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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容乃大(上) page 1 作者:郑媛

  楔子

  今日,是礼亲王府的大喜之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素闻礼亲王府大贝勒,兆臣·爱新觉罗,人品贵重,学养俱佳,今特命大贝勒接任理藩院侍郎一职,总管朝鲜事务,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皇帝诏书一下,众人连忙谢恩。

  「礼亲王,恭喜了。」收妥诏书,瑞福公公拱手贺喜。

  「谢公公。」礼亲王保胜道:「府内聊备水酒,公公一定要留下,让咱们痛快地喝上一杯。」

  「不了,这会儿还得赶回宫去,听候皇上差遣。」瑞福让道。

  「公公辛苦了。」王爷只得拱手,不敢多留。

  「不辛苦。」瑞福笑咪咪地答,接着仔细端详起一旁寡言的大贝勒兆臣。他见兆臣相貌堂堂、举止稳重,不由得连连点头。「嗯,大贝勒确实人品贵重,今后可以为皇上分忧解劳了。」

  兆臣拱手。「不敢,为皇上分忧解劳,乃臣属应当。」态度不卑不亢。

  公公点头微笑,然后才在礼亲王等一班人陪送下,离开王府。

  「兆臣,今后,你身上的责任可大了!」公公离开后,礼亲王保胜坐在厅堂上,对自己的大儿子道:「皇上既已命你为理藩院侍郎,总管朝鲜事务,今日我就一并将皇上交给我的东北蔘场,在这儿移转给你交办了。」提到皇上,保胜不由得拱手,感谢皇恩浩荡。

  保胜虽面有喜色,然而仍然严肃庄重,不失为父之仪、与为王之礼。

  东北蔘场乃皇属重地,兆臣知道阿玛待自己用心良苦,不同一般。

  「孩儿谢阿玛倚重。」他随即跪下谢拜。

  「谢什么!」保胜爽快地道:「皇上既任命你总管朝鲜,将这东北蔘场移交予你管理,是理所应当,相信这便是皇上的意思。」

  「阿玛,请受孩儿一拜。」兆臣庄而重之,跪下就磕上一个响头。

  保胜笑呵呵地,大大方方的接受兆臣一拜。

  一个头磕毕,保胜这才拉住儿子笑问:「拜过就是了,你又为何磕头啊?」

  「一为感恩阿玛扶养,二为感恩阿玛栽培,三为感恩阿玛荐举——」

  「就只感谢你的阿玛,那么我这生你、养你、看护你的额娘呢?」礼亲王福晋桂凤·钮祜禄氏,施施然走来,笑怨儿子。

  她平日举止端静,甚少言笑,今日因为家有喜事,故一反常态,与儿子说笑。

  「阿玛要谢,额娘更要谢。」兆臣不动声色,对着他的额娘屈膝又是一跪。「孩儿这就给额娘磕头——」

  「好啦!」福晋终究舍不得。「别跪,你可是额娘我心头上的一块肉,额娘可不舍得你跪。」她托住兆臣,赶紧把儿子拉起来。

  「我也没有荐举你,你没听皇上诏书上说的,『人品贵重,学养俱佳』这八个大字吗?」保胜笑得得意,有儿如此,实是称心至极。

  「没有阿玛,岂有今日的孩儿!」兆臣答。

  「好!」保胜大赞一声,用力拍兆臣的肩头。「好孩子!阿玛相信,自今日起你定能有所作为,好好大干一番,万不可辜负了皇命。」

  兆臣拱手。「孩儿谨从阿玛训示。」

  保胜连声赞好。

  福晋桂凤向一旁使了个眼色,示意丫头把手上拿的东西取过来。

  「兆臣,你过来。」桂凤唤来儿子。

  兆臣立即走到他额娘跟前。

  桂凤等儿子走来,才笑着伸手取过丫头手上拿的东西。「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她柔声对儿子说。

  桂凤坐在椅子上,仰望兆臣七尺之躯,内心不仅快慰,还有说不出的骄傲与得意。

  兆臣抿嘴笑了笑。「额娘不说,孩儿岂能猜到?」

  桂凤瞅他一眼。「你向来眼尖,有什么东西能逃过你的法眼?快别逗你的额娘了!」桂凤把那东西,直接交到儿子手上。

  兆臣接过,早瞧出那是一幅画。

  当着额娘的面,他扬手欲揭开画卷——

  「欸,先别忙着揭,回书房去,你再好好瞧罢,明日额娘有话要说。」桂凤道。

  「是。」兆臣略一沉吟,然后退下。

  兆臣退下后,保胜问妻子:「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桂凤微笑。「王爷听说过东阁大学士英珠的闺女,馥容·佟佳吗?」

  保胜略显犹豫。「翰林院掌院学士兼南书房行走,这个英珠,我自然认识,可这位馥容·佟佳,我也该知道吗?」

  「当然,」桂凤怨丈夫。「臣妾看王爷真是胡涂了。」

  「怎么?」

  桂凤淡淡地瞅了丈夫一眼。「臣妾要问您,咱们兆臣今年有多大岁数了?」

  「妳的意思是——」

  「王爷,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保胜笑了笑。「妳要给儿子娶妻了?」

  桂凤点头,笑了出来。

  保胜一听也笑得开怀,随即又想到什么,开口要问妻子——

  「臣妾明白您要问什么。」桂凤说:「家世那是不必说了,人品我也已经调查过,至于样貌嘛……」

  「怎么样?」

  桂凤笑。「待兆臣见过画像后,看他明日做何反应,不就清楚了吗?」

  保胜愣了愣,随即哈哈笑出来。「这倒是!」点头同意。

  「倘若兆臣喜欢她,那么,咱们礼亲王府就能双喜临门了。」

  保胜知道福晋指的是,兆臣授命侍郎一职,与大婚之事。「可这如意算盘会不会打得太精,要是落空了怎么办?」保胜问。

  「即便没有十成,臣妾也有九成把握。」桂凤道。

  「是吗?」保胜另眼相看,不由笑问:「话说得太满,就不留点儿余地?」

  桂凤摇头,笑容文雅。「兆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他是我心头上的一块肉,他想什么、要什么,我这个做额娘的,能不知道吗?」

  「这么说来,这馥容·佟佳,便是兆臣想要的女子了?」保胜故意问。

  桂凤笑,忽然问:「王爷,您是否愿意跟臣妾打一个赌呢?」

  打个赌?保胜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妻子素来保守而拘谨,在他面前别说是鲜少,甚至可说是从来不敢有如此大胆的言论。

  「好呀,」他瞪着眼,问也不问便先说好:「想赌什么?妳说吧!」

  桂凤欲言又止,似乎也有些不习惯,与丈夫这么说话。「就赌——」她又顿住。

  「说吧!」保胜催促她说话。

  桂凤吸了口气,这才鼓起勇气继续往下说:「就赌明日,是臣妾去找兆臣问事,还是兆臣主动来找臣妾问人好了。」

  第1章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画笔栩栩如生,画中人简直像要走出画布一样,巧笑倩兮,跃然纸上。显见执笔的画师也为美人所动,正心诚意,用足了心力在作画,才能有如此动人的佳作。

  兆臣不否认,他喜欢美人。

  但凡男人,没有不喜欢美人的,但画布上的美女,不仅貌美,而且娇艳妩媚,他为画中人迷惑,不由得伸手抚摸起画布上的人儿,恍惚中以为她宛然在目。

  过了片刻,兆臣笑了。

  他笑自己简直荒谬,岂有画中之人,会跑出画布的道理?

  「痴心妄想。」他低笑,然后这么下结论。

  待想卷起画轴,竟又荒谬的有那么一丝舍不得。

  兴致一来,他干脆提起笔,醮了些许墨汁,屏气凝神,写下一行小楷:

  薄媚留香与,凌波金莲步,倘得美佳眷,此外复何求?

  从不曾写过如此侧艳之词,今日只不过见到画中女子,竟然提笔写下这样的文字,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阿哥!」

  兆臣对着画布,正在沉吟之际,忽然听到小妹德娴的叫唤声。

  「你在看什么?发什么呆呢?」德娴笑吟吟地走过来,她就如同她的额娘桂凤福晋一般,举止端静娴雅,落落大方。

  兆臣笑了笑,没有回答,正在收起画卷,但德娴阻止了他——

  「等一下!」她的神情有些惊叹。「这是谁?只是画吗?若果真有其人,那么一定是画中真仙了。」

  听到胞妹这么形容,向来稳重的兆臣也不禁笑开脸。「画中真仙?」他揶揄:「这是哪来的形容词?听起来充满梦幻,不切实际。」他批评。

  德娴噘起嘴,忽然瞥见画上一行小楷——

  「说我不切实际?瞧瞧吧!这是谁写的?倘得美佳眷,此外复何求?」

  「胡闹。」兆臣斥一声,迅速卷起画轴。

  「什么胡闹?」德娴不服,见她兄长如此快速的动作,只能干瞪着眼。

  「妳不去读书练字,为何来我这里胡闹?」他板起面孔。

  德娴吸口气。「阿哥,你这人真是,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呢?我岂有胡闹,刚才我明明就瞧见,那是你在画上的落款,我只不过将它念出来罢了!」她觉得委屈,语调就哀怨了一点。

  兆臣抬头看了她半晌,然后慢条斯理问:「妳没瞧见我动笔,岂知是我的落款?」

  「我是你的妹妹!」德娴没好气。「兄长的字,做妹妹的人岂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兆臣撇嘴笑:「算妳说的不错。」

  德娴瞅他一眼。「所以,你承认了,那行小楷是你写的没错了?」

  兆臣笑而不答。

  「那是什么?是谁给你的画?是临摹真人,抑或是想象出来的仙子?」德娴一迭声问。

  「妳说呢?」兆臣讪讪地答,不打算给答案。

  德娴却笑了。「我知道那幅画打哪儿来的,」她忽然说:「你也别再跟我卖关子了。」

  兆臣挑起了眉。

  「那是额娘交给你的,当时额娘还交代要你得仔细地看,对吧?」她说。

  「我记得,当时妳明明不在厅上。」

  德娴微笑。「自然有丫头能告诉我。」

  「好,」兆臣点头。「那妳就更不必问了。」

  德娴一愣。他阿哥的反应总是如此敏捷,教她措手不及。「阿哥,其实你心底肯定明白,额娘将这幅画交给你,是为了什么。」

  兆臣抿嘴,笑却不答。

  「这位画中美人是少福晋的人选,我将来的嫂嫂,对吗?」德娴问。

  他还是笑,没有答案。

  「你不说话,是早就知道了,抑或是默认?」

  「这两者有不同吗?」他头也不抬,冷淡地问。

  「你不肯说话,那就没有不同了。」她嘟起嘴,笑着说。

  兆臣抬起头,状似云淡风轻地问起他胞妹:「打从一进房来,妳就跟我东扯西拉的,有话想说?」

  不愧是她的兄长!

  德娴心中暗叹一声,一个能猜透人心思的男人,实在令人又爱又怕。在这个家里,她庆幸自己是女人,不必与他竞争,不必承受压力。

  「是,我有话想说。」她放弃,不再拐弯抹角,决定实话实说。

  「那就说吧。」放下画卷,他自桌上抽出一迭卷宗阅读起来,一心当作二用。

  德娴先轻叹一声,然后才开口:「额娘的用心是好,但是阿哥,在您自己的心底,难道没有主意吗?」

  「把话说明白一点。」他嘱咐。

  「好,那么我就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德娴整起脸色,问她的兄长:「实话说,阿哥难道从来没有留意过,在您身边的留真郡主吗?留真她岂不是很漂亮、也很迷人的吗?在阿哥心底,当真从来没有考虑过她?」

  兆臣停下翻阅卷宗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直视他的胞妹。「妳想说什么?」

  吸了口气,德娴严肃地说:「我想说的是,留真对阿哥一片情深意真,阿哥你心底也应该清楚的,如果阿哥这时候不想到她,那么她岂不是太可怜了吗?再说,留真的阿玛安贝子,久居东北蔘场,是皇上授命予阿玛的左右手,留真自小跟随她阿玛,在蔘场长大,对于蔘场事务再娴熟不过,考虑这两项因素,就算留真不是最佳人选,也该是人选之一,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额娘却一点都不考虑她?」

  「这话,妳对额娘提过?」

  德娴摇头。「没有,自古婚姻大事乃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我只是个做妹妹的,岂能置喙?」

  「这不就成了。」

  「可是——」

  兆臣挥手制止她。「妳的意思我明白,不过,妳误解了额娘的用意。」

  「误解?」

  「额娘不考虑留真,不是因为留真本身,而是因为我的缘故。」

  德娴不懂。

  「妳提到留真,是因为妳的善良,不忍心见留真未审就先被判决,是吗?」

  「我认为,该给她公平竞争的机会。」

  兆臣低笑。

  德娴不懂自己的话有何好笑?「你笑什么?还有,刚才你提到是因为你的缘故,那又是什么意思?」

  「我笑妳善良可爱。至于我,额娘恐怕比我自己,还要更了解我自己。」

  德娴皱起眉头,若有所思。「我不明白。」她说。

  兆臣撇嘴低笑。「婚姻与经济不同,更不可与公务相提并论,倘若要娶,我就要娶个美人,娶一个我心爱的女人。」

  听到这里,德娴有些懂了。「所以,额娘了解你的心意,原来她真的明白,你要什么样的女子?」

  「终于开窍了!」他笑。

  「可是,」德娴还是不死心。「阿哥既想要美人,难道留真便不美吗?阿哥为何不喜欢她?」

  「谁说我不喜欢她?」他道。

  德娴又不明白了。

  「我喜欢留真,只是还欠一点情愫。」他笑。

  「情愫?」德娴眨眨眼,困窘地笑出来。「我以为——我一直以为,阿哥不是风花雪月的男人。可现在,做妹妹的我实在不清楚,阿哥心底想的究竟是什么?」纵使她蕙质兰心,也不能猜透。

  兆臣咧开嘴,敛下眼,过了半晌只抛下这两句话:「妳不是男人,永远不会清楚。」

  「情愫」是什么?

  馥容猜想,那应该就是一种感觉吧!

  「作画的时候必须投入情感,对于被画的对象要有感觉,这样才能画出一幅真正的佳作。」

  「那么,这是什么样的情感?是兄妹之爱、父女亲情,还是男女之情?」问话的男子汉音发得不太标准,然虽略带口音,但因为相貌英俊、笑容可掬,所以很讨人喜欢。

  馥容微笑。「什么样的感情都可以。总之必须是一种令自己动容的感觉,我把这种感觉,称做是一种『情愫』。」

  「馥容·佟佳,妳习画多久了?」他忽然问。

  「跟老师您习画,断断续续的,也有五年光阴了。」

  金汉久笑了。「所以,咱们相识竟然已经过了五载?」

  「是。」馥容也笑。

  她的笑容既沉静也动人,平时素妆的她,像一朵恬淡高雅的静莲,然而当她心情好时笑语嫣然,那巧笑倩兮的模样,又似一朵芬芳娇媚的素馨。宜喜宜嗔,就是如此多样的风情,再加上对答如流的口才、灵活聪敏的慧心,让金汉久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被馥容所吸引。

  「五年过去,妳长大,不再是个小女孩了。」金汉久对她道,语调中微微透露一股难以压抑的温柔。

  「老师却还是老师,依然如此潇洒,岁月在您脸上只见历练,不见风霜。」她妙答。

  听见这话,金汉久陷入沉思,似乎在思考什么解不开的谜题。过不久他转身自画室的密房内,取出一幅画卷,交给馥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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