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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君 page 5 作者:余宛宛

  “那你便多说些话,好让我入睡,你才能得空去做事。”西门豹在她身侧躺平,双臂交握、双眸紧合地说道。

  他厌恶一个人在夜里醒着,有她陪着说话,时间似乎好过些。她性子聪慧、反应极快又不怕他,算是极合他的胃口。

  看来他前些时日对她之不闻不问,乃为错误之举。横竖这丫头性子倔,吃苦挨骂也总逼不到他身边,他早该一把揪她过来,还痛快一些。

  华紫蓉见着他呼吸渐渐平稳,只想一个跃身窜出长榻,偏偏又顾忌着他手里那把软鞭,几番踌躇之下,最后还是待在原地。

  “说话。”他不耐烦地催促道。

  “那个中毒的人呢?”她故意问道,存心想气坏他。

  “死了。”西门豹懒洋洋地说道。

  “你……你没救他!”她倒抽一口气。

  “他中的乃是奇花之毒,毒发攻心时本该当下全身痉孪。我让他多活了十日,已经够仁至义尽了。”西门豹语气更缓,双眸也闭得更紧了。

  “他怎么会中毒?”从前在茶馆里听书,只当说书先生所提之江湖险恶不过只是骗人桥段罢了。

  “因为那人试图去闯我的毒窟,没想到才推门而入,便被门环上毒粉给熏到。哼,不自量力。”

  “你不是经营药铺吗?何来毒窟?”是不是只要与他相关,事情便不会简单?

  “药铺……是啊……我是经营药铺。”他两片薄唇微掀,冷容依然面无表情。“只不过我下毒本领,比我救人本领高上百倍不只。那些江湖高手捧着大把银子,就为了求这些毒药藏在暗器上,好杀敌制胜。对手死状愈惨,他们就愈得意,以为自己武功盖世……”

  “武功不济者,才会使出那般放毒手段,我不想知道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华紫蓉捣住耳朵,对于那种不公不义之事,压根儿不想多听。

  “你不听,天下阴险狡猾之人依旧存在,否则我这‘毒王’如何横行霸道呢?”西门豹忽而掀眸,一把搂住她的腰,扯她坐到身边,一颗脑袋老大不客气地偎上她的大腿,继续一派自在地敞衫仰躺着。

  华紫蓉难堪地被搂在他怀里,她挣扎不开,连日来疲惫不已之苍白小脸此时倒是被怒气挤出了几抹红晕,忍不住破口大骂——

  “世上最阴险狡猾之人便是你,不但毫无恻隐之心,还贩毒害人!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唯恐天下不乱吗?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我爹只教会我四个字——‘冷眼旁观’。”西门豹闭眸勾唇一笑,那一笑悲凉又无奈,竟像是心里有满腹委屈却无从说起一般。

  华紫蓉望着那抹轻烟般笑意,她心头一拧,鼻尖竟不由自主地酸楚着。

  无怪乎他性子这么诡怪!有个那般教导他之爹爹,他怎么有法子分辨是非黑白?

  “很难受吧……”华紫蓉脱口说道。

  “不过才说些小事,便能得到你的同情?女人为何总不能让我觉得难以到手些呢?”西门豹嘲讽地低笑一声,大掌顺着她纤细腰肢往上抚着。

  华紫蓉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指尖在他臂上留下两道抓痕。

  “我没打算让你到手。”她闷声一吼,见他不但无动于衷,且连眼皮都未张,她更火了,不客气地拧了他手臂一把。

  “我知道,是故我就爱招惹你。”

  言毕,西门豹便不再多话,只是松开手,让她从他怀里逃开。

  此时,华紫蓉因为一股怒气未消,加上心里多少仍为他觉得心酸,但又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于是便静静地坐在一旁瞪视着他。

  他合眼之后,少了那双让人不得安宁之勾魂眸,他眉睫浓密、玉容潇洒、悬鼻直挺,一张脸庞其实清俊非常。

  华紫蓉,你脑子想什么哪!即便是这人儿时悲惨,如今可是个缺心少肺的大魔头哪!

  华紫蓉别开眼,不许自己再盯着他瞧。

  不一会儿,她感觉到他呼吸变缓了,像是已经熟睡了一般。

  她于是悄悄起身,跨过他身子,这回倒是成功地下了榻,只有手臂不小心轻触到他的手掌。

  好冷的身子!

  华紫蓉蓦打了个冷哆嗦,左右张望着想找些能让他御寒之物。

  这人恶极,应该让他伤风感冒,他才会知道身子不适之感受。

  可万一这人真伤风感冒了,又把罪过推到她身上,让她去照顾他,她日后岂不更加逃不开苗芊芊之醋刀利剑吗?

  “专会找麻烦的家伙。”华紫蓉低喃了一声,无声地走出门外,取了些炭火放到暖盆里。

  待她费了些功夫,好不容易烧热了炭火时,身后已是天色微光。

  一声炭火火渣子爆开之微声,让西门豹半掀开眸——

  他见着她正从暖盆前起身,瞧也没瞧他一眼,便拿起拂尘开始做起事来。

  他薄唇微扬,再度闭上了眼。

  这一觉,倒是睡得无比香甜哪……

  第五章

  有了那日清晨偶遇后,华紫蓉便经常于正厅遇见西门豹,像赶不走苍蝇似地,他几乎每日都要在她耳边嗡嗡叫一回。

  偏偏他是主子,华紫蓉奈何不了他,只得当个睁眼瞎子,佯装没见着他。

  只是,时日一久,她也就习惯在做事时,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他睡去为止。横竖这事对她来说,其实没啥损失。

  况且,自从他阴错阳差地知道她嗜吃甜食之后,每日早上都会在杨几边搁上一盒点心。里头搁的糕点日日不同,全是她没吃过之珍奇馊食,也算是这苦难日子里唯一安慰了。

  这一日,华紫蓉仍于清晨时分走到正厅。

  她燃起灯烛,见了西门豹不在,心里其实不无失望。他再恶贯满盈,毕竟见多识广,是个极好说话对象,她早已习惯与他东南西北地闲聊着。

  她走到榻边,心窝悄然一暖——几边却仍搁了一只他为她准备之鎏金鸿雁方盒。

  方盒里头搁着几颗小巧粽子,搁了张纸条写着「巧栗酥”。

  华紫蓉掰开一只栗酥放到嘴里,只觉甘栗甘甜,豆沙入口即化,忍不住脱口说道:“真好吃。”

  “好大胆的奴婢!竟敢偷吃豹爷餐食!”一道尖声大吼自门口传来。

  华紫蓉回头一看,柳眉旋即拧锁,但见——

  苗芊芊左右各站着一名提着红灯笼女佣,怒不可抑地走入屋内,她一张艳容原就圆瞠着眼,怒撇着唇,现下又被殷红灯笼一映,更显得神态骇人。

  华紫蓉合上盒子,神色自若地看向苗芊芊。

  “我没有偷吃点心。”华紫蓉不慌不乱地说道。

  “没有偷吃?这明明是豹爷才能使得之鎏金鸿雁方盒,里头装的自然是豹爷才能食得之物。”苗芊芊一身金银珠链,气到全都叮叮当当响着。

  苗芊芊原不该知情这一切,因她每日不至午时,绝对不会起床。只是,昨日清晨一名婢女解手时,正好撞见了西门豹与华紫蓉相会,偷偷告了密,这事才掀了底。

  “是他允了我吃的。”华紫蓉直视着她的眼,说话气度与一般奴婢之怯懦自然大不相同。

  “好啊!你这刁奴果真是在一清早勾引豹爷。”苗芊芊一出手,便赏了她两个耳刮子。

  华紫蓉原本有些武功底子,照理应当可以避开这两记耳光,只是苗芊芊此一蛮横之举来得太快,她一时闪躲不及,脸上硬生生被刮出两道辣红十指。

  “你凭什么打我?我日日在这厅堂里当差打扫,西门豹要来,我能拿着扫帚赶他出去吗?”华紫蓉娇容一怒,朗声说道。

  “你还敢狡辩!”苗芊芊再次出手想打她。

  华紫蓉这回有了防备,纤巧身形一闪便躲过这一击。

  苗芊芊没打着人,心里更加火怒。

  “你这野蹄子每日清晨勾引豹爷,对不对?”苗芊芊指着她鼻子大骂道。

  “你说话客气些。我并非西门家终生家仆,我能够随时不干。”要不是贪图还缺了两百钱,她何需在这里忍气吞声?

  “反了!我找豹爷来评评理。”苗芊芊大声嚷嚷起来,叫嚣尖声于宁静清晨里显得分外刺耳。

  她就是知道豹爷一夜未归,才敢跑来这里闹事。

  她今天非整倒这丫头不可!

  “我没做亏心事,你找谁来都一样。”华紫蓉回呛了一句,迳自拿起布巾,转身擦拭着桌面。

  苗芊芊咬牙切齿地拿出鎏金鸿雁方盒里之点心,使劲地往地上一摔。

  华紫蓉回头看见一地残碎糕点,立刻皱起眉。

  “心疼了吗?我告诉你,要是我想吃这种点心,豹爷每天都会派人送上十几、二十几盘……”苗芊芊得意地说道。

  “不懂得珍惜食粮之人,必遭报应。”华紫蓉冷冷看她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

  “哼!咱们走着瞧!”苗芊芦气得脸色一沉,身子一扭一扭地走出正厅。

  华紫蓉边摇头边扫起地面那些糕点,对于苗芊芊这般恃宠而骄行为,忍不住又摇摇头。

  她自小家境不错,可爹娘从不许她们姊妹浪费食粮,总要她们懂得惜福。对于底下做事之人,也总要她们和气相待,绝不会有西门府内这般主仆尊卑异常之举。

  横竖这事都该怪西门豹,来与不来,都替她惹麻烦!

  华紫蓉在心里啐了他一声,却未曾发现自己如今表情却是娇嗔多,怒火少之少女姿态哪。

  华紫蓉脑里想着西门豹,可手里工作并未停下,待得她整理到一个段落时,外头已是天色大亮,奴仆起身活动之声,打破了西门家的宁静。

  她长吐了口气,借着推窗机会,倚在窗边偷了一会儿闲——随园里的每一处房间,一推窗便可瞧着外头河道。

  外头太阳正于河水里铺上一层黄金波光,两旁景物与她以前到胡大哥家作客时之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情境相仿。彼时她最爱坐在小窗边,看着小舟摇曳过河面之热络情形,总觉得江南水上人家生活面貌,当真有趣得紧。

  如今,她身为奴仆,看船瞧人心态自是人不相同,就连悠闲都是忙里偷来的哪。不知胡大哥是否已因她久未抵达,而开始派人沿路寻找她了吗?

  “小姐,找到你的首饰了!你说得没错,这华紫蓉果然就是个小偷哪!”忽然,一声惊天动地之大喊,打破了华紫蓉之沉思。

  华紫蓉急忙从榻边离开,不想再落个偷懒怠惰之把柄到别人手里。

  她才在榻边站定,苗芊苄便带了两个丫头,不可一世地走入门里。

  “来人啊!把这个刁奴给我绑起来!”苗芊芊尖声说道。

  “你们要做什么?”华紫蓉俐落地一闪身,不让任何人碰触到她,并顺手拿起一旁拂尘当成兵器,手里拥了个剑花,击退了那雨名丫头。

  “你偷了芊芊姑娘之耳饰,还敢打人。  ”一名丫鬟手被打疼了,凶恶地大叫着。

  “我何时偷了她的耳饰?证据在哪?”华紫蓉水眸一眯,不快地答道。

  “这就是证据!这是芊芊姑娘的耳饰,在你枕下找出来的!”丫鬟手拿一只红色玉石耳饰,在她面前虚晃一下。

  “你去找的?”华紫蓉双臂交握于胸前,目光凛然地看着那名丫鬟。

  丫鬟别开了眼,一会儿之后才又抬头大声说道:“对。”

  “你找首饰之时,可有旁人看见?”华紫蓉朗声询问着,发现此人目光闪烁,根本就是存心诬赖。

  “干么要有人看见?”丫鬟反问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带了首饰入房,直接栽赃给我。我若偷拿了首饰,岂会笨到藏于自己枕下?我并非独居一室,我那房里睡了四个人,这事怎么想都不合理。”华紫蓉目光看向门口那一堆看好戏之奴婢,希望能有人出来主持个公道。

  “我我我……”丫鬟说不出话来,目光看向苗芊芊。

  “我们没事何必诬赖你?”苗芊芊挡在丫鬟身前,铁了心要扳倒华紫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可以没事清闲纳凉,而我就必须负起整座西门院落的整理之责。”华紫蓉黑白分明眸子直勾勾看着她。

  “来人,把这刁奴给我绑起来。”苗芊芊使了眼色,唤来两名家了。

  两名家丁虽然不愿,却也不敢拂逆苗芊芊,只得上前想捉住华紫蓉。

  华紫蓉脚步斜踩而出,拂尘如剑,两名家丁一时也没法子近身,每次一出手便被那记拂尘给拍打到,只得朝外头使了个眼色,再让人进来帮忙。

  一群家丁围成一圈,华紫蓉手中拂尘才拍开一名,另外几名便又出手去夺。华紫蓉寡不敌众,终究还是被几名家丁粗暴地扯至随园前院大树下。

  家丁们依令将华紫蓉绑于榕树下——

  华紫蓉双手被高系过头,嘴里亦被迫塞了块布帕,但她一对倔色明眸却仍不服输地瞪着苗芊芊。

  “我看你招是不招!”苗芊芊差人从豹爷房里拿来一只长鞭,笑容里有着掩不住之兴奋。

  耿管事一见事情闹大了,连忙上前去阻止。

  “芊芊姑娘,此事未查清楚之前,不宜动用私刑啊。况且,华紫蓉并非西门家买来之终生奴仆,我们无权……”

  “你敢拦我,我让豹爷把你踢出西门府。”苗芊芊蛮横地推开耿管事。

  “如果承认东西是你偷的,那就点头。”苗芊芊扬高手里长鞭,威胁地说道。

  华紫蓉冒火双眸狠狠地瞪着她,坚定地摇头。

  “那就休怪我无情了!”长鞭一挥,甩上华紫蓉后背。

  一股雷击刀割般痛苦横过华紫蓉半边身子,她整个身子在空中弓了起来。

  她的后背火灼似地烧着,皮开肉绽的声音清脆地传遍了整座随园。

  众人鸦雀无声地看着华紫蓉后背衣裳浸出了一道长长血痕,几名胆小女子甚至吓得掩面啜泣了起来。

  “知道厉害了吗,还不快招!”苗芊芊斥喝道。

  华紫蓉喘着气,痛得四肢都痉挛了,唯有一双眼仍不服气。

  “贱蹄子,你瞪什么!”苗芊芊气得扬起长鞭,又甩了两、三鞭。

  华紫蓉后背鲜血淋漓地湿了整片衣裳。

  苗芊芊此时所执之软鞭,乃是西门豹遣人以极密细铁打造而成。每一道鞭笞落下,就形同于数把利刃切割着皮肤一般,寻常男子尚且挨不住十鞭,况且是华紫蓉这般身形……

  “苗姑娘,你闯大祸了哪!”耿管事命令两名家丁上前想阻挡苗姑娘。

  “滚开!我偏要看看这丫头那双眼还能倔强到什么时候!”苗芊芊手里长鞭胡乱挥动着,谁都怕被打着,全都躲得远远的。

  耿管事只得差人去找来西门府之护院,想尽快阻止苗芊芊继续犯错。

  “你认不认罪!”苗芊芊扯下华紫蓉口中布巾。

  “该认罪之人是你!”华紫蓉狠狠地啐了她一口。

  苗芊芊尖叫一声,拂去脸上口水,艳容一沉,举起长鞭,打算再鞭笞到华紫蓉开口求饶。

  “啊!”苗芊芊手里长鞭忽而被一道鞭影打落地上,她执鞭右手则被鞭出了一道血痕。

  “谁这么大的胆子……’苗芊芊吃痛地蹲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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