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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婢 page 5 作者:湛露

  她恬淡地笑看他,再道:“一个人,只有心中转着许多事又怕别人问起,才会一张口就先否认出来,就是怕被人发现他心底的秘密。”

  殷玉书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许,没有立刻置评,而是淡然地问:“你现在要是说谎,还会有这个习惯吗?”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知该怎么回答。

  见她一副受惊小兔子似的样子,他又忍不住笑了,“不用害怕,我只是觉得你比我想得更透彻,却不像是饱经风霜后有如此阅历的人……琬儿,你不会隐瞒了你的年纪吧?”

  她尴尬地苦笑,“爷说笑了,我又不是会法术的妖师。”

  “就算是个妖师我也不怕。我这个人从来百无禁忌,人也好、妖也好,只要心是好的,我都一视同仁,只是,我有一个忌讳也许应该提前告知你。”

  “爷,您说。”

  他忽然声音一凛,“我生平最恨叛徒,边关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身负护疆之责,身系一国安危,绝不允许属下有丝毫的二心。”

  薛琬容心中慌乱,不敢正视他的眼,只得低看头说:“是的,爷……奴婢记住了。”

  他看着她光洁的额头和两排颤抖的睫羽,留意到她一双手十指在衣角上拚命交绞着,于是他知道这丫头的确有事在瞒着他。虽不知道这事是大是小,但显然自己的话已经惊动到了她。

  他平生不做冒险的事,可留她在身边,这件事看起来倒是挺冒险。

  他并非胆小之人,也不信这丫头能招来多大的祸事,若她以前的确曾安逸地生活过,那现在的境遇已是上天对她最冷酷的惩罚了,他实在不忍再亲手斩断她第二次生存下去的希望。

  每每她迫切地向他表白自己愿意努力用心地学习伺候他时,他总觉得她其实是在勉强自己做不快乐的事。这明明不像是她能做好的事,她却硬要强迫自己。

  是因为每个人生来在世间总有不如意吧,她的无奈他虽不知起源,但他的人生中也有着不愉快,如果人人都能像她这样不抱怨、努力令自己去适应或改变,也许不是件坏事。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勾起她的脸颊,“行了,别吓得好像我是要吃人的老虎。你只要把我的话记在心里就好,我想你应该没胆子骗我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吧?”

  “是的,爷”她怕看他,怕看到他能洞悉人心的眼,也怕看到他可以温暖人心的笑。在这样的双眼面前,她无所遁形,害怕他发现自己的秘密后,会将她直接送交官府。

  但她更怕的是让他失望,当他发现自己被她欺骗时,笑容便会消失,而她的心就会随着他笑容的碎裂一起碎裂。

  无奈,一切既已开始,便无法终止。

  对不起,爷,我真的、真的不想让您失望,可是,我无路可选。

  第4章(1)

  殷玉书返回天城的那天,天空正下着蒙蒙小雨,当马车路过城门时,薛琬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离开天城的那天,她和静儿都穿得破破烂烂,扮作一对农家姊妹,一人提着一个菜筐,将彼此的手和脸都涂上泥污,最终才躲过官兵的盘询。

  现在的她,干净清爽,虽不是过去大家小姐的衣着打扮,但认得她的人自然能轻易把她认出来。

  她不知道京中现在的情势如何,也不知道自己最担心的钦犯图像会不会张贴得到处都是,她也怕守城士兵会拿看图像走上马车搜查,当看殷玉书的面将她捉拿归案。

  不过后来她才明白,所有的担心其实都是多余的。

  当车外的诸葛涵出示了代表殷玉书身分的官文后,士兵们都热情地隔看马车,向他打招呼,“殷将军回天城了?听说您刚刚和铺野国打赢了一场大仗,小的们恭喜您了。”

  “多谢你们。”殷玉书伸手挑起马车车帘,扔出一块碎银给其中一位士兵,笑道:“这点钱给兄弟们打酒喝吧。可要记得是换岗后才能去买酒,否则若是贪杯误事,你们的上头怪罪下来,我可不给你们担待。”

  接银子的士兵笑得五官都皱在一起,“您放心,我们绝不敢给将军惹是非。我们方提督时时要我们以将军为楷模,将国家安危放在心头最重的位置,怎敢疏忽懈怠?”

  殷玉书和他们闲聊,“哦?老方还在这位置没有调任吗?他不是早就吵着想辞官归隐?”

  “呵呵,提督大人只是说说而已。皇上如此厚待我们提督,他忠君至上,怎么可能真的就走了?”

  薛琬容将身子紧紧贴着车厢一角,不让车外的人看到自己。

  车子很快就又动了,她问道:“爷要先去哪里呢?”

  “我是奉旨回京,所以要先入宫面圣覆旨,然后再去兵部述职,最后回府。”

  殷玉书逗着她问:“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入宫,看看皇上是什么样子?”

  她拚命摇头,“奴婢是什么身分的人?怎敢妄想见到圣驾?爷……那我要去哪里?”

  “你先回府等着吧。”他敲了敲车厢板,朝外交代,“汉庭,你带着现见先回府见我爹娘。诸葛和我先入宫,再去兵部。”

  诸葛涵的笑声在车外响起,“爷,这偷懒的活儿你倒交给了汉庭。”

  罗汉庭向来和他爱斗嘴,这次也是。“你以为我的活儿是偷懒?我告诉你,老将军那里肯定有我的罪受。还是你送那丫头回府,我和爷一起入宫面圣才好。”

  “行啊。”诸葛涵笑道:“怕什么?老将军还能吃了我不成?”

  殷玉书走出马车,摇头失笑,“你们两个少斗点嘴,我耳根子还能清净几日。既然你们决定好了,就随你们的意吧。”他上了自己的白马,和罗汉庭一起离开。

  薛琬容掀开车帘看着他们的背影,问道:“老将军和老夫人是怎样的人,让你们这样敬畏?”

  “你别听汉庭那家伙唬弄就被吓住了。老夫人待人宽厚,老将军生性耿直,并不难相处。”诸葛涵将自己的马拴在马车旁,上了车,将马车赶往另一条道路。

  她虽自小在天城中生活,但因为不常出门,所以并非对每条街道都很熟悉,不过诸葛涵所去的方向,她还是知道的。

  她家在城东,那里一般是文官府郎的聚集之地,而诸葛涵去的是西边,武将们多在城西设府。

  因为父亲是文官,所以家中就算有朝内同僚来访,也多是文官走动,即使官种有别,她依旧拿不准将军府中是否会有认得她的人。

  她悄悄不安地随着马车一直来到镇国将军府,诸葛涵的身影刚一出现,将军府前的家丁就欢呼一声,“是将军回来了!快去禀报老将军和老夫人。”

  诸葛涵连连摆手,“爷先去面圣了,不在车上。”

  薛琬容从车上走下来,悄悄抬头瞥了一眼。镇国将军府的大门果然气派,门前一对石狮子足足有一人高,拴马石上也雕刻着精细的花纹,看上去似是殷家一门自己的族徽。

  她父亲身为三品文职,按例只能建造高两丈、横三丈的双耳朱雀门,而镇国将军殷若城是堂堂一品官,朱红色的大门就有近四丈高,横宽大约有五丈开外,若是没有门坎和台阶档着,过一辆双马马车都没问题。

  头上那紫色为底金漆书写的“镇国将军府”五个大字,昭示看主人在这国家不可撼动的地位,来到这里,即使心中不像她这样满怀秘密,也会不自觉肃然起敬,心生畏俱。

  她不敢左顾右盼,急忙收回眼神,跟着诸葛涵走进去。

  “涵哥,这女人是谁?”

  一个姑娘清脆的声音候然插了进来,她的眼角瞥到一抹翠绿色的衣裙出现,而后更听到诸葛涵笑了。

  “大小姐今日怎么乖乖在家?没出门去玩吗?”

  “哼,一年不见,一见面你就拿我打趣。”那姑娘站在她身侧,语气古怪道:“唷,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大姑娘啊,该不会是你的……”

  “可不是我的,是你大哥的。”诸葛涵故意暖昧地笑着。

  “啊?什么意思?”绿色裙角飘扬,那略显张扬的女声命令她,“喂,不能抬起头见人吗?”

  薛琬容听出这姑娘原来是殷玉书的妹妹,来这里之前却从未听人说起过她,也不知这位大小姐是怎样脾气性格的人,本就不安的心更加忐忑了。

  但是大小姐有命,她只好略微抬起头,学着家中婢女的样子屈膝行礼,“见过大小姐。”

  那是一个长得和殷玉书有几分相似的姑娘,看模样年纪大概比自己还小一点,皮肤雪白,容颤俏丽,一双乌溜溜的黑眸顾盼间颇有英武之气,想来是殷家家风尚武的缘故。

  殷玉婷一边打量着她,一边问诸葛涵,“她到底是谁啊?”

  “是爷在路上收留的一个孤女,身世可怜,原本是伺候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丫环,东家倒了,她独自流落出来又遭遇恶人,无意间被爷救下的。大小姐可别吓到人家了。”

  她撇撇嘴,“我会吓到谁啊?我又不是妖怪。”再转向薛琬容问:“喂,你既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我问你,对天城的事熟悉吗?”

  薛现容最怕人家问这些事情,但被问到又不能不答,只得合糊地说:“知道一些。”

  “天城里哪家的点心最好吃,你知道吗?”

  她想了想,“大小姐是问热点?还是凉点?”

  殷玉婷眼睛一亮,拍手道:“听你这么一说,倒是个明白人。我府里的丫头从来都不知分热点和凉点,其实我最喜欢吃热点,不过你且说说你所知道的哪家点心最好吃?”

  薛琬容自小爱吃甜食,京中的各种甜点她都熟稔,因此流利的回答,“如果大小姐喜欢吃馅儿,那月盛斋的五仁月饼最好吃,一般人买到手都是冷的,吃起来会有点硬,但其实月饼刚出炉时,外皮松松软软还带着温热,内里的馅儿更有香味。

  “若大小姐不喜欢吃带馅儿的,那就吃德聚源的玫瑰核桃酥也可以。老板是用海外高价买来的玫瑰花做成核桃酥,玫瑰香气浓郁,核桃仁儿也很有分量。不过这核桃酝就要凉了之后才好吃,否则吃不出松脆酝香的味道来。”

  听得伸舌舔了舔唇角,殷玉婷笑道:“你果然是个内行,看来你家小姐没少在这方面调教你。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你就替我跑个腿,把这两样点心都买回来吧。”

  薛琬容霎时楞住了。要她去买这些点心?可是……

  殷玉婷见到她的表情,以为她不愿意,双手一叉腰,“你不是我大哥的人吗?我大哥的人就是我的人了,等他回来,我告诉他说你替我买东西去了,没准他还会乐得奖赏你呢。快去快去!”

  诸葛涵在旁笑道:“大小姐真会指使人,人家刚进你们殷家门,连口水都没喝就要替你跑腿。你知不知道,就是爷在这里,也不见得舍得这样用她。”

  “怎么?家里的下人不舍得用,难道是要供起来的?”她哼了一声,从身上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薛琬容手上,“行了,这点钱应该够买了,连你在外面的茶水钱我都算在内了。快去快去吧,我还等着吃呢。”

  薛琬容真是后悔一时嘴快卖弄,结果把自己硬生生推到一个危险的境地。

  月盛斋和德聚源虽然不是官府之地,但是老板都认得她,因为以前她常到这两处去买点心。尤其是月盛斋的五仁月饼,她如何知道它做为热点更好吃?全是因为店主与她相熟,她每次到店中就为了专门等候刚出炉的月饼。

  如今薛家出事,消息必然满城皆知,她这个逃犯突然跑到月盛斋买月饼,岂不是昭告天下说她薛琬容就在天城中大摇大摆吗?

  在月盛斋对面的街边上,她苦恼地踌躇,想着是不是干脆回复殷家大小姐就说没有买到?但对方毕竟是殷玉书的妹妹,人家第一次吩咐她做事她就没有达成,往后岂不是没有机会在府中立足?

  想来想去,她终于想了个好主意,在街边找了个正在抽陀螺的小男孩,跑过去弯下腰笑咪咪地说:“小弟弟,能不能帮姊姊一个忙?”

  她容貌秀美绝伦,小男孩不自觉看得楞住了,“姊姊有什么事?”

  她将银两塞到他手上,“麻烦你到月盛斋中帮姊姊买一盒五仁月饼好不好?就说是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要吃的,有热的最好。如果你办好了,这些钱买完月饼后剩下的就送你了,好吗?”

  小男孩欢天喜地的答应,“好啊。姊姊你等着。”

  薛琬容看看小男孩儿进了月盛斋,自己则躲在一边等着,过了好一阵子,小男孩才捧着一个包里好的食盒跑出来。

  她急忙迎上去,小男孩满是得意地说:“因为等热月饼出炉,所以等了好一阵子,姊姊等急了吧?”

  “没有,多谢你了。”薛琬容连忙接过月饼,依约将多出的五六枚铜板都送给小男孩。

  第一个任务顺利完成,她总算松口气。德紧源距离这里还有几条街,所以就不能让这男孩再替自己跑腿了,只能到那边再随机应变吧。

  她急急往德聚源赶,忽地又苦笑着骂自己真不会办事,明明费劲买来月饼就是要趁热吃的,她这样一路跑来跑去,热月饼到府时不也要变凉了?

  还是先把月饼送回将军府,让那位大小姐吃了之后,自己再出来买第二样吧。

  这样想着,她忙又转身往回走,好不容易气喘呼呼地跑回将军府门前时,旁边一队人马也刚巧在门前停下,她侧目一看,正看到从轿子里走出来的人,顿时魂魄俱惊——

  许德亮?!纵使下辈子化成飞灰轻烟,她也不会忘记这个人的嘴脸!

  他曾经和她父亲号称有手足之情,亦是同僚好友,却为了一已之私陷害父亲,使得薛家满门被抄,如今她要是手上有把刀,八成立刻就捅过去,但她怀中现在只有一盒还微微发烫的月饼。

  她一步一步地向后倒退,退到了墙院的拐角,唇上因为牙齿的紧咬已有血腥味渗出,必须用力抱住怀中点心才能压制住心里的恨意和冲动。

  眼看许德亮走进将军府,她身子一软,靠着墙壁滑了下去。

  此时,她的后背、手心全是冷汗,浑身上下的力气似乎都已被人抽干。

  殷玉书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黑,停了半日的小雨又在夜间飘洒起来。

  他刚走入正门要去拜见父母,旁边就有人一把抱住他的腰,娇笑出声。

  “大哥,你真是让我好等,这回从越城回来带了什么礼物给我?别说没有啊,我可是要生气的!”

  殷玉书笑道:“玉婷,一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个火烧眉毛的脾气,一点姑娘家的矜持都没有?我这次奉旨回京,行程很是仓促,再说,越城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哪有什么礼物可以带回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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