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它在晃?」华安琪本能的反应就是尖叫,「怎么啦?!」她惊恐地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单飞打开车门,谢天谢地,它还是好用的。「过来,再过来点?」
「嘘……」杨帆对华安琪安抚道:「开车门,像阿飞那么做。」然后,他转向单飞,「你先出去,我才能坐到你的位置。」他轻声地,但却坚定地说。
「见鬼,」单飞不假思索地否决道:「我离开,车子会下滑。」
「你不离开也一样,」杨帆撇了撤嘴,「而且我会游泳。」
他说得对,又一次下滑印证了他的话。单飞不再犹豫,他慢慢地把自己的身体伸出车外,但是脚并没有离开车身,藉此确保他的重量还在。「那么你能屏息多长时间?够你解开缠在身上的安全气囊吗?我可不想给你做人工呼吸。」
「呕……」杨帆条件反射地呕道:「我也不想……幸好我们有位女士,小白兔,你能打开车门了吗?」
华安琪慌乱地扳动着一切她能摸到的东西,但,该死的,它们好像都不起作用!
恐惧就在她甚至无法呼吸的时候,骤然扩散到整个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她忽然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世界的中心。她是谁的女儿根本不重要,她爸爸有着多大的权势也不重要,她跟其他普通的,贫穷的,甚至卑贱的人没什么区别,死神对每一个人都没什么仁慈可言。
「我不行!」她颤声道:「你们别把我一个人扔下!」她不想听起来这么可怜而且没有自尊,但是她惊恐地哀求道。
单飞真的很想!如果这样,那么一切都解决了。「听我说,就是亮银的那个,扳动它,用一点力!」
她确实很听话。
她用力了,然后,扳手断掉了。「我弄断了它!」她尖叫道,绝望地。这是她的错吗?她错了吗?!
「OH,Shit!」杨帆叹道:「保险公司不会相信那是个意外……别担心,」然后,他才想起自己应该安抚一下那个女孩,在这个情况下,无论她是谁,从前怎样,出去之后又会怎样。「我们还有别的方法让你出来。」
看了一眼单飞,他想他的同伴明白,只有他真正的离开车子,把座位靠背放下,才能让这个崩溃了的女孩从后座爬出来。
单飞不想赞成,他恨不得坐在驾驶位的是自己,然后他来充当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但事实就这么残酷地摆在眼前,他们没有交换位置的时间和机会。
「你听着,如果你出不来,那么下次考勤成绩不及格!」他对杨帆说,然后把一只脚伸出车外,落到了已经变得有些遥远的地面。
就那一瞬间,就在他试着把重心落到这只脚上时,车子骤然下滑了二十公分左右。「他妈的!」他叫道,伴随着车里华安琪的尖叫声。不过幸运的是,横栏杆卡在了车顶,暂时停住了下滑的趋势。
「动作快!」他说,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车门,用力牵制着它。
接着,他本能地感觉到一种特殊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炙热地,又冰冷地,爱恨绞缠。
他转过头,看到谢天麟就站在几公尺外,胸膛急促地起伏,就像刚刚从奔跑中停止脚步。他面上的神情是淡漠的,应该说恢复到了淡漠,然后,是眼神,单飞能感觉到那温度在逐渐下降,直到,失去了任河温度。
谢天麟转身离开。
「等一等!」单飞叫道,天知道他多想扑过去!但是他不能!「等一下!」
单飞不会傻到以为谢天麟是为了华安琪回来。
他是不是在乎他的?很在乎?单飞意识到自己应该知道谢天麟在乎他。他想抽自己,那么焦虑,那么紧张,那不是因为利用。
那不是虚情假意!
「谢天麟,对不起。」他说,诚恳地懊悔着。「别走……别走。」
但是没用。
谢天麟的脚步没有任何停滞的迹象,他走向他的劳斯莱斯,「去几个人,帮华小姐脱险。」他平静地吩咐道,坐进车中。
他恨死单飞。
单飞为什么没死?他没什么没有利索地掉进海里?车子为什么没有直接爆炸?!
应该是那样,就应该是那样!
然后,这个世界就正常了,谢天麟就正常了……他该死的为什么要跑回去看?!
☆☆☆
他只想要一分钟时间。
如果有一分钟,单飞会告诉谢天麟自已是多么……见鬼的愚蠢,多么害怕,因为如此地在乎这个冷酷的黑社会。在他已经疯狂了之后,他不能接受一个单纯的利用。
他不是一个看不开的人,如果不是谢天麟,或者他是一个月之前的他,他会对「利用」一笑了之,甚至会沾沾自喜。无论如何,没有价值的人不会被利用,更何况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但不是现在。他不想——无法忍受——作为一个随便的什么人,因为能够帮助谢天麟而被选中,被「爱」,他渴望那是因为他是他,就像是谢天麟对他而言就是谢天麟一样。所以他害怕,那恐惧就像是一颗毒瘤,潜伏在他的身体里,不能被激发。它会致命!
他只是……很害怕,谢天麟能够明白吗?
给他一分钟时间。
「不用担心,O记最神勇的探员在这里陪你,我保证我会游泳,而且对人工呼吸很拿手。」杨帆引导着华安琪爬到单飞的之前的位置,「慢慢来,不要怕。很好。」
华安琪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着恼,她只知道,一只手紧握着她的,温暖而且有力。车子颤动了一下,她本能地要尖叫。
「嘘……不要!」杨帆忙阻止道:「吓倒我没关系,你把外面拉着我们的单飞吓松了手,我们就只好冬泳了。我的裤子会缩水,你要知道。」
华安琪不知道,但他猜她真的笑了。
真是疯了。
她猜杨帆应该有足够的能力应付这个场面,所以才会谈笑自如。
她需要害怕吗?
敞开的车门外忽然多出了许多人,七手八脚地拉着她。她犹豫着,「等一等!」她叫道:「如果我出去,车会掉下去的。」她迟疑地道。
「只有你出去了,我才能离开,」杨帆在她背后道:「而且我真的会游泳。」他推着她,「该死,我不是有意摸你的屁股,你得明白……你偏瘦,不是让我失控的身材。」
华安琪没觉得一点色情和龌龊,但是她非常恼火。
在能够反唇相讥之前,她被许多只手从车门拖出去。然后,许多人对她嘘寒问暖。
但这都不是她的焦点所在。
「见鬼!」她听到旁边单飞高声咒骂道:「谢天麟,叫你的人帮忙……求你!」
回过头,她发现汽车几乎人立了起来,就在她离开的那一刻,车顶被横栏和自身的重力压榨得变了形,玻璃开始崩裂,汽车慢慢地,但却毫不停留地向下沉。
她想呼救,但就如同之前发现自己被困在要跌落的车里一样,她的心跳停止,无法呼吸!「……天麟,帮忙。」她颤声说。
单飞不会松手,他绝对不会的。如果真的要掉进海里,那么,他想,他至少能在第一时间潜进去,帮杨帆解开那些讨厌的安全气囊。
更多的玻璃崩碎,车顶像气球一样干瘪下来,他跟着车子向前走。
他在尽最后一份力,他不会让杨帆死,也不会让自己死。
他有些话必须要说给谢天麟听。
必须!
「帮忙,你们这些蠢货!」谢天麟从车里探出头,非常不符合他形象地气急败坏。他责骂着迷惑的保镳们,「该死,你们脑袋里是空的吗?另外请华小姐上车,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
☆☆☆
杨帆很是佩服自己的手脚灵活,他迅速地清理缠绕在自己身上的东西,而且感谢老天,车子停止在那里,虽然没有自行爬上去,但是至少没再下落。
他有点怀疑单飞怎么做到的,不过无论如何,现在车门在他的上方,杨帆用一只手攀住门框,爬上来,然后,跳出来。
跳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汽车就在他身后扑通落水!
「很抱歉,」他爬起来,发现自己被单飞接住,「他妈的!」他大骂道:「你走运了,不然你就欠我条命!」豆大的冷汗开始争先恐后地沿着额头滑下来,他的左手撞车的时候脱臼了,他想,自己并不适合游水。
「我现在知道了。」单飞吁了口气,「麻烦你放手,我的肩膀很痛!」不用看也知道,枪伤早就迸裂了,现在的问题只是出了多少血会令他感觉到头晕眼花,心慌气短。
「那群该死的人呢?!」杨帆松手,咬牙切齿道:「还有那辆……丰田车!」他转头四顾,发现计程车和那两辆丰田早就逃之夭夭。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华安琪不悦地推开企图将她带上劳斯莱斯的保镳,忍不住道:「我爸爸……」
「你爸爸是保险公司车祸调查员吗?」杨帆看了她一眼,「不是?那么,不。」
随后,他怒视着单飞,「你听着,如果保险公司不赔偿我,那么很遗憾地通知你,你将负担一半费用。」他想挥手,但是脱臼的肩膀提醒了他那不行!「狗屎!」他皱着眉低声骂道。
华安琪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这样的人说话——一个粗鲁的,不会趋炎附势的员警。
「华小姐,我们走吧,你需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在保镳的劝慰下,她不情愿地坐上已经发动了引擎的车子。
「大不了把我的车借你用。」单飞耸肩,然后发现自己不适合做这个动作。他向劳斯莱斯走过去,但突然,停住了脚步,「你的胳膊怎么了?」他转过头,厉声问道,忽然意识到杨帆的动作很古怪。
「脱臼,我想。」杨帆伸了伸舌头,「你看,我知道我其实不需要游泳……」他为自己辩解道。
「你他妈的找死!」单飞怒道,酸软的腿脚几乎无法支撑自己。
几乎,他几乎!
害死了杨帆!
他居然让他留在即将掉进海里的车中,在他的一只胳膊无法动作时!
害怕和自责压榨干净了他的每一分体力,当他听到汽车加速的声音时,已经晚了。
他刚刚在劫后余生中筋疲力尽,失去了之前的敏锐。
「不,谢天麟!」他大叫道,转过头,勉强自己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挽留,但是,没用,他们的距离仍然是越来越遥远。
他触摸不到他!
「没用了。」杨帆在后面叹息着叫道:「这一次,我们倒是有明确的理由留下他们,只不过……我们不能长出两个轮子来。下一次吧,我想车祸调查的时候,总会见到他的。」
他的车就这么没了?当然不可能!他不会放过撞他的王八蛋!
「嗯……是谢天麟帮忙救我的?」迟疑了一下,杨帆不确定地问。他看到那群打手帮忙拉住下滑的车体直到他跳出车门,但是他始终怀疑那是幻觉。他们没有理由救他,他们恨他。
唯一的解释是,那是谢天麟的命令,而且,当然,不是看在他杨帆的面子上。
好吧,他可能得承认,单飞说得对,谢天麟……嗯……天哪……对单飞……很不错。
谢天麟想必也不会稀罕他的人情。杨帆这么决定。所以,他只需要感激单飞,这听起来不错。
「没错。」单飞几乎连声音都是空虚的,他茫然地应答,眼看着载着谢天麟的车开出了视线,大脑麻痹地瘫痪。「下一次?」他喃喃地说。
潜意识倒告诉他,这一次跟以往不一样。他眼睁睁地看着谢天麟走出他的视线,没能拦住。
而他会失去他,永远的。
他喜欢他,但这不是他伤害他的充分理由。
从眼神中他看得出来,那痛几乎杀了谢天麟——或许已经。
他仍然在乎单飞,但是他拒绝回头。
他们曾经争吵过多次——事实上他们从未停止过争吵。他为是不是应该向强大的势力低头而争论,为杀人灭口而翻脸,为了同伴的安危而愤怒,为了毒品而憎恨,他们一直都在激怒彼此,然后,又为了不想失去对方而退让。
一个员警,一个黑社会,他们固守着各自的立场彼此不能交融,从开始到最后。
但这一切都不能够阻止他们去为对方涉险,甚至是性命的威胁,也不能让他们放弃。
他们没有放弃过,而且单飞期望他们永远不会,哪怕是到了生命的尽头。
但不像是这一次。
伤害,带着摧毁灵魂的巨大痛楚。
突然之间,一种模糊的恐惧和无法回头重来的无奈席卷了他整个身体,黑洞似的漩涡从心灵深处开始向外扩散,它吞噬一切。
模糊的钝痛袭遍了全身。
单飞没法判断正误,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有过什么传说中的预感,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他会失去谢天麟。
单飞憎恶自己。
到底是怎么放他离开的?
如果那时他放弃拉住下沉的汽车,转而去拉谢天麟……不,那还不如让他去死。
如果那时他不去管华安琪,会不会早就已经追上了谢天麟?
如果那时他没有为华安琪而跟谢天麟争吵,是不是现在是在拥抱着他,而不是这么痛苦空虚和绝望?
他居然就为了这么一个见鬼的女孩子,迫谢天麟离开?!
还是更混蛋的,他不能够相信他?
他该解释给谢天麟听,他会体谅他,是吗?
但是接下来呢?如果他们能够相互信任对方的感情,那么他会放任谢天麟的行为吗?他们可以避免这场相互伤害的灾难吗?
或许,不。
谢天麟是错的,这一次谢天麟绝对错得离谱!单飞知道自己不行,过去他确实退让过,那是因为当他知道的时候,无论多么惨痛,都已经事成定局,所以他可以体谅,也只能接受。但这一次不行。他不可能眼看着一场比谋杀还要邪恶的事情发生。
他阻止不了整件事的走向,同时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他不能背叛自己员警的身分,但又无法强迫自己放手。
他整个人在分裂。
他为什么要是一名员警?为什么不跟谢天麟一样,是个冷酷自私的黑社会!
他从来没这么希望过!
他们……始终不一样。
他分不清那是什么,那么厚的阻隔在他们之间,冰冷而且坚硬。
他该怎么打破?
扬帆沉默地看着单飞。直到单飞颤抖着蹲下身,用双手环抱住自己。
「怎么了?」他勉强压抑着强烈的好奇心,「分歧?别担心,我想不会太久,毕竟……嗯……他很……那个……在乎你。」
蓦然之间,原本在内心深处隐隐盘旋着的钝痛,骤然转化成了尖锐的刺痛,剧烈到单飞无法忍耐!
他以为他整个人都被撕裂,他不知道一个人居然可以痛到这种地步。
不只是分歧,他们大概是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