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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货将军看走眼 page 6 作者:蔡小雀

  这世上除了血缘至亲不能割舍替换外,其他的,本也就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行的道理。

  回首这十数年来,总是快活的比不快活的日子多一些,便已足够。

  傅良辰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苍白而平静,坚定地走出温暖的花厅,踏入雪霁天寒的冬日里。

  而后,傅良辰便常常听见府中下人们流传许多关于古瑶儿的小道消息,比如古瑶儿亲手做了北地的甜酒酿给国公爷,国公爷很喜欢;比如古瑶儿每日早晨去向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从最先的闭门不开,到最后已足半推半就地允她直接入寝居;还有大将军那么沉肃的一个大男人,居然出外访友的回程路上,还特地绕到京城老唐铺帮古瑶儿带了四喜汤包回来……

  她默默听着,不管心下作何感受,面上仍是平静无波,条条有理地安排着关于国公府过年的大小琐事。

  杜鹃和华年时时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好似害怕她在听完那些戳人心肺的消息后,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冲动之举。

  “我没事。”她对上贴心丫鬟怜悯而心疼的目光时,总是微笑保证。“我很好,我真的没事。”

  终于,到了除夕的前一天晚上,当所有的事都安排周全后,她这一个夜晚反倒是空闲了下来。

  傅良辰披着墨绿色的披风,独自提着灯笼走在国公府内的花廊、园林间。

  一雕梁一画柱,一朵花一棵树,栏干上的漆花流彩,月池畔的堆叠太湖石……这里承载了她十多年来的记忆,有美好的,有忐忑的,有期盼的,有疲惫的。

  到最后,只余一片苍凉空茫。

  她来到了那株桃树下,仰着头,望着被冰雪覆盖了的枯枝。

  只待来春雪化了,冬去了,桃树就会冒出新芽,然后春未夏初时分,便能见满树粉红落英缤纷……她伫立在桃树下久久,彷佛看得痴了。

  大雪又落了下来,纷纷团团地落在树上、地上,她的发上和肩上很快便积了层雪花。

  萧翊人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傻傻站在桃树下,几乎被雪淹没却犹不自知的蠢女人。

  若不是他正好和父亲下棋到深夜,临时决意抄近路回无铭堂,恐怕也不会发现那个女人跟个痴儿似的站在雪地里“找死”。

  他心下先是一抽紧,随即勃然大怒。

  她这又是在做什么?明日便是除夕,难道她想故意把自己冻病,好在团圆宴上给大家找不痛快吗?

  “你这疯子!”他想也不想大步冲进雪地里,大手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肘,狠狠地将她拖到回廊。“又在耍什么心机?你以为搞这招苦肉计,我就会为你心痛吗?傅良辰,你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傅良辰被他扯得手臂剧痛,脚下跌跌撞撺,在听见他不分青红皂白的低吼时,冷得麻木无知觉的心瞬间一绞……

  “放手。”她冻得淡白如雪色的唇瓣低低吐出两个字。

  “我连多碰你一下都觉得恶心!”他重重地甩开她的手,眼神森冷厌恶。

  她渐渐感觉到寒冷,却不知是被雪冻的,还是自骨子里渗出的阵阵战栗,白得像纸的秀丽脸庞,有抹哀伤一闪而逝。

  “谢将军提醒。”她垂下目光,冻得瑟瑟微抖的身子依然行了一个端庄完美的礼。“若您没有别的事要吩咐的话,妾身先行告退了。”

  “慢着!”她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他冷冷地道:“待初五朝廷开印之后,我会向皇上亲自请旨赐昏,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你做什么都不能妄想改变这个决定。”

  空气在沉默中逐渐凝结成霜,夜色里,隐约似有幽幽叹息……他黑眸灼灼地盯着她,没来由地憋住气,掌心微微汗湿了。

  “妾身知道了。”傅良辰的声音淡寂如无波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那么,妾身告退。”

  萧翊人瞪着她单薄却挺直着背的身影,胸口那团火却越燃越烦躁。她到底听懂他的意思没有?为什么她的反应这么平淡、这么的……无所谓?

  十多年来想方设法要嫁给他,独占他的她,怎么可能对此事一点反应都没有?

  萧翊人不知为何,思绪乱成一片,那张俊脸布满沉郁。

  这一夜,反而是他失眠了。

  鞭炮声热闹地震天价响着,京城大街小巷处处都是喜过新年的氛围,大红春联张贴满城,小孩子们穿新衣戴新帽,兜里装着压岁钱,手上拿着各式玩的吃的,乐呵呵地在摊市里乱窜着。

  除夕那个晚上,萧国公府的年夜饭在有些尴尬却又异常“和谐”的状态下顺利结束,虽然老国公和老夫人时不时一脸心虚又愧疚地偷瞄着儿媳的神色,在发现儿媳从头到尾温顺娴静一如往常时,心里也不知是该松气还是该觉得失望。

  反而本该是得偿所愿的儿子,偏偏沉肃着一张俊脸,浓眉紧蹙,彷佛心中沉沉压着万壑巨石般地郁闷难解,就连举杯敬酒时,嘴角那抹微笑邰显得有一丝勉强。

  古瑶儿一贯地笑得灿烂张扬而自来熟,一下子替这个夹菜,一下为那个舀汤,还妙语如珠,炒热了满桌气氛。老国公笑归笑,却私心以为,毕竟不是名门闺阁养出来的,还真是太聒噪了点。

  再转头一看左手边的儿媳,笑容温柔,不卑不亢,举止谈吐尔雅妥贴,带着世家娟秀女子的雍和谦冲,老国公满意地频频颔首,眼角余光又瞥见儿子,不由一僵,随即低叹了一口气。

  翊儿年轻气盛,又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喜欢的自是绚丽迷眼大红大紫的娇花,对于温静如月似水的妻子,自然是看不见的。

  换作自己当年,恐怕也是做出相同的抉择……贤妻在家侍奉父母,美妾伴于身边厮守,这不正是男人的通病和优势吗?

  第4章(2)

  无论如何,除夕当晚在“妻妾和睦,一家和乐”的粉饰太平下,终究圆满完成了。

  初一是诸多亲友互相拜年的日子,萧国公府权大势大,平北大将军萧翊人更是手握重兵,人人敬之畏之,迫不及待巴结的年轻权贵,所以一早便有无数文武大官、甚至皇室贵胄前来拜访,一轮又一轮的好酒好菜,端的是酒酣耳热、宾主尽欢。

  主持中馈的傅良辰并没有教公婆失望,她展现了良好完美的当家主母能力,举凡菜色、选酒、器皿及回礼,都是最出色而适宜的。

  “国公爷,这道冰糖肘子咸香甜滑而不腻,入口即酥,回味无穷,府上的厨子真是好手艺啊!”

  “尤其搭的是梨花汾酒,清冽甘中带辣,和这菜简直是绝配!”几名老武将吃得大呼痛快,争相下箸如飞,一下子一大瓷盆的冰糖肘子都消失不见。

  “那可不!”老国公满足地啜了一口酒,得意洋洋地咧嘴笑道:“我那儿媳对这饮食之道亦是十分精通的,知道咱们这些老武夫爱吃肉,昨儿便已吩咐厨上焖下了。喏,还有那道东坡肉,是合着玉泉老豆腐下去蒸的,说是软烂好克化又润肠养胃,还有还有,几道小菜也做得极好……”

  “老国公,别再说了,我们一伙老兄弟已经是羡慕死了。”战老将军感叹道:

  “谁家还能有你们家良辰这样的好媳妇儿?孝顺、体贴,方方面面打理得妥妥贴贴,连我们这些老伯伯一年四节和生辰礼,她也都精心界呢!”

  “上回辰儿丫头给俺送的暖玉护膝可好用了,俺这老寒腿邡许久没发作了。”

  万老将军忍不住插嘴道,“今儿来还说要好好谢谢丫头的,欸?她人呢?怎么都没见?”老国公僵了一下,有些讪讪然地道:“呃,正是年下时节,我那儿媳可忙着呢!”

  “说得也是,好不容易翊哥儿回京来了,小俩口也是该好好恩爱恩爱,别总老陪着咱们这堆老骨头呀!”路老将军哈哈大笑。

  老国公的笑容更心虚了。

  此时,傅良辰却是在太漪楼的寝房里整理东西。

  她将两名贴身丫鬟杜鹃和华年都打发出去看着席上了,自己掩闩好了房门,打开自己的嫁妆珠宝匣子。

  爹爹生前虽官拜礼部侍郎,却也仅仅是小康之家,但是他老人家依然竭尽全力地备下了六十四抬的各色嫁妆给她,怕的就是她身无妆奁,高嫁了萧国公府后会被府里奴仆们瞧轻了她这个少夫人。

  爹爹虽不是亲爹,待她却比亲爹爹还好,病逝前心心念念的,仍是她的幸福。

  然而她自己的亲爹呢?

  傅良辰涩涩地笑了起来,心中实是苦痛难言。

  在珠宝匣子的最底部,静静躺着的是她“逃难”出来时,全身上下唯一带的东西……它曾经牢牢的悬在她的颈项间,就像个不祥的诅咒,在四岁那年便紧紧地勒锁住她的喉咙。

  那是用柔韧缅银细细编成的项链,链头锁着个小小的玉葫芦,里头装着的是她亲生的爹独门炼制的药水,只要几滴搀入清水中,便能让某个惊天秘密大白于天下。

  她彷佛还能感觉到爹在将她推出狗洞前,那紧紧抓住她手腕的惊人力气……记住……一定找到它……要拆穿……否则就不是我的女儿……

  你死了也无颜见苏家列祖列宗……找到它……一定要……

  她生生打了个寒颤,死死地瞪着那只小玉葫芦,宛如看见了带着致命剧毒的蛇蝎猛兽。

  她恨,她自己亲生的爹,只顾全了他自己的大义,却将年仅四岁的她遗弃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

  那年,京师大乱,她几乎被街头的小乞丐打死、被人贩子抓走,她像见不得天日的老鼠般,躲在最阴暗的地巷和垃圾堆中整整三个月,从人家后巷泔水桶里捞酸臭的残羹剩食吃……

  一路病着,惊恐着,挣扎地活了下来。

  直到京城终于恢复平静时,已是一年后的事了。

  被十岁的萧国公府大少爷捡到的那天,她正偷了人家小姑娘一件衣裳,到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久违的澡,然后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坐在石头上梳头发。

  当年才五岁的她,在洗去了一身污泥后,自然可爱。

  如果她还是个脏鬼小乞丐,他可能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恐怕连她死在他脚边,他也只会略皱一皱眉头,觉得京兆尹办事不力,怎么由得乞丐流民这么大剌剌地死在大街上?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讽刺而飘零的笑。

  那些梦魇,那些不堪回首的,她以为在经过这十多年来温暖、正常的生活后,自己已经都忘了。

  “苏锦瑟。”她低低唤着这个已经遗忘了十数年的名字。“这是报应吧?你没有完成爹的遗愿,你对不起苏家列祖列宗,所以你也就没有资格像正常人一样,安享平安幸福的活下去。”

  是她先负了亲父所愿,后来遭丈夫这般辜负厌弃,不正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吗?

  她闭上了眼,颤抖地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她鼓起勇气伸出手,纤白的指尖轻抚着那只冰凉透肌的玉瓶子,慢慢地将它握入掌心。“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嫁入萧国公府这三年,许是注定要她把该还的恩义都还了,然后,便该去做她命定该做的事。

  ……已经多活了这十多年,她的命够本了。

  初五那日,天未亮。

  待天一亮,朝廷开印之后,萧翊人便会上朝向皇上请旨赐昏。

  但,不必那么麻烦了。

  这是傅良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入无铭堂。

  “大将军,”她一身简单月白装束,素白纤瘦手里稳稳地拿着一封物事,神情平静地呈上。“我,自请下堂。”

  蹙着浓眉觉得被打扰的萧翊人瞬间僵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瞪视着她。

  “你说什么?”生平首次,他错愕得近乎呆怔。

  “多谢国公府多年来对民女的照拂扶持。”她低下头,朝他欠身行了一个端正的福礼,平静道:“然民女嫁入夫家三年,膝下无所出,乃犯七出之罪,今自请下堂。”

  “你……”他脑中一片空白,修长大手微抖地点着她,像是震惊又像是气乱到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在提醒着他:如此不是正好?不是正中他下怀?他早就痛恨这段将妹做妻的“乱伦”错婚了吗?况且她一走,他便能合情合理地扶持红颜知己为正妻,这样不是得遂心中所愿吗?

  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额际冷汗涔涔,呼吸又沉又重又乱,像有什么就要破胸而出?

  紊乱间,他冲口而出:“爹娘不会允的!”

  话一出口,萧翊人心头莫名一悸,不对,他本意不是要这么说的……可他原来想说的是什么?

  “公婆……”傅良辰一顿,微涩地改口:“国公爷和夫人那儿,有我自去交代,请大将军不用挂怀。”

  萧翊人哑口无言地看着她,心里糟乱难辨。

  “民女告退。”她看也不再看他一眼,低着头便要退去。

  “傅良辰!”他脱口唤道。

  她没有停下脚步,恍若未闻地一步步坚定走出了无铭堂。

  从今后,君自珍重,夫妻恩断,两忘江湖……永不复见。

  回到太漪楼后,傅良辰把这几日整理好的包袱取出,脱下簪环,打散了黑发,仅用柄檀木钗绾起。

  今天初五,公公稍待便会上朝去了,婆母则是习惯辰时才起,所以她算好了时辰,将包袱背系在背上,外头穿了件宽大的大氅掩住,先到大厨房交代妥当了接下来到元月十五的菜式,然后将一本厚厚的回礼单子递给国公府大总管路伯。

  “少夫人,这是……”路伯一怔。

  “我这些时日忙,怕一时忘了会失礼于各家亲戚,就先搁在路伯这里,劳路伯帮我注意些。”她诚恳地道。

  “是,少夫人。”路伯只得接下,神情有丝疑惑忐忑。“少夫人,您……您还好吧?”

  “我没事。”她浅浅一笑。“以后辛苦路伯了。”

  “少夫人客气了,此乃老奴分内之事,应当应分的。”路伯忙道。

  傅良辰最后把一封书信恭恭正正地置放在萧家祠堂香案前,而后悄悄离去。

  曙光乍现,天终于亮了……

  第5章(1)

  在朝堂上,萧翊人一直感到心神不宁,就连皇上亲口褒奖、赐下了名贵的缠丝黄金马鞭、刀枪不入的寒银软帽甲,他也是面色沉肃地上前谢过恩,然后回到武将列。

  待终于退朝之时,他随着文武大臣鱼贯地下了金銮殿前的白玉阶,和恰好也回京的定西大将军阮清风随意地闲聊了两句。

  “萧兄,怎么有些心魂不定啊?”清俊尔雅的阮清风似笑非笑的开口。

  萧翊人回过神来,展眉一笑。“阮兄取笑了。听说阮兄近日春风得意,愚弟在此先行道喜了。”

  “嗯,喜吗?”阮清风手指摩挲下巴,笑吟吟地道:“不过是上山打老虎,不知公或母……”

  他有些欣羡地拍了拍阮清风的肩。“若遇良缘,便好好把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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