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他!
若不是他放任跟随他的流民们在她的药食里加入淫毒,她就不会因此怀了畸胎,枭王也就不需因此而做出放弃孩子的决定。“你要怪就怪我、要杀就杀我,因为这一切全都是我害的!与枭王无关,可你到底听不听得懂我说的话啊?喂,苏锦,你要到哪里去?”
巴藤紧张的跟在她的身后,与她一起往屋后那块临海的悬崖走去,“唉!你……你看你连站都站不稳,还是赶快回房里躺着休息吧!”
唉!他到底要不要直接把她打昏带回去?可他愧疚啊!看着她如此宝贝的捧着那个瓶瓮,他就觉得万分愧疚啊!
再看到她那般温柔的对着那个瓶瓮说话,他更是愧疚到哭。“你别那么靠近悬崖!”
他走上前,挡在临海的断崖边缘,并指着远离断崖的某块较为平坦的岩石说道:“你就坐在那里,一样可以吹吹风、看看海。”
瞧,他现在说的是什么话?做的又是什么事?
是哄女人?还是哄小孩?
X的!亏心事果真不可以做!“皇绯公主……不!是苏锦。”
他小心翼翼的注意看着她的表情,“我真希望你听懂我说的话,因为枭王是真的没有错,他是真的很重视你,如果你就这么一直不明白枭王的心意,那么枭王他……会很苦的!我想以枭王的个性,他一定不会向你解释那些事,而就算他解释了你也听不懂,可是……你要独自承受这一切的枭王该怎么办?失去这个孩子,枭王也觉得很痛苦,所以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千万要好好的活着,知道吗?我巴藤在这里向你磕头谢罪。”
巴藤跪在粗裂的岩石上,重重的磕着头,“鞭打你的人是我、下药害你的人是我、被仇恨蒙蔽的人是我、被乱世污浊的人是我……”
“够了!巴藤。”快马赶回来的陵枭阻止了巴藤的自虐。
“可我看她这样,心里很难受啊!”巴藤胡乱的抹擦着从额头上流进眼睛里的血污。
“会过去的。”陵枭这么对着巴藤说,也对着自己这么说着,“一切都会过去的。”这是他的希望,是他最衷心也最诚心的一个希望。
“是的。”巴藤背过身,准备走离辐射出极大伤痛的两人,因为他不想看见枭王那自欺欺人的勉强摸样,也不想再听见苏锦那自我安慰的喃喃细语声。
那会害他的胸口比起被砍上一刀、两刀还要痛啊!
第5章(2)
陵枭无言的拍了拍巴藤在离去时那低垂的双肩,接着转向无法不去牵挂的她,“苏锦,跟我走吧!”
他解开披挂在身上的大氅,改为包覆在她纤弱的肩背上,“苏锦,跟着我一起走,好吗?”
“太阳出来了。”苏锦仰头看着灿亮的太阳,突兀的说着,“好温暖。”
陵枭动容的轻抚过她微勾在唇角的笑意,“我从没看见你对我笑过,我……可以吻你吗?”
他问得好轻、好轻,仿佛怕吓到她似的。
可她却疑惑的歪歪头,无意识的露出一股孩子般天真的妩媚,“你怕我吗?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怕我?”
“你又开始说着只有你自己才听得懂的话了。”陵枭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去碰触她的唇,“我想吻你,可以吗?”
她却捂住自己的唇,摇摇头,“麻生,好吗?”
他点头,“麻生很好。”
她放心了,“陵枭——”
“嗯?”
“照顾麻生,好吗?”
“只要是你希望的,都好。”他再次点头。
“谢谢——”
陵枭直接吻住她的唇,“别说。”
她伸手轻甩他一巴掌,再继续说着,“谢谢你愿意答应我照顾麻生,陵枭。”
“不要说。”因为他会担心、会害怕……她那种仿佛即将羽化在阳光里的笑容其实是一场无声的诀别。
与他,也与这个世界,诀别!
“陵枭——”
“什么?”他试着不着痕迹的将她圈限在他的怀里。
她却只是浅浅的笑着,然后又开始说起只有她自己才懂得的语言,“一直一直去憎恨一个恶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遑论是要一直一直的憎恨着你!明明你做过污辱我的丑事、做过杀死自己孩子的恶事,你的眼睛为什么还可以这么干净、这么清亮,甚至这么的伤痛呢?是不是因为我无法听懂你的语言,所以才会以为你其实也很伤痛呢?”但幸好她己不必再去想,也不必再去求证了。
因为老天爷安排给她的这场人生真的是太痛、太苦,也太艰难了。
而她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终于一点一点的明白了妈妈之所以选择了爸爸与弟弟,而不得不放弃她的苦衷——原来失去一个与自己曾经血脉相连的孩子,是会让人痛到无法呼吸的!
所以,她要走了!“陵枭——”她柔声唤他。
“锦?”陵枭受宠若惊的品尝着她主动送上的芳唇,那是一种清冽的冷香感受。
他那被大把胡子给遮蔽的脸上不禁笑出了满足,也笑出了幸福,“一起走吧!锦,我们就带着麻生一起到东隅阳领去吧!锦,然后我们一定会有另一个孩子的。”
他在朗朗晴日下热情的拥着她,既缠绵又激烈的对她亲了又亲、吻了再吻,“我爱你,锦。”
可他还是极力克制着奔窜在血液里的情欲,并极其慎重的对着她伸出手等待着……
苏锦只好温顺的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里,“保重了,陵枭。”
“我痛恨自己听不懂你的语言。”陵枭牢牢牵握住她的手,“但从今天开始,我们将会有许多时间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她听若不能懂得的他的适语,看着不能明白的他的情意,然后悄悄利落了他披在她肩上的大氅,“啊——”假装不经意的叫出声。
陵枭立刻弯下身去替她捡起滑落的大氅。
就只是这么一瞬间,她己跑离他的身前,跑向临海的那方断崖……
“锦——”他心神俱裂的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跳下断崖!
“锦——”他就这样看着她紧紧拥抱着他们的孩子,头也不回的跳下了断崖!
“为什么?锦——”
为什么?然后他也跟着跳下断崖去寻找她……
他找不到她!
明明跳下去的时间差别不过是两、三次的呼息而已,却已足够让他失去她的身影——让他从此失去了她!
“枭王?”麻生担忧的叫唤着。
“叫我陵枭吧!”他试着振作自己来回答麻生。
“好的,陵枭大哥。”麻生跟在陵枭身后,毫无目的的四处走着,“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就走遍整个西隅砂领的海岸线吧!”没找到她,就代表她极有可能还活着,他必须这么想、这么相信。
“好的,我们一起去找姐姐。”麻生点头同意道。
但就在他们告别医者,欲往临海的城都出发时,有人拦截住他们——
“枭王,请你重新考虑好吗?”斯凯、巴藤及长期追随在他这个陵枭王身后的几位将领们,全数跪在医者门外请求着。
“如果枭王觉得斯凯不可原谅,斯凯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赔罪,只求枭王愿意再次带领大家打倒残暴不仁的皇城!”斯凯举高自己的佩刀。
陵枭却无意接下,迳自眺望着远方。
“姑且不论我们各自背负的灭领之仇……难道枭王真能眼睁睁看着中都武领的百姓就这样一直生活在皇城的残暴之下,日夜不得安稳吗?”斯凯微露失望神采,看着自己心目中最为顶天立地的王者,“您真要为了一个有如公主般尊贵的皇城之女而放弃拯救天下苍生的大任吗?”
“斯凯,你这么说并不公平!”巴藤忿忿不平道:“枭王才刚失去自己的孩子,难免……”
“在这个草菅人命的乱世里,失去孩子的人又岂是枭王一个而已?”斯凯失去冷静的抓住巴藤咆哮着,“我的家人、你的家人,以及那么多位将领的家人……还有谁没被皇城给赶尽杀绝,还有谁会在家里等着我们?还有谁、还有谁?”
“斯凯,别再说了。”难掩伤痛的将领之一从背后架住狂乱的斯凯,“人各有志,就让枭王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吧!”
“打倒皇城的事,就由我们自己来做吧!”将领之二则是背过身说道。
“我们?只凭我们?”斯凯却是仰天狂笑,“没有了陵枭的火药,我们就连夜鹰领这个暂时用来安身立命的地方,都将守不住了,还敢说什么由我们自己来做的狂话?”
“火药?你认为枭王的价值就只在他能制造火药这一点吗?”巴藤气愤的推了斯凯一把,“你自己言而无信在前,又怎敢怪罪枭王撇下大家呢?”
“巴藤,别说了。”陵枭挡在巴藤身前,独自承受所有对他的不谅解,“我把所有能留下的东西,都留在放置兵器的洞(雪)里,只是使用火药的杀伤力太大,若非万不得己,还是……”少用为妙。
“枭王,够了!您做的已经够多了。”巴藤跪在陵枭面前,“当年若不是您,巴藤只怕早就死在皇城的肃清之下,哪里还能留着这条命来报仇雪恨?所以属于我们的仇恨就统统留给我们自己吧!”
“抱歉了,巴藤。”陵枭拍拍巴藤微颤的肩背,“保重自己。”
“您也是。”
“陵王——”斯凯对着逐渐走远的背影狂吼出声,“陵香公主还活着——”
“斯凯!”巴藤狠狠的揍了他一拳。
斯凯依然不死心的继续叫嚷,“陵香公主还活着!因为那个曾经帮助过我的人不是皇城的女宫,而是陵香公主本人!所以你有义务去打倒皇城,救出陵香公主!还有你也绝不可愧对陵家主君将你收养及欲将陵香公主下嫁予你的恩德!”
“斯凯——”几位将领看见他眼中隐藏不了的恋慕,“不要把你自己的追求,强加在枭王的肩上。”
“你们……”斯凯眦目尽裂的瞪着大家,“你们懂什么?懂什么!”他们懂得救不了至亲、至爱之人的深深自责吗?他们懂得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深沉痛苦吗?
是啊……在这个乱世里,谁都懂得自己的痛,却也都不能懂得别人的恸!
“陵枭大哥?”麻生似懂非懂的试着安慰着他的大哥,“他们全都没有和姐姐相处过,所以才会不明白姐姐的好。”
“我知道,麻生。”他当然知道她的好,从她恨着他,却下不了手杀他;从她明明与那些百姓无关,却愿意豁出生命单独前去救助他们……
还有她对待麻生的温柔,以及她对待他们未出世孩子的那份深爱……
她是这个乱世里最清洌的一股冷香,唯冇拥仃她,他才不会再次迷失在满手血腥里,还自以为那是一种正义!“我杀了很多很多人!麻生。”
“是的。”
“被我杀死的那些人也是别人牵挂的儿子、丈夫或是父亲……”
“大哥?”
“我如何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对的?”
“你是对的,大哥。”
“希望我真是对的。”希望她可以用她那双对于是非对错异常分明的眼瞳,告诉他说他是对的,然后他才能把自己的满手血腥一点一点的洗去。“麻生——”
“什么事?大哥。”麻生抬头仰望他的大哥。
“我们一定要找到她。”
“是的。”麻生响亮的应和着,“我们一定会找到姐姐的。”
是的,他一定要找到她,也一定要听懂她说的话,因为唯有这样,他才能真正看懂她那藏在倔傲双眼内的究竟是恨,还是有一点点爱上他的可能!
第6章(1)
一年后——
“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拼命啊?”麻生熟练的替他的大哥处理着身上的刀伤,“说真的,我愈来愈讨厌那些只会逆来顺受的人们了,他们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你为了救他们而被砍成重伤,却没采取任何行动?说到底,如果不是他们软弱到甘愿被武领军抓去当成威胁你的人质,那二十几个武领军根本不是大哥的对手,也根本不可能将你砍成重伤!”
麻生气愤的哼了一声,“大哥,你可以不要管他们的!”
“麻生,你到底是在气什么?”陵枭苦笑着问。
“我气大哥你!”麻生将捣成泥状的伤药涂抹在陵枭的伤口上。
“气我什么?”陵枭明知故问。
“气你在听到姐姐即将嫁给西隅砂领的蒙惛时,还在这里拼命的救助别人。”
“难道你要我当作没看到?”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麻生气馁了,“我们明明走遍西隅砂领的沿岸,甚至连北隅峰领都闯进去找过了,却一直没能找到姐姐的踪迹……谁知竟会在中都武领的境内,由旁人口中得知姐姐正在西隅砂领的王都,准备嫁给才刚接掌大位的蒙惛!”
就是因为找到了失踪将近一年的公主皇绯,让皇城得以再次和西隅砂领借由婚约来缔结同盟,因此整个中都武领的人民才可以在皇城的龙心大悦下,得到片刻的喘息。
也因此他们才会跟着听闻蒙惛是如何找到公主,以及赢得公主芳心的事迹。
“大哥都不会着急吗?”他可是担忧得很。
“不着急就不至于受伤了。”对于朝夕相处了一年的麻生,陵枭几乎是没有隐瞒的直说了。
“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麻生将两个随时随地都打包整齐的包袱丢在地上,“还不赶快出发到西隅砂领去!”
“去做什么?”
“抢人啊!”
“我们即将要面对的是守卫西隅砂领王都近千名的砂领军……”
“大哥该不会是怕了吧?”麻生可不相信。
“怕啊!”陵枭一掌劈昏了全无提防的麻生,“怕你被我拖累了,所以,你就在这个山中小屋休息一下吧!”
接着,陵枭快速将屋里所有佩刀全数系带在身上,单独骑上烈火奔向西隅砂领,“抱歉了,麻生。”抱歉他不能带着麻生一起去送死。
否则,他要如何面对将麻生托付给他的锦呢?
锦,等我,等我将你带回身边,然后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将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他耐心的等到大婚当天,才将自己打扮成砂领军的模样,混进蒙惛那个为了迎进新人而不得不半开放的行宫里,去寻找属于他的锦。
可那有着无邪眼神及甜美笑容的女人,除了五官外,再没任何一点符合他记忆中独属于锦的样子。
究竟是这个充满和乐的王都放松了她的戒备,还是那个平和的蒙惛软化了她的倔傲,以至于她在整个大婚过程,笑得那般幸福、甜美?
是啊!她在这里是真的很甜美。
她嫁给蒙惛的模样也是真的很幸福——完全不像她在夜鹰领时,有的只是伤害、只是屈辱,只是沉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