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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黑夜 page 6 作者:林如是

  “若水!”看清那女子,连明娟喊了出来。

  吴倩蓉有些愕然,追进去。“连姐,你认识她吗?”

  连姐、连姐!这个女孩未免太自来熟。连明娟没理吴倩蓉,伸手拉住沈若水,将她拉了进去。

  病房里,本来已闭上眼的连明彦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叫声,正朝门口看去。看到沈若水时,一刹间——就只那么一刹间,冷淡遥迢的眼神闪了一丝光采,立刻就敛去。因为留了心:连明娟将明彦那非常隐微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得又暗暗叹息。

  “我还以为你已经去了——”说著突然停住,颅看明彦一眼。

  “嗯,我不打算去了。”沈若水一语带过,走到病床旁。虽然连母很不客气地说了那些话,挣扎了几天,她还是硬著头皮过来了。

  连明彦望著她,眼里的光辉忽明忽灭忽暗忽灿。

  “你气色看起来不错。”她坐在床旁,对明彦微微一笑。

  那气氛有一种难喻的交融;插不进去似。吴倩蓉看得又惊又疑惑,急急过去,硬是搅乱了那宁谧的气流。

  “连大哥,你今天精神很好,太好了。”极力保持轻快。“我做了一些点心,你尝尝。不太甜腻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谢谢。”连明彦礼貌道谢,却没动。

  “把东西给我吧。”连明娟从吴倩蓉手里拿过点心,放进床旁小柜里,对沈若水说:“若水,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能不能帮我看著?”

  “你放心,连姐,有我在。”沈若水还来不及回答,吴倩蓉便抢著说。

  连明娟顺手拉开她往外出去,一边说:“你跟我一起去吧。”

  吴倩蓉不依,挣动著。“你干么拉我出去?连姐,她是谁?她来做什么?”

  “我朋友。跟你没关系。”硬是将吴倩蓉拉了出去。

  “连姐!”吴倩蓉嘟嚷不满。

  到了医院大厅,连明娟才放开吴倩蓉,说:“听我的劝,我是为你好,你不要再浪费心思时间在明彦身上了。”

  其实连明娟自己个性算活泼明朗,并不讨厌积极又主动的吴倩蓉,但这世界并不是一加一就一定等于二,付出也不一定就会有回报,更不是一劲地对对方好,对方就愿意敞开心胸有所回应。

  “为什么?我哪一点不好?”

  “你没有不好。只是……”

  只是……唉!这世界要是能一加一都等于二就好了。

  窗外阳光很好,金光灿烂,静静地照进窗内,悄悄爬上各个角落,那样悄悄,无声又安静,病房内显得更加的宁谧。

  好一会,两人都没有开口,直到窗外不知打哪来的雀鸟拍翅飞过,才惊醒了什么似。沈若水轻声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你受伤了。”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喝醉了。”

  医生说他体内的酒精浓度并不高。沈若水摇了摇头,又说:“谢谢你。幸好你的手没受伤,要不然我——”微微哽住,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他的手。

  连明彦动了一下,眼神犹豫,挣扎著,迟疑了一下,将手抽出来。

  “我很好,没事,你不必担心。”

  “明彦……”

  “其实你没有必要来的。”明娟说,她就要跟江潮远结婚了,他终于也该死心、放开手了吧?

  “我不放心。”许多年不见,明彦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她应该觉得生份才对,但奇怪那感觉却彷如还似昨日。

  “我这么大一个人了,没什么好不放心。”

  “是啊……”沈若水看著他,想起当年,不禁笑起来。“当年你也是这样。我第一次见到你,那个饭店的庆功宴上,你恼我说你小,硬喝了好几杯鸡尾酒……”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那时她总是笑得跟哭一样,总是遥遥望著那个人,却不知道在她身后,他总是那样看著她……啊!那当年……

  “所以,”他放低了声。就这样放开吧。“你看,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这点伤而已,不会有事的。”他希望她快乐,只能放手。

  “明娟说,医生说你的恢复情况良好,腿骨愈合的情况也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很抱歉。都没能为你做点什么。”

  阳光轻移,或许是角度的关系,光束像刀般从他们当中划过,将他们各划进不同的阴暗里。

  “你别这么说,你来看我,我就很感谢了。”连明彦微微眯了眯眼,语气变得生疏客气起来。

  “明彦,我——”

  “我没事了。”他打断她。“腿伤很快就会好,所以你不必担心。你走吧,他在等你吧。”她来看他,这样就够了。

  “明彦……”

  “你走吧。”他低下眼,不再去看她。

  等到她出去、关上门后,他双手抱住头,慢慢地低下,无声呐喊著。

  人的心不会那么容易就坏掉,但人的心可以禁得起多少伤?秦时风、唐时雨,他终究不在她沉吟的诗词与梦境底。

  “你们在外面做什么——”门外忽传出他阿姨的声音,跟著一顿,提高了声音,带点愠怒。“又是你!你来做什么?”

  话声一落,病房门打开,连母跟阿姨、连明娟与吴倩蓉都站在门外。

  阿姨脸带怒色瞪著沈若水。

  “伯母,对不起,我只是来探视明彦。”沈若水微微弯身道歉。连母很冷淡,敷衍地点个头。阿姨生气地说:“你来做什么?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来了,不要跟个小偷似,偷偷摸摸地趁我们不在时来打扰明彦!明娟,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许闲杂人等骚扰明——”

  “阿姨,是我请她过来的。”不等阿姨说完,连明彦便沉声制止。

  “明彦,你!她害得你还不够!你怎么——”阿姨气急败坏。

  “对不起,我不该擅自过来,给大家带来不便。我先告辞了。”

  沈若水又微微鞠躬道歉。

  “等等,沈若水——”连明彦出声唤她名字,顿了一下,一下子怔住似,但很快又说:“谢谢你来看我。我没事,你不必担心了。”

  沈若水微微点了头。明彦的眼神仿佛有一种诀别,她应该知道是为什么。但也只能这样了。她掉头走出去,隐约感到一种别离,就那么离开了。

  第5章(1)

  关于他跟她之间,即使醉眼朦胧,即使心识混沌,即使决定就这么让它过去,他总还记得某个片段、某个瞬间、某个与她交会的叉点。

  总是那样。关于他跟她之间,也只能存在过那零碎的片段,像她从前读念过的诗,所有的心事,说与不能说、诉与不能诉,到最后都只剩下一个断句。

  “别再喝了,明彦。”“化尔滋”酒保兼老板把‘曼哈顿’顺著台面移递到连明彦面前时,劝著他别再喝酒了。

  虽然跟连明彦不能说是熟,但老板夫妇都是学音乐的,这些年来连明彦每次回来都会到店里,多少算认识。

  “哪有人像你这样做生意的。卖酒的老板却劝人不要喝酒。”

  连明彦笑一下,并没有马上拿起酒,只是看著。

  “酒是要高兴快乐心情好时才好喝的。”老板看著他,语带点哲学。

  连明彦又笑一下。“我知道。”

  “你已经喝了两杯了。”来的客人多兴致很好喝第一杯酒,然后因为情绪好再续一杯。就这样。上次他喝了过三杯,虽然是纯酒兑了许多水,并不是调酒,但他竟醉成那样,还出事不,后来才知道他喝酒前吃了感冒成药。

  “我知道。”连明彦再笑一下。

  “那就好。”老板点个头,并没有窥探什么的意思。连明彦眼神清明,丝毫没有酒醉的混沌。以他对连明彦不多的认识,连明彦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但酒不是问题,问题是那要喝了过第二杯酒的原因。

  “你知不知道,”连明彦看著盛在晶莹杯子里的酒液,也不碰,只是看著,又笑了笑,说:“有人以为鸡尾酒跟果汁差不多。”

  老板微微一笑。“这也难怪。本来调制鸡尾酒时就会加许多甜酒,有的还加了果汁。”

  “是吗?”连明彦转了转酒杯,虽说用的是问句,但语气却不是在询问,而像是未尽的意思。

  “就算是跟果汁差不多,喝多了还是会醉的。”终于老板挑明。

  “不会的。”连明彦摇头,像是在说他不会醉,也像是在说他不会让自己醉。他趴在吧台上,望著那杯还没动过的‘罗哈顿’,手指沿著杯口轻轻打转划著圈,喃喃问:“老板,你觉得这酒有没有心?”

  “你说呢?”老板反问。

  连明彦抬起身。“应该是没有的吧。”

  但酒若无心,不会醉人。或者,酒无心,人有心,所以酒不会醉人,人会自醉……但会醉的原因,或还是因为,酒中虽无心,但杯中有往事……

  他又趴在吧台上,视线几乎与杯缘平行,手轻抚著那杯酒,由指间望著杯中那酒心。

  “明彦!”门口那边,连明娟气急败坏地走进来。

  “是你啊。”连明彦抬头随便望一眼。

  “当然是我!”连明娟用力推推他。“你又喝醉了?真是的!你是怎么回事?好不容易腿总算好了,也不去做复健,又不练琴,成天就喝酒。你知不知道爸妈有多担心?”

  “我没有醉。”

  “那些酒醉的人从来不会说自己醉了!”

  连明彦嗤一声,像在笑。连明娟一把抢走他手上的酒,杯里的酒溅了出来,不巧多溅在连明彦手上。

  “别再喝了!再这样喝下去,你打算变成废人啊!”

  连明彦舔舔手,舔掉手上的酒液,然后看看自己的手。“无所谓。这手早就废了。”

  “你的手没事!医生不是说了,你只是腿受了伤,你的手没事的。”

  “那么,为什么——”连明彦脱口大声叫出来,随即顿住,甩了甩头。猛然起身,大步走出去。

  “明彦!”连明娟追出去。

  但明彦人高腿长,走得很急,简直横冲直撞,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哎!”她气急地发泄一声。过了一会,拿出手机,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深深吸口气,吐出来,才抿抿嘴,按了按手机。

  “爸,我是明娟,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门铃响的时候,沈若水刚好准备出门。她以为是班贝,一边开门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手上的资料,低著头说:“不好意思啊,班贝,让你特地过——”不经意抬眼,看清来人,愣了一下。“明娟?你怎么……”

  “跟我来!”连明娟劈头就拉著她往外走。

  “明娟!等等!那个——我还有……你要带我去哪里?”冷不防被连明娟拉出去,沈若水一时反应不及,有些语无伦次。

  “跟我来就是!”连明娟拉著她往路边走去,抿著嘴,有点赌气似,一直将她拉上车。

  车上了主干道,往城外开去。沈若水不禁苦笑,说:“明娟,你总得让我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吧?我必须把这些稿件送到班贝那里,她在等著。”

  “这四个月你连电话都不打一通,你就让我知道你在哪了吗?”连明娟的口气显得有些不满。

  沈若水沉默下来。

  “或许你以为无所谓,所以不管你做什么,连我这个朋友也不告知,也不打算跟我联络了?”

  “明娟……”

  “不是吗?我们认识这么久,但不管你有什么事,你都不告诉我——”

  “不是这样的!明娟。”沈若水急急解释,不希望自己的无意伤害到这个朋友。“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又连累到你……”

  “因为我妈?”

  “毕竟因为我才出了那些事。”并没有正面回答。

  车厢里静默片刻,然后连明娟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去找江大哥了。”

  沈若水摇摇头,车厢里又静默下来。

  她无法放下心,心安理得地去找江潮远。江潮远也明白。半年的时间不算太长吧?等江潮远欧洲巡演回来,只能那样。她只能等待。

  “明彦他……还好吧?”等明彦康复,等他没事了,一切如常。

  连明娟抿抿嘴,不说话。

  “明彦还好吧?他没事了吧?”沈若水又问。

  连明娟还是没说话,望著眼前的柏油路。道路似乎无尽地往前延展,一直到天际那边。

  车子终于停在一处近海的屋子前。房子离海边有段小距离,但从屋里可以看到一整片辽阔的海;单层的建筑,厨卫俱全;黑自风格,很现代化的设备与装潢。

  “这一带住了许多从事音乐艺术工作的人。这里靠海,离城市不远,交通又方便:但环境幽静,近两年许多音乐家跟艺术工作者看上了这里,相继移居到这里来。我爸妈也跟著凑热闹,前一阵子买下了这间房子。”

  屋里三间房,主卧室跟客房,另一间装了隔音设备,里头有架钢琴,另一边摆了椅子和架放乐谱的架子。

  “这间是我们练习用的琴室。”连明娟忽然压低声音,将沈若水拉到一旁,掩蔽在门窗后。

  琴室跟另外两间房设计上稍有不一样,房门上方镂空装了强化透明玻璃;房间则面向海那方,一整片玻璃窗,望出去一大片宽阔的长天连接著不远处的海。

  房门半掩著。沈若水这时才注意到屋里传出的断续的、像在呜咽的琴声;里头有个人影,背对著门,面对著窗外的海天,肩上架著琴,一手拿著琴弓,却像在锯木材一样,发出极为碍耳的声音。

  “明……”她张了张口,没发出声来。

  她看他丢下琴,看著自己的手。那手竟像是在抖;他看著看著,忽然生气地捶打自己的手。

  明彦……怎么会这样?

  连明彦没注意到屋里有人。他双手抱著头,突然叫喊起来:“为什么?”

  沈若水震一下,默默退开。一直退到屋子外,她才开口问:“怎么回事?明彦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连明娟显得很冷静,说:“这个情况是必然的。难怪会如此,都快四个月了,明彦疏于练习太久。”她停一下,又说:“这种情况也不算是不平常的,音乐这回事,停一天就要倒退三天。我们学音乐的,为了保持水准,每天至少要练习好几个小时。明彦停了这几个月,情况自然很不顺。

  只不过,明彦心高气傲,受不了,有点自暴自弃。要不是那场车祸——

  啊,若水,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若水没有表示什么,似乎有点迟疑,转眼望了房子一眼,才问道:“明彦的手……”

  “明彦的手没事。”

  “可是?”

  连明娟摆个手,说:“医生说他的手没问题,外伤也都好了,没有后遗症,可能是心理症结。他腿伤早好了,医生建议他回医院做复健,但他既不去医院复健,也不练琴,光只是喝酒,甚至喝醉酒,自暴自弃的,完全变了个人似。阿姨担心他,特地联络了一些音乐界的人,安排明彦演奏会的事,但明彦根本没出现。我阿姨难堪极了。明彦以前遇到这种事,再不情愿,也不会这么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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