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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本无情 page 5 作者:季可蔷

  醉了吗?

  开阳缓缓行去,在她身旁站定,桌上一盏小巧可爱的珠贝灯映亮她嫣红的脸蛋,凉风吹来,拂飞她额前细细的发绺。

  「采荷。」他试着唤她。

  她一动也不动。

  「夏采荷!」

  她依然毫无动静。

  竟喝到醉昏了?

  开阳哑然,一时不知拿她如何是好,夜风又轻拂,她似是觉得有些冷,微微打了个颤。

  他瞠视她,半晌,卸下自己的外衣,正欲盖落她身上,忽地,她嘤咛一声,羽睫翩然扬起。

  他一凛,动作凝住。

  她眨眨眼,瞳光迷离,半晌,认出是她,格格娇笑。

  「是你耶。」她咕噜,像猫一般细细的嗓子,神态也如猫般俏皮,甜甜弯着眉眼,两只手陡地揪住他衣襟,将他拉向自己。

  他整个呆住,任由她将自己拉近,她眯着眼,瞧着他,鼻头轻皱,丰唇微都,那瞳神那表情,霎时有股说不出的媚。

  他不觉屏息,心韵加速,犹如擂鼓,撞击着胸膛。

  「坏蛋……你……终于来看我了。」葱指轻刮他耳缘,如芙蓉般嫣媚的脸蛋,逐渐接近他,再接近他,直到与他之间只有一个吐息之距。

  天地在这一刻安静,他只听见自己体内躁动的血液。

  然后,就在他以为她即将做出什么大胆的行举之后,她螓首一歪,再度落回桌上,丁香舌猫样地舔舔自己的唇,满足似地逸出咕哝声。

  又睡着了吗?

  开阳瞠视她,良久,心绪好不容易缓下,他松了口气,将外衣覆上她的身,在一旁坐下,揣出怀里的凤鸣笛,把玩着,脑海悠然忆起从前。

  记得,那是个春寒料峭的三月天,她刚学会撑篙划舟,骄傲得了不得,缠着要他坐上扁舟,见识她高超的技巧。他不肯,两人拉拉扯扯之际,他最珍惜的凤鸣笛便意外沉进湖里了。

  当时,他极为震怒,这笛子对他格外具有纪念意义,他从来舍不得离身的,她的任性竟使他弄丢笛子,他恨不得当众教训她,若非忌惮她是希蕊王后疼爱的表外甥女,恐怕早就出手了。

  他虽未出手,她还是被他吓哭了,抽抽噎噎,梨花带雨,他不耐,正想离去,忽地传来一声扑通水响。

  他愕然回首,这才惊觉她竟不顾一切地跳进冰冷的湖水里。

  宫女、侍卫,一群人都慌了,尖叫的尖叫,吵嚷的吵嚷,乱成一片,他亦震撼不已,好片刻才寻回神智,跟着跃下。

  她在深沉的湖底寻到他的笛子,而他在漂浮的水草间,寻到脚踝被缠勾住的她。

  她捡回他珍爱的笛子,而他,救回了她。

  结果,他还是愤怒地掌了她一耳光,责备她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记耳光也令他付出沉重的代价,王后怒不可遏,罚他受廷杖,足足打了他将近二十大板,才在她哭哭啼啼的哀求下赦免他。

  那次,她受了风寒,他也伤得很重,而从那之后,她便不再纠缠他了。两人久久不曾相见,偶尔才会在诸如宫廷宴会之类的场合遇上,即使偶遇,也只是礼貌地招呼,不会多谈。

  以为就此形同陌路,不再有交集,偏偏因缘巧合,两人不得不结为夫妻。

  他不想恨她的,他很明白,她对他是情意真挚,芳心暗许,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对她好一些,她绝对会死心塌地地相随。

  她爱着他,他确信,但他更确信,自己不会爱她。

  寻思至此,开阳瞳神倏冷。他凝望伏在石案酣睡的女人,眼见她睡容香甜,蓦地对自己方才近乎仓皇的反应不悦。

  不该为她心乱的,不该因她有所动摇,修练多年的冷静,不该对她破功。

  他伸出手,撩起她一束细发,在指间卷绕。

  「这是你自找的,夏采荷。」他冰冽低语。

  原不打算娶她的,不过既然娶了,他便会善加利用。

  她天真也好,聪明也罢,于他而言都不重要,爱与不爱亦是多余,他需要的只是她的家世,只是她能为他带来的那股势力。

  他没有真心,因为他的天地全是虚假,包括婚姻,包括她。

  夏采荷,从今而后,她也不过是他棋局里一枚随他心意移动的棋子而已——

  开阳起身,漠然离开,风吹来,扬起他披散过肩的墨发,而他嘴角噙着薄刃般的微笑,银牙闪烁,犹如鬼魅。

  第4章(1)

  近日,希林的友好同盟国,卫国太子亲率使节团来访。

  为了招待贵宾,亦为了宣扬国威,靖平王下令摆开最盛大的欢迎阵仗,不仅于宫中举办宴会,笙歌舞蹈,宾主尽欢,同时也应卫国太子之请求,展开一场促进两国友谊的马球赛。

  客方是由酷爱此道的卫国太子领军,至于东道主这边,靖平王思来想去,也只能派出开阳王子应战了。

  「这孩子别的不成,打马球倒还真有两把刷子。」他无可奈何地下了评语。

  于是,这天午后,两方人马于球场对阵,靖平王身体微恙,不克出席,由希蕊王后代表观赛。

  球场四周,扎起数顶遮阳篷幕,篷幕下摆开座席,应邀来观赛的权臣贵族或坐或立,喝酒品茗,寒暄闲聊,两边各有人负责击鼓呐喊,为己方助威。

  场边视野最佳之处立起一座楼台,楼台上也搭了篷幕,帐下错落摆置几张软榻,希蕊王后便斜倚在其中最细致奢华的一张,身旁有宫女侍立,摇扇献果,采荷也陪坐于侧。

  为免马蹄奔踏,造成漫天尘土飞扬,迷蒙了视线,开赛前,开阳特地命人在场上铺上一层食用油。

  卫国太子从未想过此等妙法,叹为观止。

  希蕊远远观望场上动静,菱唇浅勾。「王上说得很对,那孩子别的不成,玩乐方面倒是特别有鬼主意。」

  采荷听这话里颇有嘲讽意味,不便接口,眸光流转,专注地凝定一个人。

  他身着华丽骑装,英挺地坐在一匹白色骏马上,墨发以发带束成马尾,于颈后飘扬,一派轻松地拉着马辔,身姿十份潇洒。

  他便是她的夫君,开阳王子,场上最耀眼夺目的美男子。

  她望着他与卫国太子谈笑,思绪浮沉不定。

  那夜,她独自于月下抚琴,喝醉了,趴睡于石桌上,玲珑说,是开阳命令下人扶她回房的。

  当时,她身上还盖了件男子的外衣,显是有人怕她着凉,为她披上的。

  绝对是开阳。

  他是关心她的,即便他对她总是不理不睬,即便那夜过后,他依然冷落她,但她相信,他对自己有一份关怀。

  为此,她愿意赌上一睹……

  「娘娘。」采荷转向希蕊王后,悠然启齿。「不能是他吗?」

  王后一愣。「你说什么?」

  「表姨母,这话您听了,或许不甚舒心,请恕采荷大胆。」她顿了顿,直视希蕊清锐犀利的眼眸。「采荷想问,难道希林未来的王位继承人,不能是开阳吗?」

  这话,问得够直接,希蕊翠眉一挑。「你这意思是,想将自己的夫君送上王座,或者是自己想当王后?」

  「都有。」采荷坚定地回话。「若是我的夫君成了王,那我自然是后了。」她又顿了顿,眉尖轻蹙,樱唇微噘,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不可以吗?采荷太僭越了吗?」

  「是僭越了。」希蕊深刻地盯着她,彷佛意欲从她眼里寻出一丝异样。「这不似你的个性,采荷,我以为你是与世无争的。莫非……是开阳要你来对我说这番话?他有称王的野心吗?」

  采荷眨眨清亮的眸。「若是他有这野心,表姨母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吗?」

  「瞧他镇日吃喝玩乐,只知跟那些权贵子弟厮混,我倒看不出他有多大的野心呢!」希蕊似嘲非嘲。

  采荷听得出来,这并非拒绝的意思。

  「我会驯服他的!」她声称,话里带着几分急促。「表姨母,我会让他明白,他有成王的资质,总有一天要坐上那王位。」语落,她起身跪下,磕头行礼。「采荷恳求娘娘,栽培我的夫君,助她成王!」

  「起来吧。」希蕊伸手扶起她,凝视她片刻,忽而嫣然一笑。「你素来得我疼宠,坦白说,我之所以促成你与开阳的婚姻,也是希望总有一天能扶持你坐上后座。这个国家,能继承我的位置的人,也只有你了。」

  希蕊示意采荷坐下,继续说道。「真雅、德芬,她们都是王室仅存的血脉,都有可能成为王位继承人,但表姨母答应你,只有开阳才能成为希林国主。」

  「真的?」采荷喜出望外,笑颜绽放。「多谢表姨母。」

  「不过,有个条件。」希蕊淡淡补上一句。

  采荷一怔。「什么条件?」

  「他必须听我的话。」希蕊微笑,笑意却不及眼底「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要当成最高旨意。」

  这意思是,开阳即使成王,也得当一个乖乖的、依顺这个太后的王吧!

  采荷聪颖地会意。「那是当然,表姨母,开阳与我一定都会听您的话,毕竟在这宫里,还有谁会比您更疼爱我俩呢?」

  「呵。」听她如此乖巧地应话,希蕊很是满意,伸手捏了捏她柔荑。「我疼爱的是你,对他,只是爱屋及乌,他最好对你好一点,否则……」言下之意,不言可喻。

  采荷一凛,表面却灿笑如花。「表姨母请勿挂心,他对我很好的,真的很好。」

  「那就最好了。」希蕊亦回她微笑。

  锣声清脆作响,宣告比赛正式开始。

  采荷望向场上,两队人马热闹开打,开阳手握月牙球杖,游刃有余地控制坐骑,穿梭飞腾,追击木球,不过片刻便利落地扫进头筹。

  欢呼声顿时不绝于耳,鼓声隆隆震天,场边的星徒兴奋地唱筹插旗,耀武扬威。

  真帅!

  采荷看着,油然升起仰慕之心。那是她的夫君、她的男人,无论如何,她都想得到他真心的怜爱……

  她忽地转向希蕊王后。「表姨母,我也可以玩吗?」

  「玩什么?」希蕊讶然。

  「这场比赛,我也能参加吧?」她握住表姨母的手,像小女孩似的,撒娇地摇着。「您也晓得,我的骑术可不输寻常男子,在家的时候,也会陪哥哥们打马球。」

  「那也是,我的采荷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呢。」希蕊笑着拍拍她软嫩的脸颊,颔首应允。「去吧,给那些男子们一点颜色瞧瞧!」

  「是,表姨母。」

  这是怎么回事?

  中场换人时,开阳发现顶替负伤的队友上场的,竟是他的王妃。

  她一身骑士打扮,秀发亦如男子高高束起,傲然端坐于华美的马鞍上,竟也显得英姿凛凛,神采飞扬。

  开阳一凛,侧骑靠近她。「你做什么?这不是女人该玩的游戏。」

  「你也太瞧不起女子了。」她朝他皱皱鼻头,都起丰软樱唇。「我听说在唐国,女子打马球可是盛行得很,况且我在家时也常跟哥哥们一起玩。」

  他瞪她,见她坚持参赛,眉峰一拧,横臂意欲夺她球杖。「别闹了,这很危险,你没见方才那人才负伤下场吗?」

  她轻巧地回旋马身,躲开他的骚扰。「你见识过我的骑术,不是吗?我的骑术可比那人高明多了,殿下不必担心。」

  「夏、采、荷!」他磨牙。

  她嫣然一笑,不理会他,战鼓击响,风云再起。

  两队人马又交锋,开阳分身无暇,只得由采荷参赛。她操控坐骑,圆转如意,一把月牙球杖握在柔荑间,与诸男子同时追逐着球,身轻如燕,腰柔如柳,姿态更胜几分婀娜。

  场边观众鼓掌叫好,视线都追随着她的倩影,就连场内打球的人,也情不自禁地投以热烈的注目。

  赛况逐渐激烈,球杖如残月翻舞,木球如流星进飞,采荷连人带马刁钻地闪过一道缝隙,藕臂帅气一挥,击球入门。

  鼓声急促,观众顿时热血沸腾,采荷凝定原地,领受胜利的欢呼。

  瞧她那副神气的模样!

  开阳远远地注视她,情绪复杂,似喜似怒,连自己都捉摸不定。

  女子进球,格外令人振奋,就连卫国太子也趋近她道贺,称赞她技巧高超,不输英雄男子。

  她回以甜美一笑。

  那笑容太甜蜜了,甜得几乎发腻,开阳看着,眉峰不禁收拢,顿生不悦。

  她不晓得是否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忽然转过头来,与他视线交会。

  他咬牙,警告似地努努嘴,她秀眉轻挑,却是满不在乎地盈盈浅笑。

  很好,这意思是向他宣战吗?

  开阳眸光一沉,意念忽起。她这般耍任性,倒是给了他一个好机会,他招手要同队的赫密靠过来,低声嘱咐几句。

  赫密听了,先是惊讶,跟着,会意地轻笑。

  「交给我吧,殿下。」

  比赛继续进行,赫密灵巧地策马于场中穿梭,慢慢接近采荷……

  忽地,一道高亢的马嘶划破了空气。

  众人定睛一瞧,只见某匹骏马不知为何狂性发作,于场内奔腾乱窜,而令他们惊骇的是,那正是王子妃的坐骑。

  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悚然,不及反应,那匹发狂的骏马已领着采荷往楼台处奔去。

  采荷紧拉马辔,试着命它转向,但马儿不听,人立嘶鸣,她一个重心不稳,跌落马鞍,身子垂挂于马侧,手上仍紧紧拽着缰绳不放。

  情况危急,场边尖叫四起,就连一向冷静自持的希蕊王后也不禁起身张望,神色仓皇,担忧采荷摔马受伤,更担心马儿冲垮楼台。

  说时迟,那时快,开阳策动坐骑,如箭矢般疾射而出,转瞬便奔至采荷身侧。

  她看见他,焦急扬嗓。「开阳,帮我!」

  「手给我!」他朝她伸出手,意图将她接进自己怀里。

  「不行!」她摇头。「我不能放开缰绳,若是松手,任它冲撞楼台,会伤了表姨母!」

  「你不松手,难道要枉死马蹄之下吗?」他斥责。

  「不可以,我不放手。」她很倔强。

  该死!开阳暗咒,拿她没辙,只得心一横,展臂扯拉马鬃,飞身跃上她的马,接着,再设法助她坐回马背上。

  两人一骑,合力逼使马首转向,窜往另一头,经过一阵狂奔疾驰,马儿逐渐镇定下来。

  危机解除,群众这才放松紧绷的神经,大大松了口气,楼台上,希蕊王后苍白的容颜也总算恢复些许血色。

  开阳匀定气息,询问靠在他胸怀的采荷。「你怎样?还好吧?」

  「我……没事。」她娇喘细细,惊魂未定。

  他蹙眉。「早就警告你这游戏危险,不适合女人来玩,你偏要逞强。」

  一番严厉责备,骂得她静默无声。

  「怎么?无话可说了吗?」他讥刺。「这回总该学到教训了吧,以后看你还敢不敢这般任性!」

  「……对不起。」她低声道歉。

  「光会说对不起,有用吗?」他余怒未熄,揽抱她的臂膀不觉加重力道,她一声惊呼。

  「怎么了?」他垂落视线,见她花容惨白,贝齿咬着唇,似是强忍着某种疼痛,他一凛。「哪里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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