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这幅是非卖品,我已经承诺要在个展结束后,把它送给替我策划艺展的工作人员。”蓝绮幽为难地解释。
“没关系,只是这幅画让我想起一个人……”他的脸上浮现一抹遗憾的黯然。
蓝绮幽恰巧瞄到那位负责策展的工作人员,朝她招招手。
“既然你们都喜欢这幅画,不如介绍你们认识,也许她愿意割爱这幅作品也说不定。”绮幽不忍心看到他失落的神情,如此提议。
江映雨一身合宜简洁的套装,款款地朝蓝绮幽走来,轻笑道:“绮幽,怎么——”
“映雨,跟你说,好巧哦,这位瞿先生也很喜欢这幅画作,他说这幅画让他想起了一个人……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割爱?”绮幽热络地挽著她的手臂。“如果你愿意割爱的话,我还是可以送你其他的画作……”
瞿牧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对上那张寻寻觅觅多年的脸庞,冷寂的心起了震动。
真的是映雨!真的是她!
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见她,他为了找她走过千山万水,而她竟然与他离得那么近。
近到好像在迎面而来的人潮中相遇,却又遥远到仿佛在下一个街口就会错身而过。
“映雨,要不你跟瞿先生先聊一下,我过去跟我公公、婆婆打声招呼。”蓝绮幽介绍两人认识后,连忙去招呼其他的亲友。
映雨怔怔地望著他,双脚像生了根似地移不开,她曾经演练过两人再次相遇的景象,也曾在他居住的公寓下徘徊,但就是没有勇气走上楼。千思万想了那么多,他们却是以这么偶然的方式相遇。
她害怕时间的长河无法冲淡他的心结;她怕过多的期待,又换来一场心碎:她怕他的身边已经有别的人选……
“你……”她曾经演练过数百次两人再见面的开场白,但此刻干言万语竟梗在喉间。
两人都欲言又止,目光痴缠了好久,瞿牧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好吗?”
他邃亮的眼眸仔仔细细地盯住她,她一头秀发绾成了发髻,净丽的五官上略施薄粉,再加上合身的套装,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专业沉静的气质,与过去那位甜美稚气又爱撒娇的女生不同。
“我过得还不错……你呢?”她怔仲地与他对视。
“还是老样子,一直忙于公事。”瞿牧怀率先发问。“这几年,你一直都在台湾吗?”
“没有,”她摇摇头说:“我在美国待了四年半,刚好珊珊的公司要成立新的部门,邀我回来当策展人员。”
“我曾到纽约找你很多次!但都没有你的下落。”还是他们曾经相遇,却擦身而过?
“我没有回纽约,而是到了洛杉矶。”她压抑内心纷乱的心绪,乍听到他有找过她,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霸道地将她拉到墙边,让两人能不受打扰地谈话,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她,也有太多谜团尚未解开。
他最想知道的是,在他承诺重新开始之后,在两人热情缠绵的隔天,为什么她却要无声无息地离去?
瞿牧怀冷肃地沉下脸质问她:“当年为什么要离开?”
他还记得,那天早上醒来床上空荡荡的,只有床柜上一张短笺伴著他,那种孤寂的感觉有多可怕。
他像发了疯一般,用尽各种管道想要找到她,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每次回美国总公司开会时,他总会排出假期在纽约街头闲晃,到两人曾去过的地方,重温过去的甜蜜记忆,也希望能在拥挤的人潮里找到那抹令他牵挂的身影。
她垂下眸,避开他犀利的逼视,淡淡地说:“我不想再让你为难……”
“什么意思?”他仗著身高的优势,将她围困在墙壁与他的胸膛之间。
“以前我太任性了,明明知道你心里有芥蒂,明明知道你恨著我父亲,却一直逼你接受我的感情……直到我爸爸病逝之后,我才体会到被全世界弃绝、孤弱无依的感觉,我终于明白当年你为什么一直不能释怀……”
瞿牧怀蹙紧眉头,她的体谅与宽容,总是令他又心痛又无奈。
“我很清楚,要不是因为爸爸过世,你也不会到机场来找我。对你而言,我就像一个难缠又甩不掉的责任……”她苦涩地扯动唇角。
“江映雨,你真是彻头彻尾的大傻瓜!”当年他是为了让她去追求新的恋情与幸福,才没有阻止她与汪景曜一起去洛杉矶。
没想到两颗太为对方设想的心,却因此种下误解的心结。
“所以我才会提出要求,希望你再假装爱我一天,让我储存甜蜜的回忆,然后我就可以很勇敢地向你说再见。”映雨柔声说出那时的心情。
“那你为什么要故意躲起来?”他没料到她这一躲,竟然就是五年。
这五年来,他仿佛得了一种慢性疾病,没有根治的药方,偶尔太想她的时候就会发病,会心痛、会难受、会疯狂地在大街上拥挤的人群里搜寻她的身影,失去理智般地想再见她,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瞿牧怀才知道他不仅失去心中的最爱,更失去了全世界,没有她的生活变得毫无意义,成功的事业也不能让他感到骄傲,连微笑都觉得费力。
“我没有勇气见你,我怕会忍不住想靠近你……”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垂著头,声音低低地说。
“把你的手机号码、住址都告诉我,不准你再躲起来。”他紧迫追间,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我不会再逃跑了——”
“妈咪!”一串甜甜的娃娃音打断他们的谈话,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抹朝映雨奔来的娇小身影。
“妮妮——”映雨立即蹲下身,抱起小女娃。
瞿牧怀脸色阴沉地看著两人亲昵的互动,心口仿佛遭到雷击,破了一个大洞,整个人都空掉。
映雨全副心思都落在怀里的小女娃身上,爱怜地抚著她的头发说:“是谁带你来的?”
“是爹地。”小女娃指著朝他们走来的卫达熙,甜甜地撒娇说:“今天是爹地接我下课的,他还送我一个可爱的芭比娃娃。”
映雨沉下脸柔训道:“是你要求爹地送你的吧?妮妮,妈咪不是说过,不能再买洋娃娃吗,怎么老是不听话?”
“真的是爹地自己要送我的。”小女娃一脸无辜地嘟起小嘴。
“映雨,真的是我自己要买洋娃娃给妮妮。”卫达熙凑过身,抱起小女娃。
“都怪咱们家的妮妮太过可爱了!”
“妈咪,爹地说这是送我的礼物,还说要带我去约会!”妮妮亲昵地吻住卫达熙的脸庞。
忽然之间,一阵隐痛浮上了瞿牧怀的胸臆,其实这才是她没有办法见他的苦衷吧……她已经走出情伤,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孩。
那些她对甜蜜家庭的憧憬、他无力给予的幸福,已经有了另一个男人代替他,顿时,他感觉自己的存在太过多余。
他们之间不该有第三次见面的机会,这景象太令人难堪。
“对不起,打扰了。”瞿牧怀脸色难看地出声,急著要退开。
“牧怀,我的手机号码——”映雨追了上去,试图拦下他。
“已经不需要了,知道你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瞿牧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步出会场。
“牧——”她的叫喊声随著他离去的身影,冻结在唇边。
他误会了!
其实妮妮是他的……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深深的失落感袭来,令她十分难受。
两人走过了千山万水,好不容易重逢解开当年的心结,却又在下一秒横生出新的误会,难道他们注定要一辈子错身而过吗?
她怔怔地伫立在人口处,望著他的座车疾驰而去。
“映雨——”卫达熙抱著妮妮跟了出来,喘著气追问。
“我想起来了,他是不是妮妮的……”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打断他的问题。“达熙,谢谢你帮我接妮妮下课,珊珊在二楼的展示区接待艺文媒体记者,她忙了一整个上午,还没有时间用餐,你可以带点小蛋糕上去讨好她。”
“羞羞羞!”小女娃扮了个可爱的小鬼脸。“男生爱女生,爹地爱珊珊阿姨……”
“小鬼头,竟敢取笑我,当心我把芭比娃娃抢回来。”卫达熙威胁道。
“那我就叫珊珊阿姨不要跟你约会。”小女娃鬼灵精怪地吐吐舌。
“达熙,快进去吧,我也该带妮妮回家了。”映雨牵著小女娃,向卫达熙挥挥手,两人一起往捷运站的方向走去。
“妈咪,你刚才和谁在说话?那个人看起来凶凶的。”小女娃好奇地追问。
“只是一个朋友。”映雨的话语中掩不住浓浓的失落感。
她该回头去找瞿牧怀吗?还是让彼此再度错身而过呢?这么多年过去,他是否已经对过往的仇恨释然,可以重新接受她的感情呢?
翌日,瞿牧怀领著美国总公司派来的高级干部,在侍者的带领之下进入一家高级美式餐厅。
几个人点完餐后,开始闲聊一些非关公司业务的私事。
“Jerry,这次考察结束我们还多出四天的假期,你可以介绍几个台湾好玩的景点吗?”一位满头灰的男子用流利的英文发问。
“你们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瞿牧怀问。
另一名美籍男子取出从饭店带出来的观光导览手册,指著其中一个景点。“花莲好像不错,上面介绍的太鲁阁我很感兴趣。”
“那等你们确定好景点,我请助理帮你们安排行程和饭店。”
“Jerry,你可以再帮我们安排一个导游吗?我们想深入一点了解台湾的风俗民情和生活。”
“没问题。”他站起身,对四位高级干部说:“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一下洗手间。”
瞿牧怀沿著走廊进入洗手间,出来时,却在靠窗的座位上看到一抹眼熟的身影,他忍不住走了过去,见到卫达熙亲昵地握著同桌女子的手——
“珊珊,我已经追了你五年,可以考虑和我交往了吧?”
五年前他在映雨的介绍之下认识卓珊珊,对她一见钟情,苦追多年,然而她事业心重,总以年纪比他大为由,屡次拒绝他的追求。
“你要我说多少次,我对弟弟型的男朋友没有兴趣。”卓姗姗无奈地抽回被握住的手。
“珊珊,你没听过年纪不是问题、体重不是压力、身高不是距离吗?我只是小你三岁,又不是小你三十岁,你就不要那么介意嘛。”卫达熙苦苦哀求。
“卫达熙,你不要这么烦好不好??”卓珊珊沉下俏脸,这家伙碰了五年的钉子,怎么还不懂得放弃。
“珊珊,你不要这么冷漠行不行?医生的心都是很脆弱的……”卫达熙将脸贴近她的手背,撤起娇来。
瞿牧怀眯起眼眸,没想到这家伙在映雨面前一副好丈夫、好爸爸的形象,背地里却做出伤害她的事。
他心头窜起一把怒火,大跨步向前,抡起拳头挥向卫达熙。
“啊——”卫达熙还搞不清楚状况,俊脸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拳头,整个人连同座椅倒在地上,引起一阵骚动。
“该死的家伙,你居然背著映雨做出这种事来!”瞿牧怀走向前,揪住卫达熙的衣领,又往他的腹部揍去,“不要打了——”卓珊珊面对两个男人扭打成一团的局面,一时不能反应。
卫达熙认出揍自己的家伙竟然是瞿牧怀,也毫不客气地伸出腿,狠狠地踹向他的腹部。
就是这家伙狠狠伤了映雨的心,让她离开台湾多年,要不是珊珊一直劝她回来,恐陷她们母女俩现在还待在洛杉矶。
“你这家伙才欠扁!”卫达熙靠著一身蛮力,将他压制在身下,狠狠地往他的下颚揍去。
“这一拳是替映雨打的,打你的狼心狗肺……这一拳是替妮妮打的,打你的不负责任……”
瞿牧怀吃痛地皱起眉头,嘴角渗出血渍来。
“你这家伙背著映雨偷腥,还敢大声说话,既然已经和她结婚,也有了小孩,为什么要伤害她?”瞿牧怀用力地挣脱他的钳制,义正词严地数落他。
“等等……”卫达熙退开来,不停地喘息。“你说谁和谁结婚?什么小孩?”
“你不是和映雨结婚,还生了一个小孩吗?难不成你没和她结婚,让她当未婚妈妈?”瞿牧怀拭去嘴边的血渍,怒气腾腾地瞪著他。
“她的确是未婚妈妈没错……”卫达熙趁他没有防备,又往他的脸上揍去。
“不要打了!”卓珊珊大声劝架,挡在两个男人中间。
餐厅里的服务生听见扭打声,赶紧过来将两个互揍得鼻青脸肿的男人架开。
“你这家伙居然让映雨当未婚妈妈,为什么不和她结婚?”瞿牧怀怒火中烧。
“我喜欢的人是珊珊,又不是她,干么要和她结婚?”卫达熙不服气地吼道。
“不喜欢她,还让她生孩子!”瞿牧怀抬起腿,作势要踢他,被服务生架开来。
“她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我的!”卫达熙气急败坏地说:“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明明离婚了还让她怀孕,怀孕后又不认帐。”
瞿牧怀顿时愣住,难不成——映雨的小孩是他的?!
“那为什么小孩叫你爸爸?”瞿牧怀在疼痛中醒悟过来。
如果是他的小孩,为什么她要躲起来,不来找他呢?
“这个世界上是不准单身男子先当干爹,实习该怎么当个尽职的好爸爸吗?”
“Jerry,你还好吗?”一名跟他同行的干部听见争执声,赶过来关心状况。
卓珊珊抚著抽痛的额际,打电话给映雨,告知她,妮妮的正牌老爸和实习干爹在餐厅里打起来了。
餐厅里的柜台人员在顾客发生争吵的第一时间,马上打电话报警,连络警方处理。
半晌,几位警员将肇事的瞿牧怀和卫达熙带回警局,这场纷乱终于告一段落。
映雨在家接获通知后,赶到警局关心情况,在她的劝解之下,卫达熙决定与瞿牧怀达成合解,不提告诉,就当是误会一场。
出了警局之后,卓珊珊开车送卫达熙回家,而瞿牧怀则坚持跟著映雨返回她的住处。
两人进入公寓后,映雨招呼他坐下,从冰箱里取出冰块,用棉布包裹著,冷敷他肿胀的眼角。
“会有点疼,要忍耐一下。”映雨轻声地说,眼神飘忽,没有勇气迎视他犀利的眼神。
“你是不是该解释整件事情的经过?”瞿牧怀抬起她小巧的下颚,强迫她面对他,要她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准闪躲。
“你想先知道哪一部分?”面对他又愠又怨的眼神,她无助地咬著下唇。
“妮妮到底是谁的小孩?”他直接问重点。
“你的……”她垂下脸,不知如何是好地盯著他衬衫上的钮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