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只有爹爹生气时,她才会这样的忐忑不安,怎么他却比爹爹还要厉害,他甚至不用摆出严厉的表情,就足以让她头皮发麻……
“总、总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啦!”她胡乱挥着小手,决定耍赖到底,打死不认账。
见她蹦蹦跳跳的想要逃,尉迟观轻轻叹息,只能迅速将她拉回到身边,免得她一个不注意,意外踩到不该踩的“地方”,当真闹出人命。
“让开!让开!”
石板路上又传来骚动。
只见一名身穿绿袍绣金练雀的官员,领着大票兵马,自转角冲了出来。
该名官员显然是接获通报,知道有人在此地闹事,因此才抵达现场,便命令手下亮出兵器,将尉迟观、铁硕和冬安三人团团围住。
“通通捉起来!”
“放肆!”铁硕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所有人顿时眼前一花,压根儿没看清楚他做了什么,就见七、八名官差飞到了空中,原本杀气腾腾的人墙登时破了个大洞,再定眼一看,铁硕已将手中长剑驾在该名官员的脖子上,并将一块银制令牌凑到他眼前。
“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铁硕大声喝令,一身气势竟吓得官差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惨白着一张脸,双眼暴凸的瞪着那块东西。
“这、这这这这──”官员先是尖锐的抽气,接着是大口大口的喘气,最后咚的一声,竟然当场瘫软跪地。
“大人!”见官员吓得面无血色、全身颤抖,侥幸没被铁硕打飞的几个官差,飞也似地奔到官员身侧,急着想搀人。
“搀什么!”该名官员挥开那些人的手,惊恐的朝着尉迟观用力叩首。“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下官不知大人竟是──竟是──下官知错,下官愿接受责罚,还盼大人高抬贵手,饶下官一命啊!”
这突如其来的跪地求饶,可吓坏了镇民。
那令牌究竟藏着什么玄机,竟然能把他们罗佳镇最恶名昭彰的坏官吓成这副德行?! 他甚至还对着那素袍男子大喊大人,莫非他是个大官?
就在镇民又敬又畏的看向尉迟观时,冬安却忽然扯嗓大嚷。
“各位各位,请听我说,这位尉迟公子乃是朝廷大官,为人清廉公正,那位身手矫健的铁大侠,则是大内第一高手,他们都是好人,各位若是有所委屈,两位大人一定能帮你们主持公道。”她笑嘻嘻的证实了镇民的臆测。
“什么?”
“真的吗?”
“我们罗佳镇终于能够拨云见日了。”
“我儿子有救了!我儿子有救了!”
“大人,我们好苦啊,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帮帮我们啊!”
听见尉迟观的身分之后,所有人全激动的跪倒了地上。
好多人朝尉迟观叩首,眼泪串串流下,他们诉说着自己悲惨的遭遇、诉说着史簿仁的残暴不仁、诉说着官员们的为虎作伥,哭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尉迟观神情平静,始终默默的倾听,直到哭声方歇,才又开口。
“我皇仁慈,必不忍百姓受苦,此案我定会上奏朝廷,请御史大人裁夺。”
听说他的保证,所有镇民泪流得更凶了,只是这次,却是喜悦的泪水。
眼看大势已去,官员和官差们个个面如槁木,虚弱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上奏多麻烦,一刀铡了不就得了?”冬安啧了一声,小声嘀咕,不料尉迟观却忽然低头看她。“怎么了?”她立刻绽开笑容,佯装无辜。
“你若不急着赶路,今日就一块儿留在这儿吧。”他彬彬有礼的提出邀请,瞅着她的眼神,却透着一抹深思。
“好啊!”冬安迅速点头,对这个邀请可是求之不得。
就是今晚,今晚她一定会执行爹爹交代的任务!
“铁硕。”他接着看向铁硕。“将所有涉案人员押入官衙地牢,暂封史宅,证据搜集齐全后,让人快马加鞭,将此案速报给御史大人。”
“我也帮忙!”冬安热心嚷道。她捡起脚边的长剑,一马当先的冲到铁硕的身边,学着他拿剑架在官差们的脖子上,将那些人吓得脸色苍白。
见她故意胡闹,尉迟观却不阻止,只是弯身捡起掉在史簿仁身边的木匣,若有所思的研究着木匣。
刚劲指节轻敲木匣底部,却发现木匣下底几乎被人凿空,里头似乎藏着某种机关,然而外观上,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凿痕,甚至就连木匣底部的小孔,都细腻难识,
如此巧妙工法绝非寻常工匠能及,她一路被人追赶,却还能在仓促间设置出这样精密的机关,可见她原就精通机关术,甚至先前她拿来对付山贼们的木球、木鞠,恐怕也是出自她的一双巧手。
冬安、冬安……
貌似娃儿,却已是个姑娘;谈吐无邪,却是武功高手。他甚至未曾表明身分,她却早已知晓他的身分来历。
两次相遇,两次精采,他和她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缘分?
※※※
尉迟观言出必行,在确定史簿仁等人诸多罪行后,立即写了封密文,并盖上私印,让人快马加鞭将密文火速送至京城,交给当今御史大人阎律。
昔日金碧辉煌的史宅在史簿仁入狱后,立即被贴上了封条,成为一座幽院,而仗势欺人的官衙,也改由铁硕暂时坐镇。
除此之外,这些年来官府从镇民身上搜刮而来的钱财,在经过清点之后,也全被锁入官衙里的证据箱里,就待阎律派人来审,再还诸于民。
恶人被逮、恶官收押,罗佳镇上上下下无不欢欣鼓舞,不过最让他们开心的,还是能够与亲人团聚。那些被迫签下卖身契,在史宅受尽凌虐的奴仆,全都在尉迟观的首肯下,得以返家与亲人团聚。
一日之间,罗佳镇由暗化明,所有人无不将尉迟观视为再造恩人。
眼看尉迟观和铁硕忙了整整一日,镇民们立刻贴心的在客栈里替两人准备了两间上等厢房,还特地备了一桌佳肴,让尉迟观和铁硕能够好好饱餐一顿。
沾上两人的光,冬安自然也得到了口福。
丰盛佳肴一盘盘的上,她拿着竹筷,也就理所当然一口接着一口的尝着,巴掌大的小脸漾满了微笑,比尝到肥鱼的猫儿还要可爱。
“尉迟观,你也吃啊,别客气嘛。”她顺手挟了块肥蟹搁进尉迟观的碗里,眼角余光却瞥见铁硕皱起眉头,冷冷的瞪着她。
无邪水眸,粉嫩如花瓣的小嘴扬得更高,她却佯装不知情的低头挟起一只鸡腿,大口咬下。
“别尽是吃肉,也吃点菜。”他礼尚往来,也替她挟了些菜。
“喔。”她看着那些菜,小嘴却还是啃着鸡腿。
这些日子为了寻找尉迟观,她经常错过宿头,只能啃啃干粮或是打打野食,好久都没尝过这样精致的佳肴,她当然要连本带利,一次狠狠吃个够。
啃掉一只鸡腿后,冬安立刻相中另一盘肥鱼,不料尉迟观却又挟了些青菜,搁进她的碗里。
“再吃一些。”
“喔。”她点点头,小手却还是朝肥鱼进攻。
这条肥鱼是罗佳镇特有的河鱼,不但新鲜肥美,还格外的香嫩,是镇民特地捞来给尉迟观加菜的,她尝着好吃,便顺手也替尉迟观挟了一些。
不意外的,铁硕果然又皱起了眉头。
小嘴再扬,她以茶代酒,对着铁硕举起杯子。
“铁大侠,今日你辛苦了,我敬你一杯。”呼噜一声,她一口将茶水饮尽。
铁硕依旧瞪着她,好半晌才勉强拿起酒杯回应。
察觉两人杯底见空,在桌边服侍的少女,立即灵巧的替两人斟酒。
“恩人,喝些酒吧,这是咱们客栈特有的桂花酿酒,很好喝的。”替两人斟满了酒后,少女红着脸,也替尉迟观斟了一杯。“大人,您也喝一杯吧。”
“多谢。”盛情难却,尉迟观只能微笑答谢。
“不、不客气。”看见笑容,少女更羞怯了,眼底的仰慕任谁都瞧得出来。
冬安眼珠子一溜,连忙亲昵的拉过少女。
“对了,我来帮忙介绍,这位美丽的姑娘叫蜜儿,是这家掌柜的掌上明珠,也是罗佳镇最美丽的姑娘,当年为了防避那个死不仁,自幼就被送到外地避难,不料这一避,竟也错过了婚期,实在让人好心疼啊。”
她望着尉迟观,观察着他的反应,不料他却岔开话题。
“你认识蜜儿姑娘?”
“认得,当然认得。”她连忙点头。“今日下午,就是蜜儿领着一群妇人,替那些被死不仁虐待的奴仆们疗伤,还自掏腰包送了好多药材给那些人,这样善良美丽的姑娘家可不多了,我要是男人,一定马上将她娶回家。”
“冬姑娘……”听着冬安的赞美,蜜儿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别害臊,我说得都是真的。”她笑嘻嘻的转头问:“尉迟观,你也认为蜜儿是位好姑娘吧?”
“蜜儿姑娘的确是──”
“我、我我我我──”蜜儿慌张的开口,她揪着裙摆低嚷,脸红得就像是颗熟透的小西红柿,哪敢亲耳听尉迟观的回答。“厨房里还有事要忙,我先走一步,请各位慢用。”话才说完,她便一溜烟的转身跑出厢房。
“耶?等等哪!”冬安连忙站了起来。
“冬儿,先吃饭。”温热的大掌握住了她,拉着她坐回到椅子上。
“可我话还没说完……”水眸不舍的追着那离去的身影。讨厌!难得她想办正事,怎么人却逃了呢?
“人各有姻缘,我并非她命中注定的那一个人。”
尉迟观别有深意的一番话,总算拉回冬安的注意力。
虽然爹爹曾说过他天生异能,能够感知未来,可她没想到,他竟连个人姻缘也能看透,实在令人吃惊,只是就她所知,“生米煮成熟饭”这档事,通常只需要几个步骤就能搞定,并非一定要有姻缘不可。
唉,他的观念实在太古板了,她得开导开导他才行。
“什么命中注不注定的,难道老天爷要你三更死,你还真的乖乖等死吗?”她仰着小脸,用好认真、好认真的眼神望着他。“管老天爷怎么安排,喜欢就想办法弄到手,人定胜天嘛,何况你也三十了,该是好好的历练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难得蜜儿是个大美人,不如你就──”
啪!
一只酒杯忽然撞上了桌面,截断冬安的喋喋不休,她转头看去,果然就见到铁硕正冷冷的瞪着她。
虽然铁硕是奉了皇命一路保护尉迟观,不过他始终敬尉迟观如主子,主子的事他不会插手,更不准他人插手,而她显然是犯了大忌。
眼儿一溜,她立即聪明的闭上小嘴,不过心里却还打着歪主意。
来日方长,她多的是机会摧毁尉迟观的“清白”,欲速则不达,看来她还是暂时安分守己些,别自找麻烦了。
第3章(2)
念头一下,她立即露出笑容,主动改变话题。
“对了,你说你不是蜜儿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你怎能确定?难道你会算命?”她佯装不晓得他的底细,刻意好奇问道。
他静静的凝视着她。
“不,我只是能感应许多事。”
“爷!”铁硕出声阻止,不料尉迟观却对他摇了摇头。
“真的?”冬安故意睁大眼,试着挤出更好奇的表情。“怎么感应?”
“藉由触碰。”他温声道,竟是坦言不讳。
他能感应知万事或许举国皆知,然而却只有少数人才晓得,他得藉由触碰才能引发感知。
只是,每个人都有秘密,若是知晓他的能力,必定有所畏惧,因此为了不造成恐慌,他得藉由触碰引发感知一事,一直被刻意封锁,然而他却不想瞒她。
无法解释的,他就是想知道她的反应。
在知晓他的能力后,她还会对他露出笑容、还会亲昵的碰着他、还会将他当作寻常人般看待吗?
在他的注视之下,冬安果然露出好错愕、好错愕的表情,只是下一瞬间,她却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
“什么嘛,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还故意装胡涂?!”她恼羞成怒的开骂,甚至探出食指,戳着他的胸膛。“耍我很好玩吗?”每说一个字,她就加重一分力道,压根儿不怕他,倒像是急着报复。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尉迟观的意料之外。
他明白她的错愕,却不明白她的怒气从何而来,只是她的话却透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她果然识得他,并且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接近他。
“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这么坏心,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好几夜没睡好了!”她愈说愈生气,想起自己为了他上山下海找了一个多月,就觉得呕。
既然他是透过接触感知,那早在黄泉山下,他就应该知道她的目的,但他却故意保持沉默,甚至告诉官差大哥,急着到庆县。
哼!莫怪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庆县时,到处都找不到他,原来是被耍了!
可恶,庆县在东,他却出现在西边的罗佳镇,他一定是故意声东击西。
冬安注意到尉迟观脸上的诧异,只是气呼呼的想着,该不该赏他一拳。
像是察觉她的想法,他连忙抓住她的小手。
“冬儿,你误会了。”
“还想骗我?门儿都没有!”她用力抽回小手,同时也用力踹出小脚,打算将他这个大骗子给踹出窗外,不料铁硕的动作却更快,眨眼间,剑鞘已击向她的腿侧。
水眸微眯,她瞬间抽脚旋身,闪避那随之而来的袭击──
“铁硕,住手!”尉迟观叱喝出声,瞬间止住铁硕的攻击。
铁硕不愧是大内第一高手,身手非但疾如鬼魅,气劲更是永猛无敌,适才若真的被他击中,她的骨头铁定要断上好几截。
哼!虽然论身手,她不一定会输,但斗得两败俱伤也挺蠢的。
她或许生气,却不打算跟自己过不去,两害相权取其轻,反正耍都被耍了,她就当作此趟出门是游山玩水,况且换个想法,这一定是老天爷下了指示,要她别写尉迟观的春史了,毕竟谁也没料到,尉迟观是透过接触来感知。
只能怪命运捉弄人,让她出师未捷身先死,相信爹爹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也不会则怪她的。
念头一转,冬安的心情总算豁然开朗,甚至沾沾自喜了起来。
呵呵呵,老天爷明鉴,不是她想不务正业,而是她压根儿就瞒不过尉迟观,明年春天,也只能对百姓们说声抱歉了。
小嘴弯起,她转身就冲到门边,打算离开罗佳镇时,不料一道力劲却陡地将她往后拉去。
“啊!”她压根儿来不及反应。
“你要去哪里?”温和好听的男嗓不疾不徐的自空中落下,不知何时,尉迟观竟来到她的身后,就是他捉着她的手,强迫她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