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路上,女孩子似乎慢慢忘记了刚才的惊险害怕,开始主动说起了自己的名字、本来要去另一村买布,却遇上那群强盗的事。至于男人则是不多话,甚至对于女孩子含羞带怯问他的名,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她碰了软钉子,沉默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名唤“艾辰”的村姑将男人引导到清溪畔,便要求下马。
男人望了望四周,并没有发现附近有住家。但艾辰还是决定让他送到这里。
“公子,我家在前面小石林转个弯就到了……”看出他的怀疑,她赶紧解释。下了马,她却在男人点头表示了解、接着就要离去前,匆地又要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但男人却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
她的手扑了个空,愣了。
“那么,我告辞了。”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他对她一抱拳,便转身直接跃上马背。
“公子!”艾辰及时叫住了他,也不知何时,她的汪汪大眼竟已蓄满了泪水。“公子,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请求您带我一起走?”
男人没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不觉一怔。
“公子,我……我不能回家去……我爹娘想要将我卖给城里的曹嬷嬷,她……我知道她是专门将女孩子转卖进青楼妓院的人。公子,请您救救我,我不要被卖进青楼!”嘤嘤啜泣,她的眼泪终于溃堤了。
男人的目光一闪,这才明白她要他救的原因。
垂眸凝视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他不禁暗中叹了口气。
果然是个麻烦。
“公子……您是个……大好人……您一定……一定肯救我……我求求您……我……我这就给您跪下……”哭红了眼、哽咽着,她最后甚至真的跪倒在地,只为了求他带她离开。
盯着她许久,最后,他总算有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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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暑气的风吹过。
瞪着男人早已远去不见的方向,村姑美丽精致的脸庞上,柔弱的神情、怯怯可人的泪珠在瞬匆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咬牙切齿的忿忿不甘。
“可恶!他根本不是男人……”粗俗的咒骂声响彻溪岸,不绝于耳。
如果男人再回头,恐怕就连他也会对这吐出成串令人脸红心跳粗口的美丽姑娘、与他不相上下的双面人形象大感吃惊。不过他可是走得干脆俐落、头也不回啊。
倒是就在这时,另一个明显带着讥讽的声音忽然在她后方出现了。
“你也失败了。”
这声音的乍然出现,差点让她冷不防被自己的口水哽住、岔了气。她立刻转身,果然看到了那个老爱跟她作对、又讨人厌的臭丫头。
“你说什么?我哪里失败了?哼!刚才我只不过是对他牛刀小试,我都还没使出我的绝技……”气得脸上不小心出现几条皱纹,她死瞪着悠哉悠哉蹲坐在树上刻木头的臭丫头。
“是啊。所以那男人只丢下一把银子救济你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一刀捅中他的痛处。
艾辰脸色倏地铁青。这死丫头到底躲在这里观察多久了?
“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刺杀他失败!”马上反击。
浑身邪气的少女忽地停下手中旁人永远无法理解在刻什么的木头,挑眼向那老是很容易被她激怒的家伙瞟去,竟心情很好地咧咧嘴,笑了。“喂!我可是替你感到高兴的。你这堂堂男子要真是用你的美色诱惑石森树成功,我看你才让要去跳河吧?”
什么?男子?!
这美得几乎没一丝瑕疵的村姑,竟然是个男人?!
艾辰的一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小檀!”变回男声的大吼高亢尖锐。
少女,小檀,凉凉地看着他变脸,而她手中的小刀在她指间弹转自如。“恼羞成怒也改变不了你是男人的事实。喂,要不要我替你把身上的某个部位割掉,也许你还有机会变成女人……”
他气结地抹了抹脸,三两下就将易容的妆抹掉,恢复了他原本秀逸的娃娃脸。他指着树上的臭丫头。“我才怀疑你是不是女的!哼,我要告诉师母,你又口无遮拦!”
那个叫石森树的家伙也一定不是男人!枉费他安排了那场戏,还几乎要对他投怀送抱了,没想到他对他这即将被推入火坑的“美女”的表达同情法,竟只是丢给他几个臭钱,然后要“她”去把自己赎回来……
混蛋!那家伙到底是看不上他易容后的美貌?还是他已经看出破绽?
他马上否决掉后者。不可能!他的易容术可是天下无双,这世上也只有几个人瞧得出破绽,所以,一定是那男人有毛病。不过,难不成是对女人没兴趣的毛病?
“欸,我好怕。”嘴上随便敷衍他,小檀却在下一瞬凤目一眯,手中刀子几不着影地疾射向他。
他察觉到她的刀了,却来不及反应——
刀子堪堪从距他左耳边一吋处划过。惊出了一身冷汗的他瞪着她。“臭丫头!你想害死我吗!”对这比他还会玩命的丫头,他可是自小恨得牙痒痒的。
“手滑。”丢下更令人想揍她的一句。
他额角的青筋暴凸,正待冲上前找她拚命,不料她却忽然没头没脑又说了一句:“谷主为什么要你去色诱石森树?”
呆了呆,他的思绪马上被她牵着走。“我怎么知道?她吃饱撑着吧。”还是要见识他的易容功力?
一身女装的他,不雅地两脚开开坐在地上,还一边撩起裙子扇风——他奶奶的!这什么鬼天气?怎么愈来愈热了!
“她不是也要你去杀石森树?你知道为什么?”终于记起该对她发火的事了,但……算了,热耶!
小檀的眼里微光闪烁。沉默着。
艾辰倒是有话要说。“我真是搞不懂,那个姓石的到底有什么重要?她要玩可以玩别人嘛!比他有趣的家伙有一大串,她干嘛挑他给我们玩哪?”从来就不解她异于常人的脑袋构造,简直跟树上这尊不相上下。“喂!你们两个感情比较好,也许你知道……咦?人呢?”啐啐念着,抬头却发现树上的人不知何时已失去踪影,他错愕了下,然后摸摸鼻子,忍不住继续嘀咕:“你这家伙就是这样才讨人厌,明明知道一堆秘密,却只打算藏私,真是又自私又自大。哼哼,我们走着瞧,你以为只有你可以搞定那姓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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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天庄。
百年武学世家、江湖中人人敬重尊崇的石天庄,近一、二十年来,庄中弟子人才辈出,或有在江湖武功排进前十名的大庄主石玉峰与其弟石玉虎,甚至几乎当上武林盟主的石玉麟。至于年轻一辈在江湖中活跃、崭露头角的也有好几个。不过石天庄更为外人津津乐道的,是以一介女流之姿,至今仍掌管着整个石天庄的正牌当家主母华太君。
据传三十年前,原本的石天庄庄主被人暗杀骤然过世,那时的石天庄也差点因此分崩离析;最后是庄主遗孀,也就是现在的华太君挺身而出,展现出令大男人也自叹弗如的魄力扛起整个庄内庄外事务,并且藉此将石天庄大大整顿一番。于是在短短的三年内,她不但让石天庄度过了崩散的危机,还找到了当初暗杀夫婿的组织,将之一举歼灭。自此,石天庄石夫人的名号便传遍江湖,也为她和石天庄赢得了众人的尊敬。
数十年下来,石天庄在她手中俨然已成了武林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和稳定中道的力量。尽管最近几年的华太君愈来愈少在武林的公开场合露面,山庄对外事务也似乎全放手让子孙辈去打点,不过许多人都知道,实际掌握石天庄大权的仍是她。
年轻时便展现刚烈强悍、嫉恶如仇性子的华太君,即使现在已到了鹤发年岁,其性情虽然已柔软了几分,不过她某些自有的坚持与顽固观念思想,却也常常令晚辈与下人们吃足苦头。
小时候的石森树,便是受害人之一。
至于现在的他嘛……
通风凉爽、莲荷飘香的水亭内,他把酒楼的营运报告呈给坐在椅榻上的太君看。等到她鸡蛋里挑骨头、挑剔到最后终于没得再挑后,他仍是一派气定神闲地喝着下人倒的茶。
满头银发、一张被岁月刻划下痕迹,但还显得红润有光泽的清瘦面孔,再配上一身雍容庄严气派,很少人在她面前、在她的瞪视之下,还可以自在轻松得起来——这就是华太君,也就是石天庄的幕后当家主母、石森树的祖母。
她把帐册放下了,目光投向她这二子与那个女人所生的孙,看着他那张与其母几无肖似却同样俊美的脸孔,她的情绪便又无可抑制地涌现出一股深深的厌恶。
不过,他忽然似笑非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回视过来,立刻令她不愿服输地勉强将这情绪压下。
“嗯,可以了。”语气平淡得不露一丝真正的心思,可仍是不想轻易就放过他,她微垂眼、皮笑肉不笑地故意道:“森树,我这祖母把酒楼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交给你,是委屈你了吧?我明白,其实以你的才能,应该要有更大的发挥。可是你也知道,咱们石天庄其它事业都已经有你的伯叔和兄弟们接手经营,而你的武功也无法在江湖上和人一较长短……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不公平?你怨恨我吧?”
石森树俊秀的眉微蹙,表情显得惊讶。“太君,您折煞小孙了。为了山庄,您自有一番您的考量,若我是您,也许我会做得比您更残忍,所以我怎会怨恨您呢?”句句尊重,却又字字见血。
残忍?
华太君抬眼再盯向他,嘴角的笑意并没有达到眸心。“原来你觉得我是个残忍的老太婆。”挑他的语病。
石森树微哂。“老太婆?太君,您还不老,小孙可是天天祝祷您可以长命百岁,把咱们石天庄打造成天下第一庄,除了这话,小孙绝没别的意思。”
一老一少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无形的肃杀之气在刹间闪现、再消失。
心知肚明的两人又看了彼此一眼,接着是华太君先轻咳了声,挥了挥手。“你回来还没去向你爹请安吧?好了,你下去吧。”打发他。
每次和他谈话完,她总有一种筋疲力竭、精神严重耗弱的感觉,而且这种情形在最近几年愈来愈明显。他愈谦冲内敛,愈言笑晏晏,她愈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尽管她已经加了许多限制在他身上,但她可以清楚地察觉到,他根本不在乎她对他做了什么。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愈觉得他深沉可怕。
为什么他偏偏是那个贱女人生的?!
石森树不明白她此刻在想什么,不过倒很满意看见她脸上又多了一道皱纹的成果。
“太君,那么小孙先下去了,您歇息吧。”告退。
他退出水亭。曲桥上,已经有人在等着他。
“森树哥,我听下人说你已经回庄了,果然你头一个就跑来跟太君报到。”一个身形中等、国字脸的和善年轻人一见他出来,马上一边朝他招手、一边跑向他。
石森树对着跑到他身边来的四堂弟石先果湛然微笑。“原来你也回来了,我以为你还在外地做生意。”
说到做生意,石先果的表情稍稍暗郁了下来。他赶紧把他自小就最信赖的兄长拉离太君在的水亭远一点,这才敢叹口气,说实话。“森树哥,你别损我了,你也知道我对做生意根本没半点慧根,要不是靠着你暗中帮忙,我现在那能好好站在这里。”怕不是早就丢下那些他永远也搞不懂的生意逃跑,就是想到头炸掉暴毙了。
两人并肩而行。
“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其实是太君和三叔对你期望比较高,反而造成你的压力,你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槽。”石森树安慰他。
石先果差点抱头唉叫。“才怪,我是很勉强才撑着的好不好!”他忍不住看着一脸轻松惬意的石森树。“要不然我跟你交换好了。我去你的酒楼当老板,你去帮我管商行。”异想天开。他想,坐在酒楼看顾客人总比面对一间大商行简单吧?而且那间酒楼原本就快被二堂哥弄倒了,就算它再倒一次,也只是重回它命运的轨道而已吧?
他的肩膀被拍了拍。“你的脑袋被太阳晒昏了吗?你以为太君和三叔会同意你把事关山庄经济命脉的商行交给我?而且你是以为在酒楼没那么多人盯着你,你就可以好好地画画是吗?”他哪会不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盘。
石先果一呆!先是被说中心声地不好意思傻笑,接着想起什么地脸色凝肃起来。“……太君她明明知道你比任何人都适合管商行,可是她依然这么固执……”为他抱不平。为了那么多年前的事,而且又不是他做的错事,太君却一直将恨记在他身上,这未免也太没道理了。
不过他们的祖母本来就是个很固执己见的人,所以有时候对她说道理根本行不通。
就像他一样,明明他对做生意一窍不通,就只因为太君认为他尚是“可造之材”,因此就莫名其妙被派去管商行,害他安逸的日子自此一去不返……唉!如果可以选择,他其实只想当个以画糊口的平凡老百姓啊!他才不想生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家族里……
石森树的俊颜有着令他捉摸不定的笑意。“别埋怨她,也别同情我。先果,这世上的事有时候不是你看到那么简单。”反而劝他。
石先果摇头。“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你有很多事不会跟我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只是我还是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们两个像真正的亲人。”
他挑眉。“你要我们手牵手吗?”
石先果又摇了摇头,瞟了他一眼,叹气了。“算了,当我没说。”有时候真不知道他这聪明过人的兄长是爱装傻还是温良恭俭让过了头。要是他受到这样不平等的对待,他肯定要赶快让自己的翅膀长硬,尽早飞走。哼哼!反正这天大地大,他就不信依森树哥的才能会没有他可以发挥的地方。
也或许他若脱离石天庄、脱离太君的制箍,早就在江湖上成名,或在商界扬名立万了——恰巧他是知道森树哥武功很不错的秘密的其中一人。
而说起武功,他又得为森树哥感到忿愤不平了。明明他们石天庄号称武学世家,学武练功自然是庄内每个男女老少必备的功课之一,但他们所有堂兄弟姊妹每个人都有师父,或专门的武师指导督促武功,只有森树哥是例外。那时年纪小不懂事的他,还天真地羡慕森树哥不用像他们一样过着每天从早到晚被操练、外加藤条炒肉丝的生活:一直到他长大了一点才明白,原来森树哥不是因为特别受太君疼爱才免去这些苦刑,真相反而是那样的讽刺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