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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下) page 10 作者:典心

  四周,喧闹不已。

  他与她,却在烛光中静谧相伴。

  「再给我撞!对,对!」贾欣在门外高喊。

  墙壁受不住重击,终于被撞出几道小缝,外头的光亮与声音,泄漏而入。眼看撞击有成,墙外的御林军们更卖力,连官员们都争先恐后,也挪动身躯,跟着一拥而上,深怕错过日后邀功的机会。

  轰——哗啦!

  墙壁碎了,被撞出一个大洞,透过洞口,气喘吁吁的人们,都望见了,仍在桌案边书写的关靖,以及他身旁,美若天仙的女子,两人都没有回头,仍在烛火下静坐。

  贾欣的脸上,露出隐藏多年的狰狞。

  这么多年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就要被拔除了。只要杀了关靖,南国朝廷里,就再无贾家的敌手,他将可以控制皇上,甚至是逼得那个懦弱的年轻人,搞个禅让大典,让他成为真正的南国皇帝……

  欣喜得双眼通红的贾欣,紧握着圣旨,刚要朝书房里走去,连第一步都还没有迈开,就听到身后传来骏马嘶鸣,逼得又快又近,转眼已经到书房外。

  「贾大人!」韩良利落下马,徐步走上前来,没事一般的躬身。

  跟随在他身后,以最快的速度,接连赶到的,全是效忠于关靖的文官武将,人数远比贾欣等人更多。

  「韩良,」贾欣眯起眼,知道眼前这个玄衣灰发的年轻人,是关靖最得力的助手。「你想来救你家主公?省省吧,他今天非死不可了。」

  韩良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不,我赶来,是为了救贾大人。」

  「救我?你胡说什么?难道,你以为关靖胆敢反抗?」贾欣挥舞着,手里明黄色的绸缎,「看到没有,我手里可是有圣旨的!」这道圣旨,就能要关靖的命!

  「喔?」韩良淡淡挑眉。「恰好,我这里也有一道圣旨。」他从衣袖里,拿出同款同色的绸缎。

  「我这道圣旨,是皇上下令,要杀罪孽深重的关靖,平息民怨、安抚人心。」贾欣的眼里,露出警戒的神色。

  似有若无的,韩良的脸上,竟浮现一抹淡笑。

  「我这道圣旨,是皇上下令,感念关中堂劳苦功高,加官一级,授魏王爵位,世袭罔替。」

  「不可能!」贾欣怒叫出声,老脸通红。「老夫出皇宫前,皇上还再三嘱咐,非要杀了关靖不可。」

  「容韩良猜想,会不会是贾大人,您前些日子惊骇过度,一时脑子胡涂了?」韩良殷勤的问着。

  「胡说,老夫做事,从未出错。」他指着韩良。「你那道圣旨,一定是假的!」

  「事关重大,不如,咱们都展开圣旨,当众来瞧瞧。」韩良摊开圣旨,明黄色的绢布上,虽说字被催成墨未浓,但是的确是圣旨没错。

  贾欣拧皱着眉,碍于众人的视线,也只能把圣旨展开。

  「这道圣旨,是皇上亲笔所写的。」他再三强调。那是他亲眼,看着那个儒弱无能的年轻人,写下每一个字。

  「喔,字迹没错。」两份圣旨,笔迹相同,「那么,会不会是别的地方错了呢?」韩良好声好气的问。

  那语调,激得贾欣更怒,发须都根根竖起。

  「韩良,你别想拖延时间,我现在就要——」

  「贾大人,您瞧瞧,您的圣旨跟我不同。」韩良好整以暇,伸出手来,指向贾欣的圣旨。「瞧,您的圣旨上,所落的皇印,竟是先皇的印玺啊!」他还露出讶异的表情。

  贾欣惊得呆住了,老眼急忙在两道圣旨上游走,反复确认。

  两道圣旨上,都印有皇帝印玺。不同的是,韩良手上那道圣旨,印的是当今皇上的印玺,而他手上这张印的,却是——却是——

  他只顾着看皇帝写下圣旨,却忘了去看,皇帝盖下的,是哪一枚印玺。

  胜负,已分。

  贾欣蓦地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温热的液体,再度湿透官服,清清楚楚的印在青石砖上,在场的人全看得一清二楚。

  韩良走过来,亲自把颤巍巍的老人搀扶起来。「贾大人,假拟圣旨,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他硬话软说,兼容并蓄。「不过,我想,肯定是哪里有了误会,这事就到此为止,不用惊扰皇上了,您说好吗?」

  贾欣颤抖不已,全身哆嗦着,说不出半个字,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不仅斗不过关靖,就连关靖的手下,都比他棋高一着,关靖的手下,到底还有多少深藏不露的能人?

  眼看情势不对,追随贾欣来的官员们,走的走、溜的溜,早已全部逃走,此时此刻,就没有一个人去搀扶贾欣。

  「来,派人送贾大人回府。」韩良吩咐着,让奴仆上前,将贾欣接走。老人年迈的脚步,印在石砖上,都是一个湿印子。

  之后,他转过身去,在书房墙壁被撞出的大洞外,恭敬跪下。

  「打扰主公书写了,我这就让人,将碎石碎砖收拾完毕,将墙壁补上,往日之后,属下敢以人头保证,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主公。」他伏地为礼,语气如旧,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阴暗的书房里,传来低声的笑。

  「你逼得皇上下旨?」

  「是。」

  「那么,印玺呢?」

  「是属下多年前就安排,在皇上身旁的人所换的。」

  关靖又笑。

  「这一招,很有趣。」

  「谢谢主公谬赞。」

  「韩良。」他的笔未停。

  「在。」

  「你终于能让我放心了。」

  韩良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激动,却又迅速被隐藏。他再度恢复面无表情,直起身来。

  「请主公继续书写,属下告退了。」他后退,转过身去,大步的走向关府的大厅,那里集聚着文臣武将,都在等待着他。

  看着韩良离去,沉香心中的某个部分,也跟着松了。

  她并不是担忧,韩良没能赶到,她与关靖会有生命危险,而是欣喜于韩良今日的表现,证实他足以独当一面,关靖肩上的重担,可以减轻不少了。

  「沉香。」

  她听见他唤着。

  「怎么了?」她问。

  「灯为什么熄了,快把灯点起来。」他说着,还低着头,试图辨认出素绢上的文字,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

  她喉间一梗,来到关靖身边,温柔的捧起他的脸,与自己相贴。「对不起。」她轻声说着,泪水湿润了两人的脸。

  关靖抹去她眼角的泪,安静了一会儿,他才闭上双眼,嘴角露出笑容。那笑,好苍凉、好苍凉。

  「原来,不是灯熄了。」他没有怪她,反而将她抱入怀中。「我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了吗?」

  「嗯。」

  仅仅是一个单音,但是要出声,却让她连喉间都刺痛。

  「以后,还能恢复吗?」他问。

  她落泪摇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吗?」他能感觉到,她摇头的时候,那柔软的、带着香气的长发拂过他的下巴。「那么,好吧!」他睁开双眼。

  沉香抬起头来,看着他摸索着,把笔放到她的手中。

  关靖露出温柔,而鼓励的笑,轻声说道:「你帮我吧。」

  沉香双眸泛泪,握住那支笔,在他侧身的时候,坐到他的怀中。

  他的声音淡淡传来。

  「须通八达之路,开东西南北大道,以利商运……」

  她提着笔,照着他所言,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继续替他将这治国大策,逐一书写下来。

  第18章(1)

  来年,春暖花开时,贾欣病逝了。

  三日之后,关靖也死了。

  贾欣是惊惧而死,关靖则是暴毙而亡。

  这个消息,震惊沈星江两岸,南国人惶惶不安,北国人举酒欢庆。

  一时之间,失去两名重臣,年轻的皇帝不知所措,连续几日没有早朝,幸亏文武百官,一致举荐文士韩良,皇帝很快的下旨,封韩良为中堂。

  一切,很快又恢复如昔。

  南国依旧有两个朝廷,明的朝廷在皇宫里,暗的朝廷在中堂府,主事者,是中堂韩良。

  然后,在春风中,凤城办了两场丧事,送走两位大官。

  贾欣的丧礼,虽然办得隆重,但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反观三天之后,关靖的丧礼,却十分简约,依照他的遗言,白烛两支,素衣一件,鲜花不要,木棺一副,不须司仪歌颂丰功伟业,只要四名亲信武将抬棺。

  可是,棺木才刚出前门,就有文官武将,以及大队南军一路相随。

  途中,人人肃穆。

  韩良是主丧人,虽然已经身为中堂,但是他没有骑马,而是一步一步的,将关靖的棺木,送出了城,一直送到坟边。

  那一天,阳光灿烂。

  官道上头,商旅遇着送葬的队伍,都会先行退让。

  白色的队伍,出城之后远去,他的埋葬地,选在凤城之东,是一处风光明媚之处,后有苍山,前有清溪,能远远就眺望见凤城。

  长长的送葬队伍,拖得很长很长。

  路旁观看的人们,有的一脸木然,有的心里痛快,人群之中,一个娇小的女子戴着斗笠,也在静静看着。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轻声而问:「怎么了?」

  她转回身,告诉他:「没有,只是遇到关大人的送葬队伍。」

  「是吗?」男人垂着眼。「这个丧礼,会不会太过盛大?」

  「不会,很简单。」她说着。「但是,跟的人太多了,看这个样子,我们是过不去了,干脆绕点路吧!」

  「也好。」

  听见两人的对话,一旁的人在无意中转头,只看见那个小女人,小心翼翼的,搀扶着男人转身。男人的手中握着拐杖,在前方地上点啊点的,四周众人才知道,那男的是个瞎子,纷纷让路,先容这两个人过去。

  等到两人一走,多出的空位,立刻又让急于看热闹的人填上了。

  没有任何人,再多注意那一男一女的行踪。

  女人扶着男人,回到了老驴子拉的车上,老驴子正嚼着草,女子也不催不赶,让牠慢吞吞的吃,随牠慢吞吞的决定,是要停,还是要走。

  「那副棺,看起来挺重的。里面真的有尸首吗?」等到老驴拉着车,远离凤城后,她忍不住好奇的问。

  他坐在一旁,笑容满面的回答:「有啊。」

  「谁?」

  「贾欣。」

  她微微一愣。「真的?」

  「韩良说,关靖多行不义,恶名远播,死后一定有人盗墓,棺里要是无人、无骨,恐怕会启人疑窦,容易生事。」

  「但是贾欣不是几日前,就已经出殡了吗?」

  男人又笑了。「韩良那个家伙,让人把他挖了出来,说这人罪孽深重,不值这么好的下场。不过,他大概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为恶人送葬。」

  「难怪,他脸这么臭。」

  「有这么多人送葬,贾欣应该死也瞑目了。」

  「你不是最厌恶他?」

  「所以,将来被鞭尸的,是他,不是我啊。」

  这句话,让她轻笑出声。

  男人的大手摸索着,终于握住她的手。

  「你的笑声,真好听。」

  她的喉头紧缩,心儿发疼,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反握住他枯瘦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为了写那部治国大策,关靖几乎耗尽了所有心力,那些讨命的幽魂,在贾欣闹事之后,虽然少了许多,却并没有完全散去。

  每当入夜的时候,还有些固执的,仍在哭号索命。

  去年冬天,他就差点真的死了。

  是沉香倾尽全力,以香用药,悬着他的命、保着他的人、补着他的身,好不容易,总算协助他,顺利写完绢书,再跟韩良商议,以假死之计,偷天换日。

  隐约之中,好像还听到,他笑着说,这个计谋,先前就有人用过了。

  这一招,欺人,也欺鬼。

  他一死之后,当夜,那索命的哭声,便消逝了。

  这几日来,他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上一个饱觉,精神也渐渐恢复了,这才让担心不已的她,稍微松了口气。

  老驴子哒哒哒哒的走着,来到沈星江畔的官道上,往西而行。

  丽日春风中,沈星江河光灿灿,远处还看得见,有些许渔船点点,来到更前面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对岸已经有人在整建堤防。

  那个工程,是他命令人做的,看那模样,已经完成超过大半了。

  这个男人心怀天下。

  他不只写了南国的治世之途,也写了北国的治世之道,完成之后,全数交给第一智囊韩良,让他继承遗志。

  她握着他的手,轻轻说着。「刚才,我在葬礼上,看见皇上来了,还赐给关靖九锡。」

  九锡,历来是皇帝赠与臣子的九种最高赏赐,是无上的荣誉。

  「九锡?」他弯着嘴角,兴味盎然的笑着。「南国先前,唯一领受九锡的臣子,最后可是杀皇篡位啊!」

  她乌黑的眸子轻眨。「那不就是你原本的目标吗?」

  「那是韩良他们那群人的意思,不是我的。」他坦然而言,告诉她说。「我,无心称帝。」

  「即使是你的双眼没有瞎?」

  「对。」他淡淡扬起嘴角,笑得很轻松。「我从一开始,就只指示韩良,将我的恶名传遍天下。」

  「为什么?」

  「天下百姓,总要有个人,让他们恨、让他们咒,让他们一并同仇敌忾,有共同的目标,才能兴家兴国。」

  她愕然再问:「你连自己名声都赔上?」

  「名声?」他轻笑着。「我从来不在乎那种东西。」

  是啊,他从不在乎的。

  他让自己成为万恶不赦之人,好拯救万民于天下。

  「你想,史官会如何写你?」她好奇的再问。

  他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她。「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红润的嘴角上,弯起莞尔一笑。

  这个男人,可真是清楚自己的分量跟位置。

  「你想,史官又会如何写你?」

  「我?」这问题,让她想了一会儿。

  「对,你。」他噙着笑,说着。「董沉香。」

  她白润的双耳一热,摇了摇头。「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史官不会写到我的。」

  「我说会,你信不信?」

  「不信。」她又摇着头。

  「一定会。」他笑着说。

  她不这么觉得,却不再跟他争辩,只是问道:「到江口了,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想去。」

  「最想去哪里?」

  他想了一想,听着沈星江的水声,辨明位置,将手中的木杖,指向南方。

  「在南方,有一座城,名为赤阳。」

  她听过那座城。「听说,那儿很繁盛。」

  「有消息传来,那里,有美味的干贝粥。」

  「你想喝干贝粥?」

  「是让你喝的。」他转过头,用已经瞧不见事物的眼望着她。虽然,视力全无,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她,在心中看见她的摸样。他抬起手来,轻轻抚着她的脸。「我只是想去那里,证实一些消息,是不是正确。」

  「什么消息?」

  「其实,那消息,也不怎么重要。」他笑了笑,准确无比的,偷了她一个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一块儿惬意的游山玩水,就够了。」

  他感觉掌心下的小脸,热了,肯定是红透了吧。

  关靖得意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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