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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怒了吗? page 12 作者:唐绢

  她一直重复,好说服自己真的没事。

  说完,她就默默地回到院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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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冬后的天更寒了,尤其是深更之后。

  但招娣还是坚持等门,不只是习惯,她还想跟宝康把话说清楚。

  她浑身乏力,搬不动火盆,只好将自己穿得肥鼓鼓的,躲在石鼓后头避寒风。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她才听到有脚步声往这儿走来。她赶紧提起灯瓶,一手拿起打鬃人的铜盘子,迎了上去。

  眼前果然是宝康。

  “宝宝!你回来啦?”她强笑着打招呼。

  宝康闷闷地看着她,这么晚了、累了,终于堆不起笑。

  “我说过了。”他继续往前走。“你不必等门。”

  招娣不放弃,硬跟着他走,边看着他的背景边问:“宝宝,你累吗?”

  宝康没回她话,脚步依然执着。

  招娣被棉袄撑得肥大,头又昏,走起路来像个东倒西歪的胖子,可她仍是连走带跑的,好跟上腿长的宝康。

  而那铜茶盘与棒子随着她的动作,锵啷锵啷地作响,让招娣看起来又像个在寒天里收破铁为生的可怜孩子。

  宝康稍稍回头一看,身子一震,可随后又转回视线,毫不理睬。

  “宝宝!”招娣再喊。“如果不累的话,我们来玩打鬃人,好不好?”

  宝康进了房,把招娣关在门外。

  招娣一肚子气,便抡起棒子,就在门外敲敲打打起来。

  “开门!宝宝!开门!宝宝!”她还顺着节奏,这样叫着。

  门打开了,是宝康的臭脸。

  “你这是做什么?”他低声斥道。

  “来玩啊,宝宝。”招娣直直地伸出拿着铜盘子和鬃人玩具的双手,很倔地说:“跟我玩打鬃人啊,宝宝。”

  “我很累。”宝康深吸口气,冷冷地说:“我要睡了,你快回去。”

  招娣急了。“你不是累,你在生气,跟我玩打鬃人以后,你就不会生气,你就会和我和好!我们会和好的,宝宝。”

  宝康深深地看着招娣,有一瞬间,脸上的僵硬化了下来。

  招娣再说:“我们和好,好不好?如果我做错什么,你就说嘛!我一定会跟你对不起的。所以,宝宝,和好嘛!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招娣抓着他的手,摇啊摇。宝康斜眼看着那双冻裂的小手,竟然裂出了血丝。

  他沉默了一会儿,挣扎了一会儿,才开口。

  招娣期待着……

  “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宝康漠然地说:“你不必这样。”

  招娣愣愣的。

  “还有。”宝康解开扣子,拿出那颗花牡丹,扯起招娣的手,放回她手上。她的手冷得像冰,但他还是说:“这我用不着了,还你。”

  招娣红了眼眶,低头看着那琉璃,好久好久。

  “我做错了什么?”她问,声音像鸭子一样。

  宝康的心一扯,嘴上却还是这么说:“你没做错什么。”

  “如果你因为我说讨厌你,所以生气……”招娣再低低地说:“那我跟你对不起。”

  “不必。”

  “对不起!”招娣不听,又叫。

  “我说不必!你听不懂吗?”宝康的声音大了起来。

  他轻推她一把。“什么事都没有,你回去,回去!”

  吼完,他当着招娣的面,重重地关起门。

  她迟早要离开的,要去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那么在乎她有什么用?

  他身上留着祖先的血,他会因此变得贪婪、盲目,还有更易怒——只因为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她一个心意的偏颇,都能让他耿耿于怀,无法自拔。

  他的人生不只这些,他的人生是福尔家的、是富百发号的当家,他不能停步、不能跌跤,不能再让情绪深受摆布,失去了对家业的一切掌握。

  倒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他回到内室,慌急地找着烟抽。他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一直抖,吸了好多烟,还是止不住。

  因为脑海里有着招娣痴痴看着他的眼睛?

  因为心里有着招娣苦苦追着他跑的小小身影?

  还是因为手上,还有着招娣在寒天里等他,所积累下的冰冷?

  那冰冷划开她的小手,渗出了血丝。

  即使如此,那小家伙还是用力地扯着他的手,不想离开。

  这夜,他为此不曾入睡,一直坐在圈椅上,放逐自己于那些想像中。

  那些想像中充满招娣。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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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宝康看到送早膳来的人,是传察。因为春春有其他事,没法替他送来。

  那招娣呢?

  宝康悄悄地来到窗边,开了条隙缝,窥探着后院的耳房。

  那耳房安安静静的。

  他的心一突,她会不会……走了?

  “当家。”传察替他布好碗筷后,便问:“您有看到招娣吗?她起床了没?”

  “没有。”他合上窗子,撩起袍子坐下,解释刚刚的举动。“我方才在看后院的梅树,开花了,天真的冷了,要下雪了吧?”他的意思是,他不是在看招娣。

  传察唉唉叹着气。

  宝康疑惑地看他。

  “当家,您说,那个求招娣到底怎么回事?”传察边料理着事情,边抱怨。

  “府里那么忙,还老是这般晚起,这样行吗?”

  “传叔,只是这两天。”宝康马上接话。“她平常很勤快的。”

  他还想说,她会睡晚,都是因为帮他等门的缘故……

  可他一愣。为什么他不自觉的就会护着招娣,帮她说话?

  他一闷,低头猛喝着早粥。

  传察偷觑着他,心里还是抓不分明,当家现在到底是怎么看待招娣的。

  之后,宝康又回复了平日办公的模样,他交代传察。“今晚,顺大行的当家会来用晚餐,你要厨房留心点,做些合孤山国品味的菜。”

  传察怔着。“当家,您还和她接触啊?”

  “只要她不打咱们福径的主意,我没道理将她拒在门外。”他喝了茶,再说:“她是来跟我谈布匹的生意,孤山国的纺织特殊,我想运到南方去,应该挺抢手的。”

  “是吗?”传察掩不住担心。

  “你不用操心,传叔。”宝康笑着安抚。“我会注意的。有时是逢场作戏,你该明白的,不要太在意。”

  为了从她手上拿到那笔订单,对她擅闯他的私人院落,他也能镇定地笑笑带过,这才是在商场打滚了多年的福尔宝康,不为任何外力所动。

  “可我觉得,她打的主意还有您。”传察实话实说。

  宝康不解地看他。

  “她对您有意思,您不觉得吗?当家。”

  “谈生意。”宝康哼笑,不以为然。“合则来,不合则去,很简单,没别的。”

  “而且,当家,我是真的看不惯,昨天她擅闯当家院落的事。孤山国的人就可以这样仗势欺人?连起码的礼貌都不顾?”传察说:“听春春说,招娣本想阻止的,反而被她家仆给一手扔开。”

  宝康抽了口气,脱口而出。“她有受伤吗?”

  “我也不知道。”传察总算满意当家的反应,至少比较像人了。“或许当家可以亲自问问招娣。”

  宝康发现自己又失控,尴尬地咳了几声,站起来,要出门了。“记得今晚的局,麻烦传叔了。”

  他出了门,才看到招娣循着游廊,往他的屋子蹒跚走来。

  看她走路的模样,摇摇晃晃、颠颠倒倒的,好像随时都会跌倒似的,他不禁皱眉,端起主人的架子,厉喝道:“求招娣!”

  招娣抬起头,顶着红肿的大眼、通红的鼻头、张得像鱼嘴在呼吸的小嘴,还有红得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小脸颊,咚咚向着他跑过来。

  他送自己一句唾骂:该死。

  为什么看她这么疲惫衰弱的模样,他会这么不舍?

  不关他的事。他告诉自己。

  “当家,什么事?”招娣的话好哑,哑到几乎听不到声音。

  当家?很好,不叫他宝宝了?可是宝康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是低落。

  “你今天起晚了。”他责备她。

  “喔,很抱歉,我有……”招娣想解释,可是脑子热得傻傻的,有些转不过来。

  “我不要听理由。”宝康瞪她。“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闻言,招娣抬眼,牢牢地看着他。

  宝康发现,她那往常晶灿灿的大眼,此刻竟是这么混沌、无神,还有……难过,以及毫无生气。

  他咬牙,装着忙碌的样子,急急地走了。

  招娣呆呆地看着他匆促的背景,这次,她想追都追不上。

  浑身闷胀痛热的她,第一次觉得,连擦干眼泪也是这么费力的事。

  第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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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外头白茫茫的,远端只看得到一些树和建筑物的灰灰影子。

  申时,墨兰准时赴约。看见主位,她便大摇大摆地坐上主位旁的位置,完全不用仆人招呼,俨然就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国似的。

  她认得招娣,看到招娣端了一堆青瓷盘进来布桌。

  “啊!你。”她推开摆在桌上的小点心,嫌弃地说:“这些东西我不吃,拿玫瑰糕来。”

  招娣没有理会她,动作极缓地摆着盘子。

  “钦!”墨兰再叫一次。

  招娣还在摆正一个盘子,让墨兰气得拍桌。

  招娣终于有些醒神。“呃?什么?怎、怎么了?”

  “我真不知道,福尔家是怎么教下人的,没家教的丫头。”墨兰鄙夷地说。

  “拿玫瑰糕来。”她才不吃这种粗劣的糕点,她高贵的嘴只吃用最精软的米磨成、并夹以蜜渍过的玫瑰花芯的软糕。

  招娣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消化这句话,她回说:“抱歉,夫人,冬天没有玫瑰花。”

  其他人听了这话,都嗤嗤地偷笑着,笑得墨兰的脸一阵青白。

  她正想再骂,门边传来了宝康的声音。

  “墨当家要吃玫瑰糕,没一个人听到吗?”宝康难得在众人面前显现严厉。

  “这就是你们平日的规矩?”

  大伙见当家发怒了,赶紧冲出去吩咐厨房。

  厨房不会做什么鬼玫瑰糕,他们只好披着蓑衣、顶着新雪去街上寻。

  宝康坐上主位,微笑看着墨兰,微作一揖。“真是失敬,墨当家,你莫要见怪。”

  墨兰娇笑着,纤纤玉手攀上宝康的肩,身子顺势往他的身体依过去。“既然宝康替我说话,我便不在意了。”

  宝康依然笑着,并不回绝这样的亲密。

  招娣痴痴地看着。

  宝康带着笑,瞥了她一眼,她一惊,赶紧低头,继续摆着盘子。

  宝康与墨兰殷殷切切的谈笑声,在招娣听来,竟都是不堪入耳的噪音。

  她咬着牙,将最后一个盘子摆在墨兰面前。

  墨兰见她肮脏的衣服要靠近她,停了谈话,厌恶地推了她一下。

  身子绵软的招娣叫了一声,人向后仰,慌急中她只得攀着椅子,可手上的盘子却摔在地上,碎了。

  “呵,呦?”看着招娣的窘样,墨兰不以为然地哼笑着。“宝康,不是我爱说,怎么你府上的奴仆连摆个盘子也不会好好摆?”

  宝康冷眼看着墨兰。

  那低劣的小动作怎逃得过他的眼?

  不过他想,他没必要在她面前为一个小仆佣说话……

  但真的没必要……吗?

  他斜眼看着招娣,看她什么也不说,闷闷地趴在地上,徒手捡着碎片。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幼稚,不禁对自己感到厌恶。

  这样能制止什么?能压抑什么?

  他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心在涨痛。

  他还是无法不在乎、无法不生气、无法不发怒。

  最后,他深吸口气,努力堆着微笑,继续和墨兰谈着进口孤山布事宜,忽略那些复杂的感受。

  春春进门见状,赶紧搁下手里的东西,帮招娣的忙。

  她触到招娣的手,惊讶地低声问:“招娣,怎么回事?你怎么那么烫?”

  招娣低着头,摇了摇,什么都不愿多说。

  两人捡了碎片出去。

  一出房,春春急着说:“你发烧了,回去休息啦,今晚我来吧。”

  “不行。”招娣揉揉鼻子。

  “不要逞强啊!你这样子是应付不了那婆娘的。快点,我跟总管说去!”

  招娣打断她.“我不是逞强。”说时,她的心很酸。“当家说话了,当家说我该请身份,努力工作。”她吸了一下鼻子,声音大了。“那我就努力工作,好告诉他,我没有偷懒,我不会认输。”

  说完,她又倔强的回到厅房里。

  宴席开始,便陆续上菜。

  厨房那里为了让菜肴保温,每道菜都装在有炉子热着的蒸笼里推来。负责接应的招娣,得吃力地将蒸笼搬进来,因为装炉子的车子进不到厅房。

  昏昏沉沉的搬着、搬着,招娣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姐、嗤、嗤、姐、姐!”

  她听了好久才听分明,依着声音,发现了另一边不起眼的小门。

  她昏热的脑子突然醒了,闷热的身子发出冷汗。

  那小门里的人,竟然是她最小的妹妹?她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她战战兢兢地看向宴桌,主客都在热络的交谈着,没发现这处的动静。

  她松口气,吃力的挥着手,使眼色要她离开。

  “姐姐忙,快回去。”她用唇形说。

  没想到小妹竟然摇头,小手握着东西,伸手进来,好像要拿什么东西给她。

  “不要,不要。”招娣摇头,现努力动着嘴唇。“快走,姐姐要生气了。”

  这下可好了,她装凶,让脸更好,小妹反而更着急地要进来。

  招娣便拿着蒸笼,咚咚咚地跑去挡那小门。

  宝康终于发现不对劲,开口间:“怎么了?”

  “没,没什么,当家。”招娣背对着他回答,却欲盖弥彰。

  宝康眯着眼。“上菜。”

  “好,你等等。”

  “马上。”宝康的声音变硬。

  招娣吸了口气,然后无奈的吐出,她缓缓地转过身,面向他们。

  她的右腿上正巴着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

  墨兰勾着嘴,嘲讽地笑。“真不专心,上菜上到孩子都带上了。”

  招娣看到,宝康板起脸,脸上很不悦。

  他最讨厌孩子的,却在这重要的场合上让他看到了孩子。

  她明白,她完了,两人的关系已经如冰,约法三章又破了,哪天要她走人,都是她意料中的事。

  宝康不会再宠溺地对她说:不会有人赶你们离开。你们想待多久不,就待多久。

  她会走,她会走的……

  她顶着这责备的视线,沉重地拖着脚,将那蒸笼端上桌。

  “等等。”墨兰突然用筷子抵住蒸笼下的托盘,阻止招娣摆上桌。

  她嗅了嗅,皱着眉问:“这什么菜?”

  “是汤。”招娣说:“炖羊肉清汤,暖身的。”

  “满是膻味,臭死了,撇下。”

  招娣一火,忍无可忍,迳自顶嘴。“这是我们当家特地为您准备的,您怎能这样当着他的面嫌弃?”

  宝康看着招娣无神的面容,她还想着为他的面子争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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