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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桃花 page 12 作者:湛露

  向来不惯夜色的他,此时独自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手中像是握着一件什么东西,她看不清,但能清晰感觉到他的眸光幽亮地凝注在自己身上。

  “嗯,是啊,不知不觉走了这么久。”她心中有愧,不仅因为自己背着他去见了司空晨,将血月的一些内幕几乎尽数倾倒,还因为在她出门前,原本他是先有约于她的,却被她拒绝了。

  “还没有睡吗?”她柔声问,“这里这么黑,你怎么坐得住?”

  “殿下不回来,我放不下心。”他站起身。黑夜中,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清冷,那是以前未曾有过的气息,“殿下还有事要交代吗?”

  “……没有。”这样的他让她感到不安。

  “那么,告辞了。”他没有再多言语,转身就要离开。夜色下,他的身影被垃得异常萧瑟深长,聂青澜忍不住叫住他。

  “承毓……”她以为自己叫得很大声,声音出口之后才发现轻如蚊蚋。她以为他不会听到,但他奇迹般地站住了,转过身——

  “殿下还有事?”

  “陪我……再喝一杯吧。”她轻声说。

  黑夜中,他像是默默凝视她许久,然后那丝清冷又化作了温暖的笑意,“只要不是为了醉,我可以奉陪。”

  酒,清澈地倒进一双杯子中。

  聂青澜和李承毓各自拿起一只杯子,谁也没有急着喝,而是一齐仰头看天。

  “今晚无月。”她叹道。

  “是的。但是我们可以心中有月。”他就坐在她身畔的台阶上,“不会有永远的乌云,最重要的是,要能推开心头的那一片。”

  “何当拨去闲云雾,放出光辉万里清。”她咬着杯沿,独自沉思着他的话。

  “殿下心头迷障太多了。”他淡道,“您不该是如此优柔寡断的人。”

  她自嘲地笑笑,饮下那杯酒,平静地说着属于自己的伤感——

  “这世上总有些事,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我这一生,事事都能做到斩钉截铁,唯独“情”这个字,真应了那句诗:抽刀断水水更流。几次挥剑断情,竟然斩不断,理还乱,牵绊越斩却益发的绵密。看来“命中注定”这四个字后面还应该加上“无可奈何”才贴切啊……”

  周遭安静了好一阵,他忽然闷声道:“殿下认为什么才是命中注定?”

  聂青润回答,“从小,我爹就教我忠君爱国,但又让我一生遵从于太子之命。太子与他的父亲素来不和,到最后……我背叛了皇帝,辅佐了太子,这就是命中注定。”

  “这只是你情有独钟,算不上命中注定。”他像是随着她笑,“背叛了你们先帝,你心中有不安吗?”

  “会有一些,毕竟我算是逆臣贼子了。在边关征战多年,人人都认为我是司空朝最忠的良将,但我却是个叛臣。”她呵呵笑着,那笑声背后有泪,“只因为我以为这都是命中注定。”

  “命是什么,你未必知道,却被它死死牵绊住了。”他低吟着,“青澜,若你认为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你到血月来,岂非也是命中注定?你有没有想过,你命定的结局是在血月,还是在司空?”

  她静默了,这问题她从未问过自己,此时昏昏沉沉的去想,也想不出个答案。

  “她许……我会死在血月吧。”她含糊地说。

  “死,有善终,有惨淡收场,你不希望自己是后者吧?”

  “日后的事情谁能预言?谁又能料定?”她继续含糊。

  李承毓低下头,阴影里可以看到他白皙的面容,似玉石一样光洁,唇角又是那样坚毅,“青澜,你不能再由着自己被人摆布,你总要想清楚,自己该往哪边去。否则你不是在救两国百姓,而是在害他们。”这段话,如醍醐灌顶,让聂青澜全身颤栗着,杯中明明已没有酒了,她却还在咬着杯沿。

  当她回过神来,李承毓已经走了,他似是用尽力气说完了想要对她说的话,而她,满心的羞愧和矛盾,也因为最后一句话蓦然纠结成了一块盘石,重重压在心底。

  她……的确不能再左右摇摆。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若是永远的任凭自己相信一切皆是“命中注定”,那她的命中,真的就只剩下“无可奈何”这四个字了。

  第8章(1)

  驿站最大的大堂,现在已经被腾出来,改成了两国议事的大厅。

  聂青澜走进这间屋子时,两国的官员都已就坐。司空晨微笑着坐在右侧排椅的最中心,而左侧的中间那一把却是空的。

  李承毓见她进来了,立刻起身,“殿下。”

  见他的意思是让她坐在那把椅子中,聂青澜犹豫着,“我还是坐到一边去吧,我现在毕竟不是血月的人。”

  “既然李承相都说你可以坐这里,青澜就不要客气了。”司空晨并不掩饰他和她的亲密,笑着用手指着那椅子,也示意她坐过去。

  她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地在这个最受瞩目的位置坐下。

  “我们远道而来,多谢李丞相的盛情款待,又将东厢房这边让给我们住,果然是心思细密,设想周到。”司空晨慢条斯理地说着开场的场面话。

  李承毓轻轻点头,“陛下是客,我们当尽地主之谊。更要多谢陛下大度,肯在我们血月的土地上,商讨这次两国国土之争。”

  “好说,人让我一尺,我让人一丈,这是朕做人的准则。李丞相盛情邀青澜至血月主政,这样的胸怀和胆识,可不是常人能有的。”司空晨看看他,又看看聂青澜,“这个多月来,也有劳丞相照顾青澜的起居,她脾气不好,若耍了性子,李丞相可要多担待。”

  李承毓微微一笑,“陛下真是说笑了,殿下的衣食起居有后宫照顾,我能做的非常有限,而且殿下性子谦和,坚毅果决,与殿下在一起,只会让人如沐春风,哪有需要我担待的地方呢?”

  司空晨眯起眼,“看来青澜在血月过得不错?朕之前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聂青澜听着两人对话,总觉得气氛古怪,便沉声道:“既然是要说泾川之事,为何一直在说我?若是因我而耽误了正事,我可以离开。”

  “青澜生气了。”司空晨呵呵笑着,“好,那我们现在就说正事。关于泾川,其实本不需要朕特意来这里和李丞相谈。”

  他向身后做了个手势,有人抬上来几份硕大的地图,在一旁高高挂着。

  “这些是我们两国这百年来的地图,上面清楚标明了国境线的所在。李丞相可以看清楚,泾川方圆七十里之内,有三分之二归属于我司空,这是毫无疑问的,现在我只要你们占领我国土地的血月人民搬离,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陛下的要求非常合理,现在在泾川的土地上,的确居住了不少血月人,而这些人,又有相当一部分侵占了司空朝的土地,这也是无庸置疑的。”

  李承毓开口一番话,就先承认了司空晨的指责,不免出乎司空晨的意料。

  他继续道:“关于这些人的搬迁之事,我已命户部去统计当地的血月住户情况,但搬迁之事并不容易,请陛下给我些时间。”

  “你要多久?”

  “三年。”

  司空晨以为听到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李丞相居然如此爱说笑,不过几千人的搬迁而已,说少了,一两个月便能做到,说多了,一年半载也就到头了,怎么可能用得了三年?分明是在逗我。你以为这是孔明借荆州,好借不好还吗?”

  李承毓看着他,“陛下肯给我多久的时限?”

  他歪着头想了一下,“最多十个月。”

  “十个月断然难以办到。”李承毓的回答竟是毫不让步的坚持。

  司空晨哼了声,“怎么?看来李丞相全无诚意啊。”

  “我有诚意,但是也请陛下亮出您的诚意。”

  他将脸一沉,“我们纵容血月人无故占领了司空朝的地盘这么多年,没有征收一分税款,这就是朕的诚意!血月人可不要得寸进尺!”

  聂青澜就坐在李承毓旁边,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比平日沉重了许多,侧目悄悄看去,他的眉心纠结,金瞳被睫毛遮住了光华。虽然没有立刻响应,但是她知道他此时的立场很是为难。

  她斟酌了一下,下定决心开口,“陛下,这件事对血月来说着实不易,上千人口的搬迁绝不是那么简单,我们当年行军打仗,还要做好万全的布署才能动兵,更何况百姓不比军人,不是一个号令下去就会——”

  “青澜……”司空晨忽然打断她的话,正色道:“这件事情你立场尴尬,不好开口,听一听就好了。”

  李承毓悄声对她说:“殿下,我不想你为难。”

  聂青澜咬着唇瓣,“你们倒是都很为我着想,但是谁又为那里的百姓着想过?”她直视着司空晨,“陛下,可否给我点时间,我想单独和您谈谈?”

  她此言一出,两边的人都盯着她看,司空晨的脸色更加阴郁,“若是为了这件事,我想不必谈,自有我和李丞相做主。”

  聂青澜坚持道:“倘若不用我参与其中,刚刚你们为何都让我坐到这个位置上来?既然这位置我坐了,在其位,谋其政,陛下若是不和我私下谈,我就不妨在这里直说,若是说出什么伤了陛下的面子,陛下不要怪我。”

  司空晨瞪着她,他没想到她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直接和他交锋,让他不禁颇为恼怒。

  李承毓忽然站起身,“那我就在门外等候。”

  听他一发话,血月这边的人全都起来退到大堂外面去了。他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殿下,虽然事在人为,但是……若太为难自己就不要勉强。”

  她看着他,淡淡一笑,“你都已经说了事在人为,我们还能躲得开吗?”

  因为血月的人先退了,司空晨这边的其它跟随臣子也没有不退出去的道理。

  大门一关,司空晨马上冷冷道:“这下可遂了你的心意。青澜,朕真没想到,一夜之间,你竟然变得如此……大胆。”

  聂青澜离开席位,倏然跪倒,“青澜知道我今日之话必然会触怒圣驾,但是却不得不说,请陛下恕罪。”

  司空晨一怔,像是己不认得她了,瞪着她看了好半天。

  “你……就为了血月那些和你毫无关系的人,竟然要和朕这样生分?”他的神情冷肃,沉声道:“青澜,国土之争你应该最清楚,前年我们和血月作战,曾经路过泾川,亲手抚摸过泾川的界碑。泾川自古以来都是我们司空朝的地界,血月根本是无权争的,你听李承毓今天说什么搬迁要三年,那根本是缓兵之计!”

  她冷静分析,“陛下说的我当然清楚,但此地界碑一直都不是划分两国边界的唯一标准。陛下应该知道,那里其实已经有三十年没有司空朝的人住了,现在住在那里的,几乎都是血月国的子民,他们辛苦劳作,男耕女织,才把泾川变成现在的泾川。那里已是他们的根,岂能说走就走的?”

  他冷笑说:“他们不就只有千把人吗?大不了可以迁入司空国,既然李承毓无能力安置他们,朕可以吸纳他们为我司空朝的子民。”

  聂青澜叹道:“他们说血月话,写血月字,风土人情皆是血月的血脉,你让他们骤然改服易族,他们肯吗?”

  司空晨一听,更是恼怒,“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哦,血月派点人占了我们的地方住下,朕就要拱手相让?!若日后都是照这样行事,那司空朝岂不是就要亡了?青澜,你几时变得如此天真了?”

  她依旧据理力争,“说到底是司空朝亏欠了那块土地。俗语说:瘦田无人耕,耕了又来争,那里若仍是荒漠一块,陛下现在岂会这样在意?”

  被一语道破心事,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瞪着她像是要瞪穿她的身体,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青澜,你真是变了,句句都在为血月争,你忘了你是谁了吗?”

  聂青澜答道:“我只是在为百姓争,我当然记得我是谁。我是在司空朝出生长大的,但现在陛下派我到血月,也许日后血月国就是我终老的地方,这两地的百姓都将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不能有所偏袒。”

  司空晨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别拿百姓这顶帽子压人,你当朕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你……是为了李承毓!”

  这陡然而出的一句话,像撕碎了两人心中还残留的一份对彼此的尊重和珍惜,让她原本平静的容颜,也不禁因颤抖而碎了那份镇定。

  说出这句话之后,司空晨也知道自己说重了。虽然后悔却不愿意承认,只是闭着嘴等她接话。

  大堂中的寂静,让聂青澜将自己的心跳听得清清楚楚,她从未像此刻这样认真审视过自己的内心,逼迫自己做出选择。

  良久,她轻轻说出,“陛下……我不知道您派来监视我的人都传了怎样的话给您,但是我和李承毓,到现在为止,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举止,我聂青澜自问也没有对不起您。”

  司空晨听她说得如此冷静又淡然,反而有点慌,连忙说:“青澜,我、朕的意思是……”

  “陛下不用解释。”她微微摇头,“其实您说的也没错,除了为血月的百姓,我也是为了他。”望着他惊诧的双眼,她凄然一笑,“您不要的人,他愿意如珠如宝地捧着,我不该投桃报李吗?”

  司空晨再怒道:“朕何曾说过不要你?”

  她帐然反问:“但您又何曾说过要我呢?其实……当初在陛下为了巩固皇位而娶那几名出身巨贾官宦家的千金小姐之后,我心中就已经明白了。陛下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在您手中随意安排的棋子,而不是任何人。”

  “青澜,你对朕误会太深!”他痛心疾首地反驳,“朕以为,以我们这么多年患难与共的交情,无须任何话,彼此就可以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聂青澜嘲讽地笑笑,“想再多,也需要一句话来证明,看来我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心心相印,真是可怜。”

  她这句轻讽,似是淬了毒的双头剑,再无遮掩地同时扎进两人心里,终于揭下了彼此心头最后的一层伪装。

  “青澜,你……要与朕决裂吗?”司空晨满眼都是伤感,脸上却是发了狠的神情,“朕和你并肩作战,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相识相交十几年。李承毓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才识得你一个多月,你便要倒向他的怀抱?

  “如果你介意的是朕没有封你为后,朕告诉你,朕其实是想在你登上血月女皇之位后,再用联姻的方式让我们真的永远在一起。这份苦心,朕没有说,是因为朕觉得还是时候,朕并不是没有设想过我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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