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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之心 page 14 作者:乐心

  “是吗?”程思婕笑咪咪。有人讲到“老头子”三个字时,难言的亲匿可是藏都藏不住,昭然若揭。“听说这次厉特助也去了巴黎,是真的吗?”

  美眸一眯,转移话题:“听说你该回去了。郎老板在等你,是吗?”

  “啊?要赶我走?”程思婕一脸失望。她勾过自己的皮包,给她看塞在里面的DVD,以及一包卤味。“可是我租了片子,想跟你一起看的。还买了卤味。我以为我们可以开睡衣派对,熬夜吃东西、看片子、聊天……”

  睡衣派对。赵湘柔怔怔地看着笑容甜美的好友。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很讨厌睡衣派对?”她突然问。

  “没有。为什么?”

  赵湘柔轻轻抚着身旁大狗,一面悠悠叙述,关于小时候邀了要好的小朋友到家里开睡衣派对的情景。

  就像在电视剧集或电影里看到的那样,几个小女孩穿着睡衣,聚在一起吱吱喳喳讲话,半夜出来探险,还溜到楼下大厨房找东西吃——

  程思婕以赵家豪宅为背景,想象当时的状况,果然非常入戏。她很向往地说:“感觉很棒呢。然后咧?”

  “然后,我们在厨房门口看到我爸很亲密地搂着一个女人的腰,正在情话绵绵。”看程思婕一脸困惑,赵湘柔耸耸肩,追加解释:“那女人是帮我准备睡衣派对、帮我招呼其他小朋友的人——我当时的保母。”

  “哇!”程思婕吃了一惊,掩住嘴巴。“你爸……怎么会……”

  “对,他就是一个这么烂的人。没改变过。”从她十岁起就知道了。赵湘柔精致如艺术品的脸蛋上没有太多表情。“所以,可茵跟他牵扯在一起,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等一下!你说可茵……跟……伯父?”程思婕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毕这句话。“会不会是误会?”

  她默默摇头。“不会。而且如果是误会,可茵最近这段时间的反常,又怎么解释?”

  “你有没有问可茵?”

  “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赵湘柔还是摇头,一脸寂寥。“而且我不敢问。如果她真的跟……我……我不知道……”

  话音渐渐转弱,终至消失。说不下去了。

  赵湘柔,也有如此胆怯的时刻。

  因为对彼此太了解,所以才会这么困惑,才会如此为难自己。

  换成你,你怎么办?

  大狗呼噜呼噜地打起鼾来。赵湘柔一直在顺着它的毛,压得腿都麻了,也没有起身,一直坐在地毯上。宠狗宠成这样,真是夸张。

  “那,你有没有问问厉特助的意见?他怎么说?”

  赵湘柔冷笑。“他说,要我试着想象可茵当我继母的感觉。”

  噗!刚喝了一口咖啡的程思婕,差点全部喷出来。

  用力吞下去之后开始狂咳,一面咳一面问:“他他他……咳咳……他说这种话……咳……你让他活着从巴黎回来?”

  “他带着很多内伤回来的。”说得理所当然,还带点骄傲。

  安静坐在雅致贵气的小姐闺房中,身边环绕的一切都是令人羡慕的,但此房间的主人却很沉默,毫无欢颜。

  “一定是误会吧。”说到底,程思睫还是不愿相信。她很乐观地说:“我相信可茵,她有理由才会这么做。你不要烦恼了,很快就会解决的。”

  赵湘柔一直喜欢好友单纯、向上的个性。勇往直前,从不轻易认输。

  她实在太累了,忍不住把头靠在程思婕的肩上,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

  “湘柔……”

  “我知道。让我想想吧。我真的……需要时间思考一下。”

  太多事了,变动太快,她追赶不上;何况,她应该是个不具思考能力的花瓶才对呀。

  “湘柔……”程思婕又叫她。

  “怎么样嘛?”

  “你……”嗓音诡异,好像想笑又强忍着。“你这样会曝光喔。”

  果不其然,靠在人家身上,加上衣领略开,胸前春光一览无遗。

  “曝光就曝光。你没看过?”她们三个常常一起去泡温泉,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程思婕真的在忍笑。“咳,在巴黎的时候,厉特助……有还手吗?你身上怎么也带伤?”

  懒洋洋低头一看,赵湘柔立刻被雷打到似的坐正,还用力拢紧领口!连菲菲都被她惊醒,抬头困惑地望着突然发神经的主人。

  可不是带伤,白嫩胸口上那一点一点的痕迹,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什么。

  她反应没这么大的话,还可硬说是过敏;但像这样,除了“心虚”二字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那也不用解释了。赵湘柔气馁地转身拉整衣服,不声不响。

  “谁打赢了?”程思婕非常不怕死,挨过来偷偷问。

  “菲菲,这边,她有咖啡!”赵湘柔指着身后笑得好八卦的死党,对爱犬宣布:“赶快去喝,她还要带你去散步喔,赶快!”

  养狗千日,用在一时。瞬间,刚刚还成抹布状摊在地上的大狗,立刻变身成自动洗脸机,它扑了上来,开始以疯狂的舌头与口水表达爱慕——

  “走开!走开!救命——我不问就是了!”

  第九章

  当入冬以来第一个冷气团挟带着冰凉阵雨来袭时,赵湘柔决定自己需要出门走走。

  “你不是才度完假回来吗?”她的上司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赵湘柔还没反应过来。“我去度假?”

  “花都巴黎。”

  她不怒反笑。“如果副总觉得派我去参加巴黎时装周算度假的话,那我承受不起。还是工作重要,也许接下来的纽约、米兰时装周,请副总或别的同事出席?”

  潘副总立刻闭嘴。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越洋公差有多辛苦,能舒舒服服在办公室等着挑剔别人写的报告最好。

  “反正无论如何,你的工作——”

  “我只是本周六不能来加班而已。秋季各家销售额的报告我已经全部看完,也写好整理了,副总请过目。”她把准备好的文件搁在上司桌上。

  这下,不管再不爽,也只能臭着脸同意。不过潘副总还是忍不住要酸上两句。“难怪人家都警告我,聘新人时要小心,美国回来的不喜欢加班。”

  “学长,您也是留学美国的,想必已经身体力行、破除这个成见了。”赵湘柔笑盈盈地接话。

  当她走出办公室时,很清楚众人的眼神都聚焦在她背后。潘至坚心里搞不好在骂她机车,但暂时实在不想去管了,放自己两天假去。

  该处理的事情真的很多。亲情、友情、爱情、人际关系……不知道为什么全都成了一碗煮坏的浓汤,黏在一起,搅都搅不动。

  但她也不想去动。有时真羡慕像好友程思婕那样的人,勇往直前,充满信心跟勇气;当然,还有像厉文颢,凡事似乎都有计画、有先见之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问题是,他这次为何按兵不动?从巴黎回来之后,有时忍不住拿起手机就想打给他,转头就希望他突然出现,却一次次地落空、失望。

  坐上往花莲的火车,赵湘柔一路都在想厉文颢。奇怪,干嘛这么听话?她说要一点时间思考,他还真合作,时间空间都给她,完全不打扰。

  那她就来想个透彻。

  台北凄风冷雨,花莲却阳光普照。才三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居然有如此大的差异。

  天气好到外套都有些穿不住了。赵湘柔连行李都没带,孤身来到陌生的异地,在热情的计程车司机大哥帮助下,她顺利到了目的地。

  站在骑楼下,赵湘柔的脚步迟疑着。玻璃门后,有几位装扮朴素的太太正聚在一起讲话,神情认真,没人注意到外面站了个漂亮小姐,正有些向往地看着她们。

  直到谈话告了一段落,慢慢往门口移动时,里面一位中年太太才诧异地迎上前来叫她:“柔柔,你怎么自己来了?不是说到了要打电话给我,我过去车站接你?”

  “没关系,坐计程车很方便的。”她微笑说:“妈,你们忙完了吗?”

  “差不多了。我们这个月轮到访视组,所以比较忙。”母亲慈眉善目,笑起来眼角都是皱纹,看到女儿,心情很好。“你好像又瘦了?是不是在减肥?”

  “没有啦,只是最近比较忙而已,刚出国一趟回来。”

  母女俩跟其他人道别后,相偕离去。她母亲就住在附近,走路约十分钟就会到;一路上不停有人跟赵母打招呼,都叫她“胡师姐”。

  “妈,你认识的人好多喔。”赵湘柔忍不住说。

  母亲笑眯了眼。“是呀,已经在这边很久了嘛。”

  有多少年了呢?赵湘柔在心里默默算着。她还没被送到美国之前,母亲就已经毅然搬到花莲,远离台北的尘嚣,也远离丈夫不断拈花惹草的难堪。

  如今她已经完成学业回来了,母亲也早已脱离“赵太太”的角色,变成了众人敬重的“胡师姐”,把心力都投注在奉献慈善团体,默默行善助人,而且非常明显地,过得相当满足快乐。

  母亲的住处是小小的平房,前面还有小院子,种了很多花跟青菜、蔬果。下午的阳光很舒服,清淡却明亮。她们母女一人一杯热茶,坐在面对院子的长廊边,闲话家常。

  赵湘柔一直微笑倾听妈妈讲话。小至今年试种番茄的感想,大到他们基金会的运作、帮助的感恩户有哪些、募款的目标又是如何,妈妈絮絮叨叨说着,她心满意足地听。

  从小到大,在赵湘柔印象中,母亲始终很安静,从来不快乐,也从来不多说,就像个浅淡的影子,始终找不到定位。金钱与地位没有带来快乐,丈夫的忙碌与频繁的外遇让一个女人憔悴。最后,终于做出决定,放彼此自由。

  赵湘柔其实并不了解母亲,但看母亲此刻的满足与快乐,多年前被父母同时抛弃的痛苦,终于还是渐渐淡了。

  说着,母亲伸手帮女儿拨开脸畔的发丝,慈蔼轻问:“柔柔,怎么了?心情不好吗?回台湾工作不开心?”

  “没有呀。”她反射性地回答。

  母亲还是微笑,充满了解与包容,还带着几分宠溺。

  这样的微笑,好熟悉,有另一个人也老是这样看她。

  “你从小就很会忍耐,受了委屈也不讲。”母亲喟叹。“要怪我跟你爸爸都失职,连自己的问题都处理不好,当然没办法扮演好父母的角色。”

  赵湘柔没有回答。她小时候多么渴望母亲能像这样好好陪她说话,用温暖的手抚慰她;但那时的记忆,一直留在父母大吵、冷战、之后又大吵的无间循环之中,像这样温馨的并肩谈心时刻,竟是完全没有。

  所以此刻才非常珍惜,如小女孩一样,想赖在妈妈身边。

  “不过,柔柔,你已经长大了,要学着坦率一点。尤其在另一半面前,不要赌气,也不用逞强,就算偶尔示弱也没关系的。”

  “妈,你怎么突然讲这个?我又没有……”

  “不是跟男朋友吵架吗?不然,怎么会心情不好到突然跑来找妈妈?你一向很会忍耐的。”她母亲一脸了解,只是眼中闪动着笑意。

  果然,一套就把话套出来了。赵湘柔想也不想地回应:“谁跟他吵架。我只是说要想一想,他就突然消失、不见人影了!要怎样都是他决定,根本不给我讲话的余地,还搞得好像他多迁就我一样。超小人的。”

  说着说着,她还略略嘟起嘴,小女儿态不自觉地流露。赵母忍不住笑。

  “是谁呢?”母亲这才问。“是妈妈认识的人吗?”

  “这个……我是说……其实……”赵湘柔支吾起来,结巴了半天,眼看抵赖不过了,才闷闷地承认:“就是厉文颢啦。”

  “是你江阿姨的儿子?”赵母自然知道“情敌”是谁,有些诧异地问。

  赵湘柔点头。

  “他长什么样子,我不太记得了。是不是胖胖的?”赵母微微皱眉,努力搜索着记忆。

  “才不是。人家现在可是个风度翩翩的大帅哥呢。”口气超不甘愿、超酸的,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

  母女突然陷入沉默,好一会儿,都只听见外面偶尔的车声,以及远处不知名的鸟叫声。

  “妈妈,你会介意吗?”半晌,赵湘柔才小小声地问。

  赵母摇头。心境平和,眉目慈祥。

  “也许这就是你们的缘分吧。如果他能让你快乐,那就足够了。”她温和地说,然后,话锋一转。“何况,如果因为他母亲曾是你爸喜欢的人,我们就要介意的话,那柔柔,你可能要到外县市找对象了。因为台北要介意的可能人选实在太多。”

  赵湘柔忍不住笑了出来。

  “妈妈,你真的都不生气了吗?”笑容渐渐淡去时,她看着手中的茶杯,问出心中长久以来的困惑。“像这样躲得远远的,是很清静没错,可是……”

  “柔柔,妈妈到这里来,不是因为要逃避失败的婚姻才来的。”母亲倾身过来,按住她的手,认真道:“与其等人来爱,不如主动付出关怀,得到的回韵是百倍千倍。这是我想做的事,是我想过的生活。”

  “可是,我还是很生气,怎么办?”望着母亲坚定的眼神,她无助地问。“我有读你送我的静思语,也真的很努力想要慈悲、要忍耐……可是爸爸为什么还是让我好生气?他最近还追我的死党。我的朋友耶!差了整整二十五岁也在追,我……我……要我怎样面对我的好友……”

  “你是他女儿,这关系是斩不断的。所以你大可生气呀。”妈妈搂了搂她的肩,给一脸沮丧的女儿打气。“至于你的朋友,你有没有跟她谈谈、把想法说给她听?还是又像以前一样,一受伤就跑去躲起来,拒绝任何沟通?”

  “我……我……”知女莫若母。

  “长大了,不能再这样喽。”母亲教诲着女儿。“如果真的是好朋友,就值得你去努力。什么都不做当然不会受伤,可是,也会失去很多幸福喔。有些人、有些机会是需要主动把握的。我也曾经胆小过很多年,不敢走出去;可是柔柔,你看看现在的妈妈,不是比以前好很多了?”

  “妈妈,你走得也太远了,一走就走到花莲。”她忍不住嘀咕。

  母亲搂紧她,笑得眼都眯了。“花莲算什么,想来的人,再远都会来。你不是就来了很多趟吗?”

  她依偎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渴望大人的关怀与爱、却不知道怎么争取的那个小女孩。

  “妈妈……我都从美国回来了,你真的……不回家吗?”良久良久,问句轻轻飘出,嗓音里有着一丝最后的、无助的祈求。

  母亲只是温柔微笑。“柔柔,以后有空要常来看妈妈。下次,把厉文颢也带来。”

  她心底深处,微弱而幼稚、不切实际的希望,终于还是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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