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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不晚 page 4 作者:席维亚

  眼梢瞥见一小团物事掠过胸前,蓝绮屏一僵,缓缓挪下视线!

  「啊——啊——」惊慌尖叫以雷霆万钧之势倏地爆开。

  江禹被吓到,看见原本乖坐啃咬寿司的人儿突然疯狂乱跳,活像嗑药的摇头族。「你干么?」不是他缺乏出手相助的高贵情操,而是他根本不知发生什么事。

  「蝴、蝴蝶……」颤抖的语调带着哭音,蓝绮屏惨白脸,小手不住乱挥,仍驱不开环绕她亲密飞舞的黄色小斑蝶。

  要不是泫然欲泣的表情没有丝毫作伪,他真会以为这是为了引他注意所使的手段。江禹站起,她那惊惧的模样实在让他叹为观止。

  「救我……」发现蝴蝶干脆停在她肩头时,蓝绮屏简直快昏过去了。

  江禹上前捏住蝴蝶的翅膀,走到另一头的树丛处放开,看到蝴蝶远离,才走回原地。只见她跌坐在地,双手捣唇不住颤抖,活像是刚被凌辱过的模样。

  这是看到他打架也没惊叫奔离的她?这是被他压制身下也看不到慌乱失措的她?江禹难掩惊讶,然而猛然窜升的是止不住的笑意。这样冷静自持的她竟然被只无害的小蝴蝶吓得尖叫狂跳引

  「哈、哈哈~~哈哈哈~~」江禹捧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声在林间回响。他知道他这样很恶劣,但他忍不住,怎么会有人怕蝴蝶?

  「不要笑啦……」拭去眼角的泪,蓝绮屏羞红了脸。

  「你、你怎么会……天……」江禹尝试想说话,却又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终于知道她的弱点,结果,竟然是一只毫无威胁性的蝴蝶!

  第一次看他笑得这么开心她很高兴,但……她不希望是因为自己出糗才引他大笑啊!蓝绮屏羞恼地嘟唇,知道辩驳无效,干脆拿起方才扔回便当的寿司,泄忿似地继续啃咬。

  真生气了?江禹笑声渐歇,看到她含羞带嗔的倔强表情,突然觉得可爱极了。

  原以为她和一般的优等生无异,也以为她三番两次接近他是别有用心,直至此时,这些观感被全然颠覆。她的反应,教人难以捉摸,甚至是让他——惊艳,独特得无法栘开视线。

  江禹没有发现,封闭许久的心,已被眼前这抹娇俏的人影,悄悄踏进。

  「我饿了。」他在她身旁盘腿坐下,伸手就要去拿便当盒盖上的寿司。

  「斑蝶身上的磷粉有毒,别直接抓食物。」蓝绮屏连忙阻止他,把筷子递去。看到他接过开始吃寿司,有一种难丛百喻的感觉在心里流泄而过,觉得彼此问的距离好近。

  江禹咬着寿司,嘴角不自觉地轻扬。寿司醋放太多,太酸,但咬入口,感受到的却是她纯然的关怀,像是想带他参与她幸福的世界,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地想和他一起分享。

  晶阳穿透树梢散落在他和她的身上,江禹觉得有种情绪在心头盘旋,一直防备紧绷的心,在这一刻,踏实了,放松了。

  「为什么怕蝴蝶?」直到吃下最后一口,江禹才发问,好不容易停住的笑意又忍不住发酵。

  「不只蝴蝶,只要是昆虫我都怕。」那不曾费心掩饰的笑意让蓝绮屏不禁脸红。「小时候跟我爸妈去过一间昆虫馆,里头有很多标本,还有一只好大的蝴蝶标本,几乎比我的脸还大,绒毛、触角完全看得一清二楚,很——恐——怖!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敢碰昆虫了。」那画面,现在想起都还会起鸡皮疙瘩。

  「女孩子不都觉得蝴蝶很漂亮吗?」江禹低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它也是昆虫啊,全身都毛茸茸的,只要你去那问昆虫馆看过,你就会明白了。」她不服气地皱鼻。半晌没听到他的回应,她偏头朝他看去,看到原本愉悦的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表情。

  和父母同游昆虫馆的童年,从不曾出现他的生命中。

  江禹微眯起眼,难得的好心情在「父母」这个词汇介入后,完全消失殆尽。他习惯性地从口袋取出烟,正要点燃,一只纤手拉住他的手臂,他抬头,望进一双盈满担虑的眸子。

  「别抽烟。」蓝绮屏咬唇轻道。

  他瞬间冷凝的脸,将她以为拉近的距离又划下难以跨越的鸿沟。

  「学生会的书记见不得人触犯校规吗?」江禹嗤笑,好不容易撤防的戒备又瞬间升起,被她握住的手臂不挣不躲,微眯的眸光直视着她。「还是你是拒烟的卫道人士?」

  他的唇在笑,但他眼里的晦暗却紧攫住她的心。蓝绮屏不自觉地紧握住他的手,仿彿这样可以不让他沉入伤痛。

  迎上他的眼,她深吸口气,开口低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这么寂寞。」

  语音虽轻,却让他狠狠一震!清澈的眸里没有试探揣度,没有同情怜悯,除了纯然的关怀,他看不到其他。

  她看透了他,短短几次相处就已看透他。她不像那些师长和优等生,道貌岸然地打着拯救迷途羔羊的旗帜扬言救赎,也不曾对他的行为多做批判,她只是——不想看他这么寂寞。

  长年冰封的心,像有股热流缓缓地化开,快得让他猝不及防,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面对。

  她又惹怒他了吗?蓝绮屏紧张得指尖冰冷,怕他又像上次那样拂袖而去。

  江禹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翻转手中来不及点燃的烟。「为什么?」

  问为什么关心他?还是问为什么要缠着他?短短三个字,却隐含了太多问句。蓝绮屏无助地绞扭着格子校裙,不知该从何回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从撞见他在巷子里打架的那一天起,他就撞进她的视线,再无法抹去。

  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江禹的脸部线条放缓。他知道,她只是想对他好,就因为这原因太单纯,所以她答不出。

  寂寞吗?望着手上的烟,江禹自嘲地扬起嘴角。他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抽烟,或许是他下意识想藉由随风而散的烟,带走满腔的烦闷吧!她用她纯净的心去看世界,去看他,他还来不及厘清的心思,却被她轻易看穿。

  江禹俐落一跃起身,看向她低着头的纤细身影。她不怕吗?想化解他的寂寞,不怕反被他拖累一起沉沦吗?俊逸的脸上,浮现一抹温柔微笑。

  而他,却被牵动了心。在她的相伴,她的关怀,她的话中,他开始觉得,日子,或许并不像他之前所想的那么难熬。

  能和她不期而遇的校园生活,变得让他期待。

  「你慢慢想吧,我走了。」江禹揉揉她的头,穿过树丛大步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直至身影已完全消失,她仍收不回视线,就这么怔坐着。

  他没生气吗?他轻松的语调……是笑吗?

  抚着被他触摸的头顶,大手的温暖触感似乎还残留其上,看向草地上的便当盒盖和筷子,淡淡地,小巧的樱唇浮现满足的笑容。

  ※※

  「傅家食堂」的招牌在窗外闪烁光芒,装潢为餐厅的一、二楼不时有杯盘碰撞声及谈笑声传来,即使待在四楼,仍清晰可闻。

  卧室墙上挂满奖状,品学兼优、辩论比赛、体育竞赛无一不缺,看得出卧室主人是个五育全能发展的优等生。

  江禹躺在床上,手挟着烟,深深吸入,而后缓缓吐出,视线停留在被烟雾模糊的奖状墙上,脑海中浮现方才离家前的画面——

  「你要去哪里?」娇媚女声自后传来。虽名义上已有年满十八岁的继子,但才三十岁的她仍美艳动人,包裹在丝质睡袍下是诱人的胴体,精细描绘的妆容风情万种。

  江禹没有回头,仍坐在玄关前系绑球鞋鞋带。

  「不理人?」身后的人笑了,纤手由后环住他,半挑逗地自他肩头溜过锁骨。「记得那一次你没那么冷漠,还会抱住我、安慰我……」

  江禹倏地起身,避开她的碰触,冷厉的目光如刀,冻得她不由自主地后退,挑衅的话语全然烟消云散。

  直至他敛回视线,她才有办法重整心神,再次开口:「又去傅家?」

  江禹理也不理,拿起机车钥匙就要出门。

  「去呀,反正再去也没多久了。」她冷哼,果见他停下脚步。

  「什么意思?」江禹回头,冷冽的视线毫不留情地射向她。

  「等你毕业,你爸就要送你出国。」原本还想吊他胃口,但在他的逼视下,她只能乖乖回答。「你不想出国的话,要不要我去跟你爸说说?」柔若无骨的手又朝他攀去。

  江禹鄙夷闪开。「你跟老头说了什么?」

  「这用得着我说什么吗?光是那时他亲眼看到的那一幕就够了。」她掩唇娇笑,朝他睨了一眼,狡诈不已。「加上咱们江大少爷的丰功伟业那么辉煌,我还真讶异他竟能忍到你高中毕业才送你出国呢!」

  冷凛的表情不曾或动,江禹只淡淡丢下一句:「真能把我送出国就尽管试。」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她在玄关气得跳脚。

  楼下传来杯子碎裂声,将他的心思拉回,听着间杂道歉及笑语的声音,他又深深吸入一口烟,感觉尼古丁在胸腔窜动,良久,才缓缓吐出。

  母亲在国小时去世,死因是失足摔落楼梯意外致死。但待在江家工作的人都明白,有暴力倾向的父亲绝对脱不了关系,却用金钱与权势粉饰太平。

  在他国一时,父亲再娶,娶进一个只大他十二岁的继母。进门不到一个月,那张布上伤痕的艳容昭示父亲的故态复萌。

  在某个夜晚,她来到他房中哭诉,穿着撩人睡衣的胴体紧贴着他,带伤垂泪的脸引人怜悯,他没推开,等意识到状况不对时,两人间的姿态已被她摆布成暧昧的情且乐。

  正要起身,原该赴宴晚归的父亲却在此时夺门而进,见状立时怒红了眼,不由分说直接抡起拳朝他身上重重落下。

  拳头,不痛,痛的是他的心。

  他以为,父亲只是不懂表达:他以为,父亲只是脾气差;但从那一刻他才明白,父亲爱的只有自己,从不信任任何人,就连亲生骨肉的他也一样。

  被狂怒的父亲痛揍不休,他本能反抗,父亲失衡跌坐在地,表情满是不可置信。最后,父亲只是恨恨地瞪了他许久,阴狠的目光像瞪视有着深仇大恨的世敌,而后用力拽住继母的手腕离开房间。

  翌日,看到她连戴墨镜仍掩不了脸上的瘀青时,他认为自己拖累了她,向她道歉,她却残忍尖锐地大笑起来。

  这一切都在她复仇的算计中,被痛殴一顿能完全瓦解他们父子的感情,再值得不过!她恨,恨年轻貌美的自己要下嫁足以当父亲的富绅,恨嫁做贵妇却要忍受被人施虐殴打的待遇,恨在她身上泄欲的丈夫却给不了她怀孕的结果!不到她将江家产业夺过的一天,她绝不会放手!

  从那一晚之后,原就淡泊亲情的父亲更变本加厉,几乎将他视作无物。那个家,也被他视作炼狱,一个充满罪恶、冰冷的炼狱。

  看着挟在指中的烟,蓝绮屏那双关怀的清澈水眸清晰浮现眼前,江禹轻轻扬起唇角,感觉胸口的沈窒好像驱散了些。

  要如何的聿福家庭,才能孕育出蕙心解人的她?而他,却是秽浊得不敢希冀被她救赎。

  「喂,被我爸看到你在这里抽烟就死定了!」走进房间的傅俊凯低喊,赶紧开窗驱散烟味。

  「他们正忙,哪有时间上来?」嘴上虽反驳,江禹仍将烟捻熄。傅家是他最爱的地方,他们用他所欠缺的亲情羁绊着他,让他不致步入完全毁灭的歧途。

  「怎么了?」傅俊凯拉了书桌前的椅于坐下。虽然阿禹平时烟不离手,但在他家几乎不抽,因为这表示阿禹对他和父母的尊重及重视。若会让他心情差到破例,原因只有一个。「家里发生什么事?」

  江禹讥诮一笑。「我要出国深造了,羡慕吧?」

  「有没有搞错?」傅俊凯拧眉怒道:「那女人弄的?」虽然江禹不曾言明,但自幼的交情让他猜到那女人曾做过什么事。

  「以为真能就这样送走我,大可去试。」那个家,他迫不及待想逃离,更不在乎所谓家产,却不想让人称心如意,任由他们轻易操弄人生。「不管他们了,你不是要联考,傅爸还让你下去帮忙?」江禹转移话题,不希望他也被拖累心情。

  刚一时涌进太多客人,傅俊凯下去帮忙招呼,被这一问,他才想起这件事还没说。「我已经推甄上T大了。」

  「哗,有你的!」江禹比自己考上学校还兴奋,一跃起身,朝他肩头击去。「傅爸和傅妈不高兴死了!」

  「欸……」傅俊凯虚应,有点尴尬。其实,他现在的心思根本不在学业上头。

  「那个,阿禹,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江禹好笑地看他。难得见他吞吐,还要求助于他,一定和女孩子有关。

  「你都……怎么追女朋友的?」脸有点红,傅俊凯鼓起勇气问。

  这还真问倒他了。江禹双手一摊。「我没追过,是她们自己送上门的。」

  傅俊凯傻眼。也是啦,无往不利的阿禹哪里需要追?只消勾勾手指头,拜倒裤管底下的人就不计其数了。

  「那……你记得之前在书店前见过的学妹吗?」少男情怀很想找人商量,虽然不好意思,傅俊凯还是开口。

  是她?唇畔的笑有点僵凝,江禹藉由翻身躺下的动作掩饰,不置可否地轻应:「唔。」

  「你觉得她怎么样?」傅俊凯继续追问。

  「你喜欢那一型的?」笑睨他一眼,心头沉沉的,江禹觉得又有股想抽烟的冲动。

  傅俊凯害羞傻笑,搔搔头,并没有否认。「我想写情书给她,你觉得怎么样?」

  「你应该有她的EMail吧?」这年头哪还有人写情书告白的?

  「Mail太没诚意了,亲笔写的才有那种味道。」傅俊凯相当坚持。「下礼拜欢送会后三年级就停课了,我想约她在会后把信交给她。你觉得怎么样?」

  「能被你看上,她一定很高兴。」适合她的,该是像俊凯这样的优秀精英份子。面对好友,江禹衷心替他祝福高兴,却有种难言的沉窒,荷着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还不知道她接不接受呢!」傅俊凯嘿嘿笑,沉溺于初恋喜悦的他没发现江禹眼底的情绪。「要是被拒绝,你可得陪我好好疗伤!」

  「想太多,那是不可能的。」抹去莫名的心思,江禹嘘他,长腿踹他一脚。

  「我真的很担心耶,你不安慰我还踹我?」傅俊凯抗议,扑上去。

  「学生会长懂不懂杞人忧天这成语怎么写?」江禹闪过,抱住他的腰。

  「我还怀疑你是不是真懂那个意思咧!」斗着嘴,傅俊凯不甘示弱回以攻击,开始玩起从小玩到大的摔角。

  两个长手长脚的大男生玩起来惊天动地,笑声不断,乒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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