抵达慕容止的宅邸时,景华反而坐在马车里,临阵怯步。
“殿下是怎么了?”一旁伺候的如意,见她满脸犹豫,不由得好笑的问。
“如意,我这样冒冒失失的跑来找他,是不是很可笑?”
“殿下是来找师傅的,不是吗?”如意善解人意的替她找了台阶下。
景华红着脸,点了点头。如意说得对,她可是以太子的身分来找人,有什么好害臊的?再说,身为太子太保,慕容止无故缺课,她难道不该兴师问罪吗?
思及此,景华昂头挺胸的下了马车,在小安子与如意等人的簇拥下,上前敲了敲那座五进大宅院。
父皇对臣子一向慷慨宽厚,特别是辅佐她的大臣,父皇一个都不亏待,也难怪慕容止能得到这么好的封赏。
片刻,门房前来开门,一见到门外的大阵仗,当场脸色发白的跪地相迎。
景华不以为意,走进府中,问了仆人慕容止在何处,便大步往后宅的书房走去。
当她经过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子时,却隐约听见唉唉的惨叫哀鸣,她心下一凛,顺着惨叫声,来到一间漆黑的小房间前,正要推开门,却听见里头传出沐荣带笑的嗓音。
“是谁派你去刺杀太子的?”
“你……你杀了我吧!我不会说的!”
闻言,景华心下一漠。
“我不会让你死,但是会让你生不如死。”沐荣的笑声轻飘飘地,教人忍不住直打寒颤。
屋内一阵安静,隐约能听见刺客闷哼了一声,似乎嘴里被塞进了什么。
“你让我喝了什么?”半晌,房里才又传来刺客惊恐的低喊。
“佛涅盘。”沐荣笑说。
“天下奇毒……佛涅盘?”刺客傻了傻,下一刻就发出凄厉的痛苦叫声。
“一个时辰内,你若是不招,你就会毒发身亡。”
“放眼天下,只有一人能够调制出这样的奇毒,你……你是沐门家主?!”
沐荣没承认,只是淡淡地说:“我让你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半个时辰后再来探你。”
转身,他走出房间,却诧异的见到景华竟站在门外。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难得沉下脸色。
“关在里头的是那名刺客?”她小脸惨白的问。
沐荣知道她还受不住这些血腥,不假思索拉她离开,将她带进他的书房。
一进到书房,不待景华开口,沐荣猛然一个使劲,便将她拥进怀里。
景华粉颊臊红,却没推开他,就这么乖顺的任他抱着自己。
“昨夜是你赶跑刺客的?”他贴在她发鬓旁问。
“……嗯。”
“你的功夫这么差,还能赶跑刺客,也不容易。”他半挖苦的称赞她。
换作是平时的景华,早狠狠给他一拳,但在悟透他的用心之后,她当下红了眼眶,有点鼻酸。
她神情笃定的问:“慕容止,你是在帮我,对不对?”他比她更清楚她的处境,知道她没有软弱的资格,她如果想在这座皇宫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守住太子之位。
“嗯?”
“你知道我没有软弱的资格,所以你才会对我这么凶,是不?”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沐荣笑笑地说。“我只知道,我看中的女人,谁也不准动。”
景华靠在他怀里,犹豫半晌才伸出手,圈住他挺拔的腰。
沐荣心思一荡,前一刻因为拷问刺客而起的一身杀气,在她这个举动中,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丝丝柔情。
他从不把女子放在眼底,六年前,他看中这个一身傲气的小姑娘,不料,他唯一一个放在心上的,竟然是当朝太子。
他向来狂妄,想要的东西,非到手不可,凭着这股执着,历经一番曲折,绕了一段远路,他终于见到她。
其实,真要见她,不必绕这么多路,更不必藉助邹定溆的协助,再高的宫门也挡不住他,再强的大内高手也抵不过他调制的毒药,天下没有他闯不进的地方。
但,这都不是他想要的。倘若她只是寻常女子,那也就罢了,偏偏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爷,那么他就必须循世俗常规,帮自己安上一个正当漂亮的头衔,堂堂正正的走进宫门,走到东晖宫见她。
为了得到太子太保这个身分,他耗了六年之久,一路帮着邹定敷扳倒前任宰相,又为了等邹定敷实现协助他进宫的诺言,在邹定敷出兵攻打南蛮,不慎中毒昏迷之后,又出手相助,耐心等待邹定敷恢复意识。
如今邹定敷果真实现承诺,助他入宫,也不枉他费了这么多年的心思。
六年来的点滴相思,化成了绵绵情意,就连他自己也很难相信,冷心无情的他,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甘愿做到这种程度。
“沐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景华脸红得似两团野火在烧,但还是勇敢的问出口。
“我喜欢谁,看中谁还需要理由吗?”他勾唇一笑,慵懒的眸光淡扫她那张艳丽的花颜。
“你不觉得……我这样子很奇怪吗?”这些藏在心底的话,景华从来没向任何人透露。“明明是女人,却还得装成男人,你不觉得我这样很古怪吗?”
话刚落下,她的下巴冷不防地被挑高,他凤眸含笑,目光炯炯的凝视她。
“我来看看,你哪里长得奇怪。”
她被盯得心慌慌,脸上红晕渐浓,才想伸手遮去他的眼,不想,他的唇已经凑过来,将她密密实实的吻住。
他的气息渡进嘴里,她眼前一阵晕眩,不由自主伸出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胸膛。
“不过是个作男子打扮的姑娘罢了,我看不出哪里奇怪。”一吻方歇,他笑道。
一直以来,对自己隐瞒真实身分,内心感到挣扎与矛盾的景华,一听他这么说,心下一甜,长久以来忍耐的委屈,似也没那么苦了。
见她笑逐颜开,眉眼灿烂,沐荣伸手抚过她的脸儿,过去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的他,竟然觉得胸中升起了万丈柔情。
这个丫头分明是上天安排来制他的魔障。
想他沐荣当年年仅十七,便已经叱咤江湖,谁也想不到,他最后竟然栽在这个扮男装的太子爷手上。
沐荣垂下眼,嘴角噙笑,戏谑地问:“殿下可是真的想当上大齐的皇帝?”
“父皇把大齐江山都寄望在我身上,打我出生以来,我便是以储君的身分活着,我自小被教导所思所想,都必须以大齐百姓为优先,这个皇帝不论我想不想当,我对这座江山都有责任。”
沐荣见她眼眶泛红,情绪略显激动,心下生怜,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慢慢地,景华在他怀里安静下来。
“要当皇帝,心必须够狠,你做得来吗?”他只淡淡问了这一句。
“如果我做不来,你还会帮我吗?”她有丝气馁的问。
他低眸一笑,道:“你做不来,还有我。”
她微怔,心中暖意渐起。“你不打算回去沐门了?”
没想到他竟然一脸无所谓的说:“我从来不把沐门当家,过去不过是看那些人争得你死我活觉得很有意思,就勉为其难的当起家主。”
她小嘴微张。江湖人畏惧的沐门,那个足可控制整个武林的沐门家主,竟然只是觉得有意思,才勉强自己当家主?!
这话要是让那些费尽一生气力,却无法如愿当上家主的沐氏人听见,不知要槌破几副胸膛,大叹老天爷不公平。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的身分被发现,太子之位不保,你不怕被牵连吗?”
沐荣嗤笑一声,似在笑她傻,害得她也忍不住发窘。
“傻殿下,我既然敢假冒身分入宫来见你,我还会怕这些吗?”
闻言,她脸儿赧红,却还是嘴硬哼了哼,“你这是色胆包天才敢这样,等到我失势,说不定你跑得比谁都快。”
看着骄傲又不肯服输的太子爷,沐荣直笑,笑里满是不自知的宠溺。
“也是,我甘冒性命危险入了宫,结果连个甜头都没吃到,要是殿下又失了势,我岂不是两头空?”
“你这人怎么这样……”
下一刻,她眼前蓦然一晃,再定下神时,才发现他抱着她施展轻功,一下子就移动到一尺之外的书橱前。
他高大的身躯将她压在书橱上,她包覆在男装底下的娇躯,被他硬梆梆的胸膛压得发疼。
她抬起眼想斥责,却撞进他深邃邪气的黑眸,一颗心儿怦怦地跳,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殿下都这样提点我了,我怎能放过这个轻薄殿下的大好机会?”
“慕容止你敢——”
娇嗔未竟,她那张红滟的小嘴,已被他堵住,火舌长驱直入,一亲芳泽。
到底是出身于复杂的江湖,沐荣并不是没碰过女人,但眼前这一个,才是他真正放在心尖上,想好好呵护的唯一。
景华何曾被男人这样吻过,光是一记长吻,就令她娇羞得全身发抖,更遑论他的手竟然扯弄起她的腰带……
“沐荣!”她眸光似水,羞恼的咬唇瞪他,发抖的纤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他低垂着眼,笑睐她被吻得眼泛迷蒙的媚态,并用拇指抚过她的下唇,气息不稳的低语,“殿下放心,我自有分寸。”
话罢,他狠狠亲了她一口,扯弄着腰带的手却放开了,她绷紧的心跟着一松。
“不过,下一回你要是再这样自投罗网,我可就不能保证,能让殿下全身而退。”
听见他促狭的取笑,景华不傻,当然知道他已看穿她是主动跑来这儿找他,这举动看在他眼里,根本是不打自招,摆明就是拐弯抹角的让他知道,她心底是在乎他的。
悟透这一点,景华羞窘不已,才想挣脱他的怀抱,结果她这个拳脚功夫不到家的学生,哪里敌得过江湖人出身的太保师傅,下场自然是惨遭狼吻一番。
“慕容师傅,明儿早你会乖乖进宫教本太子剑术吧?”
即便身子受困于某人的双臂,小嘴亦不保,但是身为太子爷的骄傲可丝毫不减。
他挑了挑唇,在吻住她之前,低笑应承,“殿下可真是勤学,做为殿下的师傅,慕容好生欣慰,既然这样,做师傅的可得好好赞赏一下学生。”
赞赏?这哪是赞赏!分明是调戏,是轻薄!
只见尊贵的太子爷红着脸,下一刻就这么半推半就的被某人用嘴巴“奖赏”了。
第7章(1)
天方鱼肚白,慈安宫里的檀烟已点上,宫中里外看似一片祥和。
发上插着六根金凤白玉钗,身穿正红色宫装的大齐皇太后,坐在一面凤凰舞天的屏风前,接过叶嬷嬷奉上的碧螺春。
“景华给皇祖母跪安,皇祖母千岁千岁千千岁。”景华端着那张白净秀气的脸儿,不苟言笑的上前请安。
“起吧。”太后不咸不淡的摆了一下手。
“谢皇祖母。”景华低垂着眼直起身,站在正厅中央,眼观鼻鼻观心,半步不敢动。
她知道,母后的娘家过去与皇祖母的娘家素来不和,可说是一辈子都在明争暗斗,是以皇祖母一直不喜母后,连带地也不待见她这个太子。
“哀家听说太子最近在习剑?”
“是,景华谢过皇祖母关心。”景华的对答一向简洁利落。
太后用茶盖拨弄着杯里的叶梗,语气冷淡的说:“过去我要让平陵侯当你的师傅,教你武功剑法,倒是不见你有兴趣。”
那是因为平陵侯心机深沉,野心勃勃,除非她傻了,否则才不会让这个满脑子想造反的外戚踏进她的东宫。
景华正想随口扯个理由蒙混过去,不想,外头传来太监的通传声,“平陵侯晋见太后。”
不一会,一道穿着灰青色官袍的高瘦身影,大摇大摆的进到慈安宫的正厅,看也不看景华一眼,直接上前向太后跪安。“姑母万安。”
姑母?这个曹盛治是把慈安宫当他自己家了吗?景华冷冷的瞥着态度嚣张的平陵侯。
“来得正好,哀家才刚跟太子聊起你。”太后摆了摆手,旋即赐座。
“这可稀奇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聊起我?”曹盛治昂着脸坐在太后身旁,看向仍站在原地的景华,目光多了一抹轻蔑。
这个太子爷,怎么越长越像女孩子?一张脸白净秀气不说,就连身子骨也单薄得不像个男孩子。
察觉曹盛治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胸前,景华心中暗惊,赶紧抱拳弯身。“景华就不打扰皇祖母与平陵侯小叙,就此跪安。”
太后也没挽留,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嗯,去吧。”
景华行了个礼就往外走,临到宫门口,远远的还听见身后传来曹盛治的取笑声。
“太子爷这般文秀,只怕是那些公主都不及太子半分。”
他这话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怀疑她吗?景华心慌,却又不能露出半点异状,只能佯装若无其事的返回东宫。
一进东晖宫,瞥见熟悉的颀长身影站在窗边,景华一喜,旋即朝沐荣快步走去。
“咳咳!”突然一声咳嗽,惊住了景华。
她撇头一看,赫然发现邹定戳就站在一旁,都怪她眼中只看得见慕容止,根本容不下其它人。
“太傅。”她故作镇定的行了个师徒之礼。
邹定敷早把她刚才看见沐荣的雀跃之情,以及下一刻就要伸手去拉沐荣的举动,全都尽收眼底。
倒是沐荣毫不避嫌,目光直勾勾地凝睇着景华,根本视邹定敷如无物。
邹定敷心下一凛,试探性地问:“殿下与慕容几时这么好交情了?”
景华脸儿涨红,那一脸小女人的娇羞之态,饶是傻子都看得出这两人分明有暧昧。
邹定观当下面色铁青,寒声质问:“慕容止,你对殿下做了什么?”
沐荣凤眸一转,挑了挑嘴角。“我什么也没做。”
“太傅这是怎么了?”景华不安地问。
“这应该是微臣问殿下的话,殿下怎能忘了自己的身分?”邹定敷指责起景华,话中暗示着她不该自曝身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
景华自知理亏,纵然她地位贵为太子,可面对亦师亦兄的邹定敷,她也有不是之处,也会乖乖低头认错,从不因为身分而耍赖。
沐荣眉头一皱,伸手将景华拉到身后。“邹太傅有什么话就冲着我来。”
邹定敷愕然,以他对沐荣的认识,此人冷血无情,手段堪称凶残,唯一可取的是他信守承诺,对待有恩于他的人言出必行,若非如此,他也不敢贸然引荐沐荣入宫。
来历成谜的沐荣,身手了得,当年既然能成为江丰最信任的心腹,可见他的手段与心计之深沉。
而这样的沐荣,此刻竟然一心护着景华,那姿态、那口气,分明是将景华当成他的女人。
思及此,邹定敷猛然一震,紧瞪着沐荣。“你说你入宫是为了找一个女人,莫非那个女人就是——”
沐荣一笑。“不错,殿下正是我要找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