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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朝卷 page 4 作者:湛露

  令狐笑的唇角扬起,让宇文柔和圣慕龄都看得怔住。令狐笑向来少笑颜这是人尽皆知的,他若肯笑,必然是有人要倒霉,那此刻他是为什么笑?

  宇文柔情不自禁地拉紧紫衣女子的手,倒退了一步,紫衣女子却反拉住她,星眸沉静地与令狐笑对视,还是那样淡定从容,唇边笑得更灿烂。

  就是这种笑脸,他绝不会忘记!

  无论是当日在马车内的无意一瞥,还是飘香楼的匆匆一见,每次她的脸上都是挂着这样的笑容,只是那时候他竟没想到,小贺原来是个女子!

  未曾找到你,你竟然自动送上门来?该夸你是有胆识,还是愚蠢呢?

  他垂下头,铮铮地拨了几声琴弦,圣慕龄奇异地看着他,“难得听到卿的琴声会这么高兴?”

  苦觅许久的敌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当然高兴。但他将眸光投向她,慢声问道:“贺姑娘觉得本相的琴声如何?”

  紫衣女子悠然地微笑,“仿佛……暗藏杀机。”

  一句话让全舱的人顿时惊住,连始终独自吹箫的令狐舞人也不由得止住箫声,看向这边。

  令狐笑望着她,轻笑点头,“那贺姑娘猜到我想杀谁了吗?”

  她的星眸转动,纤纤玉指指向自己的翘鼻尖,“该不会是我吧?”

  他的笑容之冷让宇文柔不寒而栗,急忙故作娇嗔地对圣皇说;“陛下您看啊,丞相开这样的玩笑,会把我的朋友吓坏的。”

  “贺姑娘的胆子之大,圣朝内没有几人可以比得上。”令狐笑的评价止住了圣皇将要出口的劝解,“不过,陛下当前,本相不会不给宇文家一点面子。”

  因为他的这句话,宇文柔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圣慕龄笑着开口。“贺姑娘第一次见朕居然也不行大礼?”

  “出门在外,陛下就不要拘泥于那些繁文耨节了吧?我这位贺姐姐可是个奇人哦。”宇文柔拉着紫衣女子靠在圣皇那边坐下,刻意避开令狐笑的目光。“陛下大概不知道,我的贺姐姐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呢!”

  圣慕龄好奇又吃惊地问;“哦?怎么个通天彻地?”

  “就是可以算出将要发生的事情或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一年我家丢了几件贵重物品,就是贺姐姐给我算出来的。”

  他玩味地又看了眼令狐笑,“听起来似乎和我们丞相大人差不多呢。”

  “民女自然是比不上丞相大人本领手段厉害?”

  被议论的人并没有再看他们,只是坐到令狐舞人那边,背对他们,更无法让人看清他的神情变化。

  圣慕龄听她这样说,笑道;“是啊,我一朝三国若没有丞相还真的是不行呢。不过,既然贺姑娘也有些本领,不如今日和我们丞相比一比,看谁算得准确?”

  “民女的算之术只是微末之技,比不上丞相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还是不要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被她这么一说,圣皇更加挑起了兴致,连声道:“这里也不是什么大雅之堂,大家只当是游戏好了,丞相也不会不赏朕这个面子的。”

  令狐笑依然背对,恍若未闻,但他在令狐舞人的手掌中轻轻划了几个字,令狐舞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起身出船。

  “舞人去哪里?”圣慕龄大声叫道。

  “他还有些事情要替我办,先走一步。”令狐笑转过身,半个身子都靠在舱板上,甚是惬意悠闲,“贺姑娘想和我比算什么呢?天命,人命?”

  “民女没那么大的野心,对天命可不敢妄下断言。”她漂亮的红唇明艳动人,星眸流转,自有一种难言的风情。

  今日的她已不是之前那个小神算子的顽皮外表,她是有备而来。

  令狐笑扬起眉梢,“既然陛下有意看热闹,本相总要给陛下这个热闹看。我们不算天命,就算人命好了。前日户部来报,说要为外地进京的考生兴建驿馆,驿馆的名字已经取好,你可算得出来是什么吗?”

  紫衣女子笑了笑,对圣皇说;“陛下,可否借纸一用?”

  圣慕龄立刻将摆放在旁边的笔墨纸砚亲自端了过来。

  她右手执笔,眼睛却望向窗外,看了一会儿景色之后喃喃自语,“真想念早春的黄莺啊!”宇文柔和圣皇都没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却见她一转身在纸上写了三个字,举给令狐笑看,“一登龙门,飞黄腾达,鸣啸四海。”

  她的解释让圣慕龄变了脸色,看着那三个字,惊呼出口,“不错,飞鸣阁,户部和朕提到这件事的时候,的确是取了这个名字,贺姑娘好厉害。”

  令狐笑的黑眸深深凝在那三个字上,唇边笑意刚起,又听她说;“不过这三个字却还不够气派,只怕未必能得丞相大人的心。所以,这三个字要改……”

  她再次执笔,划掉前两个字,改为“凌宇”。

  宇文柔和圣皇一起看向令狐笑,只见他本来已浮现在唇边的冷笑竟像被风扫过一样,无影无踪。

  舱内死寂了片刻,令狐笑出声问道;“贺姑娘是和谁学的占卜之术?”

  “家传古书,我学来玩的,偶尔也用来糊口养命。”她笑着将纸团揉烂了,丢到一旁。“小小花招,让丞相大人见笑了。”

  宇文柔见气氛古怪得紧张,便插话缓和气氛,“贺姐姐祖上也有过占卜高人,听说还在先皇面前效力,所以贺姐姐可以算是家学渊源哦!”

  “是吗?”圣慕龄问道;“是哪位先祖?也许朕听过大名?”

  “贺道人。”令狐笑幽冷地念出这个名字,“三朝前因为通敌谋反而连累全族被贬成庶民的天算官,贺姑娘,我没说错吧?”

  “丞相大人果然博闻强记。”她不卑不亢,坦然承认。

  “那么,可否请教姑娘芳名?”他必须查清楚这个女人的身分来历,为何这么多年已销声匿迹的贺家,此刻却冒出一个她来让自己心神不宁?

  她粲笑吟吟,“我的名字是先父所取,但实在不好听,平时我多弃之不提。”

  宇文柔笑着掩嘴,“说起来你爹真的很奇怪,哪有给女孩子家起这样古怪的名字的?”她抢过紫衣姑娘手里的笔,在另一张纸上迅速写下两个字,展给众人看。

  令狐笑的胸口处陡然泛起心悸的寒栗,那两个字就如咒语般刺得他双目生疼,左手掌心中的几个小字像是突然被人燃起了一把火,滚烫热辣得再也攥不紧了。因为那两个字竟然是——

  非命!

  第三章

  在回去的路上,宇文柔忧心仲仲地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贺非命的手指拢起鬓边的一束头发,轻笑道;“我今天的样子难道丑得不能见人?”

  “不是啦,我是说令狐笑。”一想到刚才他那种古怪的笑容,她就心中发毛。“我和你说过令狐笑这人是惹不起的,可你非要见他,刚才他的话简直把我吓死。是不是你算出考题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所以才会说什么‘杀人’之类的话?小贺,你别笑啦,我真怕他会对你不利,你不知道,像他这种在官场打滚了许多年的老狐狸,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刚才还一口一个贺姐姐,现在居然又改口叫‘小贺’了。”贺非命总是忍不住去捏她的小肉脸,“你放心,我要见他自然有我的道理,我要是怕他就不可能主动来见。若我想藏起来,他就算找一年也未必能找得到我。”

  “那么,贩卖考题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办呢?父亲那里还一直在催问我,让我来问你,能否占卜一下以后的吉凶?”

  “你们还真当我是神仙啊?”贺非命无奈地说;“我当初劝告过你们,不要做这件事,你们不听,现在出了事再烧香,菩萨未必肯领受哦。”

  “不管菩萨肯不肯,你肯就行了!”宇文柔拉着她的手拼命地晃,“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我看父亲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在朝中一天比一天难做,其实卖考题倒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令狐笑亲自抓了个正着。还好那茶楼里的掌柜和伙计自己知道厉害,自绝灭口,否则还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人和事。”

  贺非命看了眼窗外的街景,“我到家了,你的手也别再晃了,这件事我肯定为你办妥,而且将来再帮你谋得一门好亲事,怎么样?”

  宇文柔红了脸,“什么好亲事?”

  “你说实话,那船舱里的三个男人,是不是有你的意中人?”

  她更加不好意思了,主动拉开车厢门,“你快走吧,和你说几句正经话你就开始没正经了,关于……那件事,明天我来听你的消息。你自己也要小心哦!”

  贺非命站在小院门口,笑着对车内的宇文柔摆了摆手,然后转身拉门。

  门没有上锁,皇城的治安向来不错,鲜有盗贼,这应该是说托令狐笑的福吧?

  但是当她刚刚走进大门,似是等待已久的,一柄冷冰冰的长剑横在眼前,院门也砰的一声被人撞上。

  她眨了眨眼,“莫非今日我出门没有看黄历,得罪了哪位吗?小女子向来行事谨慎,本本分分,自问没有做过亏心事。”

  “有人要你死,你便不能活。”那冷冷的声音听来有几分熟悉,又有些陌生。她的脖子还能转动,所以不是很意外地看到了杀手那张未经遮挡的脸。

  “令狐……舞人?”要认出他并不算难,一是因为刚才在船上曾经见过一面,二是因为他有一张和令狐笑极为相似的脸。“听说令狐舞人是令狐笑手边的第一杀手,想不到令狐笑一出手就派出你这样的重头人物,来对付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名小卒,是不是有点杀鸡用牛刀了?”

  令狐舞人盯着她,“你还有何遗言?”

  “我上无父母,旁无兄弟姐妹,下无儿女,就算是有遗言也不知该留给谁。”

  “那你就可以死个痛快了。”那剑并不快,但是剑锋锐利,还未碰到她肌肤,就已经让她脖颈上泛起一层寒栗。

  “令狐笑在屋内吗?”在如此逼人的杀气面前,她居然还能问出这样一句话。

  令狐舞人的剑蓦地停住了。

  “看来我猜对了?”贺非命微笑道,“我虽然没有遗言,但是可不可以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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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终于又见到令狐笑,第一次,一对一的见面。

  他就坐在她这间小屋中,悠闲地喝茶。

  “我早上出门前刚沏的龙井,到现在只怕已经凉透了,丞相喝了不会冷心冷胃吗?”她扶着门框笑道,“小小茅舍,今日有丞相这样的大人物光临,真是蓬华生辉呀。”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你的口才向来不错,只不过本相不爱听这一套,你就算说上一千句、一万句,也救不了你的命。”

  “丞相是下定决心要杀我了?我可以问一句为什么吗?”

  “你以占卜之术套取今科考题,罪不可赦。”

  她笑道;“丞相给我的罪名不小,只是不知道可有人证物证?”

  “本相就是人证。”令狐笑噙着冷笑,“况且本相要杀人,未必要给他一个完满的答复。”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丞相是怕了小女子我,所以才要杀我?”她慢悠悠地说,“如果丞相自以为可以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为什么还怕我这个弱女子兴风作浪?杀我,就可以让您高枕无忧了?”

  贺非命住了口,等着他回答,迎候她的却是一片无声的沉默。

  她走到桌边,提起茶壶,“这壶茶是真的凉了,凉茶会有腥气,我去烧一壶热水来好了。”

  蓦然间,令狐笑按住了她的手腕,近在毫厘的寒眸虽然可以震慑住别人,却没有让她变色。

  “你主动来找本相,自然不是要找死,你想要什么?”

  她沉吟了一会儿,迎视他,“我要一次公平。”

  “公平?”一介民女和他要公平?

  “是,一个可以公平竞争的机会。”

  从她眼底流露出的那种强烈欲望,让令狐笑在瞬间了然了她的意图。“你想为你的先人报仇?”

  “当年之事我并不清楚,不过利用手中的权势将我全族贬为庶民,让他们颠沛流离,上百年不得返回皇城的罪魁祸首,的的确确是你们令狐家。”

  “死在令狐家手里的人何只千百?”他并未有半点良心不安。

  她的笑容完全敛凝,“但是我既然是贺家的后人,总要为那些枉死的先人出一口恶气。”

  他的眼角牵出一丝鄙夷,“你以为你可以?”

  “所以要请丞相给我这个公平的机会。”

  “本相凭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

  “因为你寂寞。”她又笑了,“寂寞的人总希望找到一个能够和自己匹配的敌手,否则日复一日寂寞地活着,高处不胜寒,还有什么意思?”

  他烦了烦,丢出一句狠冷的话,“凭你也配做本相的对手?”

  “只有做过了,丞相才知道我到底是配,还是不配。”

  这一次,他的眸光之深足以将她的心都挖出来似的,他撤回还覆在她手腕上的那只左手,慢慢吐出几个字,“那就偿你所愿。”

  她的心中暗暗吁出一口气,后背不知为何狂冒冷汗,但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以笑容面对自己的敌人,此刻更是优雅地一福,“谢丞相成全。”

  “从今日起,你要寝食不安了,本相绝不会让对手有好日子过,所以,不必言谢。”他似乎也在对她笑,那样冷冷的,让人暗自心惊的笑,因为高高在上地俯视自己的敌人而难免傲然的笑。

  “本相等着你出招,但愿你别让本相失望。”

  他翩然如鹤,走出她的这片小小领地。

  令狐舞人在院门口等他,沉声说道;“今日不杀她,只怕是纵虎归山,养虎为患。”

  “她若是虎,我就是打虎的能手,再深的山我也会把她找出来。既然如此,养大了再打不是更有意思?”

  令狐笑丢下这一句给他,继而推门而出。

  令狐舞人收剑入鞘,无意间看到前面令狐笑的背影又怔了一下。

  记得他的左手一直紧握成拳,仿佛隐藏了什么秘密在掌心。但是刚才他的手掌却完全张开了,不,是张开之后又更紧地攥起,似是将什么人、什么事牢牢捏在手心。

  和七哥为敌的人向来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个叫贺非命的古怪女子也不可能是特例。

  剑已入鞘,寒光尽收,他紧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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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一招险棋!你居然当面和他挑明,而他居然也同意了?”

  宇文柔第二天听到贺非命的讲述,简直是三魂七魄都被吓跑。

  “这么说,令狐笑是完全知道我们家参与卖考题的事情?他就算今天不杀你,早晚也饶不了我们家。”她连连顿足,“你怎么能这么傻,把我们全都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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