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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倾城 page 2 作者:陈毓华

  对,倔强。

  女子卑弱,这是自古以来以男性为尊的社会所形成的共识,更何况是一个没有独立人权,身分下贱的奴婢。

  “如同你看到的,我只是个低下的奴隶,你向奴隶要礼貌,这叫有失体统吧?”她缓缓说道。繁德儿第一次开口,嗓子火烧般的疼。

  越紫非眉头一皱,不由得心头微怒,眉眼凌厉了起来。

  我啊我的、你啊你的,谁允许她这么叫的?

  “这个倔强,将来会令你有苦头吃的。”

  “我的将来不劳你操心。”

  “是吗?”他冷清淡漠的神情多了抹恶意,身子前倾了些。“你显然还不当我是你的主子吧!”

  她一窒。

  “本少爷都没嫌你熏臭了我,你还嘴硬?”小兽的爪子需要修剪。

  “是小的该死,没有先带她下去梳洗,脏了少爷的眼睛。”小厮一脚轻巧的踢向她的脚弯处,她闷哼一声,摇摇欲坠的身子埋进了雪地。

  寒风如刀刃,每一下都割得人肌肤生疼,何况她早在寒风中待上好几个时辰,又不吃不喝,当她重新爬起来,再扬起脸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几近昏厥了。

  她知道,没有人叫,她是不能起身的。

  她的十指陷入雪堆里,唯有这样她才不会跳起来掐那个少年的脖子。

  时间缓缓过去。

  跪在这样恶劣的的气候里,别说一个小女孩,大人也不见得吃得消。

  越紫非如寒潭清寂的眸不轻不重的瞟了那青衣小厮一眼,眼里看似没有什么,却让狐假虎威的奴才大冷天的出了一身汗。

  繁德儿看着依旧在马车里舒舒服服坐着的少年,再看看那个把她踢倒的奴才,她双目喷火,心头怒火大盛。

  这对主仆一样恶劣,都等着看她笑话,等着看她变成冻死骨。

  她才不要如他们的愿!

  她突然起身,一把抓住那小厮的衣摆,用足力气,猛地一拽,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大的雪花登时溅了越紫非一脸。

  小厮怎么也没想到这看起来没三两肉的小奴竟有这么大胆子和力气,居然能扯倒他,这让吃了一嘴雪的他又惊又怒。

  他抡起拳头就想对她一顿好打!

  “住手,丢脸!”越紫非不怒反笑了。

  “主子……”青衣小厮垂头丧气的退到一边去,什么威风都没有了。

  越紫非打量了她半天。

  “你走吧。”

  他的呼吸逸出不属于沉重的东西,那东西比较像是笑意。

  好小的人,好大的力气胆识,为了这个,他考虑放走她。

  不过她的动作得快,也许下一刻,他就会改变主意了。

  繁德儿霍然睁开沾满霜雪的睫毛,眼里有着不敢置信。

  “要我重复一遍吗?你可以走了。”不在意的挥挥手,不知道打哪伸出来的纤白优美的手放下了半透明的丝绸帘子。

  “等等!”

  “嗯?”声音提高了两分,有些变幻莫测的味道了。

  “谢谢爷还小女子自由,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可爷既然自由都还了,不如好人做到底,一并把卖身契也给了我吧?”给她自由,但是没有还她卖身契,去到哪里她还是他的奴隶。

  帘子里的人静默了下,会叫爷了,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调教。

  然后他出声,“自由有什么了不起的,竟然不是要求本少爷让你留下来?跟着我,说不定你还有几天好日子可以过。”

  “小女子不敢多做他想,请把卖身契给我。”她才不希罕。

  大宅豪门,王侯之家,是世间最黑暗、最深沉、最反复无常,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

  没有保障的奴仆生涯,遇上好的主子也许不愁吃穿,但凡事岂能尽如人意?遇上自由捏在别人手中,猪狗不如的日子,也不是不可能,能走不走,她有这么傻吗?

  “确定?”

  “我只要卖身契。”挺起单薄的胸脯,却有着说不出的坚韧。

  “元一,把她要的东西给她。”

  接过那张纸,繁德儿也不苦求纠缠,重重磕了个头,起身转身走了。

  她离开的同时,马车也动了。

  一个往北,一个南下。

  马车里的越紫非重新拿起了书册,心思却不在那上头。

  在这盖世王朝彤京,物价高得吓人,小富人家平时都必须掂量着荷包过日子了,一个被烙了奴印的奴隶,无论去了哪里,都不会得到善待的。

  她想在这种恶劣的环境自己活下去,还要活得像个人,容易吗?

  所谓的自由,或许是一条绝路呢……

  第2章(1)

  世事难料,人今天活着,不代表明天那口气还在,昨天无事,也不代表下一刻不会没事。

  彤京与仙女城隔了两个大郡,若是纵马奔腾急驰,两地之间,七八天路程可到,若像越紫非这样慢悠悠的,走上几个月也不希罕,更别提遇上了意外。

  仙女城外五十里,马车歪倒散架在官道中央,放眼望去,前呼后拥的奴仆和护卫全部惨死,开肠剖肚、身首异处的大有人在,浓浓的血腥味挥之不去,竟然没有半个活口。

  盗匪横行,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事,可是究竟哪一路人马,居然能杀掉越家精锐的府兵,一个活口也无,老实说,非常耐人寻味。

  目中无人、富贵无边的越家三少此刻狼狈异常,仔细整理过的发乱了不说,身上只剩一件单衣,脚踝用粗绳系着一颗大石,站在一座大湖的中央。

  多日寒雪,湖水结冻扎实,看起来倒也不怕一时间会掉进深不见底的湖里。

  “乖乖站稳喔,要是掉入湖里去,三少这么矜贵的身子可有得苦头吃了。”劲装、套衫、快靴,怎么看都是江湖绿林人物的汉子,手握长枪,往厚冰上戳了戳。

  “是谁派你来的?拿着军用弓弩长枪,混充武林人士,把这盆脏水泼给江湖人,会笑掉别人大牙的。”几招用来防身的拳脚功夫不管用,只能说技不如人,现在身为人家砧板上的肉块,越紫非面无惧色,甚至还语带揶揄。

  “想不到被舆国公府从族谱中除名的越三少懂得不少事情。”口吻闲凉的用言语狠戳了这位本来高高在上,现在却落在他手上的公子。

  “哦,连我被除名赶出府的事情你都知道?真是玄了。”

  “哪里玄?”汉子一凛。

  “这件事府里对外可是密而不宣,知情的人不超过三个,你这消息又从何而来?”他爷爷、父亲、他。

  汉子神情转为冷酷,“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透露一下嘛,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不知道得罪了哪一派的有力人士?让我做个明白鬼,不也是你们这种杀手该有的职业道德?”

  那汉子勾了勾唇。“三少得罪哪个朝廷权贵,这我不知道,我们只是奉命办差,上头要我们做什么,我们照办,也就这样而已。”别想套话!

  “说得也是,你要是知道太多内情,涉入太多,回去只有被灭口一途,你也不想,对不对?”

  越紫非得来一记狠瞪。

  “你费事把本少爷带到这里来,外带不能吃也不能用的大石头,真狠,连全尸也不给我留一副。”当他是绊脚石呢。

  “你别想拖时间,没用的,你的亲信府兵都死绝了,你还是乖乖认命让我宰了回去复命吧。”

  “我是那等赖皮的人吗?我只是想知道,凭我这身分,莫名其妙失踪了,就算郡县小官吏奉命追查下来,要是没有大靠山替我伸冤,了不起最后具案上呈,以悬案结案吧?”他自我调侃得很起劲。

  想想,要不是在湖底泡烂了肉体,要不就沦为鱼虾的食物,以上两种他都不喜欢,不知道有没有别的选择?

  再想想,这种不入流的手法如果是出自越家其他那些爷儿们之手……就叫人不得不叹气了。

  他们对他始终忌惮,就连他要避到别院去“修身养性”了,他们还是想赶尽杀绝让他提早“回老家”去。

  真是太心急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

  不过也对,斩草除根,免得春风吹又生,不趁他羽翼未丰,赶紧剪除,要是等到他有能力反咬,他们会很累。

  那汉子头皮发麻,不承认也不否认,索性不再说话,尖锐的长枪在越紫非脚下的冰层深深地划了一个圈,加上重重一脚,水冒了出来,越紫非身躯骤然下沉,带着大石块跌落寒冷的冰水中。

  湖水坚冰刺入割裂皮肤,冰水鲜血混在一起,仰望的眼可以看见薄薄的天光透过冰层射进水中,无数光影在他身边流转,他拚尽全力往上游,但是冰层上隐约的人影并没有马上离开。

  那个五都军营的校尉还是什么的,非常尽忠职守的杵在冰上,注意着他有没有浮上来,准备要用手中的长枪把他戳成烂鱼一条。

  好个尽职的手下。

  他闭着气,单臂用力的划水,另外一只试图拔起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好割掉脚踝的绳索,可惜,他没有学过缩骨功夫,两条腿也不配合,那颗绊脚石还是拉扯着他一直往寒冷刺骨的深黑湖底下坠。

  他已经没办法呼吸,意识快要消失殆尽。

  屏住的一口气已经用光,他的肺好像要炸了,他嘴里吐出一串破碎的气泡。

  也许,他真的要命绝在这里。

  越紫非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大笑三声,庆祝自己这样死法。

  冰水灌进他的喉管,他的脸色比冰层上的雪还要白,嘴唇已经没有半分颜色,划动的胳臂逐渐软弱,衣袖吸饱了水,黑发像水藻般随波摇晃。

  巨石的重量正把他往深处拉……

  是错觉吗?

  他好像听见噗通一声,有人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湖里。

  有条鱼……是鱼吧?

  那鱼儿钻过了他的身侧,去拔他靴子里的匕首,又奋力割断他脚上的牵绊,然后游了过来,伸出单薄的胳臂想把他往上带。

  他重新睁开千斤重的眼皮,想掰开那条鱼的手指。

  可惜,他的手在水中泡得太久,已经不听使唤。

  那鱼……不是,是个眉目清清浅浅的女孩,弓起指节敲了他的额头,像是在骂他碍事,接着,巨大的浮力将他们整个都拖了上去。

  破水而出的那一刹那,冰冷的空气顺着鼻端涌进肺叶,像一块冰,然而,他的身体早已失去温度,四肢没有一丝力气。

  少女死命的想将他往上托,然而人小力气也小,冰洞又滑溜得很,几番尝试都是徒劳无功。

  觑着他像是刚从坟墓爬出来的死人般铁紫的唇,她咬着牙,咬得牙龈都隐隐作痛了,在他耳边警告的说道:“告诉你,我……也没力气了……最后一次,你要命的话,就算指甲抠断了你也得给我扳牢,知道吗?”

  她猛吸一口气,重新没入水中,钻进他的胯下,利用水的浮力再次将他往上顶。

  这次,她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也总算越紫非争气,居然一半靠着她的力气,一半靠着几近昏迷的意志,万分艰难的爬上了冰面。

  当然,爬上湖面的他再也动不了,可一双眼钉子似的瞪着那个洞。

  他最后清楚的一丝意识记住的是湿淋淋的一把匕首从水底伸出来,一刀扎进冰层,刀柄处是一只已经褪尽血色的小手。

  破旧的民居。

  火架上一只缺了角的陶碗公正噗哧噗哧的喷散着浓苦麻臭的味道,黑糊糊的浓稠汤汁翻滚着却无人理会。

  这是窝在墙角挡风处的越紫非睁开眼皮后第一眼看见的东西,和闻到的,汤药特有味道。

  “别动,你一动,背上擦的药膏就白搭了。”不省人事的反复发烧,足足睡了两天一夜,好不折腾人。

  “你……”集中目光,背对着他蹲着的人,感觉上有那么一分眼熟。

  繁德儿盯着黑抹抹的药汁,用袖子隔热端起碗公,然后将药倒进另外一个小碗,再把碗公往地上放好,赶紧拧着两边耳垂揉散手指的热度,等到烫意稍稍褪了些,重新用袖子隔着手心把碗端到他跟前。

  “要命就喝。”

  居然敢命令他……但是那奴印……

  越紫非的眼神掠过一丝惊异,瞬间湮灭在眼波中。

  “为……什么……救我?”

  “喝完再告诉你。”连药得趁热喝这点常识都没有,她可没那么多柴火一再的把汤药温热。

  “你似乎很会与人谈条件。”上次跟他要卖身契的时候口气也是这般。

  他发现,她不像一般这年纪女孩总是黏糯着软腻的喉音,她的声音清脆得像琴弦声,和她那如春云般的眉目很搭。

  只是太瘦了,薄薄的身板子,肯定是捱饿捱出来的。

  “没办法,谁叫我一开始就处在劣势。”

  “也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能有你这份反应的。”

  他想接过药碗,谁知道他竟然连拿个碗的力气都没有,要不是繁德儿没有随便松手,那碗她辛苦熬出来的药汁肯定是喂地上了。

  “你这算贬还褒?”她扬眉。

  “你说是什么就算什么。”

  她慢慢的把药吹凉了些,把碗沿塞到他唇边,看他迟疑了下。“药很苦,不会没有胆子喝吧?”

  这是激将法吗?

  这么小的女孩却敏锐又聪慧,穷人的孩子早慧成这样?

  有意思啊,有意思。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是,很贴心。

  他很久,没撞见过这种让他惊艳的人了,尤其女子。

  他不是常笑的人,在直直看着她的同时,暗藏玄机的撇了下嘴,让人感觉不出来究竟是在笑还是什么。

  繁德儿也不管他,直见越紫非两口把药汁喝了个精光,只是那脸抽搐了下有点扭曲,这才满意。

  “躺下吧,你还烧着呢,你的伤口不经压,侧着身子知道吗?”她发号施令,目光灼灼,没半点过来帮忙的意思,但是,他想,只要他表现出那么一点“力不从心”她就会冲过来。

  这样一想,让越紫非郁结的心情好上了那么一点。

  听话的侧躺,越紫非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破褂子和烂棉袄。

  那棉袄,已经破烂到露出棉絮,身下垫着不知道哪来的麦秆子和干稻草,再更下面,他用手指拨了下,是一片硬邦邦的木板。

  知道受寒发烧的人要隔绝地气,不然会越睡越严重,狰狞翻卷的伤口舒坦了许多,是因为她上过药,药效不错的缘故吧。

  会熬药、知道如何照顾人,甚至有着寻常小孩不会明白的知识,这些都出自一个不到十岁小孩的手笔。

  曾经,她是被他当成玩笑买下的女奴,甚至还恶作剧的想过,她会不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回过头来求他?

  真是风水轮流转,想不到也就个眨眼,恩人换人做了。

  因为向来都是他施恩给别人的,这种转换,他不习惯。

  他把破褂子扔回她脚边,然后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

  他发现自己不只光着背,上半身几乎是赤裸的。

  但这种冷天,她就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薄外衣,没有发育的身子不自觉的哆嗦着。

  他怎么看怎碍眼。

  别等他好了,换她倒下去,他可是不会照顾人的。

  “将就点吧,都病成这样了,充什么英雄看不起一块破布啊,多一分暖多一分生机,这种天气,你那种身体,不会装作没看见吗?”拍拍跟她甘苦与共的褂子,重新披回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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