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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东家(上) page 15 作者:陈毓华

  「西公子,用这样的方式请你来实在情非得已,我的手下出手太重,伤了贵府的人,还请见谅。」湛天动打量他有一会儿了,他有一张和记忆中那人一模一样的脸,不过就算事隔多年,他还是能确定,自己当年见过的不是这个年纪比他大上几岁的温文君子。

  两相比较的话,那个人多了一些这位西公子没有的柔润和自若,修长温和的眉目,总给人雌雄莫辨的感觉,而眼前这个西公子,虽然痩得好像风吹就会倒,但是不会给人错认为女子的感觉。

  第十章  请来贵客到扬州(2)

  「他是来保护我的人,请不要为难他。」虽然听得出来恼怒,但西太尹声音仍旧给人舒适干净的感觉。

  「要不是他难缠,我何必捆着他!就算捆着,我一路上也没少他一顿饭吃。」难得有脾气的水居然出声。是这家伙太不识相,一路上骂骂咧咧的,他干脆点了对方的哑穴,以求耳根清静,不然他怎么会出手这么粗暴。

  从西府中不动声色带走一个人,对水来说易如反掌,但他没想到,西太尹这不受西府重视的嫡子身边,居然藏着一个武功高强的保镖。

  他们两人几度交手,势均力敌,他连钻空子的机会都没有。

  可他没有时间跟这保镖耗,主子给的期限那么紧,他早逾期,最后只得以调虎离山计把保镖引走,他再潜入西府把人带走。

  保镖发现不对往回赶时,他已经挟着西太尹上了船。

  然而以为摆脱掉的人却阴魂不散的跟上船,最后水只能以人多势众、胜之不武的方式把人擒下,一并将他带回扬州。

  「鹰兄不是我府中的人,他是受人之托来保护我。我知道你们要的人是我,你们有事冲着我来,请不要伤害他。」西太尹发现鹰的时候,曾经试图套问是谁托他来保护自己的,鹰却说那是他们行里的规矩,不能透露雇主的消息,所以至今他也还不知道鹰是谁的人。

  湛天动听得出来西太尹语中对那保镖的维护,这西太尹不是个怕事的,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因为多年都在宅子里,养成唯唯诺诺的个性。

  「放开他。」

  这里是他漕帮地盘,想闹事,得有本事,但是他相信这个叫鹰的男人不会连这点眼色也没有。「西公子请坐,来人奉茶。」对方这般客套,倒是让西太尹意外,但,在不知对方企图的情况下,他仍是万分小心的落坐。

  「你这是盗匪行径。」西太尹斥责。

  「事急从权。」湛天动也不否认,回应得无比爽快。

  这人听他言语倒不像拐弯抹角之辈,西太尹问道:「敢问尊姓大名?」

  「湛天动。」

  「湛爷。」水是个守口如瓶的人,这一路跟一个闷葫芦没两样,从不曾对西太尹提及这位爷的身分,所以,他即便已经站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不知道对方的来路。

  「我请西公子到扬州,来是有几件事要请教。」湛天动也不与西太尹客套。

  「我一个无用之人,对湛爷能有什么帮助?」看来是个霸气任性妄为的人,为了问事,就把他无礼的从京中「请」到这里,而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据说你还有一个嫡姐,你们是龙凤胎。」

  「这是我府中的家务旧事,不知道湛爷为什么提起?又是怎么知道的?」西府有嫡女这件事只有少数的人知道,自从姐姐去世后,西府里已经没有真正的嫡子,只有妾室生的「庶子女」,可他西府的事又怎么会扯上这位爷了?

  「我和当年太尹行的年轻当家曾有过几面之缘,人虽然去了,可是我心里还是有很多迷底解不开。」

  「我没有义务替湛爷解释什么,子不言父过,那是家父心中的一块伤痛,不说也罢。」西太尹不语。

  湛天动观他颜色,心中已经有数。

  「西公子坐了多日漕船也倦怠了,难得来上一趟扬州,不如在我府中多留几日,说不定有意外的惊喜。」谈话有度,进退有序,不得不说这西太尹要是个明眼人,必有一番成就。

  「如果我坚持要回京,湛爷放人吗?」费那么大的劲把他掳到这里来,西太尹不以为只是要问话这么简单。

  「你离家已有数月之久,可是西府对你的失踪却三缄其口,你对他们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吧?」虽是问句,但湛天动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一个大活人失踪了,既不报官,也不派人捜寻,西太尹一不见,看起来那些西府的搞不好是觉得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西太尹面色难看,搂得死紧的双手冒着一条条青筋。

  「我对西公子没有恶意,但我说令姐还活着,你信吗?」湛天动再加一句。

  西太尹带翳的眼眸直直看着湛天动,就算看不到人,面色也还是自持着冷静,唯喉头挤命滚动。「请不要妄言,这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她出海经商,人不在,我也无法确定她的真实身分,但你们既是姐弟,所以请你住下来,我需要西公子帮忙。」湛天动不卑不亢,但无论西太尹愿不愿意,他是在湛府里住定了。

  「你不觉得荒谬可笑吗?」姐姐都走了两年多了,怎么可能!

  「与其觉得荒谬不可信,我倒希望她真的活着。」西太尹微微的动容了,他不知道湛天动是什么人,可是希望姐姐活着的人,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人。

  他沉默了好一会。「那有劳了。」

  于是,西太尹在湛府住了下来,他的院子临近着外府,园中遍植修竹和兰草,屋子以竹子和木头建造,十分清雅,后头有着供小船画舫出入的水门,他想去哪里出入都非常方便。一日三餐自然有人打理,又拨了几个丫头小厮伺候,鹰自然是他走到哪跟到哪,尽量让西太尹觉得与在家中别无二样。

  其实湛天动不知道,落地的凤凰和鸡没什么两样,对西府来说,白白养着对他们而言毫无用处的西太尹是很迫不得已的,别说克扣膳食用度,最后连唯一替他跑腿的小厮也撵走一个双目失明的人,这不是要他自生自灭吗?

  若非西太瀞替他安排了鹰这个热血汉子,西太尹真的有可能会在富贵到流油的家里死于饥饿。

  西太尹并没有被这些突来的好待遇迷了眼,他明白自己的身分,不过就是个客,在家的时候做什么,在这也一样,尽量做到不给人添麻烦、不欠人的程度。「属下有错,向主子请罪!」水单膝跪下。

  这趟任务虽然已经顺利将人带回,不过时间上却是延宕太久,回来之后,主子却对这件事问也不问,可主子能不问,他不能不认。

  「你做错了什么?」湛天动问得漫不经心。

  「属下没有在主子给的时间里把人带回来。」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罚你?」

  「属下愿自毁一臂一腿!」

  「不成!」水面色微变,眼眶泛红,右手两指一张,便要往双目剜去!

  湛天动翻腕并指,止住他那双指的去势,「你这是做什么?把自己弄瞎就了事了吗?你瞎了,以后谁来做我的贴身护卫?」

  「属下……」

  「我还没想到怎么罚你,你先戴罪,等我想到了再说。」他最近心情还不坏,不想罚人,等哪天心情不好再来找水麻烦好了。

  「谢主子!」

  湛天动懒懒的挥手,坐回竹轩花厅的椅子上,水也回到他该在的地方。

  不消片刻,宫中太医走了出来,湛天动劈头便问:「如何?」这位老太医,有神医之名,据说举手能回春,即便如公侯伯爵也不一定请得动他。湛天动打发水去请西太尹之际,便想到他的眼睛看不见已不是一两年的事,如果能将他眼睛治好,那从海外回来的西太瀞该有多欢喜?就因为这一点点不确定的揣测,所以,便托了朱璋将人请到江南来。

  他之所以这么确定西太瀞就是在他心里徘徊不去的那个人,是因为这段时间里,风林火从一个货商手中拿到当年与太尹行的契约书,货商言之凿上这契书是太尹行当家的字。

  而他拿去和西太瀞留下来的字迹一比对,那绝对是出自同一个人的笔迹。

  很离谱,可是已经没有任何原因能解释。

  他不信鬼神之说,但是种种迹象都告诉他,待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是西太瀞,是当年那个女扮男装与他相遇的太尹行年轻当家。

  倘若西太瀞回来的时候,能瞧见西太尹,又如果自己能把西太尹的眼睛治好,她会有多高兴?

  就只为这「倘若」二字,一向不曾求过朱璋什么的他,便要来了燕神医。

  「那位公子的眼睛看不见是胎里毒所致,也拖了这许多年,完全治疮虽然并非不可能,但是需要时间,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不定,老夫不敢给爷打包票。」

  「神医的意思是有可能重见光明?」

  「最起码视物是可以的,但是要恢复到一般人的眼力,就要看他的运气了。」燕神医不夸大,就事论事。

  「那这段时间就有劳神医了!」

  「这是老夫的本分,不必言谢,再说,老夫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来江南长住,这得感谢湛爷。」燕神医笑笑,他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岁,是该想着告老返乡了,但家人早已凋零,剩下孙儿辈,回去又有何用?这扬州,不如就住住看吧。

  「神医客气了。」

  燕神医揖了揖,下去了。这消息很快传到西太尹耳里。

  「这话不假?」

  「我亲耳听到的,那个老太医说你的眼睛有得治。」方才他们谈话的时候,鹰就趴在墙下,说也奇怪,那位湛爷明明就发现他在偷听,却也不阻止,分明是要藉他的嘴回来告诉西太尹这件事。

  鹰与西太尹日夜相处,表面上是主仆关系,但有时候更像朋友。

  「真的吗?」对自己的双眼西太尹早已不抱希望,想不到时移世易,却露出一线曙光,可也不见他任何欣喜表情,对他来说抱着越高的希望,失望的时候就越惨痛,平常心吧。

  「可是这位湛爷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这么费劲?」他早就一无所有了。而能请得动宫中太医,这人必然大有来历。这个麿也无法回应。一只老虎不吃人已是好事,可他要对你示好,内情就值得玩味了。

  「你可打探到这位湛爷的身分?」西太尹也想知道了。

  「来头大着,湛天动,漕河江苏帮主,江苏、浙江、松江都唯他马首是瞻,一条南粮河都归他管,日前刚合并常州帮,若照着这个势头,九省漕帮说不定都会落在他手里。」西太尹愣住了。

  这些年,他虽然对外界一无所知,但以前姐姐还在的时候,总会不时的来看他,说了好些外头的事情给他听,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能载着货物粮食进进出出的漕河。

  而他,现在就在这无法想象的大人物府中?

  这湛天动对姐姐的事情十分感兴趣,但是姐姐已经不在了,这其中,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真是令人费解!

  第十一章  果然就是心上人(1)

  十一月,海河已经飘着薄冰,漕河已是水浅,眼看过不了几日便要冰封。

  出海已久的湛氏商船却赶在这时候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西太瀞不会骑马,只能坐马车,昆叔却没这层顾虑。

  此行收获丰富,他从来没想过一趟海外行不只见识到海外风光民俗,而且他们载去的漆器、玉器皆是当地颇为稀罕的物品,大受欢迎之际,不只换回许多当地珍奇宝物,对方还希望他们一年最少可以去到该国三趟,以利货物畅通。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坐上马车的西太瀞,这一趟海外行路要不是有她精通异国语言,手腕圆滑,不可能让那些异国人轻易接纳他们,他和西太瀞打了招呼,便骑马先走了。

  在马车里的西太瀞不像昆叔这么急着要回去,她吩咐车夫慢慢走,晃悠悠的瞧着锦帘子外面街市的人间烟火。

  那府中没有谁会等着她,她用不着急着往回赶。

  也不知道是不是欢迎她回来,白雪扯棉絮似的落了下来,一时间点点雪花落在她伸出去的手心上,瞬间融去。

  她忽然想念起北方的冬天,大雪覆盖了整片世界,把京里所有的颜色都盖上厚厚的白,人们举步维艰,只有小孩毫不知愁的玩雪球、打雪仗,然后挨娘亲一顿骂。

  这算乡愁吗?

  她想家,很想很想,那个家有爹娘,有弟弟,有她从小到大住在那里的花草树木和仆人,可为什么她连家中豢养的兔子和鹦鹉都惦记上了呢?

  她离开家太久了,一脚踏上自己国家的土地,就开始想家了。

  南方很少有雪的,不到片刻,也就停了。

  等她回到湛府,已是掌灯时分,通往正厅的雕花青石砖的数十盏琉璃灯柱全部点亮,正厅里的鲤鱼跃龙门屏灯也灼灼发光。

  帮众早已通报了湛天动,他穿着一袭绣工精致的宝蓝色袍子,髻罩金纱,身边还有因为长驻淮安总坛忙于帮务的张渤,正对着他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屏灯将湛天动的面庞照得清清楚楚,几月不见,眉还是那眉,眼还是那眼,还是那不苟言笑的劲,气势依旧凌人,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她心里奇异的涌起一股激越的欢喜,欢喜得想直直走到他面前,告诉他这几月来所发生的一切,一件件,一样样,都说给他听。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她想他。

  其实,心不在焉听着张渤聊家常的湛天动,自从听见帮众来报说西太瀞回府,眼睛就一直望着门外。

  当他看见一抹月白的影子朝自己走来时,目光生辉,专注而深邃。

  她身子拉长了一些,装扮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光是看着她大步而行,举止大方利落,还是一派男子作风,他便忽然想起她唯二次的女装打扮,那静止时娉婷的模样,叫他倍感怀念。如今他已经有八成把握她是那个人,剩下两成,就等着她回来印证了,他一定要弄明白她是谁。

  这些日子,他总在不知不觉的盼着日子能过得快一点,但是盼完之后,又希望时间照着原来的步调-。

  这般矛盾反复着,与他的行事风格大相迳庭,眼巴巴的盼着她回来,就为能证实她的确是他心里梦想的那个人,但如果不是……他的身体不由得紧绷僵硬。

  她跨过门槛,躬身作揖,声音沉静如海。「大当家、二当家,小的回来了。」

  「哈哈,你再不回来俺可就走了,要碰上你一面真不容易!」张渤起身,两个跨步就来到西太瀞面前,在他眼中,西太瀞还是痩得跟小鸡没两样。

  「二当家这么赶?」

  「没办法,帮里事情多,等会儿俺就得走人了。」

  「天寒了,路上滑溜,二当家得仔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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