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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仙 page 11 作者:决明

  寻着她的气息疾驰而至,却看见她悠悠哉哉,在人类城镇中凑起热闹,不见半点归心似箭!

  凤仙再度垂下颈,呢喃回道:「那就——」

  第8章(2)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响彻云霄的声音,由她肚子所发出来。

  她双腮大红,赤艳色泽,一路蔓延到达耳壳。

  都、都是嗅到了饭馆的饭菜香昧,害她感到好饿……

  太丢脸了,肚子叫得好大声……

  她捂住肚子,想靠双手遮掩,减缓声响。

  「那就麻烦你……带我回……」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声音只有更大,没有变小,手掌根本没用!

  她被他扯动,他的手掌还提在她膀子上,当他开始有下一步动作,她只能像只雏鸟,由他拉着跑。

  他是要带她,直奔栖凤谷了吧?

  不知能不能半路看到树果时,暂停一下下,让她摘个两颗填填肚……不不不,不能给他惹麻烦,他一路飞回去,一气呵成,走走停停的话,他又要误解她是拖拖拉拉。

  但回到凤族,定是漫长的责骂、训斥,再直接押回深牢,下一顿进食,不知是几日之后,呜呜,好饿……

  「客倌,两位吗?楼上雅座请!」

  热情招呼声,比扑鼻而来的香气,还要更快迎来。

  凤仙定睛,才发现狴犴没有拎着她往天上飞,而是进了香味四溢、热气烘得好暖的……华楼大饭馆?!

  她呆呆跟他上了楼,饭馆生意极好,二楼也满了,店小二领着两人,再爬上一层。

  「坐环楼外廊可好?能眺望城景,视野宽广?」

  「好。」

  环楼外廊,是在二楼及三楼周遭,悬出一条廊道,形似走马楼,环绕饭馆一圈。

  外廊边缘,围以精雕木栏,结实安全,摆放数张桌椅,以增加客源入座。

  「客倌要点什么?」小二边抹桌,边笑问。

  「两颗白馒头,一壶香片。」

  「是,两颗白馒头,一壶香片。」小二伶俐记下,尚在等客倌接着点菜。

  男客说完那两句之后,便不再开口,女客一脸傻乎乎,眼睛直盯向男客,也不理睬他这位小二哥。

  「要不要来盅天山雪莲炖鸡?姑娘吃了养颜美容,少爷吃了精力旺盛?」小二肩负饭馆生意,立马推荐,笑容甜似糖蜜。

  「白馒头,香片。」

  「是,白馒头,香片,小二我记下来。还是来盘五柳鱼?鱼鲜肉嫩,铺有大量菜丝,吃了健康呢!」

  「白馒头,香片。」狴犴仍在气头上,只愿意给她吃白馒头。

  「呃……不来个牛肉片?能夹进馒头里,滋味更好。再不,炒个时蔬?」小二仍做最后奋战。

  「白馒头,香片。」

  男客不改坚持,女客也没有打算撒娇,央求男客多点几道菜上桌。

  好吧,他非……常……确定,客人只要白馒头和香片。

  「马上来,两位稍坐。」小二很颓败,惨淡退下。

  狴犴不开口,凤仙也仅能僵坐,头压低低,细数桌面纹路有多少条。

  小二又出现,送上白馒头和热茶。

  「姑娘,这一小块豆腐乳,您抹着馒头吃,咸甜咸甜的。」小二可怜女客没口福,身旁男客贵气十足,出手却不阔绰,暗暗奉送小菜一样。

  「谢谢……」凤仙对人类的友善,已经不陌生了。

  狴犴没说开动,她不敢伸向白胖馒头,盯着它们猛咽唾。

  「吃完就走。」

  这四字,形同大赦,凤仙取了热馒头,咬进嘴里,香香暖暖,越嚼越甜。

  她小口小口吃,一脸满足,对于仅有这项食物能吃,毫无怨言。

  狴犴曾动念,要喊来小二,添几样热菜热汤,但最后忍下。

  「狴犴,你来这镇上多久了?你有没有看见方才人类审的案?」

  狴犴的答覆,是扬睫觑她。

  凤仙准备将她所听所闻,关于杀人案的一切,全告诉狴犴,想知道被刑求的犯妇,是否真为凶嫌。

  她张了口,话未能来得及说,狴犴放下茶杯,淡淡道:「她不是凶手。」

  「咦?!」凤仙瞪大眼,无比讶然,狴犴下一句话,才真叫她震撼。

  「刘家大夫人才是。」

  他进入城镇,找到她时,她正在人群中,围观县官办案。他稍稍听闻了些许状况、几名证人说词,刘大夫人亦为证人之一。

  她的说法听来合情合理,充满丧夫之痛,又不失怜悯小妾之词。

  可惜,他的耳,不受浮华虚词所惑。

  老调的妻妾恶斗,表面相敬如宾,暗地里想尽办法,要摘除眼中钉。

  而夹在其中的男人,所有争斗的始作俑者,也许他的死亡,不在妻子计划之内,全属意外,但既然男人已死,干脆加以利用,除去小妾。

  「刘大夫人……可、可是他们说,她是心胸宽大的人,对犯嫌情如姊妹……」凤仙根本就把大夫人排除在外。

  「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我们快些去救人!」凤仙急忙站起,风风火火嚷:「她是无辜的!还遭刑求,好可怜……」

  「证据呢?」

  狴犴泼来冷水,似乎没有浇熄她的热意。

  「你说的,一定对呀!你是狴犴!你身上流有獬豸的血,你可以辨明善恶!你不会冤枉人的!你说她不是,她绝对不是!」

  这便是铁铮铮的证据!

  凤仙非常坚信。

  「这番话,去跟人类县官说,包准你被杖数十,驱逐出去。」打到小臀儿开花,几天几夜不能坐、不能躺,只能哀哀痛吟。

  狴犴嘴上虽斥责,气恼着她的火气稍稍消减。

  他竟然被她这般信任……

  被她说着「你说的,一定对,你不会冤枉人」。

  好吧,叫盅雪莲炖鸡给她暖暖身……鸡不好,像叫她吃同类一样。

  「可是不替她洗刷冤屈,过几天,他们又要用小棍子夹她手指……」只见过一次刑求,人类的手段,却似在凤仙脑子里烙下了印痕,轻易地回想起当时犯妇的渗叫。

  她双臂环抱,克制抖栗,努力让牙关不打颤,续道:「人好可怕,怎会用如此残忍的方式,逼人认罪?……若是受冤枉之人,生来就怕痛,为求不被用刑,全数认罪,太不公平了……我们凤族不会这样,野蛮、血腥……」

  她再仰首看着他,眼神敬佩。

  「我那时一直想,你若在场该有多好,她就能不用多痛、不用受人非议,你的一句话,便能救她。」

  狴犴听着,又被她那双眼深深瞅着,念头强烈涌上……

  再叫盘红烧蹄膀来喂饱她,顺便添碗白饭……

  「只有你看得出来,大家口中的刘大夫人才是真凶,还嫁祸给小妾,她真是太坏、太可恶了……」

  凤仙忘了敛低嗓音,一时义愤填膺,说得太响。

  后脑杓突地被什么碰了一下,不痛,然后偷袭她的东西,掉到桌子上,滚了滚动。

  一颗肉包。

  被咬了一小口,露出内馅,满满葱肉,汤汁溢了一桌。

  凤仙先是一怔,对照手里白胖馒头,肉包子皮薄馅多,硬是胜出。

  「狴犴,有颗肉包子飞过来耶!是要给我吃的吗?」她双眼晶亮,欣喜捧起肉包,以为天降美食,莫名其妙赏她一颗。

  「不,是有人拿肉包子丢你。」

  狴犴所坐的位置,将发生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在她身后,出「包」击人的那一位……毛头小子气呼呼地右手权腰,左手捏着另一颗肉包子,打算再发动攻击。

  毛头小子目测不过十岁,神情倨傲,虽然衣着缟素,仍能看出布料价高不菲。

  他一开口,身份立曝:「不许你说我娘亲坏话!不许你胡乱控诉!我娘她不是凶手!」

  毛头小子原来便是刘家小少爷,听凤仙说他娘亲……刘大夫人坏且可恶,他按捺不住,站出来扞卫。

  第二颗肉包子,又丢了过来。

  小毛孩的力道不足为惧,凤仙轻而易举接住了热包子。包子有些烫手,她左右手互换,以防被烫伤,包子香气,逼人津液汹涌。

  「狴犴,我可以……」吃吗?她眼睛里全是闪亮光芒。

  白馒头不难吃,面皮越嚼越清甜,但手上肉包沉甸甸,重量扎实。

  「我等会买给你。」不要一脸馋相,难看。

  毛头小子那双手,不知有没有挖过鼻,用膳前洗过没,他捉来丢人的包子干净不?还是别吃。

  「喂!有没有听我说话?!你给我说清楚!凭什么咬定我娘是凶手?!」毛头小子仍是怒气忡忡,说起话来非常辣呛。

  「你娘是谁?」凤仙反应迟钝,未能加以联想起来。

  「就是你方才诬蔑的『刘大夫人』!」毛头小孩吼道,双眼红通通,仿佛快哭了。

  「她是你娘……」凤仙惊讶掩嘴。

  竟被孩子听见……他的亲娘是杀害爹爹的真凶……

  「明明官爷已捉走二娘,我爹是二娘杀的,大家都这么说呀!我娘那日根本不在家!」

  果然,毛头小孩说完,哇的一声便哭了,眼泪大颗小颗爬满脸蛋,一旁家奴连声安抚,却被毛头小孩挥开。

  凤仙于心不忍,一想到冤枉的小妾,也觉得同情。

  「犯错就是错,不能推给别人,你很伤心难过,受冤屈的一方,心中同样有多不甘,她也是会有……替她伤心难过的人在呀!」

  「你还乱讲?!没人被冤屈!爹是二娘杀的!我亲眼看见,爹喝下她端去的茶,就吐血了!你再敢说一句我娘的不是,我、我、我我跟你拚命!」

  毛头小子涕泪纵横,又突然怒急生威,朝凤仙飞奔过来,迎头就是一撞。

  凤仙被撞得踉跄,还没站稳,那毛头孩子像尾巴燃上火药的小牛,鼻腔喷气,吭吭有声。

  「这样很危险——」

  凤仙勉强站稳,毛头小子的乱拳又来,几个家奴合力也抓不住。

  狴犴正要介入,阻止毛头小子抓狂,但他错料了孩子的滑溜,以及扞护挚爱娘亲所爆发的蛮力。

  毛头小子本就不高,加上身躯压低,从狴犴掌下窜过,使尽吃奶力气,狠狠推了凤仙。

  这一推,两股力道冲撞,他自己歪踉一大步,凤仙亦被推得往后跌,后腰碰到了雕花木栏。

  她本可握紧栏缘,止下倾偏的跌势,但她看见小小的身子,同样撞上另一端围栅,他人矮身子轻,随即翻了过去,往栅外掉……

  「小心!狴犴——救他——」

  凤仙只来得及大叫,自己也被坠倾的力道拉扯,跌下!

  两相权衡,当然救小子,饭馆三楼,人类孩童摔下,不死也去半条命!

  凤精不同,能飞、能腾,能翱翔于至高天际,直抵云霄,区区三楼绝无大碍!

  狴犴拉住毛头小子,捉着他的衣领拎回廊内,刘家家奴连忙上前,搂抱脸色发白的小家伙,不停抚慰。

  砰!

  狴犴身后,巨大的撞击声,混杂着木板迸裂。

  下方,嘈杂了起来。

  人群,瞬间围上。

  「有、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

  「呀——」胆小些的姑娘,捂不住惊声尖叫。

  「快救人!」

  狴犴飞奔到她身影消失的栏边,视线向下。

  倾倒的板车,车上好些木桶散得四处都是,软似一块布的身躯动也不动,看起来好渺小,埋没在杂乱之中。

  她螓首歪软,四肢绵瘫,长发像泼散的墨。

  原本只有黑,逐渐地,鲜艳的脂红,由她脑后濡染开来,和着发的黑……

  刺眼。

  第9章(1)

  他以为她死了。

  以为躺在那里的,已是一具尸体。

  他瞠眸看着,背脊森寒。

  凉意袭上了全身,冻得他无法动弹。

  直到她猛咳一声,苍白的唇瓣咳出血丝,咳回他的意识,更咳回了他屏息许久,已然闷痛的呼吸!

  狴犴直接翻过雕栏,飞腾落下。

  她的周遭已经围了太多人,没人敢去搬动她,不知她有没有摔破脑,有没有可能……一扶起她,就见脑浆四溢,大伙只敢等待大夫赶至。

  这样的伤,狴犴能治,轻而易举就能助她痊愈。

  可他不能在众人面前施术,也不愿她再多痛一刻。

  「这位公子,不能动她……她伤得怎样,要大夫看过才知。」

  一旁有人见他上前,蹲下身要抱起她,连忙制止。

  狴犴不理,执意要做,他神情很冷,但动作很轻,将她抱进怀里。

  掌心所触是大片的血,很多、很多,仍汩然涌出,濡湿了她的发、他的手、他的衣。

  「忍忍。」他让她枕在肩上,几乎没多久,湿意已经透过衣裳,直接熨烫了他的胸口。

  他轻喃的那两字,分不清是对她的抚慰,或是劝谏自己。

  抛下身后种种纷扰,不听谁人阻止,他一心只想尽快找个无人之处,为她疗伤。

  伤并不严重,他心里清楚,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救她!

  可是该死的……手竟在发抖,微微地、难以控制地颤着。

  她温热的血,带着热度染满他的手,他却觉得像冰,越来越冷……

  无法费神寻觅疗伤地点,狴犴奔进暗巷,见四下无人,便动手施术。

  暖光包裹她,她一耐细眉因疼拢起。

  随伤势渐愈,眉心的小蹙结,才缓缓松懈。

  晕眩感被人悄悄带走,后脑欲裂的痛楚,不再折磨她。

  她吐纳趋于平顺,脸上血色恢复,找回张眸的力气。

  一张开眼,看见狴犴神情冷凝,再加上一身艳红的血迹,着实吓人。

  「狴犴……」

  他看起来好狼狈,衣上全是血,发辫微微凌乱,她瞧惯的沉稳,只剩些些。

  狴犴牙关咬得出劲,说话的嗓,带有沉沉龙狺:「你告诉我,身为鸟中之皇,翼长数尺,上可达云端仙界……仅仅三楼,竟能摔个头破血流,险些丧命?!理由为何?」

  「呃……」凤仙被问得一呆,支吾起来。

  他看起来好像在生气,但声音轻轻,又听不出有太多怒气。

  她错了,才刚这么想,那道「声音轻轻」,立即转变,化为咆哮。

  「你坠下的那处是偏巷,虽不可能无人途经,但你展翅稍飞,不至于被察觉,你究竟……在发什么呆?!」

  拿自身性命开玩笑?

  凤仙遭吼,纤肩一缩,话就这么乖乖坦承了,丝毫不敢欺瞒:「我没有办法飞!我已经永远……都不能飞了!」

  「说清楚!」他追根究柢。

  永远不能飞?!何意?

  一只凤凰,飞,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只有会不会,没有能不能!

  凤仙咬咬唇,神情像个孩子,正同爹娘自首恶行,有些别扭:「我、我拿它……去换避水珠。」

  「它?」

  「凤凰的……飞翔本能。」她头低低的,完全不敢抬起。

  狴秆眸眯细,眼中文火燃燃。

  「你用『飞翔』去换一颗避水珠?」

  用飞的回去,岂不更快?

  藉以拖延回凤族受囚的时间?

  他曾经如此质疑她,到方才为止,仍是这般想的。

  已经认定了,她慢吞吞的,还身处于十万八千里外,与栖凤谷遥遥相距,是心存狡狯,想推拖,故意不回凤族去面对牢狱之灾。

  不是。

  他错了,她没有那样的心眼。

  她还没回去,是因为她不能飞。

  她失去了飞翔本能,腾不上晴空,无法双翅一展,便日行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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