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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蝴蝶之吻 page 14 作者:张小娴

  “终有一天,”她微笑对他说,“整个世界都在回忆”

  他切割一块铜片时,割破了指头,血泉涌而出,蓝月儿赶紧过去吮吸伤口上的鲜血,原本在炉火边盘旋的蓝蝴蝶,闻到血的腥味,立即鼓翅飞扑过来想吸那只指头上流出来的血,把燕孤行吓了一跳。蓝月儿用手驱赶它们。问燕孤行说:“还痛不痛?

  他对她微笑说:“没想到你会吸血,还吸得这么快,真是吸血魔。”

  “你才是吸血魔”她不安地说,眼睛深沉地看着他,脊骨发凉。刚才她看到他割伤流血,一心只想到他会痛,此刻却突然怀疑自已是受不住鲜血的诱惑,本性尽露,就像她那些蓝蝴蝶同谋。

  燕孤行的血一串串滴到地上,她撕下干净的布条把他那只苍白的指头裹起来,结一个蝴蝶。蓝蝴蝶纸着地上的血,燕孤行没看到。

  “以后小心点”她叮嘱他说。

  “我故意的”他竖起那只指头,带着孩子气的微笑说,“我喜欢指头上有一个你绑的蝴蝶结。”

  她笑了,看着他,无限的甜与爱。他发现地上的血迹不见了,以为是她的鞋底无意中把血擦走了。

  3

  大雪翻飞的午夜,河堤上那片枫林已经干枯,残枝上覆着厚厚的雪,一只因贪恋乐城的绚烂而忘记南飞的候鸟尸体葬在雪地上,露出一颗小小的不幸的脑袋。一个黑影在雪地的枯叶上站起,高大、敏捷,抓起那只死鸟放到嘴边吸吮,啜饮它冰冷干涸的血,甩甩头,不满足,把死鸟扔掉,朝河边走去,在雪地上留下一行男人的脚印。

  黑影在河边找到一堆垃圾,从上游冲下来的,有破衣服、一只女人的鞋子、破烂的陶锅,他全都不感兴趣。然后,他发现一个有轮子的大木箱搁浅在铺雪的河边。

  他把木箱拉上来,用手拧断上面那条锈蚀的锁链,将里面的东西翻出来。他看到一套亮晶晶的小丑服,他捡起来,看了又看,比在身上,仰头,拱起肩膀,震颤,好像在笑。

  他套上那条松垮垮的裤子,束紧腰带,裤管在脚踝绑起来,穿上那双大头小丑鞋,现在他有了下半身,上半身依然只是个黑影。他把上衣套在身上,一颗脑袋从领口钻出来,然后他摸摸颈子,好像很喜欢那波浪似的高领。

  他有了上半身,只欠一颗头颅。他在地上找到一顶缀着金色毛球的长统帽,他戴上帽子,前后左右移了几下才满意。他蹲下去,找到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个红鼻子,几瓶油彩和一面模糊小镜,他又再拱起肩膀,抖动,好像是大笑。他用手指揩油彩抹在脸上,那个背影的动作仔细而用心,似乎很爱这个扮相。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朝枫林那边转过身去的时候,已经是个身上撒满星星的小丑,有一张白脸,红鼻子,一个欢笑的大嘴巴和一双狡猾的红眼睛。

  4这个一头长发缠结的可怜女人是个疯婆子,没有家,到处流浪乞讨,整天疯言疯语,喊着她死去的丈夫和儿子。严冬降临,好心人给她棉被,外面太冷了,她睡在一个古墓里,瑟缩在几口棺材旁边,在梦里很安静,就像一个脑筋无恙的人那样酣睡。

  突然,一只手把她摇醒。她睁开惺松的睡眼,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睛看到一个蓝色的小丑对她欢笑。

  “儿啊!”

  她哺哺说,以为看至了儿子的玩具,于是迎上去,微笑,牢牢抱着小丑。小丑压在她身上,吻她的脖子,猝然露出两颗青白獠牙,啃啮她的血管。她惊叫,拼命挣扎,眼睛惶恐,凄厉地呼喊,鲜红色的血自她崩解的皮肉中喷出,他疯狂享受一场血的盛宴,直到她变成一个空空的皮袋,再也挤不出半滴血,他丢下她。她已经不会呼叫,惨白的脸泛蓝,眼睛变得温柔,以为小丑是来带她走的死神,她终于见到丈夫和儿子。

  小丑离开古墓,回到他栖息的枫林,这儿有一股他熟悉的气味,好像几百年前已经属于吸血鬼,就像泥土属于蚯蚓,墓穴属于蛆虫。他躺在树枝上抚着肚子。他喜欢吸女人的血,女人的血比较香,比较甜,尤其漂亮女人的血。他讨厌男人的血,除非无可选择,才会勉为其难。

  几天后,他肚子饿了,嗅着残花败絮的气味来到妓院林立的枫叶街。在一个幽黑的街角,一个醉酒的小妓女看见他,高兴地说:“小丑!我想要八音盒!”

  他把她拖进深巷里,尽情地享用她青春的血液。

  第二天早上,一个清道夫在那儿发现她的尸体,尸体的脖子上有两个恐怖的血洞。小妓女的几个姊妹认出她来,伏在她身上哭泣,其中一个,用一条手帕抹去她脖子上的血迹,发现那不是血,是油彩。

  这个发现油彩的小妓女隔天晚上独个儿走在枫叶街一条幽巷里,看到一个蓝色小丑和他唇上的红油彩。她浑身发抖,死的时候终于知道她的姊妹是怎么死的。她临死前在雪地上写下“小丑”两个字,须臾即被落下来的新雪覆盖,连小丑的脚印也都消失。

  5

  枫叶街两个小妓女的死并没有造成很大的震动,毕竟她们都是无家的人。然而,几天后,一个美貌少女死在自家的院子里,同一天,一个守墓者在古墓里发现那个疯婆子的尸体,因天气严寒而并未腐烂。四个女死者脖子上都有两个深深的血洞,看来是尖锐的獠牙造成的,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口,不像野狗或野狼所为,也不可能是人。

  “乐城有吸血鬼!”

  惊恐的人一个传一个,教士在教堂念着驱魔的经文,妇女晚上都不敢外出,夜街上只有零星的男人,歌厅空了一半。

  这天在歌厅里彩排的时候,歌女、舞娘和乐师聚在台下讨论这桩恐怖的事情。

  “听说被吸血鬼吸血之后,也会变成吸血鬼”妙叶缩在妙妮背后说,两个人挨在一起,她们如今连厕所都不敢单独去。

  “所以,那四个死者下葬时要砍掉脑袋,确保她们死后不会变成吸血鬼”团里的小鼓手说。直到目前,受害者都是女人,因此,这些乐师比较不害怕。

  胆小的歌女不约而同吓得尖叫,想起那些死后还要身首异处的可怜女尸。

  “从今天起,大家不要到处走,尤其是女孩子,除了来这里,晚上最好留在船上”大妈妈叮嘱各人。

  “月儿,你最好也留在船上”她转头对坐在后排一把椅子上的蓝月儿说。

  蓝月儿一直沉思这件事,大妈妈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只是随便应了一声。

  这个吸血鬼到底是谁?他这么凶残,使她愤怒。吸血鬼吸血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杀人。但她同时也好奇。她从没见过其他吸血鬼。对方会比她强大?还是比不上她?他曾否耳闻目见她的神王父亲?吸血鬼遇上吸血鬼,是会让路,还是难免一场决战?这个吸血鬼会不会是冲着她而来?他已经杀了四个人,她为什么没嗅出他的味道来?

  “你还是留在船上比较好”但梦三走过来对她说。

  她看着但梦三,他曾用自己的血喂她,但他并没有因此变成吸血鬼。

  “知道了”为了让他安心,她回答说。

  然而,演出前,她还是偷偷溜了出去,想找点线索,更特意去了枫叶街那边看看。枫叶街的入口贴着两张符咒,是江湖术士用来镇压吸血鬼的。她觉得好笑,读了那些符咒一会儿,觉得它们看起来就像小孩子乱画的东西。但枫叶街的妓女都躲起来了,只有些许嫖客。整个乐城变得像死城,路上只有积雪和寒鸦。她没找到另一只吸血鬼。

  她只好国歌厅去。她在歌厅附近一条幽巷翩然落下,拐一个弯,竟跟燕孤行撞个满怀,吓了她一跳。

  “你上哪儿去了”他问。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她问。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话。

  “乐城有吸血鬼,你还到处跑”他语气带着些微责备,把手中的伞子挪到她头顶,为她遮挡雪花。

  “我倒想见见那个吸血鬼呢”她抖落身上的雪,拉拉帽兜,心里想着,步伐微微慢了下来,问他说:“你为么不留在家里”

  “我担心你”燕孤行说,觉得手上的伞好像重了一点,以为是积雪,原来是蝠儿趴在上面,陪着他们在雪中漫步。他浑然不知,蓝月儿仰目一瞥,心里跟蝠儿说:“你好顽皮”她听到它发出微微的喉音回应。

  “四个受害人都是女的”燕孤行忧心地看着她说,“而且听说都长得好看,那个住在古墓里的疯婆子以前也是美人儿”

  “你就不怕吸血鬼吗”她用嬉逗的眼神看他,吓唬他说,“你长得这么好看,只怕男人也会爱上你。”

  他被她说得浑身发毛。看到他那个样子,她笑了,说:“要是他敢吸你的血,我不会放过他”

  他正想说她的胆子太大,她突然说:“你听!”

  “丁冬冬丁冬冬丁丁丁冬丁丁冬……”  她哼着,对他说:“是我们的羊儿八音盒,人们都在听”

  “那是因为他们都留在家里,不敢外出”他说。

  那首牧羊歌的音韵在飘雪的天空荡漾,听到蓝月儿歌声的蓝蝴蝶翩然而至,在伞子下面翻飞。她想着她和燕孤行的第一个雪季,想着以后的雪季,想着那只淫邪的吸血鬼到底躲在哪儿。

  她惟一没想到的是,她不去找他,这只吸血鬼竟然找上门来。

  她和燕孤行刚踏进歌厅,就看到一个军官和一队士兵守在那儿,旁边还有一个老修士,每个人都像如临大敌。大妈妈和歌舞团的人站在歌台下面,这些她熟悉的人而今看她和燕孤行的目光都流露恐惧。

  士兵马上逮住燕孤行,慌张地在他身上系上手镣和脚链,再用铁链把他捆起来。那个外表文弱的老修士对他不停念驱魔经。

  “你们干吗、”她讶然问。

  “他就是吸血鬼”那位方肩魁梧,眼神坚定,容貌帅气的年轻军官宣布。蓝月儿认出他,他来过歌厅听她唱歌,跟几个军官一起,是个懂歌的人。

  “你们有什么证据”她盯着那个军官问。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她忍住没笑出来。要是燕孤行是吸血鬼,那她是什么?

  军官直直地注视她,说:“有人看到吸血鬼是一个小丑,就是早些时候在街上卖八音盒的那个小丑”

  原来,住在第四名死者对面的是一对年轻姊妹,案发时,这两姊妹走到窗前看雪,无意中竟看到一个小丑正在吸那个美貌少女的血,她已经不会挣扎了,像垂死的猎物。这两姊妹简直吓疯了,躲进衣柜许多天之后才敢爬出来。她们其中一个说:“是那个音乐小丑,我在他那儿买过八音盒*”

  燕孤行木然不知所措。蓝月儿愣住了,小丑为什么会跟吸血鬼扯上关系?她对那位军官说:“小丑都化了装,怎能说小丑就是他、”

  “我们带他回去之后会调查”那位军官说,始终保持风度。

  然后,他下令士兵把燕孤行带走。那队士兵小跑步押着燕孤行离开,老修士跟在后头,窸窸窣窣念着经文,往他身上不停洒圣水。

  外面停着一辆由两匹马儿拖着的囚车,不是普通的囚车,而是一个精铁铸成的大兽笼,恰似天罗地网,以往是用来捕捉吃人的狮子和可怕的狼人。

  她想要陪伴他。那位军官说:“你不能来。”

  “我不是吸血鬼!”燕孤行大喊,激动得颤抖。

  她眼看他们把燕孤行当成禽兽般押上囚车带走。稀稀落落的细雪翻飞而下,她拾起他掉在地上的那把伞子,看到他头发湿湿的,仿惶无助。猝然之间,她想冲上去拦住他们,叫道:“你们知道什么是吸血鬼吗?你们到底见过吸血鬼没有!”

  但她不能。

  她蓦然向歌台那边望去,目光抚过众人脸庞,对他们说:“要是燕孤行真的是吸血鬼,也不会笨得扮成小丑样吸血。”

  众人一个看着一个,都没说话。

  “吸血鬼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歌女说,她似乎说出了大家心里的话。

  蓝月儿朝但梦三瞥了一眼,他沉默,隐藏心思。但她知道,假使她需要,他会站在她这一边。

  “没有证据之前,任何人不得乱说话,晚上还是留在船上比较安全”大妈妈对各人说。

  她的神情难以臆测,但她最后一句话略微显示了她的立场。

  蓝月儿心里感激,但她知道,惟一能证实燕孤行清白的,只有她。

  6

  她派了蝠儿去打听。这只灰色小蝙蝠善于寻查。幅儿回来的时候,嘴里衔着一片枯萎的枫叶。她嗅闻那片枫叶,拍拍额头说:“我怎会忘了枫林?”

  难怪她之前没嗅到那个吸血鬼的气味。他躲在枫林里,就像红色猫头鹰匿于盛开的枫叶之间,是很难分辨出来的。那片枫林笼罩着一股属于吸血鬼的气息,她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就已发觉。那股气息像天空之于鸟儿,仿佛从远古开始已是如此。滚滚红尘,绚烂如血,吸血鬼为自己留下了一片栖息地。

  她驾驭夜风雪,朝枫林飞翔,雪在她脸上映出淡淡幽光,她低哺着无词的歌调,蓝蝴蝶在她头上飞绕,一群吸血蝙蝠鼓翅拍击,跟在她身后。她生气,对敌人的一切全不知晓,但她无可选择,只能勇往直前。

  原本悠然躺在树枝上的吸血小丑,突然嗅到一股不寻常的花香,像玫瑰,却蕴含嗔怒,是冲着他而来的。他倏地弓背坐起来,听到蝙蝠鼓翅声由远而近,发出愤怒嘶吼,猝然之间,一道幽光从地面朝他延伸,沿他坐着的那棵枫树攀爬,宛如尸妖的形体,又敏捷又迅速,想擒住他。他猛地跳起,翻到地上,沿着树间雪片覆盖的甬道疾走。

  “小丑,你要上哪儿去”一把悦耳的女声像歌,在枫林中回荡。

  他拼命跑,只知道对手是个女的,不像吸血鬼猎人,也不是巫师之类,力量在他之上,能召唤尸妖。他跑着跑着,那团幽光一直紧追不舍。

  “你这个假扮的小丑,还不给我站着!”那把声音生气了。

  他转身,眼睛冒出红焰,对那团缠着他不放的尸妖幽光吼嘶,那团幽光略略退缩,几只蝙蝠猛地由上而下朝他俯冲,在他眼前翻滚拍动,仿佛连续掴他几个巴掌,发出的叫声像嘲笑。他愤怒了,吹出几口火焰,号叫,想飞,但飞不起。

  “我看你往哪里跑”那把女声渐次逼近,蝙蝠纷纷朝声音的方向飞去。他仰脸,看到一个女人高悬在他正前方,四周有蓝蝴蝶飞舞,身上披着黑斗篷,双臂交抱,缓缓降落,挨在一棵树于上,容貌绝美,斗篷的边缘在风中翻飞。

  吸血鬼识得吸血鬼。他心里想:“这就好办了,她没理由要跟我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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