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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浅 page 4 作者:楚月

  他们两人感情有好到这地步吗?竟能旁若无人聊得如此起劲。范恩丽也有够没神经,难道都没注意到附近有人巴不得她有多远闪多远,若她再没自觉,待会儿肯定有人要发飙了。

  约莫又过了十几分钟,某桌的女子怒火高张,表情越来越难看,见那个笨蛋还真的没有点警觉,基于两人未来的关系,傅如雪只得起身去收拾残局。

  “不好意思,打扰了。恩丽,我们该回去了。我答应要送你回家。”不让她有拒绝的理由,他强势地勾住范恩丽的手臂,将她拉起来,并直接扣住她的手。“不好意思,孙先生,我该送她回去了。”

  “没关系。Alizee,我们再电话联络。”孙柏非这句话是对范恩丽说的。

  直到两人结完帐走出餐厅,傅如雪才放开她。

  “你真是没神经。”

  “没神经我早就死了好吗?”她神经可纤细呢。

  “有神经的话为何还赖着不走,是想被目光杀死吗?”

  “拜托,我有跟孙子提过,是他说没关系的,正好他跟我聊一件事情,我挺感兴趣的,所以就没什么注意了。”

  “什么事?”他不是对她的事情感兴趣,只是单纯好奇。

  “是秘密,不可以说。”

  “总之,你别介入别人的爱情里就好。”

  “放心啦,我根本不想谈感情,而且我对孙子免疫,我们只是好朋友,你不用替我担心,小雪。”看来这个挺严肃的表弟还满有手足之情,多个弟弟似乎挺不错。

  她说不想谈感情,那之前问他要不要亲上加亲应该是随口问问了,而他竟认真地回答,真白痴。

  “缘分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她没头没脑地又冒出这句话,他实在跟不上她大脑运转的速度。“什么意思?”偏偏又好奇想弄清楚她话中之意。

  “今天啊,你遇见你的朋友,我也遇见我的朋友,虽然我曾经推荐过孙子这间餐厅,可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台北说大不大,可是要在同一天遇见彼此朋友也是需要缘分的。你看,我们今天就很有缘分,不仅要成为一家人,还能遇见以前的朋友,真幸福!”范恩丽深吸了口气,再徐徐吐出,晚上的空气略显冰冷了些。

  “你真容易满足。”他只有这个感觉。

  “欲望少一点可以更开心,这是我在法国生活的体认。”

  “那不适合我。”

  “错了,没有什么适不适合,全看你愿不愿意改变,这是我医生说的。好了,你不用真的送我回家,今天天气很好,我还想去逛一下,晚安啰,小雪。”

  范恩丽微微一笑,摆摆手,真的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前方路口刚好亮起红灯,让她顺利往左穿越马路,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明明他们连朋友也算不上,可不知怎地,她这一走,傅如雪竟有一种淡淡的失落。

  他总觉得范恩丽太独立,太坚强,就算一个人也没有问题,倘若她背上有翅膀,必定会立即展翅高飞,前往她想去的地方。

  思及此,他有种不该跟她牵扯太深的感觉。

  一个星期后,傅孟然决定结婚了。

  这在预料之内,傅如雪没有太大的心情起伏,只是微笑地祝福父亲。

  父亲说范恩丽自愿负责婚礼筹划,有人愿意担下所有麻烦事情,傅如雪自是十分感激,只是没想到她才扛下责任不过三个小时便来讨救兵。

  “我也要参与?”是当他闲着没事做替他找事情吗?

  “是啊,你爸爸跟我姑姑两人要结婚,你不觉得我们做晚辈的应该替他们做点什么。”

  “我已经出钱让他们去度蜜月。”他的帮忙想来比较实际。

  “嗯……我觉得还是可以做点什么,小雪,明天你有空的话到我店里一趟,我们来商讨一下,我希望给他们一个难忘的婚礼。”

  范恩丽说完,没听完他的回答径自挂断电话。

  因为如此,傅如雪总觉得麻烦似乎找上门了。

  他不喜欢工作或是预定计划之外的事情,偏偏他快要有个很喜欢帮他找事情做的——姊姊。说是姊姊,也不过长他一岁,且单就外表来评断,实在看不出她有一丝姊姊的风范,不过倒是很懂得使唤他。

  思考了一下,范如雪决定过去一趟,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他们要成为一家人,行,没问题,可是最好别将他当成是现成的男佣。

  下午五点,他抵达她的店里,正好看见几个年轻女孩离开,他与她们错身而过走入店里,范恩丽就蹲在地上,背对着门口,摆在她眼前的是一件白色婚纱。

  剪裁优雅的婚纱没有过多的点缀,然而绣在上头的亮片却让整件婚纱非常华丽,尤其是身后长长的裙摆更显特色。

  范恩丽正聚精会神地蹲在地上缝制亮片,她的脚边还有满满一盒的亮片,以她的速度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缝完;而且更重要的是,有人进入店里她竟然浑然不知。

  他本想等她忙到一个段落好意提醒,哪知她这一缝竟然就是一个钟头。她非常专心,花在亮片上的时间很久,仿佛没有弄到尽善尽美便绝不罢休似的,亮片没了就拿,除了身体会稍微变换姿势以外,头连抬也不抬,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周遭的变化。

  时间宝贵,他实在应该叫她,好让他们今天预定的计划能有进度,而不是浪费时间。可说也奇怪,就这样看着看着,她忙碌专注的身影竟然吸引住他的目光,就好似她亲手做的“流沙之星”一样,宛若沉稳的沙子,一颗一颗轻声落下,却能牢牢抓住人心,因为他永远无法预测流沙会形成什么样的图案。

  说也奇怪,她的个性明明应该是很活泼,为何安静的时候会散发一股成熟的孤独,而且似乎没有人能跨越她所设下的距离?

  他总觉得她身上藏着秘密。

  “呼!”伴随一声似是完工的轻松低呼,范恩丽手臂高举伸了个懒腰,转头要收拾,却看见傅如雪坐在椅子上。“小雪,你来很久了吗?”

  “若是有人心怀不轨,你肯定完蛋了。”

  “放心啦,我已经请客人离开的时候帮我把外头休息中的牌子换上,这里是热闹的东区,大白天不会有人来抢我这件小店。再说,真有人心怀不轨,我店里光是可以成为武器的东西少说就有三十几种,每走一步就可以顺手拿到,不怕啦!”就连地上的捡到也是致命武器。

  傅如雪环顾四周,的确,周遭又是大理石雕、又是木板刻画,就连那个仙人掌灯也是武器之一,确实没有必要担心。

  “这件婚纱是要给你姑姑穿的?”

  范恩丽立刻笑得温柔,将拖在地板上的裙摆小心收妥。

  “是啊,好多年以前我就设计了这件婚纱,每年都以为可以让姑姑穿上,所以我都会稍微顺应流行修改一下,可是等到了年底都没机会,只好再收起来。不过今年,这一次终于派上用场了。”她像个孩子似的诉说她对这件婚纱的用心以及付出。

  她说了很多,傅如雪的注意力却在她的神情上,因为他欣赏她的那份认真,飞扬的神采到了最后却显得黯淡。

  “如果不是我,姑姑也不会到现在都还没结婚。”

  “你姑姑看起来非常有主见,应该不是为了你才不结婚,别想太多了。”

  范恩丽将地上的亮片收拾干净,站了起来,神色转而落寞。“不是,真的是我害的,因为我老想着不要姑姑结婚,我怕姑姑一结婚就会不要我了。小时候有人想帮姑姑介绍对象,或者是姑姑对谁有一点喜欢的话,我都会故意装病,以前傻傻的不会说谎,就真的洗冷水澡、喝冰水,晚上开冷气不盖被子睡觉,就是想赢得姑姑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去喜欢别人……后来长大一点,我甚至还直接跟姑姑说以后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好。姑姑是很有主见,可是她没有结婚真的是我害的,我非常非常希望能弥补她,我想让她当一个最美丽最幸福的新娘子。”

  他记得在征信社的报告里,范恩丽在父母离异之后便跟着她姑姑,他能体会她的独占心情。

  “放心,你姑姑一定会明白你的用心。”

  “小雪,谢谢你。”

  “我什么都没……呃!”

  “怎么了?”看见傅如雪神情有异,似乎连站都站不起来,她立刻绷紧神经。

  “只是坐久脚有点痛,医生说我的脚不能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

  范恩丽见他轻抚着左腿,马上放下手上的东西,蹲在他面前,太高他的腿。

  “你做什么?”他的动作令他吃了一惊。

  “帮你按摩。”她自然地脱下他的鞋子,开始帮他按摩受伤的腿。

  大庭广众之下?透明的玻璃门可遮不住里头的一切,即使他们的行为没有踰矩,他仍是认为这类动作应该在私底下做。

  “不用了,没有到需要按摩的程度,你……”傅如雪嘴上拒绝,脚也想缩回来,偏偏她手指碰触过的地方让他觉得很舒服,一个不小心,他竟忘了强硬,反而顺水推舟,任由她按摩。

  当初他复健的时候,也有复健师帮他按摩,可不知是他们忘记体恤病人,或是一天下来需要他们复健的有许多人,导致他们的按摩没有太大效果,又是他甚至觉得疼痛,因此后来他便拒绝了;没想到范恩丽竟让他觉得真的能从按摩中获得放松的感觉。

  他喜欢她温柔有劲的力道,喜欢她专注的表情以及……淡淡的微笑。

  “你笑什么?”这抹微笑让他无法揣测她的意思。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既然要帮助他人就要面带微笑,这样受到帮助的人比较不会内疚,也会心情很好忘记疼痛。你的痛有没有减轻一点?”范恩丽颇为认真地问道。

  “有。”他含笑点头。

  “哇……小雪,你笑起来好可爱哦,嘴角还有酒窝,怎么不常笑,老是板着一张脸呢?”

  “不板着一张脸,上头会认为我没有魄力,底下会以为我好欺负。”他讨厌自己有张娃娃脸,以及左边的酒窝。

  “可是微笑是世界共通的语言。”

  “我的世界不适用。”他的世界只有狡诈、利益。“你曾学过按摩?”

  “是啊。以前姑姑刚开餐厅时,回来后虽然都没说,可是我看得出来她身体很酸痛,所以我就去学按摩,教我的老师还夸我很有天分;其实不是我有天分,而是我一想到可以帮姑姑就会更认真去学。”

  几次交谈下来,傅如雪发现她的生活重心完全以她姑姑为主,以她姑姑为目标,没有了她姑姑,她似乎什么都不是。他第一次认识有这样完全以他人为中心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对她姑姑特别依赖?

  “你的肌肉太紧绷了,应该要放松点,我还会全身指压,下次再帮你做全身按摩,包准你会爱上。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有,谢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们快要成为一家人了不是吗?不对你好,要对谁好?只有家人才享有被我按摩的殊荣呢!”她甜笑,见他舒展眉心,才放下他的腿收拾善后。

  忽然间,傅如雪明白她所谓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了。在她眼中应该只有分两种人,一种是家人,另一种是外人。

  她会对“家人”很好,“家人”能享有特权,至于外人,恐怕不是她在意的对象。

  “这附近有间不错的茶坊,我们过去一边商量一边吃饭吧。”

  “晚餐?”会不会太早了点?

  “错,是我的午餐,我忙到现在只有吃一块吐司,饿死了。对了对了……”她一面说一面关灯。“这件婚纱是我们的秘密,你不要提早跟我姑姑说哦。”

  她特地请婚纱公司将试穿婚纱的日期延后,就是想要给姑姑一个惊喜。

  “我不会说。”他没这么无聊。

  “那你有没有合适的伴娘人选要推荐?姑姑希望我当她的伴娘,可是我想那天应该会很忙,我是主办人可能会跑来跑去……”

  “你最爱的姑姑要结婚,那天她一定希望你陪在她身边。”大概摸清她的弱点后,他不再完全拿她没辙,也稍微懂得回敬。

  “我知道啊……可是我怕我会伤心。”

  铁门缓缓往下降,傅如雪眼角余光憋见了她失落的神情。

  “她只是想结婚,不是永远离开你。”

  “我知道啦。”范恩丽噘噘嘴巴,叹道:“可是以后不能住在一起,我难免会觉得失落。”

  “你可以天天来看她。”

  “不用了,这样不好。”她应该学着长大,学着放手,毕竟姑姑不可能永远陪在她身边。

  “你别露出那种表情,这样别人会以为我骂你。”她噘嘴的模样像极了做错事等待人骂的小孩。

  “小雪,为什么你会那么在意旁人的眼光?”

  “因为我算是半公众人物。”

  “那你好可怜,想哭想笑的时候不能放开,还要偷偷躲起来,唉。”

  “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说哭就哭。”

  “谁说大人就不能说哭就哭?哭是很正常的行为,而且小孩子就一定会哭吗?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不再哭了。”佩服吧?

  “打针也没哭过?”

  “有什么好哭的,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忍的。”呵呵,她可得意了。

  “真的?”他挑眉问:“生离死别也无所谓?”

  怎料他话刚说完,那张原本还颇为骄傲的脸庞顿时变得脆弱,眼眶泛红,在里头打转的泪水有溃堤之虞。

  “喂喂……”不会吧?大庭广众之下真的要哭吗?刚刚不是还很自豪她从没哭过?“不准哭,太丢人了!”

  难过的表情转瞬消失,泪水被她抹去,落寞神情被笑脸取代。“小雪,我没哭啦,只是想要表演的时候也是可以演得出来的。”

  “这种事也能演吗?”他几乎当真了。

  “为什么不?要不然电视上那些演员是怎么演出来的?”

  “他们是发自真心的感情流露。”为了辩赢她,他在说什么鬼话?

  “因为他们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做哭不出来的痛。”范恩丽用着几不可察的哀伤口吻说。

  一会儿是无所谓的嬉笑纯真,一会儿又认真地让人替她的神情感到一抹难受,说实在,傅如雪真的不了解在她多变外表下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他向来不会花心思去了解另一个人在想什么,他崇尚的是用沟通的方式来节省彼此的时间,至于这种单方面的了解某个人,他并不擅长。

  可生平头一次,他试着想靠范恩丽更近一点,想看清楚埋葬在她眼底的究竟是怎样的伤痕才能让她说出“哭不出来的痛”这种话。

  不过她不会说的——他有这预感。

  虽然他快要变成她的家人,但离她还是有一短很长的距离。

  说也奇怪,他竟然想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不清楚范恩丽除了那间小小店面以外还能忙什么,反正他自己也很忙,他们没时间再碰头,所有的事情都在电话中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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