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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狐储君 page 21 作者:湛露

  “她与你无关,你不要过问。”朱祯裕冷冷地盯着他,“世弘,朕现在就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朕也曾提醒过你,不想你再犯下大错。所以朕现下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现在退出去,朕可以既往不咎。”

  朱世弘沉默半晌,忽然抬头问道:“父皇所谓的既往不咎,那其中的‘咎’是指什么?”

  “你心中明白,非要朕说出来吗?”

  他嘴角僵硬紧绷的肌肉忽然放松下来,似笑非笑地问:“父皇是指儿臣与依人的奸情?”

  “朱世弘!”见他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朱祯裕大为震怒,一下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手指着他的鼻子痛斥着,“朕顾忌皇家颜面,所以不想宣扬这等丑事,你倒像是引以为荣?你可知道就为着这一件事,你与她就算不是死罪,活罪也难逃吗?!”

  “儿臣不懂,这算是什么重罪?难道她是寡妇就非得要守贞一生?儿臣就不能和女子有情?”朱世弘的笑意越发地恣意张扬,“这件事父皇是怎么知道的?让儿臣猜猜,该不会是大哥那张大嘴巴说出来的吧?”

  朱祯裕气喘吁吁地说:“你也不要恨你大哥揭发了你们的私情。你用尽心机将他害进了冷宫,今世都翻不了身,他将这件事说给朕听,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报复。”

  “他会入冷宫是他罪有应得,这也是经过父皇首肯,算不上是我害他。而他让父皇将依人关押,至今仍下落不明,还不算是对儿臣的报复?”他冷笑道:“请父皇告知依人的下落,否则儿臣今天是不会离开辛庆宫的。”

  “放肆!你这是抗旨、犯上作乱,朕现在就可以治你的罪!”

  朱世弘却大笑出声,“这一辈子都背个逆子的名声又如何?自小您说我高傲自负,桀骜不驯,而后又说我忤逆太子,目无尊长,现在儿臣下狱之前必须知道——依人究竟在哪儿?!”

  他坚定而炽烈的眼神让朱祯裕心中也为之震动,沉声劝他,“为了一个女人,值得放弃江山吗?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这些年辛辛苦苦,为了扳倒世隆做了多少事?如今你已登上太子之位,他成了囚徒,好不容易大权在握,掌握江山可待,何必为了一个依人和朕闹得翻脸?”

  朱世弘的手指摸到腰畔的香囊,曼声说道:“纵然大权在握,儿臣的身边没有她,此生将孤老无趣,这又有何意义?”

  “她是你的弟妹,是个寡妇!”

  “她是儿臣今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父子俩针锋相对,言词坚决,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朱祯裕说不动他,烦躁地在殿内快速踱步,在走了一圈后,倏然停住,“朕告诉你,你若是非她不可,今生你不但做不了太子,连皇子都做不成。你休想和她双宿双飞、同享富贵荣华!”

  朱世弘的神色比先前从容冷静许多,“父皇的意思是,若要依人,儿臣便是死路一条?”

  他哼道:“正是如此!”他跌坐回龙椅上,直勾勾地盯着儿子。“纵使你不在乎父母之恩,也不要忘了国家之重。世文在世时,是那样地信任你,临终之前还求朕将江山托付于你,你忍心辜负他吗?”

  提到三弟的名字,朱世弘的眉不禁又抖了一下,苦笑说:“难怪依人常念那几句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这天下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我却以为凭一己之力就可以翻云覆雨、颠倒朝乾坤,实在是太过自信了。”

  他身子一低,忽然跪了下去。

  这一跪,让朱祯裕心中大为惊惧。从刚才到现在,世弘从没有说过一句软话,甚至连最起码的君臣之礼都忘了。现在他突然跪倒,实在不合他的性格!

  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让他忍不住问了句,“你、你这是……想通了?”

  “儿臣三十年来如坠梦里,今日总算是想通了。”

  说着,朱世弘极为庄重地向他叩首三次。

  “第一拜,是儿臣谢过父母养育之恩,请原谅儿臣不孝,今生不能再侍奉膝下,承孝君前。

  “第二拜,儿臣愧对世文生前嘱托,不能尽兄长之责,圆他遗愿,唯愿他在九泉之下能理解我的苦衷。

  “第三拜,儿臣有负施南百姓,于此国家不安、朝内大乱之时,卸一肩重任,撒手而去,是国之罪臣。”

  朱祯裕颤抖地伸出一手指着他,“你,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子,是想藉此威胁朕吗?你以为朕膝下如今一片孤寡,便要朕屈服于你了?”

  朱世弘仰起脸,平静道:“这是儿臣的肺腑之言,绝无半点恐吓玩笑之意。父皇若是不信,儿臣可以留下信物为证。”说着,他忽然自袖中掏出那柄随身携带的短匕。

  当明晃晃的匕首亮出时,朱祯裕的心底更加寒凉。他知道世弘亮出匕首不是为了刺杀圣驾,却猜不到这个儿子想做什么,因而更感恐惧。

  “你、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他将左手指分开紧贴在地砖之上,“儿臣今日断指还父,以明心智!”

  听到这句话,朱祯裕大惊失色地一跃站起,喊道:“住手——”

  但刀锋已至,顷刻间血花飞溅,朱世弘的左手食指已然断成两截。

  这血流如注的惊心场面,连久经风浪的皇上都承受不住,立刻瘫软了身子,惊愕地跌回座位之上。他愣愣地看着面孔苍白如雪的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世弘举起断指的左手,鲜血顺着他的手掌很快染红了他银色的太子龙袍。他用匕首顺势将衣袍的下摆割断,紧紧扎在伤口上,等阻止血液的外流之后,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轻声说:“儿臣告退。”

  他踉跄着走出大门,在外面等候的侍卫们见太子满身是血地走出来,全都吓到了,侍卫长急忙奔进宫内,见皇上还呆呆地坐在龙椅上,生怕出了什么事,急忙喊道:“快请太医!”

  “对,传太医、传太医!”朱祯裕回过神来,疾吼命令,“快传太医为太子疗伤!他的手、他的手……”他看到那留在青砖上、血泊之中的断指,身心崩溃,顿时晕厥过去。

  朱世弘的手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剧痛,也许是疼得让他麻木了,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着实吓人——银白色的太子袍上满是血污,而他的面容毫无血色,唇色淡得几乎如同白纸一般,但他的一双眼却清亮逼人得仿佛暗夜中的星斗。

  他无视周围的太监宫女以及侍卫们望着他的惊骇眼神,只是迳自走到内侍监的门口,叫道:“叫监总来见我!”

  监总便是内侍监的最高统辖者,掌管着后宫之中的车马以及物资的调配。突然被传唤召见太子令他十分紧张,见到太子这副样子,更是惊得三魂六魄都飞了,哆哆嗦嗦地问:“太子殿下这是……这是遇到刺客了吗?”

  朱世弘用带血的手一把抓住监总的肩膀,声音微弱,语气却十分强硬,“皇上把北平王妃送到哪儿去了?”

  “啊?这个……臣只是奉命调配车马,究竟去了哪里,臣也不知道……”

  内侍监不停躲避的眼神分明显示他心中有鬼,朱世弘冷冷一笑,那柄带血的匕首已抵上对方的颈项,“你应该知道我向来不是个心慈手软又有耐性的人,同样的话我不想再问第二遍。”

  刀锋的寒冷和从他身上传来的血腥之气让内侍监的监总双腿发软,却因为被他抓住肩膀而动弹不得,牙齿一阵打颤之后,才勉强回道:“听、听说是往皇陵的方向去了……”

  朱世弘眉心一纠,放开手命令,“立刻备车马!”

  监总连忙点头应下,亲自一路狂奔去了御马监。

  当他勉强走到宫门口时,一辆双马快车已经停在了宫门前。

  他一只手扶着车厢,正要坐上,身体却疲软得使不上力气。

  忽然,旁边有人惊呼一声,“二、二哥?你这是怎么了?”然后从旁一把将他撑起。

  他微微侧过脸,对上一张精致如画的面容,纠结的眉心在这一瞬间会展开来,身子一软便靠在那人身上,低声说:“你怎么回来了?回来的时机也真巧,我身边正好缺少人手,你就负责驾车吧,我现在要去皇陵。”

  说到这里,他的眼前又一片模糊,几乎就要昏过去,但他硬是用力攥握了一下左手,霎时间那钻心的疼痛又让他清醒过来。

  “依人……在皇陵。”他用力吐出这句话后,便彻底晕厥了过去。

  ****

  第12章(2)

  先前简依人坐着马车一路来到皇陵时,天色已经灰暗了许多。这一路上她不吃不喝,心底苍凉得像是处在荒漠般,无心欣赏路旁的风景。

  马车停下后,车夫在外面禀报,“王妃殿下,我们到了。”

  到了,到了哪里?皇陵?还是生的终点?

  揭开车帘,她第一眼望见的是一座高大的汉白玉牌坊,这也就是皇陵的入口。数年前,世文入葬之时她曾经来过这里一次,但从未想过自己的后半生也将会埋葬于此。

  出宫前,本想再见世弘一面,但是后宫总管太监传皇帝圣旨,“请”她立即出宫,那代表他已是刻不容缓地要将她逼出宫门。她知道皇上怕她见到世弘后,会坏了整个计划。

  她想了一夜,起初还有些怀疑世弘是否知道并默许皇上对她的处置,但很快,这个怀疑就消失了,不仅仅是因为皇上刻意要求她向世弘隐瞒消息,这昭示着他不知情;也因为她不相信他们这些年的感情会脆弱得不堪一击。

  皇上必定是知道他们有私情之后,怕这件事会在哪天突然被昭告天下,使得世弘名誉扫地,破坏他身为一国帝王的威信,所以才将她放逐。

  在皇上眼中,她必然是红颜祸水,狐媚轻佻、轻浮放浪,是死不足惜的女子。而世弘即将站上他人生中最辉煌的顶点,她说什么也不能成为这条路上的绊脚石。

  她明白,所以,她没有反抗,只是默默接受。即使心中有万般不舍、怨恨、惆怅和心痛,也只能承受。毕竟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巍巍的皇权之下,她一介小女子,命薄得如飞絮一般,又能怎么样?

  薄命如飞絮,薄命如飞絮……当年世文去世之后,她曾一度因自责和悔恨而不愿见人,连话也不想多说,只在纸上自题一首薄命诗嗟叹人生——

  自是长忧叹,薄命岂堪怜。

  随风如飞絮,坠尘似轻烟。

  萋萋芳草翠,落萍残荷圆。

  谁道晨曦早,夕阳已近山。

  那时世弘藉口世文有未竟之事要与她商议,入宫来瞧她见此诗后,便将它撕了个粉碎,并将她紧紧揽住,沉声反问:“你此生有我,何谈薄命?”

  此生有他……便是因为有他,才有了这么多的无可奈何、缠绵悱恻、难分难舍啊……

  等双足落在冰凉的古板路上,才发觉这里的石板与皇宫中的一样冰冷,都刺得她心疼。

  施南国的丘陵占地有三百余顷,而且还在不断扩建,但即使修得坚固、再庄严、再华丽,那都是身后之事。已死的人,还会计较这些再也碰触不到的东西吗?她不信。

  “王妃,请在这边走。”

  有人引领她,她便茫茫然跟着,也不知究竟要到哪里。赫然再抬头时,自己已经站在了皇陵地宫的入口处。

  “怎么到这儿来了?”她心中一凛,不由得停住脚步。

  领在前面的那名年轻小宫躬身说:“陛下有旨,说无情以了皇陵之后,请您先祭奠北平王的亡灵。”

  也是。简依人心中一叹。把她打发到这里来,说是要她留守皇陵,而唯一能让她名正言顺留在这里的理由,就是因为世文葬在这。

  施南国的皇陵是由一个大型的地宫构建而成,地宫入口由九龙石刻盘踞入口,地宫里面则千回百转,路线极为杂难,若没有人带领是很容易迷路的。

  地宫一共分三层。最下面一层是历代皇帝的墓室,第二层葬的是皇子皇孙,第三层则有去世的嫔妃皇亲。犹如皇帝在生之时,身边有众人环绕保护一般。

  世文是以太子之礼下葬的,所以葬在第二层中较为更加安全的最内侧。

  那名官员挑着一盏宫灯,领着她走进了地宫入口。却不知怎的,在三转两转之后,竟然再看不到那人身影了。

  她不禁诧异,四下环顾,地宫之中寒意森森,全无半点人影。

  正当她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时候,突然之间,就听到身后一阵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地上,连她脚下的石砖都震得晃动起来。

  起初她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到,旋即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幸好地宫之中沿途点着幽幽灯火,她便顺着这些灯火反身往回跑,一路跑到地宫门口时,寒意立刻渗入骨髓——

  那块据说有万斤重的入口断龙石已经轰然放下,地宫内外自此阴阳相隔。她已是彻头彻尾的活死人了。

  ****

  因为皇陵距离施南皇都有将近几十里远,所以即使朱世弘的车驾快马加鞭,等他赶到皇陵时也已是后半夜的事了。

  他的到来惊动了整个皇陵的守卫,原本已经睡下的镇陵校尉几乎是衣着不整地跑来见他。而他的伤手虽然已经简单地包扎,衣服却仍未换下,所以当点亮周围灯火,火光照到他的身上时,那校尉也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太子殿下,您,您这是……”

  朱世弘开口便问:“北平王妃是不是到了这里?”

  那校尉脸色一变,支支吾吾地说:“末将不曾见过王妃……”

  他闭上眼,“世澜,我的身子没力气,就交由你动手吧。”

  倏然间,一柄长剑的剑尖就抵在校尉的胸口上,刚刚返回皇都的四皇子朱世澜笑眯眯地瞅着他,“我劝你还是说实话,否则我可说不准这柄剑会不会一不小心就在你身上扎出个窟窿来。”

  校尉呆住,连忙道:“四殿下这是何意?末将也是奉旨行事啊……”

  “陛下的旨意在哪儿?”朱世澜伸出手向他讨要。

  那校尉为难地说:“是陛下派人送的密旨,并命令见后即刻焚毁,所以……”

  “也就是说,你压根儿没有旨意在手?那你惨了,若北平王妃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只会和你要人。”他冷冷一笑,将剑尖又向前刺了几分,一下子便挑破了校慰胸前的衣服,冰冷的剑尖就这么抵在了校尉的胸口肌肉上。

  校尉赔笑回覆,“四殿下不要和末将开玩笑了。陛下的密旨向来都是如此,你若不住,可以去问问陛下。”

  “我们就是从陛下那里来的,是陛下让我们把北平王妃带回去。”

  “陛下要把北平王妃带回去?”他狐疑地看着两人,大着胆子问:“那,两位殿下可有陛下的手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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