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司空禹才低哑地问。“想听故事吗?关于我爹、我娘和朗叔的故事。。”
水蕴霞点点头,任他抱着自己倚靠墙板坐下。
司空禹轻合俊眸,似是沉淀思绪,也似一种缅怀追忆的仪式。
“我娘是佛朗机公主,我爹则是七海五域中最凶狠的海盗。虽然他们两人打从相遇相爱开始,他们的婚姻就已注定不被祝福,但在我眼底,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契合快乐的夫妻了。在佛朗机,海上活动是带来商机的活动,我娘在异国文化的熏陶下对中国产生了极大的憧憬。于是在十八岁那一年,她得到我外公的允许,带着贴身护卫,也就是朗叔,远航至中国。没多久,我爹和我娘在一场暴风雨中相遇了……一中一洋,谁也没料到他们会擦出爱的火花,陷入狂炽的热恋当中,之后他们私订终身,没多久就有了我。”
“我记得我爹曾说过,虽然他和我娘一开始语言不通,但一见钟情的冲动让他努力以生涩的佛朗机文字与语言写着、念着我娘的名字。他说,就算离得再远,只要想着念着心爱姑娘的名字,这一生再也无憾……”
水蕴霞诧异地侧过脸,柔软的双唇轻扫过他略显粗糙的下颚。
那过分贴近的轻触让她不自在地微微一怔。
她记得司空禹曾说过,他要学写她的名字,这是因为他爹娘的影响吗?
司空禹沉浸在回忆里,丝毫未觉她的忐忑,倒是原本拥着她的健臂将她抱得更紧。
“当时我外公十分反对我娘跟着我爹,几番派人将我娘带回佛朗机,而我爹则是一次次地从异国之地,胆大妄为地掳回我娘。
终于在我八岁那一年,我外公受不了了,他决定到中原做最后的谈判。
谈判那一天……风很大,我娘怕外公对我不利,请朗叔带着我躲在底舱,等待谈判完毕。她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假如谈判不顺利,发生了什么事……她希望朗叔可以代替她,将我平安带大……
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一切,只是觉得船外好吵,咆哮的声音此起彼落。我实在太好奇外头起了什么争执,所以冲出舱门。
那时我爹已经被外公打中了一枪奄奄一息,后来,我娘就抱着我爹在我面前跳海殉情……”
抽气声扬起,水蕴霞霍地想起,他对她说过!请她不要再做跳海的傻事……原来这是他心中的痛。
“不用同情我……”司空禹低头看着她眼底的痛,唇边的笑加深,眼底却毫无笑意的说。
第七章
“不要再说了!”水蕴霞伸手捂住他的唇,郁郁的眸光在他平静无波的俊脸上梭巡,实在无法想象他有如此悲惨的过去。
司空禹垂眸看着她,突然抱紧她,将脸埋在她的秀发中,属于她的馨香瞬间钻入鼻息,他低喃着。“不用可怜我,我只是遗憾……遗憾世间有现实的存在……”
顿时她的心头像被针刺了下,谁看得出如此自信狂放的男子内心藏着这么多秘密与不堪?
水蕴霞对他开始有了不同的看法。
“那蓝琉呢?她又是谁?”她忘不了朗叔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底出现的落寞与不甘。
“一个在鬼岩芦岛等了他一辈子的女人。”司空禹叹了口气,原本不为旁事左右的冷漠性格,因为法罗朗的死有了极大的转变。
曾经他以为,他可以不被谁所牵绊地活得率性,但水蕴霞的出现、法罗朗的死改变了他的想法。
水蕴霞屏气凝神看着抱着她的男子,脑中思绪紊乱。
司空禹的爹娘为爱殉情、法罗朗的死、等了法罗朗一辈子的女子……这些都似不息的海波,波动她的思潮,教她找不到一丝平静。
而她与司空禹呢?法罗朗的遗言让她不得不正视她与司空禹间的暧昧,他说他爱她,而她呢?
司空禹接触到水蕴霞专注的眼神,心不由自主开始失序。“别用这样的眼神诱惑我……”
她温顺地窝在他怀中,娇粉若花瓣的唇在向晚霞光下绽放,半掩的长睫在雪肤上落下一道暗影,她的柔美让他移不开视线。
她是如此无瑕而完美,他为她心醉神驰,自制力早已溃不成军。
水蕴霞匆忙别开脸,像是被触及心里最脆弱的地方,慌张的说:“你、你胡说什么?我哪有!”
“有,你有。”他的长指捆住她柔美的下颚,不让她再躲避。“霞儿、我的霞儿,你会让我丧失理智……”
水蕴霞扬眸望向他,目光落在他那双深邃地让人看不清里头暗藏多少情绪的紫蓝双眸,只觉得意乱情迷。
他粗重灼热的呼吸,拂过她微赧的肌肤;他的眼似带着魔力的蓝色火焰……
她双眸氤氲,粉唇微张,呼吸吐息因为那灼热的视线而微微发颤。“等……我还没想……”
“我想清楚了。”
司空禹再也抑不住心里的激荡,俯身撷下那朵柔软娇美的花。
“唔……”残存的理智让她挣扎着。
“让我爱你,让我用爱弥补现实中的遗憾。”他嘶哑地开口,有力的大手轻抚上她娇柔的身子,火热的吻透过他的薄唇烙在她身上每一寸肌肤。
渐渐的,水蕴霞脑中抵抗的念头一丝丝地在他的热吻下融化,排山倒海的情潮挟着让她深深撼动的情感。
这一次她不再抗拒,紧紧攀着他宽厚的背,任他深栗长发与她墨般黑发交缠,任自己跌入那一片温暖里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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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乍现,透过窗映得画室一片明亮。
像是感应到一股火般的注视,水蕴霞摄了掮长睫毛,缓缓张开眼睛。
“早安!”
司空禹轮廓分明的俊脸落入眼底,水蕴霞眨了眨惺忪睡眼,不明白她怎么会枕在他的怀里。
“睡得好吗?”他温柔地抚顺她颊边的乱发。
茫然的思绪散去,理智倏地回笼,她下意识低下头,深怕自己在意乱情迷下就这么失去贞节。
“放心,我没把你给吃了。”昨晚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抱着她一夜未眠,而她偎在他的怀里睡得香甜。
他漫不经心的笑,反而让水蕴霞赧然地不敢看他。
昨天他们都失控了,而他竟君子地守着最后一道防线,没对她……一思及此,晕红爬上粉颊,她把脸埋进膝头,鸵鸟地什么都不想面对。
司空禹瞧她的反应,轻笑道;“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来吧,我有事要问你!再过几天就到鬼岩芦岛了,届时我会派人护送你回灵珠岛。”
数帆齐张,再加上顺风,他们提早了半个月回鬼岩芦岛。
此次进岛不似以往,迎接他们的是一场硬仗,在确保不了她的安全下,他做了抉择。
“不!我要留下,我想跟你同进退。”水蕴霞坚决地开口。
司空禹陡然僵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不是代表着往后,他不再孤单?
“你、你这是什么眼神?”水蕴霞下意识咬着唇,不自觉往后退。
“我感动的想吻你、抱你。”从初相遇开始,她就牵引着他的心神,似被蛊惑般,她的形影怎么也摆脱不掉。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深深的烙进他的心。
“不可以!”他热烈的注视令她脸红心跳,她想起他的吻、他的力量与属于他的气息,无力地直想往后退。
突地“砰”的一声,她身后的油画架啪啦帕啦地一整排被她撞倒在地。
水蕴霞嗔了司空禹一眼,转身整理,对亵渎法罗朗的作品愧疚不已。
“我帮你,等会要上去用早膳了。”
“早膳!天呀!你的鸡汤也没喝!”水蕴霞猛地想起被搁了一夜的鸡汤,又想起自己与他在画室里厮混了一夜,一张雪颜不自觉漫烧。
天呀!天呀!这下准又被大熊他们笑了。
“放心,就浪费了一碗鸡汤,少咏不会追究的。”他唇边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水蕴霞拧眉,懒得跟他多做解释。只是当她见到其中一幅油画时,诧异不解地说:“咦?这不是……干干吗?”
“干干?”司空禹微微一愣。
“那是我甥儿的鹦鹉。”
司空禹的疑惑更深。“你甥儿的鹦鹉?”
水蕴霞微微颔首,因为世上再也没有比干干更好认的鹦鹉!
它有一张艳红的嘴及延伸至嘴喙下一圈水粉红的羽毛,看起来就像围着狐毛软裘的贵妇。然而它头顶上水蓝色中揉着绿色的羽毛就像天晴时海的颜色,翅膀与身体又似披着一袭翠黄长袍般,看起来威风极了。
所以当水净拣到它时,没人猜出它究竟是公的或是母的。
“它的外型高雅,但话很多……”她忽然打住话,不解地问。“咦?为什么朗叔会画干干?”
“因为它是陪着我长大的鹦鹉。”这意外的惊喜纡解了司空禹连日来沉郁的心情。
如果没猜错,水蕴霞口中的干干便是跟着他一起长大的“公主”。
“你的?!”
“对,公主是世上最聪明的鹦鹉,它是我娘在我五岁时送我的生辰礼物;而我在灵珠岛海域航行时,却不小心弄丢了它。”司空禹不疾不徐地开口。
水蕴霞错愕地怔了怔,没料到竟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么说公主这些年都跟在你的甥儿身边?”
她点了点头,啼笑皆非地回忆道:“原来它叫‘公主’呀!我还记得干干的话不少,还‘多样化’的很,原来是环境使然。”
“鬼船上人不少,有洋人、倭人、佛朗机人,它东学一句、西学一句,偶尔出个传纸条的小任务,要说它聪明嘛,正确说来应该是训练有素。”
想起公主在鬼船上的那段时光,司空禹也不自觉坦露童稚的一面。
“如果没意外,我甥儿应该是跟着我三妹到泉州,待事情结束后,我们可以一起去证实。”她推算了下时间说。
他点点头,张臂将她搂得更紧,耍赖似地说:“朗叔把我托付给你了,现在你不能离开我。”
水蕴霞闻言,喉头一紧,又想哭又想笑地反驳不了他的话。
她与他,背景如此迥异,却在海中奇异的相遇,再透过法罗朗与干干,加深了彼此间的契合。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双手紧抱住他,不得不承认,她已为他沉沦,而司空禹嘴角噙着笑,为心爱姑娘的回应暖了心扉……
鬼岩芦岛因为岛外有两座名为“青龙”、“白虎”的黑色巨岩,及在海湾出口延伸至寨内的一整片芦苇而得名。
岛的地形十分特殊,深澳内宽外险“青龙”、”白虎”双屿环抱在外,两屿之中有一湍道,仅此一船可行,一旦进入湾内,阔达的海面便可容千艘。
许多以抢劫掠夺的番舶、海寇船皆泊于此,而此处为“鬼岩芦寨”司空家所掌控。
“鬼岩芦寨”临寨外坝头处有一贩卖民生用品之区,小小食堂、面摊、南北杂货一应俱全……真严格说来其实和一般的小镇无异。
但因人寨多沙洲浅滩,浅舟不可行,泥深人不可涉,因此想进寨采买民生用品的人得申请才能入寨,一旦获得许可后,则须改乘平底沙船才能进入寨中。
鬼船收下几面帆,放缓了船速后,司空禹走到后舱,指挥掌舵的舵手穿过山石嶙峋的礁石区。
待鬼船顺利进入狭窄湍道,他继而往顶舱而去。
“头儿,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大熊趋步走向他。
此时薄雾弥漫,向来热络的港湾却少了往日停满千帆的情景,气氛沉寂诡谲地让人不得不提高警觉。
司空禹放眼打量着薄雾中闪跃的光点,目光锐利地吩咐。
“敌在暗我在明,大家提防戒备,半盏茶后改乘平底沙船入寨。”
接着他又选了两名轻功最好的船员,入寨一探虚实。
待船员回报后,司空禹拿起炭笔在甲板上画出了鬼岩芦寨的地理位置。“现在敌方的人手皆聚在寨内的五霸居里,居心为何还不清楚,现在依目前人力分三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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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禹一一将人手归组列出,只剩下巫循、廷少咏和水蕴霞。
巫循纳闷地问。“那我们三个……在第三组吗?”通常他这个大夫都是分配在最后一道防线,至于头儿的女人和武功可比三脚猫的廷少咏,看来应该都在他的管辖之下。
司空禹点了点头,不疾不徐地道:“你们三人下船后往青龙石方向走,破三道五行石阵后,暂时留住那里。”
巫循了然地点了点头,头儿曾说过五行石阵的破阵方法,看则繁实则易,此点难不倒他。
众人接获指令后纷纷动作,水蕴霞不愿再次被摒除在外,出声道:“不!我不留下,我要跟着你!”
司空禹觑着她,不容反驳地冷声说:“情况不明,我要你留下。”
她迎向他的视线,目光与他的语气同等坚定。“你忘了朗叔的话吗?”
司空禹面色阴沉,紫蓝俊眸眯起。“那与朗叔的话无关。”
“我坚持!”既然心已相许,她不要成为那种依偎在男子羽翼下的小女子,她要与他同生共死。
“我不准。”他敛眉,丝毫没让步的打算。
“霞姑娘,你乖乖留下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巫循看着头儿凌厉的眼神,头皮发麻地连忙打着圆场。
唉,这两个冤家怎么会在这时候杠上。
“让我跟着你。”她放软了语调。“求你不要把我放在最后……”她害怕失去他的感觉。
司空禹看着她坚定的神情好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他忘了,水蕴霞不是一般女子。
大熊说过,她是巾帼不让须眉,她比一般男子更勇敢坚毅。
他成了让步的一方。
“老巫,你和少咏先过去等消息,事成后我会鸣响笛。”他拿起水蕴霞颈间的白玉笛扬了扬,交代着。
“知道了。”手搭着肩,两人故作失落地离开。
此时月亮悄悄露了脸,白雾缓缓散去,整个港湾呈着股前所未有的宁静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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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寨前的纵横水道通往寨的四方,而两旁的泥沙海岸芦苇丛生。
于是两组人马在坝头外的长栅分道,借着半人高的芦苇丛做掩护,司空禹与水蕴霞则乘着平底沙船,直接往水牢的方向徐行而去。
一路上水色倒映着月色与芦苇的倒影,静谧的美景让人几乎就要忘了此刻正身处庄危践四伏当中。
“鬼岩芦岛果真名副其实。”水蕴霞张望看着四周芦苇丛生,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一窥鬼岩芦岛真面目的机会。
司空禹只是觑着眼前的女子,表情冷肃地咬牙切齿道:“我真没想到你会威胁我。”
“你别恼我,我只是想参与你生命中的每一部分罢了。”反观他的阴郁,水蕴霞倒显得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