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倒楣的信使。
他真的很倒楣,就在今天早上,轮到他的这个早上。
他不想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单飞面前,没有人想在这个时间在单飞面前出现。在半个月的囚禁后,他就像是一只爪牙毕露的野兽,随时准备扑向任河人,更何况……叶利不知道单飞是不是已经得到了消息。
他晃了晃头。
再一次地,他希望最终的结局是这样,但不是现在这种方式。他承认他自私——为什么不是单飞想通了离开谢天麟?那么受伤的就不是他的好兄弟了。
闭上眼睛,他让自己平静了一下才推开卧室门。
☆☆☆
令人疑惑的安静。
单飞靠在他的床头,懒散地把两条长腿搭在被拖到床边的写字台上,憔悴和沮丧清晰地陈列在苍白的容颜上。他令人怀疑,这许多天他到底有没有睡过,除了怒骂,除了焦躁地在手铐所及的范围内踱步,除了恳求以及恳求未果的沉默,他还做过什么?
听到门响,单飞扫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转向窗子,「我要上厕所。」他说,抬起左手,晃了晃手腕上的手铐——铐子的另一头锁紧在床头。就似已经习惯了豢养,懒洋洋地趴卧在太阳下的东北虎,平静,但却危险。
「嗯……阿飞,你听着……」叶利看到他,顿时觉得头大了两圈,绷紧地痛,「我们应该谈谈。」
「钥匙在你那里是吗?」单飞皱了皱眉头,「今天年假休完了,我老妈必须去上班。帆船的大假早在春节前就过完了,现在你是牢头。」他又晃了晃手腕,让铁条与铁条相击发出脆响,「难道你们想给我准备点猫沙什么的,从此就在床头解决了吗?一辈子?」
「你要明白,」叶利咽了口唾沫,「已经结束了。」他说,目光局促不安地在一地散乱的杂物上梭巡着。卧室里没有电视,写字台上,床上……整个单飞的活动范围里没有报纸。叶利偷偷地吁了口气。
「……」单飞在他走进房间之后,第一次决定正视他——不仅是正视,他逼视着叶利。「那是对你们,」头一次,在他被镇压之后,直白激烈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现在,钥匙!」
「我们,Madam,我,帆船,还有谢擎和……谢天麟。」这有点难,但是叶利还是做到了,「下一个,最后一个就是你。」
「……你说谎!」单飞喷火的目光直落在叶利的脸上,企图发现点心虚或者回避,但是他没有,「谢天麟没有!」他的呼吸开始粗重急促起来,「他不可能!」
「他跟从前一样,」叶利的眼中掠过了一丝不忍,但再一次地,他坚持了下来,「他出来做事,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叶利,叶利说的话,谁会怀疑?!
在BURNING BAR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得到,或者更早一点,在记忆中最后一次见面。
单飞,你什么时候会承认?
就像被攻陷了最后一座堡垒,慌乱不安和破碎的痛苦急速地在眼中堆积起来,坚定慢慢消融崩溃。「除非我亲眼看到。」最后,他用仅剩的,破碎的倔强说,「我不会相信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即使我?」叶利带着点受伤,但更多的是令人抓狂的心痛——单飞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能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即使你。」单飞回答,微弱的火星在他的眸子里闪动,就像溺水的人手中的稻草,「让我放弃,就让我见他。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见到很容易,是吗?」
那丝悸动着的希望梗在叶利的喉头,让他几乎无法吐出一个音符。这是他的错。他发现得太晚。如果让他早些察觉,他一定能够阻止单飞,而不是看着他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这是他的错。
「我做不到,至少不是现在。」他慢慢地说,控制着声带不要发出奇怪的噪音,「谢天麟可能真的不一样过,但当他……」犹豫了一下,他终究没能把那个消息说出口,「回归到之前的那个人渣黑社会时,我不会让你贸然去见他。除非你真地做好了准备。你自己也知道,谢擎杀了你都不会解恨!」
「那你们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单飞暴躁地道:「让我绝望但不让我死心!如果有事实,那么就给我事实!知不知道,这很难熬,很痛!」
他想用双手抱头,但是左腕上的铁环显然阻止了他,这让他蓦然陷入疯狂。随手从写字台上抓起了笔筒,他狂乱地砸在床架上,一下,再一下。
「够了!」叶利抢过去,探身夺过笔筒,「我只能帮你去说,但是决定权在Madam手中。她不再相信我们了,自从BURNING BAR之后。」
单飞放手,他让叶利从他手中抢走笔筒。受伤的肩膀加上手铐,他根本没办法跟叶利抗衡。「你在敷衍我。」他疲惫地靠回床头,道:「她不会答应。」
「你也说过,」叶利叹了口气。单飞说得很现实,在单郑芳芳发起狠来的时候,没人能够——胆敢——违拗,「她不可能锁你一辈子。最起码等你病假销掉要回去上班,只是迟早。她希望……能多给你点时间思考。」或者说,她希望至少能……过了今天。
今天一过,一切就成定局。
「等我的病假销掉大概还需要一个月。」单飞闭上眼睛,「我会疯了。她希望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叶利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但在那之前单飞已经侧身躺倒在床上,「不介意让我睡一会儿吧。」他说。
叶利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那好吧。」他退向门口。
「……最后一个忙,」就在卧室门被打开的时候,单飞的声音从床单里传出来,「两片安眠药,可以吗?或者一点烈酒,这类的东西。」他轻声地恳求道。
「……你等一下。」更久的沉默之后,叶利用干涩而且变形的声音回答说:「我很快回来。」
在给单飞之前,他需要先来两杯。
☆☆☆
安眠药并非什么好东西,如果让叶利选,他宁可忍受宿醉之后的头痛。他还记得单飞对伏特加比较偏爱,那滋味热烈如火。
等他察觉不对劲的时候,是准备开启防盗门时。
防盗门虚掩着。
那么不出意外,单飞的卧室门敞开着。
手铐和一串钥匙扔在凌乱的床单里,枕头下面露出皱巴巴的报纸的一角。
他的钥匙。
应该说,是该死的单飞偷走了它们,就在他探身去抢笔筒的时候。
那个混蛋!
叶利把手中的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
☆☆☆
《金风玉露一相逢——谢少华女将于情人节当日订婚》
二月十四日第一版第一页,几乎所有的报纸都这么写。
谢天麟很忙,在此之前他堆积了太多的工作。他必须完成它们,然后处理一些……更重要的事。
今天是忙乱的一天,他已经预料到,堆积如山的工作、盛大的订婚典礼以及之后的应酬,他得打起精神,应付一个不太情愿的女主角可能带来的麻烦。当然,还有些不应该标注在桌历上的行程。但这一切中并不包括处理一个盛怒的叶利。
「你坚持认为我们有什么共同话题?」优雅地,他抬起头,闭合了面前的一个文件夹——他刚刚完成了它,然后,端起桌边放置了多时,已经不再灼热的咖啡,啜了一口,慢条斯理地道。
当接触到那冷漠的眼神时,叶利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冷静淡漠,不包含任何感情,其中的死气沉沉令人窒息。
原本丧失理智的怒火忽然熄灭了不少,他深吸了口气。
「我知道你做过什么,」他用蔑视兼仇恨的眼神看着谢天麟,「为了重新回到你那该死的老爸身边做条狗。但是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动单飞一根汗毛,」他的神情清清楚楚地显示着,他现在所做的决不能叫做恐吓,他是说真的,「我不会放过你。」
谢天麟垂下眼睑,平静……应该说是温和的,连一丝震动也无。
他放下咖啡杯,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又再抬起眼来,「我一直奇怪你急匆匆的跑来做什么,」他笑了笑,或许这世间只有他一个,能够笑得如同阳光般灿烂,但却不带任何温度,「原来是通知我,单飞脱离了保护伞,自己跑了。非常感谢。」
他在叶利惊愕、悔恨、愤怒到仇恨的目光下站起身,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向门口走去。「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操你的!」半晌叶利才能说出话来,「FUCK YOU!你这混蛋!」
原来他还不知道?他的话可信吗?难道单飞并没有来找他?那么那该死的混蛋在哪里?!
「即便我让你奋斗个二十年,你有这个能力爬到我身上来吗?」谢天麟淡淡地道,有点好笑地看了看狂怒的叶利,「另外,我以为你是异性恋。」他整了整衣衫,将所有的叫骂当作背景抛在身后。
「你们还在等什么?」他问,眼角瞥过站办公室门口,拿不准主意的保安,「我是请你们用你们的愚蠢做衬托,来满足我虚荣心的吗?」他斥责道,声音清冷。
一群人立刻闹哄哄地跑进来,包围住叶利,同时忙着打电话报警。
他从人群中穿出来,独自走向电梯。
见鬼的谁能告诉他,他为什么要用这群不带大脑的蠢货?
不,或许他们聪明得紧,他们知道他们应该怎么表现,怎么做。
轻轻地合上眼帘,谢天麟屈起中指,用第二指关节轻轻地压着太阳穴。
他憎恨头痛。
今天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按照计画。他必须确认一切都按照事先预定的进行。他不喜欢失去控制。他已经得到过经验教训,那么残酷痛苦,比起头痛,他更痛恨那个!
☆☆☆
地下一层阴暗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和废气的味道。
令人作呕。
他走向他银色的法拉利。他冷落这架坐骑很长一段时间了,直到春节后,他才重新取得了它的使用权。
他更乐于用这辆车出行,而不是加长豪华的劳斯莱斯,以及一车……保镳。
在距离车身大概两公尺的时候,他关掉了车子的防盗系统,蓝色的微光闪了一下,车子发出了轻微的提示音,车门松开。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某种既定的规律,流畅而优雅。他感觉到有什么从后背接近他的时候正巧伸出手,准备去拉车门。
也幸亏如此,他才能够在跌向车子的时候及时扶上一把。
「不介意解释一下吧?」
当他踉跄了两步,撞在车门上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沉声道。
「关于什么?」他尝试了一下,但是没能转过身来。于是他放弃了,选择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依靠着车身。
「需要提示?」他能听出那声音里的不满,背后的身子贴得更紧,「酒窖。」袭击者贴着他的后颈道。
「我没有什么需要解释。」他侧过头,去躲避那令人颤栗的接触,「它很明显。」
单飞的身子瞬间僵硬了起来。
只是一瞬间。然后他退开了一步,给谢天麟以空间转身,确切地说,是他抓着谢天麟的胳膊,强令他转过身来。
「你什么意思?!」他低声,但却危险地问:「你想说你企图把我扎个蝴蝶结,送给那个姓谢的老杂种?!」尽管大部分的他并不相信那是事实。
那个俊美的黑社会冷漠地注视着即将爆发的员警,「这是录口供吗?」他抬起下巴,面无表情地问。
谢天麟那双漂亮的,但却灰暗的眼睛是如此清晰而鲜明。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单飞可以发誓他从没见过更彻底的绝望,那句话带来的伤痛强大到足以抹煞全部希冀。
脆弱的信任,连同微薄的希望一同灰飞烟灭。
「这是……你的决定?」他努力控制住即将汹涌决堤的感情,艰难地问。
「这是你的决定。」对方冷静地反驳道。
「FUCK!」单飞咒骂道:「这不是!」
「你不会再有机会了。」谢天麟看着这一天之中第二个对他说「FUCK」的人,无法遏止的愤怒从他眼中划过。「现在,你给我滚开,如果你不打算绑架我的话。你会那么做吗?正直的员警先生?」
就像他们每一次见面的争执,单飞以为自己可以,像接受谢天麟吸毒一样接受他的善加利用,但他不能;而他以为谢天麟会像从前跟他讨论「权力与勇往直前」的话题时那样,对他不满的指责表现得不届一顾,但谢天麟不是。
他吃醋、怜惜、关心、愤怒、恐惧,像个混蛋。
他是个混蛋,他应被如此对待,哪怕上次袭击是真的。
当谢天麟的话令单飞再次回忆起上一次不欢而散时,他的愤怒被内疚冲得四分五裂。他想知道是不是自己还在恨谢天麟,但大部分的感觉是痛苦,因为伤害了自己的爱人而痛苦。
「别这样,」他恳求道:「我真的……我很抱歉。」
从来没见过这样沮丧而不自信的单飞。谢天麟几乎无法掩饰自己的手指,因为那如同电击般席卷了整个身体的灼痛而微微颤抖。「是么。」他用平静淡漠的语气说:「那么你改主意了?」紧紧地压抑住那一丝复燃的火星,他用毫不在意的口气说。
「你……」单飞面色略变,这是第二个问题,「你不是真的那么做了,是吗?」
「事实上……」谢天麟控制着自己,他让自己完美地掩盖住些微的希望过后巨大的失望。
他是一个恶心的同性恋,恶毒的黑社会,邪恶的吸毒贩毒者,经历过性虐待的心理变态。他还希望得到什么评价?争取什么待遇?憧憬什么未来?他是自找的。他早该明白!
「我还没来得及实施。你的同伴帮了不少忙。」该死的,住嘴!你没必要跟他解释!身体里的那部分骄傲喝斥着,但谢天麟还是完成了整个句子,「跟一个O记的亡命之徒比起来,华仲宁可把女儿嫁给我。而且,为免夜长梦多,他认为越快越好。」
单飞舒了口气,但立刻,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放松只会带给谢天麟更大的伤害。「我不是……」他急切地想要解释。
「你只是想知道,可不可以用强奸的罪名起诉我。」谢天麟接口道,转过了视线,侧身拉开车门。「那么抱歉,让你失望了。」
「谢天麟!」单飞抓住了车门,「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小心地迎视着谢天麟平静无波的目光。给他一点暗示,让他知道谢天麟在想什么,而他又可以做什么?
「好吧,我知道。」谢天麟静静地看着他,「你满意了?现在,请松手。」
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陌生人!单飞的意识尖叫,他不会再靠近你,还有那些热切的,期待的,缠绵的,性感的神情,你也一并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