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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真国色 page 5 作者:律风

  她真的不想死,就算死了,她的魂魄也想守着顾砚旋……这是她死后最强烈的执念,或许就是这执念让她无法进入轮回吧?

  很久之后,她发现她并没有真正死去,不是投胎,而是魂魄附身到他人身上,因此她还保留着牡丹奴的记忆,清楚地记得她和顾砚旋之间的点点滴滴。

  她想去找顾砚旋,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完全不听她使唤,只听到身边有人一直在叫她——

  小姐,吃药了。

  那是恍恍惚惚的她听到最多的话,她的牡丹奴之魂寄生在某位病怏怏的小姐身上,小姐肩不能扛手不提连气都呼不顺,常年卧病在床,沉睡比清醒的时间长,直到去年,在满园的牡丹花中,小姐突然变得神情气爽之时,她才知道她的寄主是谁——牡丹家传说中国色天香但外人几乎难以窥其人的大小姐郝魏紫。

  牡丹世家郝家,曾是牡丹奴憧憬的地方,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来到这个牡丹花开时明媚蓬勃,平日却阴森鬼魅的地方,寄生到半死不活的郝魏紫身上。

  后来,不知为何真正的郝魏紫跟她做交换,说可以暂时将身体交给她支配,也可以一辈子让她的魂魄寄生,但她必须以最快的办法,嫁人,离开郝家。

  她太想再见顾砚旋了,于是答应了郝魏紫,郝魏紫的魂魄进入休眠状态,她成了郝魏紫。

  郝魏紫的父母见她不再终日昏睡,身体突然变好,为了攀上平阳侯府,将她嫁给了平阳侯世子宫之瑾。

  结果,她成了宫之瑾的满园chun  se之一,然后悲哀地发现,即使她支配了郝魏紫的身体,但却无法再以牡丹奴的身份见顾砚旋。

  顾砚旋喜欢牡丹奴,牡丹奴在他怀中断气,他怎么可能相信郝魏紫就是牡丹奴呢?

  “牡丹奴呀牡丹奴,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生还是死呢?”

  郝魏紫摸着自己的牌位苦笑,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状况,又成了宫之瑾的妻子,怎么可能跟顾砚旋再续前缘呢?

  何况,她只是暂时寄生在郝魏紫身上的魂魄而已,什么都做不了主,能够再见到顾砚旋,已经是老天爷的格外开恩了,她还能期待什么?

  只是在结海楼见到顾砚旋,看着隐忍悲伤的他,看着他承受失去牡丹奴的痛苦,还要若无其事“招财进宝”,令她好心疼。

  没有了牡丹奴,谁来逗她的少爷开心呢?

  忽然,佛塔外传来脚步声,稳健而沉重,莫名的熟悉感,令郝魏紫不由地心跳加快。

  是顾砚旋来看牡丹奴吗?

  思及此,郝魏紫大惊,忙不迭地掀起供桌垂地的布幔,躲到供桌下,不敢让人知道她来这里看牡丹奴。

  如果来人是顾砚旋,她更不敢与他相见。

  郝魏紫不认识顾砚旋,也不认识牡丹奴,她不该出现在这儿的。

  怎么会有朵白牡丹?

  顾砚旋诧异地看着牡丹奴灵牌前出现的一朵白牡丹,黄花蕊白花瓣,他记得牡丹奴以前跟他说过,这个品种的牡丹叫“丹凤白”,清新脱俗,犹如仙女下凡,是他从朋友家中带回的牡丹子株,她将它养在牡丹园中,长得非常好。

  是谁带牡丹来看牡丹奴了?

  顾砚旋狐疑地环视四周,空荡荡的佛塔,只有一座座灵牌和他,别无他人。

  究竟谁来过呢?

  他将牡丹奴的灵位供奉在此,连牡丹奴的父母都不知道,因为牡丹奴救主有功得到厚葬的墓另有所在,其他人真要拜祭牡丹奴只会去墓地。

  再者,顾家隐形孪生子灵位供奉在报恩寺,这事只告知顾家继承人,是代代传人的隐秘,不会有人来祭拜……

  所以这朵“丹凤白”或许只是报恩寺负责佛塔的师父放的,毕竟师父知道他会带牡丹花来此看人的。

  顾砚旋以此说服自己。

  “奴儿,这是你亲手养的牡丹,今年也开花了,可惜到了清明都慢慢凋谢。今日,我给你带了朵‘垂头蓝’过来,这朵牡丹真像奴儿穿蓝裙的模样。”

  顾砚旋将“垂头蓝”放在牡丹奴的灵牌前,然后盘腿坐在供桌前的蒲团上,凝视着牡丹奴,神情肃穆而悲伤,强压住胸口翻腾的疼痛,努力以往日面对牡丹奴的口气说着话。

  “奴儿,我现在还是常常梦到你,有时觉得我真的只是做了个恶梦,奴儿并没有死,一直等着我……我真是个不肯接受现实的笨蛋吧?”

  “奴儿是我亲手埋葬的,我怎么还在做梦幻想呢?奴儿,这样的少爷很没用,对不对?”

  “是啊,奴儿第一次见我就看到我哭,就知道我很没用吧?奴儿说我会保护你,当时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反而让奴儿来保护。太没用的少爷,只会在奴儿面前撒娇,只会想着让奴儿疼爱,明明是个大男人,可一直依靠着奴儿……”

  第4章(2)

  顾砚旋双手捂着脸,为什么在外面对险境他都能从容的处理,可在牡丹奴面前他就手足无措呢?

  顾砚旋疲惫地垂下手,耷拉着脑袋,终究是他不够强大,才害了牡丹奴的。

  “奴儿,对不起,我把你留在这里。”顾砚旋握着胸口的玉玦,沉声道:“等到年底,我做好一切准备,全面掌握顾家,我就将你从这里用八人大轿娶回家,让所有人都知道,奴儿是我的妻子。”

  他只能以这种方式补偿牡丹奴,此生只娶她,娶不到她的人,他就跟她的灵牌正式拜堂成亲……这样大概也能改变他和顾家的命运,让顾家从此断子绝孙,世代的宿命也到此为止。

  他多么恨身上所背负的一切,逼得他不得不将孪生弟弟往地狱送,逼得他不得不为皇帝卖命做见不得人的事,逼得他不得不成为代罪的靶子让他失去牡丹奴。

  他已经忍够了。

  失去牡丹奴,彻底瓦解了他的心房,终有一天,他会毁了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

  蜷缩着身子窝在供桌下的郝魏紫,听着顾砚旋的话,泪流满面。

  她拼命地咬着唇部不让自己哭出声,然后死命地捂住嘴,不敢让自己大口地喘气,唯恐引起顾砚旋的注意。

  直到听到顾砚旋起身离开的脚步声,郝魏紫才松了一口气,慢慢地从供桌下爬出来。

  她拿起供桌上顾砚旋刚刚放的“垂头蓝”,层层叠叠的蓝紫色花瓣犹如一层层的云裳,化成了一条华美的蓝裙……她曾穿着这样的裙子以笨拙的脚步学着鸟儿飞舞逗少爷开心,乐得顾砚旋抱着她转圈圈,转啊转啊就转到床上疼她了。

  “少爷……”郝魏紫喃语,紧紧地将“垂头蓝”抱在胸口,眼泪流的更加凶猛。

  少爷怎么会认为她觉得他没用呢?

  在她心中,没有人比少爷更好。

  少爷对她来说,比她的牡丹和性命都重要,她一点都不后悔为他而死,她无比庆幸她能保护少爷不受伤,少爷怎么可以那样自责呢?

  原本因为顾家宿命和隐形孪生弟弟,少爷已经背负沉重的枷锁,她的死只怕会让少爷更加为难自己的。

  该怎么办呢?

  她要怎么做才能减轻少爷的痛苦呢?

  她好想不顾一切告诉少爷,她就是牡丹奴。

  可是,少爷会相信她吗?

  真正的郝魏紫愿意让她支配她身体一辈子吗?

  忽然,背后传来强大压迫感,有股熟悉的气息袭来,与此同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你是谁?谁允许你碰奴儿的东西了?”

  闻言,郝魏紫僵硬了身体,不敢相信顾砚旋会走了又回来,被逮个正着,让她瞬间无措,僵立着不动,连回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怎么是你?宫夫人?”

  顾砚旋是故意去而复返的,特地去问照看佛塔的师父,那朵“丹凤白”不是他们放的,反而得知今日有个手执白牡丹而来的女施主,还没见她出报恩寺的大门。

  所以,顾砚旋确定那个女施主还在佛塔,果然,一回来就被他逮到人,看着她抱着他给牡丹奴的“垂头蓝”哭,太古怪了。

  她不肯回头,那他就上前看清她的真面目,大为震惊,完全没料到居然是前几天陪宫之瑾来结海楼的郝魏紫!

  此时的她,媲美牡丹的绝美花颜泪水涟涟,双眼红肿,神情慌张,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他逮到令她难堪,模样异常狼狈,发丝有些凌乱,裙子上沾了灰尘,似乎刚从哪里钻出来。

  顾砚旋眼角余光扫到垂到供桌下折卷一角的布幔,恍然大悟,她一直都在这个佛塔里,他刚刚对牡丹奴说的话,她肯定都听到了。

  “我……”

  郝魏紫哑口无言,猛然止住泪意,慌慌张张地将手中被她弄皱的“垂头蓝”放回供桌,目光闪烁不定地望着顾砚旋,他的脸色黑沉,好像她弄坏了他心爱的东西,大有跟她算账的架势。

  “宫夫人,这朵‘丹凤白’是你带来的吧?”

  顾砚旋一手勾定“丹凤白”枝桠,将“丹凤白”拎到郝魏紫的面前,微微眯起眼睛,神情十分不以为然,为什么她会来拜祭牡丹奴呢?

  牡丹奴常年在顾府,守着牡丹园和他,几乎足不出户,即使她曾经很向往牡丹世家的郝家讨教相关培养牡丹的事,但她总担心他回府不能立刻见到她会心情不好,所以从未去过郝家,自然跟郝家没交情。

  再者,牡丹奴性子单纯孤僻,即使被府里其他丫鬟联合排挤,她也不在意,也不大愿意去交什么朋友,她只喜欢和他在一起。

  所以,顾砚旋敢肯定,牡丹奴和郝魏紫毫不相干。

  那么,好端端的清明节,郝魏紫怎么会来祭拜牡丹奴呢?

  最重要的是,郝魏紫怎么知道牡丹奴的灵位在这里?

  “我……我?路过……”

  面对顾砚旋的咄咄逼人,这是牡丹奴所不熟悉的顾砚旋,让她有些被吓到,吞吞吐吐地说着劣质的谎言,目光闪躲着顾砚旋,盯着他手中的“丹凤白”,手足无措。

  “说实话。”

  见郝魏紫敷衍他,顾砚旋莫名地心浮气躁,甩掉手中的“丹凤白”,一手扣住郝魏紫的下颚,逼着她与他对视,追问她,他容不得莫名其妙的人来打扰牡丹奴。

  “你认识牡丹奴吗?”

  眼前的顾砚旋,眼神阴骛,表情凌厉,如刀的目光直刺她而来。

  刚刚还被顾砚旋吓到的郝魏紫,感受着他指间留在她下颚的温度,那是她最熟悉的触感,不再觉得害怕,反而一颗心难以自制为顾砚旋心疼,原本拼命止住的泪,又不由自主地涌出来,她一点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顾砚旋,他连在外人面前的沉稳形象都伪装不了了。

  再见她的泪,顾砚旋猛然清醒,发觉他的失礼,倏地松开手,又闻到郝魏紫身上散发出来的和牡丹奴一样的香气,令他胸口一热,心头一软,不自觉地放柔声音再问:“宫夫人,你是牡丹奴的朋友吗?”

  这样柔声细语的顾砚旋,就是牡丹奴最熟悉的少爷了。

  面对他这样充满希冀的追问,郝魏紫无法再敷衍他,她知道他渴望着关于牡丹奴的一切来填充他失去牡丹奴的空虚,即使他在怀疑她。

  如果她无法再回到他身边,那么,至少,她还能给他更多关于牡丹奴的幻想,来陪他度过失去牡丹奴的痛苦。

  于是,郝魏紫为自己编织起美丽的谎言,来解释她的出现。

  “我知道牡丹奴。”郝魏紫掏出手帕,故作平静地擦拭着眼泪,然后摆出郝魏紫该有的架势,面对顾砚旋,矜持又骄傲地仰起头,正视顾砚旋,“我不是路过,我是特地来祭拜牡丹奴的。”

  “你真的是牡丹奴的朋友?那为何我不曾听她提起你呢?”

  顾砚旋狐疑地瞅着郝魏紫,牡丹奴与他之间毫无秘密,如果她认识郝魏紫,一定会告诉他的。

  “我是说我知道牡丹奴,但我并不认识牡丹奴。”郝魏紫有些紧张地揪着手帕,说着让人匪夷所思的话,“因为牡丹的缘故,我曾梦到一个极爱牡丹的丫鬟,她就是牡丹奴,我们才结识的……但是,我不确定牡丹奴是否也会因牡丹梦见我,我也是透过梦里牡丹奴的指引才来报恩寺看她的,我和牡丹奴是神交的朋友。”

  做梦?

  对于这样荒谬的回答,顾砚旋不知道该说郝魏紫太异想天开,还是她太故弄玄虚?

  不过,想到牡丹奴对牡丹异常痴迷,或许她真的是牡丹之魂,才会跟牡丹世家的人透过牡丹产生羁绊的。

  大概他太想念牡丹奴了,所以,顾砚旋选择相信郝魏紫这般玄乎的说辞,相信这一切是牡丹奴托梦给她的安排。

  “你还会梦到牡丹奴吗?她有转世投胎去吗?她有托你带话给我吗?”顾砚旋仿佛看到了一线的寄托,忘了避嫌,忍不住急切地握住郝魏紫的手,说:“如果你再梦到牡丹奴,能不能替我带话给她?我很想她……”

  她知道,他很想她。

  因为,她也很想他。“我还会梦到牡丹奴,她曾告诉我,如果有天遇到她的少爷,她希望她的少爷不要为她的死自责,不要为她背负更加沉重的枷锁。她说她的少爷总是逞强将自己逼得太紧,她希望少爷能够放松,开心地过每一天,她会在天上陪着少爷的。”

  郝魏紫反手轻轻地抚拍着顾砚旋的手,温柔地对他微笑,一如她曾陪他十年时那样,让他明白,她会陪他的。

  顾砚旋怔怔地望着笑意可人的郝魏紫,好似看到了他的牡丹奴,目光渐渐地沉迷,好像受了魔咒似的,张开双臂将眼前的女子揽入怀中,说:“奴儿,别离开我。”

  第5章(1)

  佛塔外,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浓郁了清明节的悲凉和哀愁。

  佛塔内,郝魏紫静静地由着失态的顾砚旋拥抱着,看着他晃神地将她当成牡丹奴,无法推开这样迷糊的顾砚旋。

  在她眼中,她的少爷一直是个迷失在自责和宿命中的孩子,对他眼里苛责的顾老爷和一心念佛不理事的顾夫人,她们不允许顾砚旋脆弱,也不会发现顾砚旋的不堪重负。

  在他们眼中,顾砚旋必须成熟稳重,扛下顾家的一切,他们从未将顾砚旋当孩子疼爱过。

  他心里的苦,她一直都晓得。

  郝魏紫缓缓地抬起了手,环住顾砚旋的背,手掌轻轻地抚拍着,就像她还是牡丹奴,安慰着他不为人知的脆弱,心疼着他。

  少爷……她的少爷……只在她面前示弱的少爷,她离开他之后,谁来替她分担少爷难以承受之重呢?

  恍恍惚惚间,顾砚旋觉得他回到了牡丹奴的怀中,感受到了她的温暖,呼吸到他熟悉的气息,好像她不曾离开过他。

  他好想她……

  “奴儿,你回来看我了吗?”

  顾砚旋犹如着了魔,紧紧地拥着郝魏紫,神情迷离,眼神恍惚,沁入心间的味道是属于牡丹奴特有的香气。她真的回到他的怀中了,像从前那样,疼惜地抚拍着他的背,什么都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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