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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上) page 7 作者:黑洁明

  窗外楼下,她抱着猫儿走了回去,她脚边的花,一朵朵的盛放,在小径旁摇曳着,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连他居所里那池万年不开的莲,都在他抱她回来的那瞬间,纷纷绽开。

  在她来之前,庭院里那些花从来没开过,他在这之前,一直以为它们只是草,甚至不晓得它们会开花。

  那只猫一脸舒服的待在她怀中,几近挑衅地从她的肩头上看着他。

  胸臆中,有些不明的情绪在发酵。

  他一直看着她,直到她进了门,消失在围墙之后,才将视线拉回来。

  小楼内,全是他长久下来纪录的铁册,透过这些成册铁牌,他可以知道那些被拘至无间罪人的情况。

  黑暗中,无数的铁牌在小楼中,堆砌成了一道又一道不断向上延伸至黑暗中的高墙,它们多数都是暗沉无光的,只有两块,透着暗淡的微光。

  数万魂魄,只有两个开始听进去了。

  这差事,真的很没有成就戚。

  但,他早就知道了,打从他出世,就注定了要成为这儿的看守着。

  无明,你是为此而存在的。

  那一字一句,回荡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所学的,所修习的,都是为了无间。

  明知如此,那如千斤般的疲累依然无法逝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个地方,所有的事物皆是千年不改、万年下变,他几乎对一切都失去了感觉。

  除了那在心中缓缓堆叠累积的疲倦。

  那倦累在不觉中,形成了寒冰,逐渐侵蚀他剩下的知觉。

  他闭上眼。

  初来这儿时的抱负理想,几乎要被消磨殆尽。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自己这么做,究竟有没有用。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终有一天,会在这儿化为一尊冷硬的石头。

  你一直走一个人在这里。

  她秀丽的面容,浮现脑海。

  他可以看见她眼里的同情,她柔弱的小手,仿佛还轻柔地覆在他脸上,温暖抚慰了他心底深处几欲冻结的那一块。

  喀——

  轻微的撞击声响起,他一愣,睁开眼朝发出声响的平台上看去。

  只见她抱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弦琴,在渡世台上跪坐了下来。

  黑猫跟在她身边,喵喵叫着。

  “嘘。”她叫猫儿安静,一边调整琴弦,然后试了几个音,才开始弹了起来。

  简单、清亮的音符流泻了出来,她的手指非常笨拙,弹奏出来的乐音几乎是不成调的,但所有的音律和顺序却无一还漏、完全正确。

  那是他吹的镇魂曲。

  他愣在当场,看着她小心却笨拙的,弹出一个又一个的音符。

  她弹得很专心,秀眉紧紧蹙着,甚至连他到了她身边,她都没发现。

  弹到第二段时,她熟练了些,不过还是有些凌乱。

  “你在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停下了弹奏,抬首见是他,才松了口气,抱着琴道:“我在弹琴。”

  “琴哪来的?”他不记得这儿有琴。

  “我和魅童要来的。”她说。

  他静静看着她,好半晌,才又开口问。

  “为什么?”

  “我想帮忙。”她睁着那双乌黑的大眼,毫不迟疑的说:“团结力量大,两个人比一个人好。”

  她的回答,教他震慑不已。

  那么长久以来,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我想帮忙。

  那么简单,那么直接。

  寂冷的心,莫名暖热。

  “再说,如果我不能代兄长受过,若弹这首曲子能让他早点醒觉,我愿意在这里一直弹下去。”

  蓦地,胸中那无以名状的不悦情绪,瞬间再现。

  “你怎么晓得这会有帮助?”他问。

  “我不晓得。”她直视着他,坦然承认,“但我知道你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

  “这首曲子,也有可能是业火的刑罚。”他警告她。

  “如果是的话,那它也太温柔了。”她柔声道:“如果是的话,你也不会如此费心的一再吹奏它。而且,每次你吹这曲子时,猫儿都会变得很乖巧,很安静。它喜欢听,我也是。”

  他瞪着她,心绪混乱难明。

  “只要能救龚齐,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对。”她坚定的点头。

  “即使那诅咒会从他转世后便会开始生效?”

  “对。”她抱着琴,哑声开口,“我知道,这会让他们不断受罪,但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听到她这般斩钉截铁的回答,从初见她后,就不断在胸中积压的渴望瞬间高张。

  他本欲等事情查清楚后再决定该如何做,翻案有翻案的程序,天地有规、有法,没有规矩,难成方圆,但——

  不。

  别去想。

  不可以去想。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秦无明,别犯下无法挽救的大错!

  他的理智如雷般在脑海里回响,却无法阻止他的渴望,无法阻止他开口。

  “那你留下来。”

  她一愣。

  “你不是想让他重新做人?”

  他想要。

  他需要她。

  他所有的心神都如此要求。

  打从第一次从龚齐的记忆中看见她,他就不断想起她,想起她的笑,想起她的人,想起她照耀世间的纯净与温柔。

  看着她迷惘的表情,他明知自己该停下来,不该再说下去,但寂寞和渴望却让他把话说完,“你留下来,我就让他重新做人。”

  “留下?”云梦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说:“你愿意让我代兄受过?”

  “没有人能代谁受过。”他抿着唇,沉声道:“我说过了,业火未尽,即使转世,他必会一再受苦。”

  “那……”她不解的看着他,不懂他要求她留不是为什么。

  “我可以放他转世为人。”虽然所有的理智都在脑海里呐喊着,要他不要铸下大错,但他还是看着她,将那句话,说了出口。

  “但你要留在这里,成为我的妻。”

  云梦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没有听错,可眼前表情冷硬的男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老实说,她不认为他真的懂得什么叫做玩笑。

  “你要娶我?”她忍不住再确定一次。

  “对。”

  这男人简洁但确定的回答,教她杏眼圆睁,粉唇微张。

  他以为她会拒绝,毕竟这里不像人间,也不像天界,这地方什么都没有。

  但她看着他好半晌后,却深吸了口气,张嘴答应。

  “好。”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但她只是对着他,露出了微笑。

  那抹笑,如甘露一般,再次魅惑滋润了他。

  他朝她伸出了手,她放下怀里的琴,没有半点犹豫的将小手搁到他掌心上。

  这女子是如此美好,他拉她站起,将她揽到身前,冰冷的大手,覆着她温暖的小脸,剩下的最后一丝良心,终于让他哑声开口提醒。

  “你最好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她仰起秀丽的小脸,正色的看着他道:“我说好,就是好。”

  一颗心,因她轻柔的话语而鼓动。

  明知道,这是在占她便宜;明知道,这违反了天规——

  但他已孤单太久、寂寞太久,他需要她美丽而干净的存在,温暖他、提醒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他还是告诉自己,她很清楚答应了什么。

  他捧着她的脸,将两人眉心相抵,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虽然觉得印堂很热,云梦仍看着他,没有试着闪躲。

  “从现在直到永远。”他贴着她的额,要求她的誓言。

  “从现在直到永远。”她感到有些晕眩,依然开口承诺。

  “我秦无明,以无间狱王之名,在此立誓,娶天女云梦为妻,死生相契,永不分离——”

  她可以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的在她耳边回荡着,他的话声虽不大,但每说出一个字,都如雷霆一般,在她耳里轰隆作响。

  他说话时,她感觉到眉间的热度迅速攀升,当他话声方落,她也觉得自己要被烫伤的那瞬间,万丈光芒突然从两人相抵的眉间散开。

  她以为自己会昏过去,但最终只是眩了一下。

  光芒如来时般迅速消散,她喘着气,看见他已不再抵着她的额。

  他的眉间,多了一个发出金光的印记。

  她可以从他黑瞳中,看见自己的眉间也有个相同的记号。

  不觉间,伸手轻触他眉间的印记,她认得这个符号,夫人和她说过,而他方才所说的誓言也依然在脑海里回荡。

  他没有躲开她的触碰,只是看着她。

  “你不只是看守人而已。”她轻抚着他眉间的记号,恍然的喃喃道:“你是阎罗的长子,无间的狱王……”

  印记由金,慢慢转暗,终至消失,但她知道,它还在那里,如同她的一般,它深深的,印在她的眉心里。

  “后悔了吗?”他问。

  他看似冷漠,但她却听出在那冷静语音下的不安。

  从来没想过,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有如此脆弱的情绪。

  她微微歪着头,凝望着他,直视他深邃的眼底,小手从他的眉心,滑过他的眉骨,然后向下,停在他俊逸的脸庞。

  “不。”她轻轻吐出这个字,粉嫩的唇,弯成新月。

  在他尚未理解前,她伸出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尖,吻上了他冰冷的唇。

  世界,在那一瞬间,幻化成亮丽缤纷的七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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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

  一句惊诧的叫喊,插进了那天摇地动的一刻。

  他和她,同时回过神来,他知道那声音是老七的,却没有转头去看,他只是看着她,心神仍因方才那轻柔却雷霆万钧的吻而震颤着。

  而她,也依然望着他,水汪汪的双眼有些迷茫。

  “大哥!”

  “我听到了。”听出七弟的惊慌,这一次,他总算回过头,看着那一身白衣的老七,“什么事?”

  秦天宫不敢相信的瞪着一向稳重的兄长,“什么事?什么事?你你你!她她她她——”

  真不敢相信,向来能言善道的他竟然结巴起来。

  秦天宫猛然闭上嘴,深吸了口气,设法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问题是,他家老大竟然和女人抱在一起,不止抱在一起,还嘴对嘴!

  天啊,他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不行、不行,要冷静,冷静。

  他再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要镇定。

  “你,我是说,她,不是,我是说这位姑娘是——”话到一半,他再顾不得礼貌,还是忍不住冲上前,将大哥从那姑娘身边拉开,万分惊慌的低问:“她到底从哪跑来的?她怎么会在这里?无间不是有结界吗?你怎么会私藏一个女的在这里?不,她是幻觉,对吧?你怎么可能会藏一个女的,说十三藏了一个,我看还比较有可能。该死,都是因为天门将硬灌我酒,才害我出现这种幻觉——”

  “你没有幻觉。”再听不下去,他开口打断七弟连珠炮般的浑话。

  “没有?”天宫瞪着大哥,再转头去瞧那身穿白衣白裙,一脸好奇的看着这儿的大眼姑娘。

  “明明就有。”他理直气壮的看着兄长说:“我要是没幻觉,那她是什么?”

  “她若是你的幻觉,我怎会看得到?”

  闻言,秦天宫的脸色瞬间刷白。

  “她不是幻觉?”

  “不是。”

  “那她是……”他愁眉苦脸的看着神色自若、镇定如常的兄长,真不想问,但又不能不问。

  “我的妻子。”

  “欸?”秦天宫呆了一呆,他脑海里方才闪过无数个念头,就是没想过这个。“娶妻?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娶妻的?怎么没人通知我?”

  “因为我还没通知旁人,我刚刚才娶。”

  “刚刚?”他讶然失声,脸色再度变得既苍白又古怪。

  没理会七弟的大惊小怪,他定回那在一旁,显得有些不安的妻子身边,牵起她的手,替她介绍。

  “云梦,这位是我七弟,秦天宫。”

  “你好。”她对着那张口结舌的白衣男子微笑。

  可他这位名唤天宫的七弟,却只是傻瞪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天宫。”无明挑眉。

  听到兄长的叫唤,秦天宫猛然醒了过来。

  “你好。”他匆忙上前,恢复镇定的说:“抱歉,我这阵子到处跑来跑去的,所以有点反应不过来。”

  “没关系。”她微微一笑,只觉得这个人真有趣。

  她一笑,秦天宫不由自主就回以微笑,等笑了,才惊觉不太对,这感觉真熟悉,他看着她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在刹那间醒悟过来。

  哎呀,难怪他觉得熟悉,原来嫂子是天界来的,只有天女的笑才会让他也跟着忍不住傻笑,当然,入魔的不算啦。

  思及此,他这才猛然想起正事。

  “对了,大哥,你要我查的那件事,我查到了,水月镜的看守人的确换过,之前的那位,因为失职,被打入天牢了。”

  他此话一出,只见大哥脸色微变,一旁的新嫂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怎么了吗?”

  “没。”无明看着云梦道:“所以,你会知道,是因为从水月镜看到的?”

  “嗯。”她脸色又苍白了些,点头承认。“我听到有人在背后和夫人说,哥造孽太深,死后被拘至无间,最好再观察一阵子,不该让我那么早入仙籍。”

  耶?被拘至无间?他是不是哪里听错了?

  秦天宫还在怀疑,就听大哥开了口。

  “水月境之前的看守人,犯了什么罪?”

  “他在守镜时。因为意外,有段时间离开了岗位,没有听到澪的祈祷,所以才会被打入天牢。”她眼泛泪光的说:“如果不是哥,澪才是那个应该在百花夫人身边入籍的天女,而不是我……”

  他以拇指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所以,你才来这,想代兄受罚?”

  “我没有办法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她看着他,悲伤却坚定的说:“我不能让蝶舞和澪因哥的过错,在人间流浪受苦,永远无法解脱。只有他重新投胎做人,实现澪的诅咒,让她们的命运继续转动,这个死结,才有解开的一天。”

  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她曾这般说过,他懂她的想法,更清楚她为何会这般自责。

  “别哭。”抚着她泪湿的小脸,他道:“我既已答应了你,便会放他走。”

  这话,可真是把原先早已惊呆的秦天宫给吓回了魂。

  眼见兄长抬手从小楼中招来了铁牌,他匆匆上前,挡住要去放人的秦无明。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没有丝毫犹豫。

  他是答得如此确定,教秦天宫一时不知该不该再继续说下去,大哥一向是他们所有的兄弟中,最沉稳的人,从以前到现在,他一直是他们的模范,他从未犯过错,从未违抗过,直到现在。

  “龚齐有错,巫女澪有罪,夜蝶舞却是无辜的。”无明看着七弟道,“他们三人的命运,在诅咒起始时,早已纠结在一起。”

  “但是——”

  “上头若要怪罪,我自会负责。”

  看着兄长冷静的面容,秦天宫再无话可说,所以,当大哥再举步,他没有试图再挡,只是看着他走过身旁,踏入那黑暗虚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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