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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本无情 page 4 作者:季可蔷

  「是,娘娘。」

  在一群宫女及侍卫的簇拥下,开阳领着采荷来到湖畔,等待着船娘摇来扁舟,夏采荷见其他人都离得远了,抬起小脸蛋,朝他俏皮一眨眼。

  「你放心吧,昨天的事我不会说出来。」

  这话,她说的云淡风轻,仿佛不以为意,对他而言,却犹如一记闷雷,在耳畔霹雳作响。

  他不禁望着她,投给她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焚着灼灼怒火,藏不住恨意的眼神。

  就是这一眼,令她的天地就此颠覆——

  第3章(1)

  他想起来了。

  对于他们初次相见,以及之后不算愉快的重逢,他有何感想呢?

  那时,她年岁尚幼,不甚能理解宫内的风云诡谲,之后,她逐渐长大,也逐渐领悟,她与他之间,原来存有许多利益冲突。

  她的身份对他而言,应当是残忍的标志,因为她是希蕊王后的亲戚,而几乎每个死去的王家子女,或多或少都与王后有关。

  她在他心目中,也许是个敌人吧!是他难以克制不去憎恨的对象,然而如今,他为了某种原因,不得不娶她为妃。

  那原因是什么?

  采荷其实想问,却又隐隐地明白,自己无须追根究柢,有些事情,弄清楚了不会让彼此关系更好,只会更僵。

  所以她聪慧地不闻不问,只安静地坐在一旁,陪开阳喝酒。

  他像是发泄似地干了一杯又一杯。洞房花烛夜,他并不想与自己的妃子温存,只想喝个酩酊大醉。

  他喝愈多,采荷的心便愈伤,方寸之间缠结着理不清的哀愁。

  想劝他别喝,喝酒伤身,可又希望这一杯杯酒能化去她眉间阴郁,若是他能开朗些,偶尔放纵又何妨?

  她只愿他快乐……

  「你,夏采荷。」他忽然唤她的名,扬起头,强张一双醉意朦胧的墨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真是醉了。她望着他染红的俊颜。

  「你,给我听着。」起先,他指着她,后来想想,索性倾过身来,双手掌捧她脸蛋。「给我听着,夏采荷。」

  「是。」她温顺地应,不想跟一个酒醉的男子计较说话的口气,何况,她也无从计较,他是她的夫君,又是这个国家的王子,她是该顺从他的。「殿下有话,就直说吧。」

  他却没立刻开口,俊眸瞅着她,眼神变幻不定,良久,才嘶哑地扬嗓。「那朵花,不是给你的。」

  什么花?采荷愣了愣,转念一想,方才恍然。「是那天那朵虞美人花吗?」

  当她在他怀里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衣襟上,别着一朵艳红的花,那原本是她捏在手里的,她猜想,是要投入曹雪红的花篮里。

  「你是故意的吗?」他眯眼,呛问:「那天你是故意晕倒的吗?试图吸引我的注意?」

  「不是的。」她摇头否认。「那天,我是真的头晕,御医不也说了吗?我染了风寒。」

  「是,你是染了风寒,但为何偏偏在那一刻,在我眼前晕厥?」

  「你怀疑,我是刻意挑选那时机,装模作样?」

  「难道不是吗?」他冷笑。

  采荷默然无语。

  她是刻意的吗?她也曾如此扪心自问,可索求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或许,她真是故意的,眼见他即将把花投入曹雪红的花篮,一时心焦如焚,才会止不住晕眩。

  「那朵花,不是给你的。」她再度强调。

  她闭了闭眸。「是,我知道了。」

  「不过,既然给了你,我也不后悔。」

  他说不后悔?她惊讶地盯视他。

  他笑笑,将她脸蛋捧得更近,瞧着,迷蒙的眸光落定她绵软的樱唇,眼神转深。

  她不觉震颤,那注视太强悍,令人无所遁逃,她忽地感到心慌意乱。

  他意欲何为?

  她昏乱地想,怯怯地伏落羽睫,以为他会亲吻她,就像她在那些风花雪月的书里读到的,就像喜娘之前殷殷叮嘱她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总会有欲望。

  所以,不论他要对她做什么,只管依顺他、满足他便是了,因为他是她的夫君,有资格占有她的清白之躯。

  若是他要,她就给了吧,心甘情愿地给……

  咚!

  闷沉声响震慑了夏采荷,她颤颤扬眸,这才惊觉开阳不知何时垂下手臂,俊容无力地趴落于桌案上,鼻息浓浊粗沉,显是醉昏了。

  她眨眨眼,一时不敢相信。

  她自嘲地抿唇,唤人进来合力将他扶到寝榻上,亲自为他脱了靴子,卸下外衣,怔忡地望着他,葱指轻抚,描绘他忧郁的眉眼。

  好长的睫毛啊!她细看他,不觉入神。

  一个大男人有这样的眼,也美得太罪恶了吧……

  她幽微地叹息,俯在他耳畔低语。「很苦吧你?不该选今日成亲的,表姨母这么做,也太过份了。」

  明知是德宣太子的忌日,明知他对德宣有一份难以回避的歉疚,虽然他表面上从不以为意,但她知道,每一句众人的批评,对他都是鞭笞,在提醒他当年犯下的错。

  别说夜晚让她孤枕而眠了,白日也冷落她,早出晚归,即便回来了也不理她,远远待在寝殿另一头,或读书吹笛,或饮酒作乐,总之,就当她这个妃子不存在似的,自过他的生活。

  她三番两次主动前去示好,他总是冷言冷语,要不就是连瞧都不瞧她一眼,当她是根多出来的梁柱,令她难堪。

  如此连续数日,她也不愿自讨没趣,再怎么说,她也是出自名门世家的千金,从小可是一群人捧着呵护着的,如何能承受这等羞辱?

  「可恶……你若是这般恨我,又何必娶我?」

  采荷呢喃自语。她早有心理准备,嫁进来后怕是须得费上许多劲,才能打开他紧闭的心扉,但这扇门,也太难开了吧!

  不想怨的,可如今的她,不得不幽怨。

  她独坐庭院里,焚香抚琴,试着平静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緖,但意气终究难平,一阵烦躁,弹错好几个音。

  「怎么了?如此心浮气躁,不似平常的你。」

  一道清冽如冰的嗓音蓦地响落,采荷一震,愕然扬首。

  映入眼底的正是希蕊王后,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女人,她的表姨母。

  「王后娘娘,您怎么忽然来了?」她连忙起身,敛裙为礼,跟着,蹙眉望向身旁侍立的宫女,轻声斥责。「怎么不通报一声?好让我出殿迎接。」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希蕊笑道。「是我不让人通报的。」她在石椅上落坐,环顾周遭。「我想来瞧瞧你日常居住的环境。这儿,还住得惯吗?」

  「嗯,多谢娘娘关心,采荷住得挺好。」采荷应道,一面亲自斟茶。「娘娘请喝茶。」

  希蕊接过茶盏,眉目慈蔼。「就说了你我之间无须见外,像你平常那样叫我吧。」

  「是,表姨母。」采荷娇唤,也跟着坐下。

  「开阳不在?」

  「有朋友相邀,他去打马球了。」

  「又出门玩了?」希蕊挑眉。「他经常这样吗?」

  「啊?」采荷一愣,听出表姨母这话颇有言外之意。

  希蕊静定地瞅着她,似是想从她神情寻出一丝异样。「他总是自顾自地出门游乐,将你孤身冷落于此?」

  这是责备的意思吗?

  采荷神智一凛,深知自己一句话便可能令开阳深陷艰难处境,小心应对。「您也知道的,表姨母,开阳性子就是如此,他素来交游广阔,待人又豪爽,那些名门子弟都喜欢与他亲近,也格外有话说。」

  「所以便冷落了你,只顾着与朋友交际?」希蕊冷淡地接口,语锋带刺。

  采荷笑笑。「他没冷落我啊!他总是邀我一起参加聚会,是我这几日身子疏懒,不想去的。而且他回来了也都会陪着我,关切我三餐饮食……对了,他还很爱与我谈论乐理,我们往往聊到深更半夜呢。」

  「是这样吗?」希蕊沉吟。「如此说来,开阳倒是对你不坏?」

  「他对我很好、很体贴。」采荷保证,言笑晏晏,神情开朗,看来很是满意。

  希蕊打量她,半晌,似是信了,微微颔首。「如此就好。」

  「表姨母既然来了,要不要听听我新作的曲子?」采荷机灵地转开话题。

  「听你作的新曲当然好,不过,我也想有机会尝尝你亲手做的点心,许久没吃了,倒有点想念呢。」

  「那有何问题?采荷等会儿有空,立刻就做几笼送去给您和王上尝尝鲜。」

  「那最好了。」

  姨甥俩品茗抚琴,聊得尽兴,直过了一个多时辰,希蕊王后方盈盈起身。「我这就回殿了。」

  「是。」

  采荷优雅地行礼,原想相送,希蕊却挥手说不必了,临去前,朝采荷的贴身侍女玲珑使个眼色,玲珑会意,悄悄跟出殿外。

  希蕊屏退左右,私下询问玲珑。「方才你主子说的话可都是真的?开阳对她当真那么好吗?」

  玲珑左顾右盼,确定附近无耳目,才低声应话。「是,正如王子妃娘娘所言,王子殿下对她甚好,两人虽不似鸳鸯爱偶,整天黏在一起,但也是举案齐眉,相处和乐。」

  希蕊听了,轻轻颔首。「本来就是政治联姻,做出鸳鸯相随的假象,反倒恶心,开阳只要能对采荷真心相待,也就罢了。」

  「娘娘请放心,王子殿下对王子妃娘娘挺好。」

  「那我就放心了。」说着,希蕊的眼神转瞬变得凌厉。「你记着,安排你跟在采荷身边,就是要注意她与开阳之间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常,随时回报予我,知道吗?」

  「小的明白,娘娘请勿挂怀。」

  「回去吧。」

  「是。」

  玲珑恭恭敬敬地送走希蕊王后,回到采荷身边。采荷见到她,同样屏退左右,低声相问。

  「怎样?我表姨母都问了你些什么?」

  「王后娘娘问小的,娘娘您平日与王子殿下相处的情况如何,小的都照您的吩咐说了。」

  「是吗?那就好。」采荷放下心,微弱一笑。「辛苦你了,玲珑,等会儿我再给你赏赐吧。」

  「不用了,娘娘,小的对您尽忠,并不是为了讨赏,而是感念娘娘您对小的的恩德。」玲珑叹道。「当年我犯下的错事,若不是有您帮着隐瞒,恐怕小的早就小命不保,枉死宫中了。」

  数年前,玲珑原是跟在希蕊王后身边的宫女,却与一位星宿主有了私情,对方哄骗得她失身,却抛弃她不顾,回家从父母之命娶了个名门千金,而她怀了身孕,走投无路,正欲投井自尽时,是采荷救下了她。

  采荷主动向王后讨了她,将她藏在府里,掩护她将孩子生下,送给某户好人家抚养,从此以后,她便死心塌地跟在这位善良的小姐身边,即便王后极力拉拢她担任通风报信的耳目,她对采荷一片赤诚丹心,也从不动摇。

  「……娘娘对小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说着,玲珑深深一鞠躬。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采荷嫣然一笑,笑如春阳,温暖洋溢。「来吧,你日前不也说想学琴?我来教你。」

  「多谢娘娘!」

  「这位王子妃,倒挺知人善任的嘛。」赫密若有所思地评论。

  月缇横他一眼,不吭声。

  第3章(2)

  两人躲在一旁,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包括希蕊王后是如何试探采荷,又在她身旁安排了耳目,而她又料事先机,早就交代好玲珑一套说法。

  「看来她不笨嘛。」赫密揉着下颔。「不仅不笨,还挺聪明的,也很懂得收买人心。」

  月缇冷哼。

  「哼什么哼啊?」赫密嗤笑。「怎么?人家比你想象的机灵,你不高兴了?」

  这话问得犀利,月缇一时无法反驳。

  是啊,若是她所跟随的主子是个无情之人,她又何必忧虑会有谁成为他的牵挂?可不知怎地,她就是看不惯他新婚的王子妃,谁都好,为何他偏偏决定娶夏采荷?

  夏采荷是他在久远以前便认识的,甚至比识得她与赫密还早,当夏采荷像个小妹妹缠着他时,他们俩还在师父门下学艺呢!

  所以,她不免会胡思乱想,总觉得主子对夏采荷是有些另眼看待的,虽然表现得并不明显,但她总觉得他们之间绝不单纯。

  「吃醋啦?」赫密似是识破她翻腾起伏的思绪,笑笑地嘲谵。

  她冷冷地瞪他,从怀里掏出短刃,作势砍向他。「要我挖出你那双桃花眼吗?」

  「天哪,不要!」他连忙伸手掩目,夸张地叫嚷。「我再怎么桃花,也比不上咱们主上啊,饶了我吧!」

  他愈是示弱求饶,月缇愈怒。还真把她当成那种不讲理的泼妇了?

  「哇~~女侠饶命啊!」

  她没出卖他。

  接获心腹属下的报告,开阳并不意外。他料想过,希蕊王后一定会亲身向自己的表外甥女探问生活,究竟他值不值得信任,她要从采荷的口中得到判断的依据。

  而他也想过,采荷应不至于出卖他,在表姨母面前打他的小报告。

  事实上,这阵子他冷待她,便是有意试探,而她的反应,正如他所料。

  你放心吧,昨天的事我不会说出来。

  多年以前,她曾对他如此许诺,多年以后,他很想试试,她对他是否还有同样的义气。

  他得到答案了。

  但这并不表示,他对她的戒心便会就此降低,他仍会防着她,正如他警觉地防备其她所有的人。

  这宫里,没人可以完全信任,即便是他亲生爹娘也一样。

  这是他这些年来学到的,血淋淋的教训……

  琴音如泣如诉在夜色里回旋,开阳听着,不自觉地走到琴音来处。

  他看见他的王妃,独坐于月下凉亭里,黯然抚琴,琴音里,听得出她难以排遣的寂寞。

  是那首「长相思」,她曾在斗花宴上演奏的。

  他隐身于花丛后,静静望着她,她身边无人,连最亲密的贴身侍女玲珑也未跟着,看来是她意欲独处,屏退了下人。

  她一面抚琴,一面径自斟酒,一杯接一杯地痛饮,他从不晓得原来她也会这样喝酒。

  月华朦胧洒落,她清丽的容颜在暗夜里若隐若现,他有些瞧不清,但那哀婉的琴音却是明明白白。

  长相思,这是她的心声吗?

  开阳蹙眉,思潮亦随琴音澎湃起伏,忽地,她轻启樱唇,悠悠地吟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果然,是怨着他呢!

  开阳咀嚼着这出自《诗经》的歌词,冷冷一哂,嘲讽着,胸臆却不知怎地,堆叠着某种淡淡的愁绪。

  愁什么呢?

  他有些不悦,收拢眉宇,只怪她的琴音与歌声太有感染力,才会促使他有所感怀吧!

  可他不能同情她,也不会同情她。

  自德宣仰毒自尽的那天起,他便决定不再同情任何人了,包括他自己……

  琴音赫然止歇,他怔了怔,凝神望去,只见采荷上半身趴伏在石几上,似是昏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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