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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俘歌姬 page 8 作者:夏霓

  语毕,他转身离去,留下柳君今独自在亭里的单薄身影。

  她没有勇气踏出,而他……同样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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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需要一点儿冲动,再加上一些勇气,才可以被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邦彦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中,耳边突地响起这句话。而这一句,是杜伯娘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她总认为他太过理智,没有他这年纪应当有的冲动。他待杜瑾湘是如此,对待自己也是这般。

  方才到杜府送伯娘和瑾湘一趟,邦彦没有多在杜府里逗留,便起身回尚书府。

  摊开掌心,邦彦看着掌心的红印,在耀眼的日光之下,有着刺眼的红,艳得让他觉得有些沭目惊心。

  邦彦一夜未眠,脑海里盘旋不去的,是柳君今的叹息,以及他临走前丢下那句话时,她眼中的无奈。

  昨夜,他是冲动的。

  这世间,真有轮回?一个人能得到的缘分能有多长久?这些问题搁在他心里,却是无解!

  邦彦收掌,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时,一个低嗄的声音叫住他。

  「年轻人,因何事所困?」

  回首,一方残破得不见上头所题何字的旗帜,映入眼帘。邦彦视线一调,见到一位满头白花,老得不知有多大岁数的术士,向他招手。

  见到桌上签筒、龟荚,还有几种他识不得的卜筮,邦彦当下提步就想走。

  「世上烦恼不寻人,只有人们找愁恼。」老者哑着声笑。「该是你的,她便会来找你,你别负人家,一错再错。」

  「术士之言,不足为信!」邦彦不信他嘴里那套,他焉有辜负他人之罪?

  「有印为记,你还想抵赖。」老者眯起眼,啐了一口。「负心郎啊!」

  邦彦瞪眼,一掌按在桌面,俐落地坐定。「满嘴荒唐!」

  「你不是不信?既然不信,何须落坐消磨宝贵光阴?」

  「我只信我手里可以掌握的,两眼真实所及的,其他的一概不信。」邦彦将话说得满,有几分的张狂。

  老者抓住他的手,指着掌心里的印记。「还嘴硬!别怪人家心不定,你自己都不愿信!」

  邦彦抽回手,满脸不在乎。「这不过是胎印,受之父母,岂是自己能随意选择的?」

  「这是你欠她的,应当该还的。既然以生死为起誓,便不可违背。余情前世未了,今生才来回报。」老者定定地望着他,语气显得很感慨。「上一世你的命,总由她牵引,从来都由不得你自己作主。」

  「我不信!」邦彦一掌拍至桌上,颇为恼怒。「胡说!」

  「千错万错,是她不该左右你的命,所以这辈子才落得如此下场。」

  对方说的话,就如同曾将他的心给挖出来看得仔仔细细,才会知道他的梦境。

  「你造下的杀孽,因她而起,由她来担,这理所当然。」老人眼神冷冽,深藏太多的玄机。「她依约前来,带着同样的印记,你可以一手推开她,彼此之间斩得一干二净。今生她只为你神伤,你能别无牵挂。但……最后也只能孤老终生,虚度余生。」

  他说得煞有其事,邦彦听得心里颇为不悦。江湖术士之口,说得天花乱坠,不过是惟恐天下不乱。

  「你的孤寂,要自己来扛,无须拖个无辜之人,让她为你而偿。你若执意占着错配的姻缘,只怕此消彼长,消的永远是对方。」

  邦彦瞠大眼,心底徒地窜起一股火,他是在诅咒谁的命,是杜瑾湘?还是他?

  「荒唐!这太荒唐!」

  「若不信老夫,罢了。」老者屈着身子,抚弄掌心里几块铜钱,撞击的声响清脆得太过响亮。「但,要相信自己的真心,也就无须悔恨……」

  邦彦别过头去,俊脸固执得个愿多听恼人的话语。

  然而,在下一刻邦彦回头,还想多辩驳些什么,却见身旁——

  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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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在书斋前,柳君今沉稳的神色中,带有一丝的冷静。推开门扉,她如入无人之境,再轻巧地带上门。

  手里握着一只帕巾,柳君今疾步走至桌案旁,在几经搜寻过后,她提笔在素帕上抄起密函中所有内容,然后迅速地收折好,塞进衣袖里。猛地,心口如有一团火焰焚烧,她额间布满豆大冷汗,疼得令她不禁跪跌在地。

  「好痛……」她大口喘气,双颊红润的色泽,立刻褪成苍白的模样。

  她到底是怎么了?从前她身子骨虽然不特别硬朗,却也没犯过这样的疼痛。

  拭去额间冷汗,柳君今奋力爬起来,收拾桌面的上信函,恢复成无人动过的模样,怕是被瞧出端倪。

  一幅军用地图,被摊在一旁,柳君今轻轻推开,天下关邑尽现在眼前。她抚着某处最不起眼,被标记成印的城池,那曾是她留下许多回忆的一处境地。

  她仍旧记得,那风光美得教人屏息,虽处偏僻,也不繁华富裕,可是他们总能自得其乐,无忧无虑。

  直到后来,一只旌旗让她的世界毁天灭地,她眼见视线所及之处,成了炼狱,活生生地上演在那片风景之中。

  按着心口,那热烈如火灼烧的触感,仍是持续蔓延,欲吞噬她的神智。

  柳君今脚底踉跄,一双手倏地自后头搀着她,让她站得稳稳,未跌坐在地。

  「大人……」

  「你人不舒服?」邦彦方回到府里,走回自己的别院里,见她身形摇摇晃晃,脚底没踏扎实,就知道她定有古怪。

  「没有……」柳君今大口喘气,调理紊乱的气息。「我回房歇歇便行。」

  「老毛病?」见惯杜瑾湘的病病痛痛,邦彦如此猜测。比起一般女人,她略显单薄,若说是药罐子,邦彦想自己也不会有太大的惊讶。

  「欸……」柳君今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懒懒地应声,让邦彦搀进房里。

  邦彦推开门,将她小心带进房,扶着她躺上床。弯下腰,他一并替她脱了鞋,让柳君今很吃惊他这样的细心,却也感到别扭,急忙喊着。

  「不!我……我自己来。」红着脸,她没想过他的细腻。

  邦彦拍拍她的肩,扶着她躺回床上去。「照顾人这点小事,我还会做。」他边为她脱鞋,边说道:「别瞧我这样,我也不是什么好命的少爷,在战场里,任何大小割口子,我们都要自己科理。」

  一股温暖流进柳君今的心底,跌入他无心布置的温柔里,迷惑了心神。为什么,她命中注定会遇见他?

  「大人征战过几回?」

  「数不清了。」坐在床沿,邦彦瞧着这许久没人烟的客房,因为她的住进,增添了一丝人气。「哪一回,不是活里来、死里去的?」

  「你……喜欢打仗吗?」终究,他也是名武将,手握的仅能是兵器。

  「我想,永远没有人会习惯杀人的滋味……但我别无选择。」邦彦苦笑,也不知为何最后他仅能这样。「这是我唯一,可以尽的一己之力。」

  冥冥之中,总是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他往前走,他永远都活在一股被追赶的恐惧中。只能逼自己再往前走,就能找到心中所想的欲望,他越是这么做,便越是无法停下脚步……这些年来,自己求的是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死在你刀下的人,他们断气的最后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的一问,让邦彦无法言语,就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棍,闷在心里喊不出声。

  「我不敢说,自己杀的……都是有罪之人。」邦彦两拳紧握,在面对自己多年的职志,他以为成了个英雄,但如今在她眼里看来,他成了地狱修罗。「或许,你是厌恶这样的人。」

  柳君今抿着唇,没有吭气。在未进尚书府之前,她是恨着兵部的,无法想像这世上的人,怎会相互仇视,残杀同样都是血肉之躯的人们。

  然而现下,柳君今也同样感到迷惑。

  她以为他应当是杀人如麻,纵然百姓们视他为英雄,可他所到之处,便会上演无间炼狱,杀孽无数,一身罪孽!

  「你有没有曾在夜里,为那些因战火无辜受难的人,暗暗祈求他们安息放心的走?」拉着他的衣袖,柳君今显得略略激动。

  她应当是恨他的,因为他的出现,夺走她一辈子可以拥有的亲情,让她往后日子仅能像无根的浮萍,过着终生流散的日子。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自战火里活下来的人,面对自己亲人死去,能有怎样的表情?」柳君今泪里隐隐含光,恨透无情的战事,恨透手握兵器的他,更恨死懦弱的自己,在今日如此咄咄逼人的追问他之下,还希望他可以替自己辩驳。

  邦彦定眼望着她,眼里透露出一丝的无奈,甚至有淡淡的哀伤。「若我知道怎么做是最好,那么……我便会毫不犹豫的选择。」

  柳君今缩着身子背对着他,哽咽地道:「君今今日冒犯了……请大人原谅。」

  「你……是不是想起已故的双亲?」她说过父母双亡,可想而知,应是死在烽火之中。

  「没有……」埋进薄被里,她的哀伤落在被子上,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泪花。

  「对不住。」他有满怀的歉疚,因她的际遇而伤感。「我能做的事,总是有限。」摊开掌心,那因长年握刀而生的厚茧,最后成了讽刺他的事实。

  柳君今听着他话里那分歉疚,突地很想放声大哭,却隐忍着不断抖着两肩,害怕藏在体内多年的脆弱与委屈,一倾泄便无法再收拾。

  这些年,她要把许多心酸住肚里搁,才可以继续生活,才可以更勇敢的走下去。然而一见到他,却一不留意便将那份伪装轻易卸下。

  她的忍耐,邦彦不是不懂,他拍拍她的肩,轻声低语:「从前你失去的,我无法找回;而今若是你想要的,我会尽力补偿。往后,这里会是你的避风港,为你遮风避雨,为你阻挡一切苦难。」

  柳君今侧过首,晶亮的泪珠悬在眼角,邦彦轻轻为她拭去。处在她身旁,他有种心神安定的惬意感,能够不再去想太多的纷纷扰扰,只要专注地望着她便好。

  抓着他的衣襟,柳君今泪流满面;已经有好多年、好多年,她从不曾在人前落过泪,一心一意地努力往前走,走到今日这步路。她的不甘心与委屈,终化作脸上的泪花,邦彦希望今日之后,对她而言是个新的气象,也同样是新的契机。

  握着她的掌心,他企盼可以分点力量给她,就算只有一点点,能够让她焕然一新,忘怀过去伤痛,也就足够。

  在他低首还想要安慰她之际,瞥见她的手里,也拥有相他相同的印记——艳红如火焰似的印痕……

  以生死为起誓,便不可违背。余情前世未了,今生才来回报。

  耳边响起老人低哑哑的嗓音,令邦彦身子微微一震。

  他从来不相信宿命,而如今,她踏着已被注定好的路子,一路朝他走来,带着相同的印记,要赎前世的罪,要续前世的缘。那他,能置身事外吗?

  邦彦仅是将她的手,握得紧紧,那一对被烙下印记的掌心,终在今生第一次牢牢紧握。阔别已久的重逢,已经在命运的安排之下,重新归回应当走的道路。

  她无可选择:而他,没有退后的余地……

  在今生,他们仍旧受命运的摆布,也同样妄想要做——自己的主人!

  第六章

  按着心口,柳君今调匀气息,连日的胸闷,让她正午后险些昏厥,她无法不多做联想。她虽不身强体壮,可这情形令她感到莫名的害怕。

  站在书斋前,柳君今手里端着托盘,里头装有特地为邦彦做的糕饼和凉茶。

  入夜,见他书斋仍旧掌着灯火,她便晓得他人还未睡。自从进到尚书府,她时常在众人入睡之后,还见他独自挑灯直到深夜。

  柳君今有些茫然地透过薄窗看着里头飘摇的烛火,她以为来到尚书府中,会见到一个少年得志,狂傲跋扈的男子,倚靠着得来的权势,纵情于享乐之中。但实则不然,他和她想像中的样子天差地别。或许,他的运势比普通人好些,但他的成功并非是偶然,全然是靠自身的努力,才能达到今日的地位。

  她以为自己会厌恶他。这棋她认为足以全盘下完,并且能够全身而退,没料到在她入局走一步之后,全然变了调……柳君今甚至不清楚,她的冷静可以维持多久。他的柔声安慰,开始融化她心里被冰封的一隅。

  她正要敲门之际,冷不防地门扉被打开,柳君今怔了半响,见他拧着眉,似不耐有人打扰。

  「原来是你。」见来人是她,邦彦这才放柔眉目。「还不睡?」

  「君今见大人书斋还掌灯,想必又是为了公事繁忙,无法替大人分忧解劳,只能……」

  「进来。」不等她把话说完,邦彦率先走进斋内。

  柳君今嘴角漾着笑,担心他会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但一切都是她的多虑。

  「身体好些了吗?」邦彦见她将点心搁在几上,对于她的体贴,心里是欢喜的,却无法喜于形色。

  「托大人的福,好多了。」

  「要是再有不适,就找福管事说去,让他请位大夫来。」邦彦坐下,接过她端来的凉茶。

  「是。」柳君今颇为紧张,怕甜食不合他的口味。

  邦彦知道她的心思,也很配合的尝尝糕点,见他吃得很合口,马上像个小孩似的开心起来。「我不晓得你手艺也这样好。」

  「这是我同厨娘学来的,一个人日子过得发闷,学点东西也不错。」

  「后悔留下了?」他笑着问,她也是个不得闲的人吗?

  「不会,只是从前过惯了劳禄的日子,现在的清幽,反倒有些不适。」以前抛头露面的生活,她看遍许许多多不同的面孔,倒也是一番不同的见识。

  「你终于知道千金小姐的日子不好过了。」邦彦调侃着她,难得心情愉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邦彦点心用完,便回到桌案前埋首继续先前的军务,而柳君今只是静静地在旁翻阅着几上搁的几本游记,邦彦见她识字,并且读得津津有味,其实是相当讶异。

  他没有开口赶离她,她也并无表示要留下,可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陪伴,让邦彦觉得今夜没有先前那般孤寂。

  她不像瑾湘,瑾湘坐不住,性子也被惯得像个孩子。在他忙得不可开交之际,还想吸引他的全副心神,要人哄着她、逗着她。他知道自己宠坏了她。

  他忍不住多将心神放在柳君今身上。掌心中的印记,让他纵然再怎样不信命运,但彼此之间的羁绊却是不可忽视的。为何他们的相遇,会是在这样的景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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