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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海 page 19 作者:兰京

  「要走了吗?」

  杨百无聊赖的这一问,定住了她下意识退却的脚步。抬眼一望她仍紧紧勾拥着的依靠。她想起了,他们一旦离开会场,也就是彼此说拜拜的时候。

  「我、我还没看完。」

  「别再流连了,反正你也根本没在看。」老在盯别的。小脸突然赌气地坚决起来,定住脚跟,死守到底。

  「滚出去!」董宇蓓破口大骂。「再不滚我就报警!」

  主办单位这时派出了更高层级的负责人前来,亲自处理。「请问有什么问题吗,董小姐?」

  负责人同时只略略朝晨晨颔首,就算了事,没给晨晨同等待遇的招呼。董宇蓓见状,气焰更盛,毕竟形势比人强。

  「这女的是混进来窥探门路的,小心她偷拍了你们这里的展出品!」

  「这话是真的。」围观的人群中逸出一句冷冷的附和。「我的店就曾被她借机潜入,不知道偷拍了多少东西。」

  晨晨惊望。阿努比士?

  他冷眼旁观,挽着身旁的母亲,悠然落井下石。

  「你们还不叫警察吗?」

  负责的中年女子,一身专业干练的名贵西服,英气凛凛,倾头垂眸,似在思忖。

  周遭隐约的不满声浪,也在等主办单位给个交代:怎会在严格的把关上出现如此疏漏?

  「对不起,基于这次预展的特殊性质,我们不便联络警方。」

  「那你的意思是,就随便这女的混进来为非作歹了吗?」

  「董小姐,你多虑了。」

  「这种马虎行事的态度,你们还敢自称是严选宾客的特别预展?」董宇蓓势必要晨晨被扫地出门不可,不配合她的,她一并教训。「我到世界各地参加过多少高级展览,从没见过展出质量这么差的一次。最差的莫过于,宾客已经提出强烈反应了,你们却完全不积极处理!」

  几名嘉宾也顺势发出不平之鸣,深怕来路不明的诈骗分子,悄悄布了什么线,日后吃定了某些目标,纠缠到吃干抹净为止。

  场面逐渐失控,负责人的反应又有些冷淡,晨晨焦躁地仰望杨,环视四周,目睹负责人与场务人员转而成为迁怒焦点。她死命抱着杨的手臂,用力地,切切地拥着。

  虽然百般不愿意,但,她淡淡放手了。

  最为之诧异的,是杨。

  他在嘈杂中愕瞪她,她只勉强挤了一瞬间的笑容,像是领悟到了什么,匆匆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早就察觉出,他想走,只是她一直在强留。也该是时候了。

  「很抱歉造成各位的不偷快。」晨晨镇定地细声公布,现场顿时由纷乱渐渐回归冷静,所有视线虎视耽耽,集中在她的下文。他们所想的,与她所想的,天渊之别。

  她鼓起勇气,对自己安慰地一笑。杨终究还是赶来了,不是吗?这就够了,她也该感到满足。再奢望下去,只会使他俩的结局变得又烂又臭。

  她希望……能留给杨,一个最完美最优雅的印象。

  「我不是什么诈骗集团的人,也没有带什么可以偷偷拍摄的东西。」她转而娇美俏皮地一笑,投降似地伸展纤纤十指,可供验证。「但是,为了维护此次特展的观赏质量,主办单位确实该对这番干扰作出处置。」

  她大方地朝负责的中年女子微笑点头,请他们不用客气,就领她离开吧,平息众怒。

  「好的。」负责人了解了,拿出手机拨打一阵后,才开始采取行动。「那么,请吧。」

  匪夷所思的是,他们请求离去的对象,是董宇蓓。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董宇蓓左右瞪斥,悍然挥开场务人员礼貌性的引领。

  晨晨也大愕。怎么不是赶她走,却是赶宇蓓小姐?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不止是她,全场宾客有绝大部分都傻眼,少部分的人则理所当然地静静观画,对于教养欠佳的闹场千金,不予置评。金钱不一定养得出人品,有时只会养出另一种穷凶恶极。

  「请离开吧,董小姐。」负责人温柔且技巧地以身势,渐渐将人往门外挡去。

  「我们会派车送你回到府上。」

  「你凭什么?!」敢对她这样!「你该撵的人不撵,碰我做什么?」

  「董小姐要我们撵谁?」

  「那个钮心晨!」她恨声指控。

  「董小姐要我们撵这场特展的主人?」

  主人?这场特展是钮心晨的?

  「她怎么可能会是……」董宇蓓还想抗辩,却被电梯内赶来的男子急急拦阻。

  「不要拉我!你们有病啊?」

  「走吧。」男子婉劝。「别再丢人现眼了。」

  「她算什么东西!你又算什么东西?」她歇斯底里地咆哮。「这里明明是我的场子,我才是主人!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连Eugene  也是我的——」

  晨晨僵呆地亲眼看着场务人员,和董家之前派来与她和谈的那名男子,艰辛地将董宇蓓带离会场。上流社会,真是太上流了。她还是比较喜欢自己不入流的老百姓生活……她正要投回杨的怀抱,就被一票欣然迎来的陌生人围住。

  「恭喜你,终于通过重重考验,回到了你该有的身分。」一名热泪盈眶的老先生,紧紧握着她的右手,感动地拍哄着。

  啊?什么?

  「对不起,我!」

  「钮小姐,我们全都准备好了,请。」另一名男子展掌恭迎。

  准备好什么?「要、要我去哪里?」

  「贵宾室啊。」对方好笑。「你难道还没搞懂状况?」

  她哪时懂过了?

  「到贵宾室里再说明吧。」负责人怡然维护展场氛围。「这里不方便说话。」

  「也对,那就请钮小姐先走。」

  「可是我!」请不要抓着她的手臂,她不喜欢这样。

  「放手吧。」

  一阵悦耳而年轻的男声,淡淡吟道,晨晨却如遭电极,整个人被凝住,一反先前焦急不安的态势。

  放手吧。

  这话唤起了她脑中不自觉被埋入的什么,为之觉醒,甚至反过来,主控她的一切反应。她觉得怪,又说不出哪里怪。更怪的是,似乎没有人察觉到她的怪异。有如悄悄隐埋入她脑海的什么,一旦触及某种关键,立即敌动运作,开始操控她的一切。

  放手吧。

  「我们希望钮小姐是出于自愿地与我们联系,而非强人所难。」

  「我是出于自愿的没错。」哪有?她的嘴巴在讲什么?!而且,她为什么会回以淡淡的一笑?她根本就不想笑啊!「我会尽可能地跟你们配合。不过,请问你是!」

  「我就是十九。」年轻男子爽朗莞尔。

  确认是十九过后,就跟他们走。

  「那我们走吧。」她愉快地建议着,心中却惊慌大嚷:她没有要跟他们走,她才不要!她到底在讲什么鬼话?

  救命!她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一股霸道的力量,猛然箝住她,拦住了她的离去。

  「你要去哪?」

  杨!太好了,他果然是最了解她的。快点救她!

  但她的反应,不仅自己诧异,连杨也为之错愕。

  「你在大惊小怪什么呀。」她甜美地呵呵笑。「我只是跟他们去贵宾室看画,我总不可能在这里公然和他们谈底价吧。」无懈可击的理由,让他找不到继续阻挡的着力点,只能放手。但他本能性地防备大起,却不知道他要防的是什么、敌手在哪里、什么很危险,一切都说不具体。

  「别担心,我没事的。」她优哉游哉地柔声安抚。「你也去忙你的吧,别再为我耽搁了。」

  他骤然慑住,瞠目瞪视她的怡然自得。晨晨?

  「你以为我察觉不出你早就想离开?」她聪慧而冷静地凝娣着他,心中恐惧,自己嘴巴说出的真心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可怕?「也差不多该是时候了。」

  是,也该是时候了。这是他心中一直反复告诉自己的话,也是他具体行动的方向。但这话透过她的嘴表达,猛地狠狠打穿了他脑门的什么。

  「谢谢你特地赶来,我很高兴。」

  绝艳的笑靥,随同优美身影,翩翩步往深处的贵宾室。在一群仪态出众的人们环侍之下,彷佛从容典雅的皇室千金,任由众臣恭迎伺候。

  晨晨?这是他的晨晨吗?

  不对劲。他有些涣散地横捂自己前额,怔怔眨眼,无法理解。

  他无法理解的是自己,在放心不下什么。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好聚好散,各分东西。那他在放、心不下什么?今早接获的情报,所有的人都被Eugene  整惨了,唯独晨晨,不自觉地在Eugene  的安排下占尽优势,登往飞黄腾达的人生。她的搞不懂状况,自会有人帮她逐步搞懂状况。

  他还在放心不下什么?

  为什么自己已经在机场等候出境了,又火速折返,赶回她这里?

  她哭得淅沥哗啦,等他等惨了,死命黏着他,什么都不顾了。他手边的人呢?

  一直紧紧黏着他的柔腻小人儿呢?那张小花猫似的丑怪哭脸呢?那双紧盯着他不放的大眼睛呢?

  我们一起进去,看完了再离开,行了吧?

  那我们看久一点。

  她黏他,黏得连分分秒秒都珍借万分。即使要她松开一直勾抱着的铁臂,也是百般挣扎、千辛万苦地才勉强放手。手放了,眼神却依依恋恋地望着他不放,心里仍惦惦念念地蜷着他不放。

  那是晨晨。

  那么,刚才轻松潇洒跟他分道扬镳的晨晨是谁?

  犀锐的思路狞地运作,赫然环视整片楼层的格局、建物结构、晨晨前往的贵宾室方向,他顿悟了其中可能的花样。

  「先生?这位先生,请留步!」场务人员急急跟着他跑。杨大步疾行,动作迅速,周遭的人尚在不明所以的茫然张望时,他早已擦身而过,直逼展场内的贵宾室。周围的服务员见状也赶紧奔来,仓皇地企图拦阻,剎时所有的气流全自四面八方束涌往同一关键。

  贵宾室。

  所有现场人员想的是要及时挡下他,他想的则是这楝商业大楼在贵宾室那一区的相关结构,以及大楼周遭的交通动线图。他的专业本能比他的脚步更迅速地,在他脑海中铺展了天罗地网的相关资料,盘算的是闯入贵宾室之后的下两三步动作,以及,可能的风险,和紧急备案。

  「这位先生!」

  场务人员打算蛮力相抗,出手抓人,不料杨只稍稍侧身,对方没能顺势抓到杨的肩头,反倒自己重心不稳,往前跟跄。

  「请留步!」负责人大喝。

  杨一抓到门把,顶身倾力一撞,门板应声而开,门锁损毁。室内光景,连追进来的现场人员都为之傻眼,愣在原地。

  「这……这是贵宾室?」

  「我不知道,我打从一开始的策展布置就从没进来过……」

  「我们也没有啊,可是……」

  「贵宾室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们不敢置信地望着气派展场内这唯一的密闭空间,四面粉墙,一无所有,天花板上管线裸露,照明也只是日光灯管,彷佛尚在施工中。整间贵宾室内!

  只有一座货梯。

  他们困惑相觎之际,杨早已反向往远处会场入口的客梯奔去,搭往一楼大厅。

  他所料没错,整个贵宾室是动线的掩护,用来迅速载走猎物的陷阱。他今早约略自资料中瞄到晨晨的背景,平凡无奇,只不过有无聊的人在玩宗族血脉的游戏,

  扰人清静。

  一闯出大厅正门,他全力狂奔,冲往左侧的下一条巷道。

  货梯直通的地下停车场,只有一个出口,面对的是单行道。带走晨晨的那帮人得开车绕往另一侧,进入八线大道,才能上国道一号公路,直飘机场。

  果真如此,他就再难追到晨晨下落。

  锋面切入台北,大雨连绵,他跑得格外艰辛,想必对方行车视线也好不到哪去。可惜今天不是假日,否则台北的车阵绝对可以堵死那帮人,让他冲上去把他们拖出来一一揍扁。

  「晨晨!」车子疾驰穿出巷道时,他还差了几步距离。这一大喊,不止车内的晨晨回头,全车的人也都知道后有追兵了。司机立刻转打方向盘,决定尽快脱离平面道路,否则前方的红绿灯会立即拖延了他们的进度,给杨可趁之机。

  对方的转向,与杨脑中调整的布局同步转向。

  完了,追不上!

  他的理智已经先就客观情势判断,做出最终裁决,但他的脚步停不下来,浑身肌肉仍在爆发状态,锲而不舍地奋力追赶,整个人失控,不听大脑使唤。

  「晨晨!」

  后座靠窗的她,艳然一笑,像对热情粉丝致意似地在车内挥挥手,后会有期。

  那不是晨晨!

  如果她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巴在车窗上,狼狈留恋,他就信她是晨晨。可是现在的她,根本不对劲!

  「晨晨,下车!」

  人车距离在他冲越斑马线、车子九十度大回转时一度逼近,却又迅速拉开。司机重踩油门,扬长而去,打算飞驰奔上建国高架桥,甩掉那尾追兵。

  追不上了!即使立刻拦出租车也没用,对方只需几秒的时差,就可以窜入车阵的任一个缝隙,模糊焦点。他也没有把握,他拦到的出租车司机会跟他配合。怎么办?车窗内朝他挥手致意的笑颜,随着车子远行的角度,渐渐消失。他豁出去地在大雨奔驰中,高高举起自己从口袋里抓出的金属物,沿路追赶。

  阴雨不明的视线中,他高举的小小光圈不过微微一闪,车内的笑容马上震住。

  杨,那是杨啊!那不正是她最渴望的吗?

  她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会不由自主地跟这些人走,作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回应。但她知道那是杨、他在追她、他要她回去、他举起了一个东西。

  小小的,圆圆的,隐隐地在雨中闪了一下金属质感的反光。

  她多么希望、多么渴求的,不就是!

  正高高举在他手中,无言的有力宣告。

  杨!

  她猛然惊醒,想也不想地就拉开车门,顿时车内的人大声惊呼,司机急踩油门,还是快不过她的动作,结果害她整个人滚落车外。

  接连两三声刺耳的煞车急响,是外车道差点辗过她的其它车辆。她安然无事地傻傻趴在马路上,及时煞在她身前的车主,却在自己车内魂飞魄散,随即又被突然起身的晨晨,吓到惊声尖叫。她的双臂满是擦伤,礼服沾满路面污水,她却什么也顾不得地快步回奔,一拐一拐地切切跑往杨的方向。后方车内的人遥遥唤她,喊话,其它车辆不满地狂按喇叭,要求让路。通畅的道路渐渐堵塞,逼着前方车辆快快闪开。

  她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全神贯注地,盯着杨高举的那小小的一轮光圈。她慢慢拐着跑,一步接一步,吃力却满脸欣喜地辛苦奔来。

  他自己也傻住,怔望她,不知道这一招的威力有这么大。

  他只是……可是没想到……

  大雨把他俩溶得像两地泥人,邋遢不堪,却怎么也洗刷不掉她的灿烂笑靥,像盛开的花,层层绽放。他知道这死小孩其实很美,但从没见过她有此刻这么慑人的美。只因为他举起了这个,就破解了不知名的魔咒?要降服她,这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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