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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买骨(下) page 14 作者:罪化

  而呼应着这种毫光,在尸陀林主那华丽奢侈的血红色大床上,慢慢出现了青绿色的狭长亮光。

  是太凤惊蓝。

  黑影迅速走上前去,将宝剑提起,剑身上妖异的华彩立刻照亮了他的面庞。

  正是从四名壮汉手中失踪了的垂丝君。

  他穿着夜行的黑衣,平日里随意披散的长发被紧紧地束在脑后。

  半睨着的细长眸子露着一点精光,是深沉、是算计、是掌握。

  数日以前,同样是在这座佛头山中,那个绝望的男人似乎只是一个幻象,而现在,所有的曾经看到过这个幻象的人,最终都逃不脱同一个命运。

  死亡。

  将手中的短刃换成了太凤惊蓝,男人同时取下挂在腰间的火镰,点燃了一团棉纱,待到那最初的一星火头慢慢长到拳头大小,便直接丢在了季子桑富丽堂皇的大床上。

  幔子与被褥皆是上等的蚕丝,遇火就着,立时升腾起一种别样的焦糊,金红色狰狞的光芒。

  相信很快,余下来的守卫们就能够觉察到这里的火情。

  而其他地方的惨状也能让他们着实手忙脚乱一阵子。

  而此刻,他只想要尽快找到常留瑟,然后一同全身而退,离开这场由他二人共同谋划的戏文。

  ***

  戏文的序幕,是从他赶来佛头山外兴师问罪的当天晚上开始。

  其实那场混战结束之后,垂丝君也就醒了。

  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景象,便是常留瑟坐在不远处,安静地包扎着伤口。

  地上放着一盆不见热气的水,已被染成淡淡的红色。

  边上散乱着一堆浸了血的布巾与棉纱,伤口从常留瑟的锁骨下方贯穿而过,流了不少血,空气中隐约含有苦涩的药味,与海洋的咸腥。

  常留瑟独自上药的动作颇为笨拙,他时不时地跌落药瓶棉纱等小件物品,就连药也抹不均匀,倒有一大半浪费到了地板上。

  若不是屋子里还躺着垂丝君这号人物,他本就应该好好地找个医官来帮他包扎。

  然而此时此刻,常留瑟不仅须要自己上药,甚至还必须亲自将掉落的东西一件件拾起来。

  就在他弯腰的时候,肩上那被太凤穿刺而出的伤口又扯开了,雪白的断层中慢慢渗出一片血红。

  疼。

  垂丝君分明是见惯了残肢断臂的人,却在这时候慌忙地闭了闭干涩的眼睛,然而那光裸着的背脊上,残余着的干涸暗红与种种新伤旧痕,却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上。

  记忆中最后一次欢好时,常留瑟的背部尚是光滑完整的。

  指腹落在上面,甚至会有砸在水面上的错觉。

  然而此刻,曾经的美好已不复存在,被一次次的误会与愤恨所抹杀。

  男人忽然有一种错讹懊悔的感觉,自己与常留瑟为何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明明是不想恨的,却仿佛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策动着,身不由己。就好像自己怎么会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贸然闯跑到尸陀林来?

  他正在恍惚,常留瑟却忽然转过身来。

  两人的目光相触,垂丝君这才发现常留瑟口中还咬着一片软木似的东西。

  小常见了垂丝君,立刻将东西吐了出来,上面赫然是混杂了血丝的深深牙痕。

  「你醒了?」他低了低头,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个略带疲倦的笑容。

  垂丝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来。

  常留瑟以为他还是对自己有所怨恨,于是自我解嘲地低咳一声,兀自搬了个注满了热水的铜质大盘过来。

  盘里温着荤素几样小菜,不多,每样都只是浅浅一碟,并不是常留瑟在佛头山前夸耀的山珍海味。常留瑟小心地将托盆放到垂丝君面前:「你睡了很久,也该饿了。」

  刚说完这句话,他肩膀上那块勉强打了结的布巾便松松地跌落了下来,露出里面小半条鲜红肿胀的伤口。

  垂丝君不经意地瞧了一眼,那上面毫无章法地敷着药梗,几粒粗大的更有一半直接嵌进了肉里。

  常留瑟没有力气与功夫将它们一点点挑弄出来,唯有忍住疼痛,期待着伤口慢慢结痂。

  满目疮痍。

  垂丝君的心因为这四个字而抽痛,他全然忘记了要做什么,直到常留瑟再次糊弄完了伤口,回过头来端起了一碗已经略有发胀的白面,配上菜肴塞到他手中。

  「我知道我不该将你骗进来。」他缓缓说道:「不过今天是我生辰,恩怨暂且放到一边,先吃一碗长寿面罢。」

  原来今日是常留瑟的生辰。

  垂丝君微微一怔,他本是想接住这碗面的,然而长久僵卧之后的麻痹却让手腕一抖。

  虽然后来又及时地被他稳住了,但那沉甸甸的一碗面,却还是有一半倾倒在了床上。

  饭菜虽然简陋,但依旧有一股最最原始的清香,倒在床褥上腾起一阵乳白色的氤氲。

  垂丝君尚在发愣,倒是常留瑟抢先一步,轻声叹息道:「哎呀,真可惜了……」

  尸陀林中奉行一日一餐的规矩,此时早过了钟点。这些面与菜其实是常留瑟特别求来的,为防人下毒,他还每样都亲自试了试,只是后来才想起今天恰好也是自己生日,却没料到垂丝君竟然连这点面子都不再给了。

  他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长寿面,不能断,断了主命短,也不能剩下,剩下主孤独。

  然而掉在床上的那堆面中,其实已经找不出几根完整的,更不用说那些落在地面上的,似乎正是在预示着常留瑟要孤独地度过余生。

  但既然是常留瑟,又如何会是一个安分守己、恪守天命的人?他仅仅是迟疑了片刻,居然弯身撮起了一堆面条,完整地捞进口中咀嚼,末了甚至连手指头也要逐一舔舐干净。

  他确实是吃得津津有味。

  然而看在垂丝君的眼中,却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自己并不是有意要摔掉那碗面的,他怎么可能希望常留瑟短寿?只要一想起那两次差点失去常留瑟的回忆,男人的心便如同刀割。

  转眼间常留瑟已吃完了床上的面条,他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又接着向地上的伸了手去,一边低声自言自语道,「短命也就短命罢!只求别孤零零地过——」

  垂丝君看着他吃力的动作,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年前的今日。

  同样的人曾经捧着一袋子寿桃,像个孩子似地兴奋着,扑到了自己的怀里,死死地磨着黏着。

  而此时此刻,面前的人已经将地上冰冷的面条捞了起来。

  垂丝君一个忍不住地寒噤,他猛地起身将夺过了常留瑟手里的面条,直接塞入自己嘴里,竟然二话不说地一口咽了下去。

  常留瑟似乎是被这粗鲁而突兀的举动煞住了,真正地骇道:「大哥——」而下一个时刻,他整个人就已经被小心翼翼地圈进了怀中。

  听见那一声大哥的时候,垂丝君的脑海里忽然亮起了一幅几乎要被淡忘了的画面。

  远山旱田,平静的小桥流水,水中飘着斑斑杏花,杏花树下有院舍,主客三五人共饮消遥,然后夕阳西下,更有人与他携手归家。

  这原本是数十年之前挂在陆青侯药坊中的一幅画,也确实是陆青侯灌输给垂丝君的一种憧憬。因为陆青侯始终相信,在热闹江湖的某处,能有一片平稳安宁的世外桃源,或许是处地方,或许是个人。

  而对于垂丝君来说,这里面最初不过是自己心中人的一个重要心愿,然而历经了这么多年的腥风血雨之后,这宁静的景象却已经真正成为了垂丝君所期待的、愿意与他人共同度过的余生。

  只可惜事到如今,有人走了,有人蓦然反目,而那个曾经憧憬着与之余生共度的,也早入了轮回。

  只剩下垂丝君一人,还在漩涡里挣扎,就在几乎要淡忘了这幅画面的时候,却不意找到了能够如画中那般携手归家的人。

  常留瑟,一个他不能再失去的人。

  漫长的拥抱终于结束,男人小心翼翼地为常留瑟擦拭着后背后血污,重新包扎上药。

  常留瑟浑身放松了依靠在男人怀中,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那间密室的火,不是我放的。」

  垂丝君手上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动作,一边淡淡地回答:「我信你。」

  顿了顿,却又问道:「那夜,你为什么要等在那间密室里?」

  「那个时候,我正等着与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常留瑟轻声苦笑道:「你拿了我的冰精,用在陆青侯的棺木上,这确实让我很难过,可再难过也比不上……看到你特意雕凿了一对龙凤棺材,分明要与那陆青侯……」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沙哑了去。

  垂丝君听了他的回答,便叹气道:「你真是弄错了,那棺材是与陆青侯夫妻的,至于那冰精——」他也中途停顿了下来,从贴身的地方翻出嫩黄色一个锦囊来,里面倒出几片略带焦痕的宝石,正是昔日那些冰精的残片。

  那是他临离开山宅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带出來的。

  「等我们回了山宅,我会给你更好的。」

  他许诺。

  常留瑟这时候才舒了一口气真,伸了手将锦囊纳入掌心,继而低了低头,鱼儿似出要溜下床去。

  垂丝君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这时候才发现常留瑟的眼眶已经有些微红,眼仁中更似乎罩了一层潋艳的波光。

  男人不由得看痴了,伸手托了他的腮,用拇指轻轻模着眼角的红暈,接着是谨慎的触碰与亲吻,小心翼翼、宛如试探。

  分别了良久之后的唇与唇,再次贴合的感觉竟如此奇妙。

  一点点压做一处的温度与柔软,将彼此共同的心跳与喜悦传达了,很快就默跳更进一步,开始品尝起对方的滋味。

  常留瑟从未有过如此绝妙的感受。

  他从来不知道男人竟儿也会如此主动的索求。

  仿佛是冰块一下子燃烧起来,落在自己同样慢慢暖和起来的身体上。

  他们在垂下了帘幕的洞中激烈地吻着,却都留了理智不让守在洞外的教徒们听见。

  自始至终,常留瑟都没有推拒过垂丝君的动作,他温顺地倚靠在他的怀里,任由亲吻落在后颈与耳根上,继而洗礼着后背上每一道丑硒的伤痕。

  男人无论是双唇还是舌尖的温度都高得仿佛烈火,常留瑟却感觉不到烧灼的痛楚,只以为自己正在被融化,然后轻飘飘地变成云朵飞上天空。

  「我感觉……又被你捡回来了一次。」

  他贴在他耳边说,「希望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垂丝君摇了摇头,同样在他耳边说道:「这一次,是你捡了我回来。」

  当天的后半夜,常留瑟向垂丝君转述了归尘主人与尸陀林主的爱恨纠葛,以及自己对于尸陀林主身份的猜测,只是故意隐瞒了陆青侯与归尘主人之间的纠葛。

  尸陀林主就是季子桑?垂丝君确实感到了意外,但他毕竟也不是寻常人物,平日里那些蛛丝马迹隐藏了起来看不真切,而如今仔细思索之后便惊觉环环相扣。

  但是要他下这个定论,却远远不能够像常留瑟这般干脆,毕竟季子桑与他也有十多年的交情,而推算年份,又正巧与归尘口中,尸陀林发生变故的时间互相吻合。

  于是为了得到印证,他便故意主动挑衅,想要看看尸陀林主对自己的态度,然而所得到的结果竟然也同样指向着同一个答案。

  季子桑。

  如果真的是他,那么他杀害陆青侯的理由,垂丝君只能想到一个。

  一个由他来说,似乎有自夸之嫌的理由——嫉妒。

  季子桑嫉妒陆青侯在他垂丝君心目中的特殊位置,就好像如今嫉妒常留瑟那样。

  垂丝君低头将手插入纷乱的黑发中。

  如果陆青侯真的是因为季子桑的妒嫉而失去了生命,那么自己这几年来处心积虑的寻仇算是什么?对陆青侯那数十年的心心念念又算是什么?无意识之中的惺惺作态,在真相被揭发出来之后,竟变得如此可笑。

  垂丝君惊讶地发觉,自己才是一场漩涡、是风暴的始作俑者。

  如此,又有何等颜面再继续面对泉下的陆青侯?当他怀有这种心思的时候,人就会不自觉地阴沉起来。

  常留瑟便主动过来与他说话,慢慢将话题引导开去。

  「请相信我,这不全是你的错。」他说,「陆大哥既然已经走了,过去之事便如逝水无痕,我们……还是留他一个清净罢。」

  从常留瑟的谈吐中,垂丝君隐约觉出还有一些更深的内幕,然而他却已无心探究。

  或许早在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前,自己就应该放下这个对自己有着抚育之恩的男人。如果那样,也许陆青侯就不会死,而同样他也就不会遇见常留瑟,遇上这个在他心头留下深刻烙印的人。

  命运弄人,往往啼笑皆非。

  他们在尸陀林中住了几日,周围布着季子桑的人手与眼线。

  好说好商量地出去绝不可能,而硬碰硬地打出去,则更是天方夜谭。

  这或许是垂丝君遭遇过的、最危险的情境,然而常留瑟却反而没有那么紧张。

  「把季子桑留给我来对付。」

  他疲惫地靠在男人身上,语气中却透露出一番成竹在胸。

  「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务必成功。」

  垂丝君因为他怪异的轻松而蹙了眉,反倒以为他是要莽撞行事。

  「不可草率。」他摇头道,「尸陀林主武功高深莫测,我本来打算让你至少研习五年剑法,合我之力方能有五成胜算。如今以你我现在的状况,如何成功?」

  要设计季子桑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己方正受制于人。若没有完全把握,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然而常留瑟的倔强脾气,却在这个时候发作了起来。

  「不除掉尸陀林主,我们一辈子都必须生活在他的阴影中,倒不如抓住这个机会……」他握住了垂丝君的手,干脆俐落地做了个切断的手势。

  然而垂丝君沉呤良久,终是没有回答。

  常留瑟眼中忽闪着的希翼顿时淡了不少。

  「或者说你还在犹豫着,不愿意向季子桑下手?」他凄凉地咧了咧嘴,「可他毕竟是尸陀林主啊……」

  男人继续低头不语,但确实是有些犹豫了。

  不是下不了这个手,而是觉得自己没有下手的资格。

  陆青侯之死既是因他垂丝君而起,要问罪求刑,自己也难辞其咎。如今又有什么立场,光明正大的来担当边个复仇的角色?他这样想着,心中便郁结了重重的一团,禁不住叹息出声。

  常留瑟立刻捧了他的手贴在自己心窝上,主动请缨:「你不出手那就由我来,算来我也不能轻易饶放了他。」

  垂丝君定定地看着他,但是到了最后也没作出什么明确表示。

  常留瑟便以为他是默认了,于是慢慢翻了个身贴近他怀里,轻声道,「在这件事完全了解之前——我还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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