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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君怜 page 1 作者:绮绮

  楔子

  夜晚,银白色的月光流转过朱红的大门,照映在大门上方几个气势磅礴的泥金大字上。

  镇国将军府。

  金光灿灿的几个大字,此刻看在一对冷峻的眸底,显得格外刺眼、讽刺。

  整整六年了……

  当他身披战袍,戎马倥惚,厮杀疆场之际,金銮殿上威仪无比的皇帝却是日日笙歌,骄奢淫逸,夜夜与后嫔宫妃饮酒享乐,毫不体恤天下百姓疾苦。

  而他,这个苦等不到援军抵达,最终被朝廷无情牺牲的边关守将,只能一动也不动躺在哀鸿遍野、死伤无数的荒凉大漠上,与众多身负重伤、奄奄待毙的同袍们一块慢慢等死。

  战后的沙场腥风遍布,随着痛楚哀鸣的呻吟声渐缓,四周也渐渐趋于一片骇人的死寂。

  尽管是白昼,刺眼的艳阳也显得如此惨淡,当夜晚寒月升起时,四野更是萧瑟阴寒。

  当冰冷的夜风袭来,那尖锐的风声仿佛一条条亡命的战魂,自知再也无法归返故里,因而纷纷聚结不散,心有不甘的齐向苍天凄凉的悲鸣。

  心如死灰的他,绝望地看着似被鲜血染红的天际,一心等死的当儿,一声声悲怆的呼唤自远方逐渐接近。

  “将军!将军!您在哪儿——”来人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他想发出一点声音,但一张口,却只是呕出更多鲜血。

  终于,有人在凌乱的尸堆中发现了他。

  “找着了!我找着将军了,将军在这儿呢!他……”一名壮汉喊着,拼命地想将他从尸堆中拉出来,却在看见他的伤势之后,顿时没了声息。

  在他的身上,几乎看不见一处完好的地方,长枪射穿了他的腰腹,左脸也让刀剑削出一长道血痕,一张原本英武绝伦的俊美面容,此刻染满了鲜血,极为骇人。

  “格,格达……”他气若游丝地朝壮汉伸出一只手。

  “是,将军。”紧紧握住迎面而来的大掌,格达瞠着一双泛红的大眼,缓缓在主将身边跪下。

  “战况……如何?”他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量询问战况。

  闻言,格达脸色一沉,不敢如实禀报。

  “说话!”他硬是用力抓住格达的衣襟,一森冷的口气,一字一顿,恼怒的质问道:“我军战况……究竟如何?”

  事已至此,格达不敢再隐瞒,咬着牙哽咽以回,“将军,我军……已全军覆没了。”

  闻言,他崩溃了,心痛苦的纠结,悲伤爬满他的脸皮,倏地松开了格达的衣襟,悲哀的又哭又笑。

  “完了……全完了……一切都完了!”

  城门被破,贼寇入关,百姓们必定难逃鞑子屠杀,届时奸淫掳掠,烧城杀戮,无恶不作。

  面对如此残酷的结局,他这个边关守将,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杀了我吧……”蓦地,他冷声命道。

  “将军!”

  “我命令你,现在就杀了我!”扬起一对冷峻的眸,此刻他的脸庞痛苦地绷着,嘶哑地道:“取下我的首级,带回京城,以慰成千上万……惨遭贼寇屠城灭门的百姓们……”

  “不!”格达沉声拒绝,劝慰道:“将军,此役战败,并非我军将士不如敌军勇猛,而是朝廷迟迟不愿派出援军相助,导致两方兵力过于悬殊,这与您领军作战的能力是毫不相干的呀!您又要属下……如何下得了手?”

  说到最后,格达黝黑的脸庞不禁流下一串热烫的泪水,痛哭失声。

  “将军,您绝不能心死呀!一旦心死了……咱们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说着,格达不顾他的声声斥责与怒骂,兀自将身负重伤的他一把扛上肩头,他带离战后一片萧瑟死寂的大地。

  就这样,在忠贞下属的坚持之下,他一条残命得意苟活了下来。

  然而在这场惨烈的战役中,救回的仅仅是他的身躯,他的心、他的魂魄,早已随着那一场以寡击众、可悲又可叹的战役一起葬送。

  现在,他又活着回来了。

  而他这次回来,将带走长安城里一样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

  第1章(1)

  长安城中。

  镇国将军府邸红灯高悬,鞭炮齐鸣,喜庆的乐声不绝于耳,为处处张灯结彩的府邸增添欢乐的气氛。

  只见府内摆满了一桌桌精致的酒席,出席这场喜筵的数百名宾客更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个个不是皇族贵胄,便是高官巨贾,全是冲着当朝元老镇国大将军易飞为其爱子娶媳,纷纷前来祝贺。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府内仍灯火通明,高朋满座,吃不尽的山珍海味如流水般送上桌,席间觥筹交错,谈笑之声几乎半里外皆可闻。那靠着一张与新嫁娘酷似的脸,匆匆忙忙的出阁,拜过礼仪繁复的花堂,并在一群丫鬟的搀扶下,冒名顶替姐姐嫁入镇国将军府的柳家次女柳缎儿,终于有惊无险、战战兢兢的踏入新房。

  虽然成功的掩人耳目,顺利嫁入了镇国将军府,可是柳缎儿知道现下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想起今早家里那骇人心魄的紊乱场面,她心中依然充斥着无比悲痛与深深的不解。

  直到现在,她仍然无法置信,一向目空一切的大姐,竟会为了不满婚姻受人摆弄,而任性的选择自尽一途。

  然而憾事已然铸成,为了设法弥补这场足以酿成杀头大罪的错误,柳家只有极力掩盖事实,并企图以李代桃僵之计,由她这个孪生妹妹假扮成新嫁娘,如期代姐出嫁。

  现在,她只期望这一切不会被看出破绽,就这么弄假成真,让她能顺利扮演镇国将军府的媳妇。

  幸好这桩婚姻是有期限的,只要传闻中那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的易家公子最终因病重而不幸撒手人寰,魂归九重天时,就是她重返自由之日。

  这是当初易府与柳家私下的约定,未来一年内,一旦冲喜无效,易府也绝不为难新妇,必定让其返家,绝无二话。

  当柳缎儿的思绪游走于此,始终静寂无声的新房外终于有了动静。

  “少爷,当心点儿,小心让门槛给绊着了。”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声音轻缓,语调十分温柔。

  而回应这道温润嗓音的,却是一连串令人心焦的呕咳,那仿佛要把五脏六腑统统都咳出来似的,令闻着无一不深深蹙起眉头。

  “咳咳……咳咳……”

  随着痛苦的咳嗽声,贴着双喜红字的门板轻轻被推了开来,只见一左一右让丫头们搀扶着进屋的少年,一副病体恹恹、虚弱无力的模样,仿佛没了丫头们的扶助,他就连站都成问题。

  少年莫约十一、二岁,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庞如春雪般白皙,毫无瑕疵,乍看之下俨然像个小姑娘,显得弱不禁风。

  一旁随侍柳缎儿嫁入镇国将军府的丫鬟小翠,不禁暗暗心付,看样子用不着一年……不,半年……咳咳,顶多三个月,她与小姐就可以轻轻松松提前打道回府了。

  察觉小翠站在一旁毫无动静,柳缎儿不禁蹙起柳眉轻斥了句,“你这丫头,怎么愣在那儿?还不赶紧过去扶着姑爷?”

  “呃,是、是。”俗话说得好,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看在这位短命小姑爷都半躺进棺材里了,再伺候也没有几天,就当是积德吧!

  小翠正要上前,只见少年虚弱地摆了摆手。

  “不用了……秋菊姐姐,你们都出去吧,用不着伺候了,房里有少奶奶行了。咳咳咳……”话落,  他又是一连串痛苦的干咳。

  秋菊不放心,一脸担忧地望着小主子,道:“可是少爷,少奶奶初来乍到,对府里的一切都还生疏,万一夜里要是少爷身子不舒服了,您让少奶奶上哪儿找人去?”

  “不怕、不怕,夜里我就睡在外头,要是有啥状况,我马上通报!”小翠自告奋勇的说。

  “这……”负责伺候小主子的大丫头秋菊仍显得有些不放心。

  “就这样吧。”少年微蹙着眉,不让她多言,旋即又道:“夜里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知道吗?”

  “是,奴婢知道了。”

  待秋菊、小翠等人退出新房后,始终坐于喜床上的柳缎儿,感觉屋内静了一会儿,接着,她听见一道稳健的脚步声朝她接近,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刷地一声,她头上的喜帕就让人揭了。讶然地抬起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净稚嫩的脸庞,那双微眯的眸子带着一丝善意的微笑,可是细看之下,眸光又显得十分锐利,仿佛能看透人的灵魂,洞悉人的思绪似的。

  “柳姐姐一路辛苦了。”

  细嫩的唇绽开一抹浅浅的笑容,眼前的男孩模样很是清秀,虽是清瘦了点儿,但看起来颇有精神。

  除此之外,他吐字清晰,双颊红润有光泽,完全不同于最初柳缎儿所想像的那样,是个病恹恹、瘦骨嶙峋的孩子。

  “相公?”不会吧?这个漂亮的男孩,会是那传言中已病入膏肓、命在旦夕的易府小儿吗?

  “别别别……”乍听这别扭的称呼,易皓骞猛挥着手,感到相当不自在,连忙与刚过门的媳妇儿打起商量来,“往后私底下咱们就以姐弟相称即可。”

  “这是为什么呢?”她不解。

  “还问为什么?难不成姐姐真想把大好青春都浪费在骞儿身上?”

  只见易皓骞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眼神却十分坚毅,从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更是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柳姐姐,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想必我娘亲也与姐姐的家人谈过了,易府与柳家这桩婚事顶多以一年为期,只消明年这个时候骞儿不小心断了气,这场荒谬的婚配戏码也就算两清了。”他神色泰然地说着,仿佛他们之间谈论的不说他的生死,不过是天气好坏与否。

  很快地,柳缎儿即又察觉到,打从丫头们离开之后,这位易少爷顿时变得口不咳、手不抖、脚不颤,尽管神情略显疲惫,仍难掩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勃勃英气。

  喔,不,应该说是霸气,一种完全不同于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身上该有的傲然与漠视一切的冷峻。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柳缎儿心中满是惊愕,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儿,她那小小的新婚夫婿又说了下去。

  “柳姐姐但请宽心,一年之后,不管骞儿如何,都会让姐姐恢复自由之身的。”

  只见他一边与她交谈,一边闲适的从桌案上取来一碟核果,单手轻轻一捏,就崩碎了两颗坚硬的核果,吃了起来。

  “可是咱们得先把话说在前头,这一年之内,无论如何,你都得听从我的安排,绝不可泄露今日之事,知道吗?”

  这一幕大大不同于坊间流传的惊人画面,让柳缎儿看得一愣一愣的,连眼珠子都瞠得极大。她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斯文又俊秀的易家男孩,竟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还没完,那传说中病重得几度将归天,经常连一口气都喘不过来的易家小主子,在气定神闲的吃完那盘核果后,又从容取来笔墨,洋洋洒洒的写下一纸契约,之后微笑递给她。

  “喏,口说无凭。只要咱俩签了约,就算是说定了,这段期间内谁都不许赖皮喔!”

  人小鬼大的他,竟要求她在那份契约书上签字捺印。

  半张着嘴,愣愣地接过契约书,又看了看眼前的鬼灵精,柳缎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额上的冷汗也冒得更凶了。

  天啦!她、她究竟是嫁到什么样的地方来啦?

  ***  ***  ***

  转眼冬季即将来临。

  两名男子悄然跃入镇国将军府,园中如仙境般的美景旋即映入眼帘。

  尚不及细赏,回廊转角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两人互看一眼,随即提气一跃,无声无息的跃上屋顶。

  不多时,两道女子的纤影缓缓由回廊另一头走来,只见走在后头的丫鬟怀中捧抱着一大叠衣裳,小嘴里嘀嘀咕咕,直发牢骚。

  “小姐,才一个冬天,您就给姑爷做了这么多衣裳,光是这叠冬衣,足够让姑爷穿到二十岁了。”

  唉!真不知道该说是二小姐心细手巧好,还是说她这个易家少奶奶当得有点闲,成天除了缝缝补补,就是伺候那每每说不到五句话就虚弱得必须回房休息的病少爷。

  不过说也奇怪,自从成亲之后,姑爷的状况明显好转,下床行走的次数也增多了,这让易夫人更加坚信,自己千方百计娶进门的媳妇儿绝对是个十足十的大福星。

  也因为如此,这段日子以来,易夫人很放心将宝贝儿子全权交由媳妇儿一手照顾。

  而这位易家新媳,似乎也很乐于担此重任。

  “那就穿到二十岁吧!等皓骞到了二十,我再接着给他做。”

  走在前头的女子,身着一袭淡雅的衣衫,身子骨虽然纤细,但容貌相当美艳,像是盛开的桃花,一颦一笑都是如此惹人怜爱。

  “啥?还做呀,小姐也不嫌累?”撇撇嘴,小翠不置可否的道:“我瞧将军夫人对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小姐这般用心呢!”

  “这是什么话!替夫君裁衣,本是我这个媳妇儿份内之事,与婆婆又有何干?”

  媳妇儿?“我倒觉得小姐像个奶娘!”

  成天叨叨絮絮、啰啰嗦嗦的,不但管吃、管睡,还管穿衣、喝水,当两夫妻站在一块儿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一对母子呢!

  “你呀!别又乱嚼舌根了,这话要是让少爷听见,当心他给你一顿罚。”睨了口无遮拦的小丫头一眼,柳缎儿接过衣裳,吩咐道:“夜深了,你也赶紧回房里休息去吧。”

  “是。”

  第1章(2)

  待小翠走远,柳缎儿的小脸这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确定廊上没有任何人以后,她像是打暗号似的,轻轻在门框上敲了两下,停顿了半晌,又敲了一下,这才开门进屋。

  这诡异的一幕,让藏身于树上的两名男子全数看去,心知有异的两人也不作声,决心上前一探究竟。

  进屋之后,柳缎儿点亮纱灯,照亮一室幽暗。

  尔后,她莲步轻移,缓缓走近床沿,自然而熟练地将垂地的床帐往两旁拉起。

  这时的易皓骞并不是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唉唉哼哼地装病,而是闭目盘腿练功。

  就在柳缎儿靠近时,易皓骞已从调息中回复,将内力收回,缓缓睁开睁开双眸。

  “今天练功还顺利吧?”她微笑问道。

  “顺利,通体舒畅极了!”

  易皓骞大大舒展了一下筋骨,猛地一个腾空翻身,瞬间双腿已落地。

  “早知道练功好处这么多,当初我真不应该答应让师傅离开的。”他调皮地转着眼珠子,一边说着,一边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咕噜咕噜喝得杯底朝天后又接着道:“只可惜他老人家闲不住,喜兴云游四海,访遍名山,现下也不晓得游历到哪处高山名胜去了。”

  约四年前,一个拄着拐杖,弓着背,衣衫褴褛,手中托着个破钵的老者忽然出现在镇国将军府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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