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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桃花 page 15 作者:湛露

  她的脚步颠踬了下,但她没回头,只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伯伯该知道我是个狠起心来什么都顾不得的人,这世上,也没什么人和事是割舍不掉的。”

  蘅惊涛大为震动,怒道:“聂青澜,难道我一把年纪竟然会两眼昏花,看错人吗?”

  她没有回应,快步走回屋内,反手关上了门。

  床上,李承毓竟然是醒着的,他睁着双眼注视着头上的房梁,也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吵到你了吧?”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坐在床边审视着他的气色,“脸颊好像比昨天有血色了,只是你这肤色天生比女子还白,看上去总是很没精神。”

  他的手从被子中探出来,悄悄按住她的手腕,亮晶晶的金色瞳仁一瞬也不瞬地望定她。“青澜,我不想为难你,更不想你日后都在懊悔和痛苦中度过。”

  “我说过,我自己选的路,绝对不会后悔。”她平静而坚定地安抚他,“你不必安慰我,我最不喜欢听别人说这种没有用的话。现在当务之急,一是要帮你恢复身体;二是要想好怎样应对司空晨后面的招数。

  “你我心中都明白,他这次被我气坏了,肯定不会善罢罢休,光带走我的人马算不得什么,泾川之事也许只是个开端而己。你要怕,应该怕我会变成祸水红颜,日后都扰得你不得安宁。到时候,后悔和痛苦的人就是你。”

  她状似说着玩笑话,但李承毓知道她的心情不可能轻松。

  这几日,她的手指都是冰凉的,有时候他半夜疼醒过来,看到趴在床边的她在这么冷的天,额头居然还会冒出一层冷汗,仿佛受了重伤、疼痛难忍的人是她。

  只不过这伤不是在身体,而是在心上。身上伤好治,心上伤难医。

  他没再说任何安抚她的话,轻声说:“我想喝杯茶,你帮我倒一杯来好吗?”

  聂青澜走到茶壶边,晃了晃,壶中只剩下一些昨晚的剩水。

  “茶水冷了,喝了对肠胃不好,我去弄点热水来。”她端着茶壶出房门,绕到院墙侧门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低哑地叫她。

  “将军!嘱下……来向您辞行了。”

  她缓缓抬头,只见杨帆像桩子一样僵硬地挺立在门外,头低得几乎要埋到地下去了。

  “你……要和陛下回国了吧?”她努力绽放着笑容,“一路上要保护好陛下的安全。”

  “属下对不起将军。”杨帆倏然跪倒双膝,涕泪横流,“是属下致使将军和陛下被离间了感情……将军,属下愿意以死谢罪,只求将军能重回司空朝。”

  “不回去了,真的不回去了。”聂青澜喃喃说着,“杨帆,我会永远记得司空朝的,但我是不会回去,也回不去了。代我问候朝中的将士们,希望他们不要恨我……”

  她以为自己可以说得很平静,但是却有水珠成串地从眼眶中跌落。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多少年不曾流过泪,而这一刻,流出的泪水又是为谁?为她自己这固执的选择?还是为了辜负与同胞们,那十几年如骨肉相连的生死之情?

  第9章(2)

  杨帆走了,跟着司空晨走了,带着属于她二十多年的记忆,挖空了她的心,她的人。

  不知道是谁的授意,在他们走时,有人唱起了属于司空朝的战歌,起初只是几人低声唱着,渐渐地,这歌声连成一片,从几十,到几百人,声音低怆而沉重,悲感至极——

  生我养我兮,我之父母;男儿立志兮,为我王朝。

  归乡路远兮,迢迢千里;何人可依兮,予曰同袍。

  执戈策马兮,意气飞扬;斩军敌首兮,饮酒千殇。

  生为蛟龙兮,死亦为王;血洒疆场兮,万古流芳。

  这首歌是每次上阵之前,聂青澜都会与将士们一起唱的。

  但那时候大声唱出,慨当以慷,壮怀激烈,有说不出的豪迈骄傲。

  而现在,这每一句歌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她的胸口上,让她疼得握不住那把茶壶,终将它跌碎在石板路上。

  这一生,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到孤独,身边一片苍凉。

  曾经拥有带甲十万的青龙将军聂青澜,曾经是司空朝传奇的女将军聂青澜,如今被司空朝远远地抛弃,背上了叛国之名,丢在异国的土地上。

  她真的回不去了……永生永世都回不去了……

  晚上,她一如平常陪李承毓吃着饭,神色平和,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

  李承毓从眼角悄悄打量她,沉默了不知有多久后,他忽然放下筷子,向自己的床头摸索着。

  聂青澜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也放下碗筷,问道:“你要什么?我帮你拿,小心别牵动伤口。”

  他回过身来,手中握着的是那柄明月剑。“你没了桃花刀,总要有东西防身,这剑还给你。”

  她怔了怔,接过那柄剑,剑鞘上还有他的掌温。

  “没想到还能有件东西留下……”她轻叹着,抽出一截剑刀,剑刀依旧锋芒毕露,如秋水月光般寒气逼人。

  “留下的又岂只是这柄剑?”李承毓淡淡一笑,“不要因为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就为之伤感,抬头看看,你还握住了许多你不曾留意过的。”他用手一指屋外,“外面,好像有人在等你。”

  还有什么人会等她?她已经没有任何故人在这了。

  她茫然地站起身,走到门边,扶着门框,却差点摔倒,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因为月光之下,还整整齐齐地站着百余名司空朝的将士,也不知道是几时来的,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候着她。

  “郭……将军?”她看清当头的那人,竟然是郭跃。“你没有和陛下回国?”

  他上前一步,叩首道:“将军,我等思量过了,愿一生守在将军左右,无论将军身在哪,是血月人,还是司空人,我等只忠于将军一人。”

  “可是,郭将军……我现在已被陛下视同叛国……”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我……不能牵连你们。”

  郭跃抬起头,月光下那黑漆漆的脸庞上,竟然露出孩子一般的笑脸,“我等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司空朝那边早就忘了我们,回不回去也无所谓。”他再俯首,“郭跃还是那句老话,‘手足相亲,生死与共’,将军和我说的这句话,我郭跃记在心中永不能忘,且甘愿誓死追随。在这留下的百余名弟兄,都和郭跃一条心,将军可以放心。”

  原以为已经干涸的泪水又一次涌动出来,她的喉咙堵塞,说不出任何话语,只有走上前去将郭跃紧紧抓住,用力扶起。

  他憨憨地笑着,小声说:“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将军哭,将军这时候倒真像个女孩子了,难怪陛下和李丞相都喜欢将军这样的女人。”

  他的话让聂青澜哭笑不得,不禁斥责,“说这是什么话?”

  郭跃低声道:“将军,我听说是因为您要嫁李丞相才触怒了陛下。李丞相这个人,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看上去不是坏人,为了我们归国的事情,他曾经亲自找我们商议。若是您嫁给他,真能保司空朝与血月之间的和平,那就嫁吧!日后生了小将军,我郭跃一家就再伺候小将军一辈子。

  “陛下身边美人无数,他早晚会想通的,但是将军若跟着陛下到后宫和那些美人争宠,可就太委屈了,还是做丞相夫人比较气派。”将士多为粗人,郭跃的话真是再直白不过。

  聂青澜这些天的阴郁心情,被他这几句话说得又是尴尬,又是羞涩,已顾不上伤春悲秋、自怨自艾了。她盼司空晨也如郭跃口中所说的,左拥右抱那些美人后,便不再为她的事情耿耿于怀。

  但是,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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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司空晨离开霍山之后的第三天,李承毓和聂青澜也启程返回血月国都。

  这一回两人同乘一辆马车,路过广德茶楼时,聂青澜随意向外面瞥了一眼,却见茶楼的大门上贴着两张封条,门口还有官兵把守。

  她不禁问道:“这里的老扳被抓了吗?”

  “刑部有人跟来,这事交由他们去办。”李承毓看了眼窗外。

  “经过查证,这里的后台老板是司空朝的一位二品官,所以司空晨才会选择在这里与你会面,安排刺客。”

  她一震,低声说:“你都知道……”

  他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但不想问。”

  “为何?”

  李承毓深吸一口气,“我信你。”

  我信你——何其简单的三个字,要做到却是天大的难事。

  她注视着他的脸,“上官荣曾经问过你,要在我身上找一个凭证,以证明我的身份。那凭证是什么?”

  他思忖了下,缓缓吐出,“那不过是我用来骗他们的说词而已。”

  “什么?”聂青澜呆住,“你的意思是……你也不能确定我的真实身份是血月皇族后裔?”

  李承毓摇了摇头,“你的身份其实不难确定,当年你的先祖曾是我血月国遗失的一位公主,这在血月的史记中是有明确记载的,包括你的先祖灵月,也就是被封为挽花公主的落夕,和血月当任女皇君月曾经在边关相认,并同吃同宿了一个月之后,姐妹才依依不舍地分手,又各自赠送了信物做为传家之宝。”

  “什么信物?”

  “落夕送给君月的是一面琉璃镜,如今还安置在血月皇宫之中。而君月送给落夕的……”他的视线下垂,落在她的腰上,“就是这柄明月剑。”

  聂青澜诧异地重新审视这柄跟随自己多年的长剑,她只知它是父亲留给她的,却不知道这柄剑的来历。

  “剑刃上有血月皇族的图腾花纹,因为刻得极为隐秘,显然你以前并没有留意到。”李承毓抽出剑身指给她看,“所以这柄剑应该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准确的说法是你母亲留赠给你的。只是你母亲去世得早,所以托你父亲代为转交而已。”

  他竟对她的家事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比她还要清楚细节?她不禁怔了。

  “但是,有这柄剑并不能完全证明你的身份,毕竟剑不能说话,所以我按照史记的记载,谎称说如果你是皇族血脉,身上应该有一处胎记。其实也并不是历代女皇身上都肯定有这个胎记,但倘若你没有这处胎记,上官荣等人就会坚称你不是血月皇族的血脉。”

  聂青澜好奇地问:“是个怎样的胎记?”

  “据说……是七颗黑痣,如北斗七星的形状排列,但出现在身体的何处并不固定。你好歹是个女儿家,我总不能……让你一入宫就被脱衣检视吧?”两人对视,“更何况,我早已决定,即使你身上没有这样的胎记,我还是要拥立你为女皇。”

  “七颗黑痣?”她颦眉深思,“承毓,你总说你信我,但是我若有话问你,你能让我信你吗?”

  “你问。”他坦然。

  她狐疑地看着他,“你认识我到底有多久了?”

  换他不解地笑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认识你不过月余,我不瞒你,我决定嫁你,一半是顺从于心,一半是顺从于势,而且情势所迫,的确大于我心中所向。那你呢?你为何同意娶我?”

  她张着乌黑的眼珠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他,这疑问徘徊于她心底己久,她不想自己将要嫁人了,却还是糊里胡涂的。

  她可以不追问他是如何洞察七星阵的秘密,可以不探究他与上官荣等人,是否还有很多关于她的私下协议。

  她只想知道,一个和她朝夕相处不过月余的男人,对她这份坚定的信心和情有独钟,到底是从何处萌生出来的?

  仅是这短短的几十日吗?

  她等着他的回答,他每沉默一刻,她便焦虑一分,但今日她不想再拖延这个话题,她要知道答案,一定要!

  终于,李承毓缓缓抬头,一只手费力地抬起,握住自己头上的发簪,倏然用力一拔,满头的黑发就此散下。

  黑发、玉面、金瞳,他耀眼的笑容胜过了车外的朝阳。

  “若我说,这就是命中注定,你会不会笑我?”他将那发簪举至她眼前,“还认得它吗?或许你早已忘记了。”

  聂青澜困惑地看着那根发簪。这不过是一支最普通的男子发簪,铁铸材质,说它不值一文或许有点夸张,但若丢在路边,真的没人会低头看它一眼。

  这发簪有什么出奇的吗?

  他那专注的眼神告诉她,这绝不是一根普通的发簪。于是她将视线慢慢上移,看到了簪首——那同样是一圈铁质的环套,也无奇特之处。

  忽然,记忆的门像是被人从里面用力地推开,她将发簪抢在手中,细细端详了一会,不禁惊呼,“呀!这……这是我的指环?”

  李承毓浅笑,“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第10章(1)

  这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最难断的是人情,最难预知的是缘分。

  多年前,在战场上因为一时感慨而摘下的一枚指环,竟然在若干年后,成为了别人的贴身之物,而这个“别人”还即将成为自己的丈夫!

  这份震惊对于聂青澜来说,可不是“命中注定”四字就可以解释清楚的。

  握者发簪的簪首,她的心激荡不已,她看着李承毓,许久之后才问:“你是因为这枚指环才……留意我的?”

  他笑了,“你不必羞涩,“留意”一词不准确,堂堂青龙将军,有哪个血月将士不“留意”你?这不是留意,算是……一见钟情吧。

  “当日我军惨败,我也奄奄一息,将死之时,你做为敌国将领却送了我这枚指环,给了我生存的希望,因此我拼死从死人堆逃出,返回故里。我本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却因为这件事转了性子,最终接下丞相这个大任。

  “我一直对你说,我所做的一切是为国家和百姓,这个说词未免太过冠冕堂皇,其实有一半是为了找到你。”

  他大胆地告白,对于两人来说还是第一次,聂青澜怔怔的听他讲,总觉得这一切像是在梦中,他说的应该是别人,不可能是她。

  “所以……你找我回来做女皇,是为了……”

  “一半为国家,一半为了我自己。”他难得的露出一分尴尬,“所以你看,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大公无私,我也是有私情的。但我的心思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对你、对我,都将不利。”

  心头翻搅,聂青澜不知道此刻的心情是喜是忧。两人的纠葛,起源于那么早的过去,而她,这些年来浑然不知有个人竟如此深切的关注着自己。

  难怪当她送他明月剑时,他说这不是她第一次送他东西;难怪他曾说自己救过他三次;难怪他对她的阵法有着那样深入的研究;难怪他说他对她的信赖来自于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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