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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富当家(上) page 3 作者:陈毓华

  这人没有恶意的味道,又每天都会给它吃的,于是它每天从土地公庙出来都会躲在墙角,偷偷等她给自己送好吃的食物过来。

  原来听话就能得到赞美和食物,真是太好了!

  见它吃得欢,托着腮、蹲在墙根阴凉处的于露白觉得办完一件大事。“吃完赶紧回去,别乱溜达啊,明天再给你送吃的来。”

  “汪。”它含糊不清的叫了声,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没。

  她俐落起身,这些天她都随意闲逛,有时是小庙口,有时是城门楼、虹桥、码头,路上她买了两颗大水梨,边走边吃,边看着茶肆、当铺、路边小摊卖炒凉粉的,最后挑了到离闹市不远的牌坊长阶梯上晒太阳,把果核随地一丢。

  她一身干净俐落打扮,行径却与痞子闲汉无异,路人莫不对她投注奇异的眼光,可于露白完全不在意,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人对那不痛不痒的眼光有什么好介意的?

  脸面是什么?不当吃不当穿,更不能丰盈国库,名声亦然,纯粹世人自己作祟的心态罢了。

  她坐下的屁股都还没焐暖呢,混乱杂沓的人声和脚步声从街的另一头传来,其中一个汉子满头大汗的推着独轮车,一群人直奔过来,五、六个粗壮的汉子边喊着,“让让让让,救人要紧……”显见目的地是她对面的医馆。

  行人惊呼的惊呼,尖叫的尖叫,不过还是都侧身让开了道。

  独轮车车板下沿路流下滴滴答答的血迹,怵目惊心。

  于露白却宛如没看见,等独轮车和那些人过去,重新阖上了眼睛养神。

  她在这附近闲荡,欺她一张生面孔,不是没有人来找碴,不过一个两个都吃了瘪,吓得屁滚尿流,何况她既不争地盘,也不乞讨,只是找个地方晒太阳,还犯着那些人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还!这是她的人生格言,而且向来遵行不悖。

  杀一儆百后,倒是安静了许多天,再也没有苍蝇在她身边嗡嗡飞。

  她是大将,沙场上令行禁止的威严,拿出气势来还是很能唬人的,自己这般凶悍,她也从来不担心这样的自己能不能嫁得出去——

  以前不担心是因为从小有个青梅竹马,对她言听计从的沈如墨在,如今他不在了……只要想到这三个字,她便心痛不已,放眼天下,不会再有哪个男人有胆娶她进门了,她也不稀罕。

  所以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生死两茫茫的滋味太难受了。

  人总是这样,总是在失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曾经多么幸福,失去的时候就格外的不能承受。

  你说情丝柔肠如何相忘,我却眼波微转,兀自成霜。

  没有你,她苟延残喘的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沈如墨,你这说话不算话的大混蛋!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两行泪不由自主的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此时,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正从梅花街上经过,马车里,夏日遮阳的细竹帘子被一只指节分明,又白皙温润的手掀起了一角。

  那一角正恰恰好将街旁的于露白那看着神色悲伤,十分落寞孤单的身影,映入眼帘。

  人群中,所有的声音瞬间都褪了去。

  他如同冷玉的眼眸死死的瞪着人群中孑然一身,无声悲痛哭泣的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是错觉吗?还是他眼花了?

  探子回来禀报的消息是她好端端的住在京城她的将军府邸里,那在这里的人是谁?

  凤诀如同被雷击,脑子里除了空白还是空白,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捏住,痛得没一处好,不能自已,他手捏成拳,青筋毕露。

  马车行进飞快,他只有一眼,这一眼,瞬间即逝。

  他心痛如绞,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哭?

  到底是谁让你那么伤心?

  “停车。”他的声音如满室凉风吹过,不见其人而闻其声,如凉风袭肌,几忘炎暑。

  马车并没有在他的喝声下戛然停止,直待小半刻过去,车夫将马车停妥后立马滚下车辕。“方才人多车挤,实在没有地儿可以停车,请九爷恕罪!”

  车夫是个粗壮的汉子,五官普通,丢到人群很快就会看不见的那种,江湖装扮,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不怪。”凤诀将整片帘子往上卷去,只见喧哗吵闹的街市,车水马龙,那牌坊下只余一群不知忧的孩童戏耍,早没了于露白的踪迹。

  他不死心,放下竹帘信步踏出马车,只见一袭白纺绸披风裹着碧玉袍,袍子不见任何绣工却亮着霞光,俨然从千山万水里走来的水墨人物,麒麟玉冠,身姿昂然,如玉莹然,站到人群中就像乍现的光芒,让人多看几眼都不够。

  他眼观四面,可街市中怎么也看不到他心心念念那人儿的踪影,她就像突然从人间蒸发的水气那样,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他告诉自己,方才那一眼只是思念太过的海市蜃楼残影。

  但是——

  “这是哪里?”

  “禀九爷,我们刚进荷泽县城。”

  千山万水,千丝万缕里,一个和记忆里全无相干的地方。

  “布人手,”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四月凉风刮来春风袭香,他全然没有感觉,嘴角微启,声音很低,“掘地三尺,即便将荷泽县翻过一遍,也要将那女人找出来!”

  蒙寰眼中闪过疑惑后微微一愣,女人?没头没尾的,怎么就和女人扯上关系了?

  他们家九爷是个传奇人物,一年多以前的他还是个纨裤子弟,别说打理家中的产业,没把它败光就算祖上有德了。

  可就在九爷遭人埋伏袭击重伤后就变了,当时他生命一度垂危,请来的大夫都直言准备棺材吧,哪里知道奄奄一息的人却奇迹似的活了过来,还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坐上广东十三行三当家的位置,本来摇摇欲坠的凤家商铺更在他的经营下起死回生。

  这一年,他跟着九爷走过来,看着他那股拚劲和韧性,除了鼻酸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是把命豁出去的拚搏,殚精竭虑的与人周旋,不眠不休的斗智,该低头的时候就低头,该撒大把银子礼物收买人心的时候也没手软过,没有人敢相信那些送出去都没人要的铺子,在九爷手里不仅起死回生,还鲜花着锦了。

  可是找女人?

  啊,也的确啦,九爷是个健康的男子,需要生理上的纾解也是正常的。

  但是细看九爷这神情,和男人的欲望实在牵扯不上什么关系,从他脸上掠过去的是一种蒙寰从没见过的温柔,却又好似还带着彻骨的痛意。

  只是他揉眼再看,什么都没有了,他的爷还是那个清淡如水,就算生气也没有人捉摸得出来的那个人。

  那么他就要往另外一个方向去想了。“敢问九爷,那位姑娘是九爷的对手,还是友人?”

  “都不是。让你把人找出来就是了。”

  没头没脑的,九爷,您这是坑人,大海捞针啊!

  “那、那些分号掌柜们可在总号等着要见您……”他们不就是为了见这些一年才见上一次的各处分号掌柜们,九爷才从广东赶回京城的?

  “让他们择期,改日再见。”

  那些个分号掌柜们可都分布在全国各地,有的几个月前就出发了,坐车搭船,日夜兼程,就为了能见上九爷的面,爷却轻轻松松的把会面这么轻易取消了,这不像九爷的为人啊!

  “小的知道了,那您……”还站在这里做啥呢?

  他心里嘀咕得紧,却说什么也不敢再问。

  第二章  是谁让你那么伤心(2)

  “这荷泽县可有润泰票号?”

  “有一家。”

  “就歇在那。”

  “小的立刻派人去通知票号的管事。”马车重新扬尘,达达达的奔驰而去。

  让凤诀遍寻不着的于露白并没有凭空消失,只是在阴错阳差的片刻,一脚踏进医馆,分开围观的人群,朝着那一脸倨傲的坐馆大夫走过去。

  “怎么,你治不好他?”

  她向来不爱管闲事,路见不平这种事做得好了,大家欢喜,要是救到个恩将仇报的,那就是自找不痛快了。

  但是不多久前鲜血淋漓,让独轮车抬进医馆的人,在她眼皮子下面又被抬了出来,几个汉子又憋屈又抱恨,兼爆粗口的一路咒骂那医馆大夫见钱眼开,没有医德!

  他们这些贫穷人家就得让人家这般践踏吗?“不过就说要欠些时候,也不是说不给,人家不是说医者父母心?也不看看童哥儿已经痛成什么样子,开口闭口都是钱,真是钱你大爷的!”

  “认命吧,谁叫我们没钱。”

  围观的路人也你一言我一语,说伤者运气不好,碰到这仁德堂最爱钱的吴大夫。

  于露白是练武之人,七窍五感灵敏异常,百丈外的人声只要她想听,通常逃不过她的耳朵。她顿时热血充脑,二话不说拦住他们,只丢下“等等”两字,便霸气的进了医馆。

  那些粗汉左瞧右望,该等吗?若是耽误了童哥儿治伤的时间,他那条血肉模糊的腿会不会因为耽搁给废了?

  带头的老汉姓曾,看着乔童一头的大汗和忍耐到唇色发白、眼泛红丝的痛苦神情,果断的指挥旁边一个年轻人。“你跟上去瞧瞧,有什么不对赶紧出来通知大家,咱们也好想别的办法。”

  这是准备要等等看了。

  荷泽县看似很大,药铺也不少,但是医术称得上高明的还真不多,很不幸的,这个见钱眼开的吴大夫是其中之一。

  曾老汉心里琢磨着,童哥儿会出事,都是他的错,要不是他引荐的活儿,也不会出这种事,真要有个什么万一,他如何向老邻居交代?

  医馆外曾老汉忧心如焚,医馆内的吴大夫见于露白一副兴师问罪的气势,气不打一处来,“我能治不能治与你无关,闲杂人等没事就滚边去!”

  “那就是不能治了?”于露白长身玉立,娥眉斜飞,面色虽无凶狠颜色,可她终究是在战场上拚杀过的人,纵是女子,威压之气也不是寻常百姓能顶的。

  吴大夫小心肝颤了颤,结巴着道:“胡说,你这后生毛头小辈这般无礼,也不去打听打听这荷泽县我吴良的医术如何,我敢称了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那好,”于露白也不罗唆,扔下一块银饼子。“既然敢夸下海口,那就治好他!若是医不好,我就砸了你的店!”

  这跟挖萝卜一样容易的语气是怎样?

  吴大夫还想狡辩个几句,可那银饼子这般可爱,他本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只恨不得把银饼子拿起来咬咬看是否货真价实,再说哪有把到手的银子往外推的道理,他虚伪谄媚的往那银饼子摸去,满口允诺。

  还未等医馆的伙计去把伤者喊回来,挤满看热闹的路人早嚷着曾老汉将伤者抬回来了。

  吴大夫收起了之前不是鼻子不是眼的神色,有银子好办事,喊来药僮剪开患者的裤管,仔细查看起那受伤的青年。

  于露白知道这里没她的事了,不动声色退出被人包围的圈子,转身离开。

  因为连绵的雨,这些天除了喂食吃货——  嗯,那只眼里只有肉和吃的小狗,她给它取了名字叫吃货,她足不出户。

  虽然没出门,她也没闲着,算着时间,琢磨着给家里人写了信。

  她“离家出走”的这些日子,每到一地总会详尽的写信回去报平安,不这么做,别说家里的长辈不会放过她,数目众多的兄长们也会叨念得她耳朵长茧,追捕令大概早就满天飞舞,令她寸步难行了。

  退一万步说,她还没准备回家之前,只能认分的写家书,把自己到了哪、做了啥,一五一十的交代一遍。

  家书嘛,报喜不报忧,因为不急,她花了两天才写好,让小二拿到驿站去投递,至于她自己,则坐在客栈楼下大堂,挑拣着花生瓜子和米糕吃,听说书人讲奇情的江湖儿女段子,那说书的老头擅长插科打诨,荤素不忌,倒也不无聊,再不然就埋头大睡,睡饱又起来吃,一睡半晌,丝毫不会觉得无所事事。

  当然,这样的人生如果她的如墨哥哥也在……那么她的人生再也没有缺憾,圆满了。

  雨一下几天,这日难得雨歇了,她闲来无事,便在自己的房间里将几套拳法演练过一遍,活动筋骨,舒展身体,直练得汗流浃背,浑身舒畅,接着让小二送来热水,美美的泡了个舒服的澡,这才出了门。

  哪知道前脚刚出客栈的大门,就被人拦了去路。

  “小兄弟。”

  她抬眼望去,那青年腋下支了根木杖,一身褚衣,虽然半新不旧,却十分干净,不见半个补丁,一旁还跟着个布裙荆钗的妙龄少女,面色有些蜡黄,身子看似没有几两肉,但面貌清秀俏丽,略带紧张的打量着于露白,至于青年单眼皮,眼神明亮,眉目舒展,干干净净,笑容灿烂耀眼。

  “我认识这位公子?”

  青年面色尴尬,但笑容仍旧不减。“在下乔童,这是我妹妹乔梓。”

  这人是谁啊?她认识吗?

  于露白心中纳闷,回他客气的微笑,作揖还了一礼。

  她出身武将大家,不像那些世家门阀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用衣着来评判人,只要人好声好气来跟她说话,她也很是客气。

  乔梓也屈膝福了个礼。

  “是我莽撞,应该称呼您为恩公才是。”虽然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就是不记得他这人、他的事的样子,乔童依然面色带笑。

  那天他在作坊里不慎受伤,当日虽然痛到后来意识模糊,仍记得这位小兄弟施与的恩惠。

  要不是对方慷慨解囊,自己这条腿别说治愈,怕是要终生变成瘸子了,将来别说替家里支应门庭,还会变成家人的负累了。

  虽然只是一眼,却如同烙印般,对于露白一瞥难忘。

  于露白瞧他那用两片木板固定着的腿,想起他是谁了。“你的腿还没好利索,怎么出门了?”

  “我大哥心里记挂着恩人,说无论如何都要来向您道谢,一打探到恩人您住在这,一刻也待不住就赶着过来了,还有,您那银饼子可是救了我哥,也等于救了我们全家的命。”小姑娘开口了,声音细细,有条不紊,说到激动处蜡黄的脸蛋微微的泛了红晕。

  “举手之劳,不用记挂。”于露白是真觉得没什么,在她能力范围内做事,不勉强、不为难,因此也不值得人家这么郑重的谢意。

  哪里知道乔梓咚地忽然跪下,就这么结结实实的给她叩了三个头,然后仰起小脸说:“我阿爹本来也要来向恩公磕头谢恩的,只是他老人家身体不好,不能亲自前来,我哥腿不方便,因此阿梓代替我爹和我哥哥给恩公您磕头!”

  于露白闪开半步,虚礼的作势扶了下。

  这磕下的头她要受了会折寿的!何况这人来人往的客栈,驻足观赏的人已经不少,引起骚动什么的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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