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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夫 page 13 作者:春野樱

  下一刻,他脸上依然平静,但眼底却闪过一抹令人惊骇的锐芒。

  “我知道了,我们走吧。”他慢条斯理的站起身,转头看着一脸疑惑的怜,“你先睡,我会尽早回来。”

  说罢,他迈开大步走出书房,小十郎随后也跟了出去。

  第9章(1)

  港口,富田组。

  富田组是横滨码头最大的搬运工组织,不管是装载货物或卸货,大部分的商船主人或贸易商都得透过富田组雇请工人。

  现任的当家富田庆次,与伊东长政的交情不错,两人还曾相邀到高岛町喝过酒。只不过小五岁的富田庆次早在十六岁时就奉父命结婚,如今已是三个小孩的父亲。

  此际伊东长政与小十郎才刚到,富田组的人就等在门外。

  见他们来了,守卫者的神情相当谨慎严肃,“伊东社长,请进。”

  他一颔首,熟门熟路的走进富田组的小会所里。

  “唷,老哥。”富田庆次跟他打了声招呼,“没吵到你吧?”

  “别开玩笑了,我的夜晚经常比白天精彩许多。”他说。

  “已经结婚的人说这句话不太妙喔。”富田庆次咧嘴一笑,“对了,什么时候介绍嫂子给我认识?”

  “随时都行。”他话锋一转,接着问:“那家伙呢?”

  富田庆次跟一旁的部属使了个眼色,手下就立刻到后面的小房间里,揪了一个男人出来。那个男人满头乱发,狼狈不堪,而且还一脸惊恐样。

  尽管那晚十分慌乱,伊东长政仍一眼就认出他。他目光凝结成一道锐芒,冷冷的瞪向着那男人。

  “这家伙叫彦兵卫,就是他开枪打中了嫂子。”富田庆次说:“他想偷偷搭船逃离横滨,被我的人给逮到了。”

  伊东长政一语不发,两只眼睛直直看着惶恐不安的彦兵卫。“是谁?”他语调冰冷得像是来自地狱的审判,“是谁指使你开枪的?”

  “我……我不能说……”彦兵卫畏缩地摇头。

  他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扣住了彦兵卫的脖子,紧紧的掐住不放。

  彦兵卫霎时双眼瞪大,喉头嘎嘎作响,神情十分痛苦惊惧。

  “你该庆幸我的妻子还活着,要是她死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说罢,他松开了手,“到底是谁指使你?说!”

  “我要是说了,那位老爷可不会放过我……”

  “你要是不说,就活不过下一秒。”他语带警告地说。

  彦兵卫看着他,知道他不是在吓唬自己。“要是我说了,伊东先生会放过我吗?”他害怕的问。

  “要是你照实说,我还会送你离开横滨。”

  有了他的保证,彦兵卫这才稍稍动摇。“嗯……伊东先生不会骗我吧?”

  “混球。”富田庆次往他后脑杓一拍,咒骂着,“还讨价还价?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下海喂鱼?”

  一边是保证,一边是威胁,不管哪一边,都没有彦兵街犹豫的空间。他自知眼下自己只有一条路,就是吐实。

  “是横滨商会主席大久保老爷的长公子。”彦兵卫说:“是他给我枪,要我去暗杀伊东先生的。”

  闻言,伊东长政神情平静,毫不意外。

  富田庆次疑惑的看着他,“老哥,怎么你一点都不吃惊?”

  他唇角勾起,冷冷的一笑,“我早已料到是大久保在背后主使,只不过没有证据,难保不会反遭他安个‘含血喷人’、‘含沙射影’的罪名在我头上……”

  “少主,”小十郎说:“看来事情是因您角逐主席之位而引起的。”

  “不错。”伊东长政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我这次赢定了。”

  “老哥,你的意思是……”富田庆次好奇的看着他。

  伊东长政拍拍他的肩,“有了这张王牌,大久保还敢跟我争吗?”

  关外,大久保宅邸。

  茶室里,大久保与长子文藏正跟几位商会代表泡着茶。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以及对付动作频频又来势汹汹的伊东长政,他近来也卯足了劲。

  “老爷,”下人来到茶室外,神情慌张地禀报,“有位客人求见。”

  “谁?”

  “东洋商事的伊东社长。”

  闻言,大久保与文藏两父子互视一眼,表情凝重。

  “父亲,伊东长政为何突然来访?难道……”碍于有其他代表在座,文藏有些欲言又止。

  大久保瞥了他一眼,转头吩咐下人,“带客人到偏厅,我随后就到。”

  “是。”下人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父亲,我跟您一起……”

  “你帮我好好招呼几位代表。”大久保起身,礼貌地说道:“各位,因有要事,我先离席片刻,请见谅。”说罢,他脚步稳健的走出茶室,往偏厅而去。

  来到偏厅,伊东长政已在里面等候。

  “大久保主席,突然来访,没打搅您吧?”

  “伊东先生客气了,请坐。”大久保依礼招呼他入座,不过脸上可没有半点欢迎之意。

  “不了,我说几句话就走。”伊东长政淡然一笑,神情轻松从容,“我最近认识了一位新朋友,他说他跟大久保主席十分熟识,我笑他说大话,可因他十分坚持,我只好来请教主席,看您是否认识我那位新朋友……原田彦兵卫?”

  大久保眉心一拧,一语不发。

  “对了,他还跟我透露了一个秘密。他说令郎给了他一把枪,要他去执行一个暗杀任务,但他一时失手,错伤了暗杀目标的妻子,弄得现在得逃离横滨。”伊东长政态度不卑不亢,话声不疾不徐的说:“不过主席大可放心,虽然现在不管是警备队还是那个没死成的暗杀目标都在找他,但我一定会好好保护我们这位共同的朋友,绝不让他少一根寒毛。”

  大久保听到这里,脸色已难看至极,一副懊恼却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够了,你想怎样?”

  伊东长政撇唇一笑,“主席年纪大了,又为横滨劳累已久,我恳请阁下退休养老,将位子让给后生晚辈吧。”

  大久保目光一凝,“那人是你吗?”

  “不一定是我。”他笑意一敛,“只要是新血就行。”

  大久保一脸愤恨的看着他,“爬得太快,小心跌跤。”

  “坐得太久,才要当心。”伊东长政直视着他说:“幕府都已走入历史,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恒久不变的,包括阁下还有我。”

  大久保一震,疑惑的瞪着他。

  “盘着不动的石头只会阻碍水流前进,为了让日本往前走,汰旧换新是必然的过程。”他又道。

  “终有一天,你也会变成旧的石头。”大久保不甘地回敬一句。

  他潇洒一笑,“等到那天来时,我会自己滚开的。”

  大久保定定注视着他,像在审视着什么,思虑不停转动,须臾一叹道:“行了,我会择日宣布退出竞选。”

  “十分感谢。”伊东长政点头致意,“那我告辞了。”

  “不送。”大久保难掩懊恼,不情愿的吐出这两个字。

  东京,西园寺宅邸。

  “父亲?”刚从一个舞会回来的西园寺爱,一进门就看见神情忧虑的西园寺登二郎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脸上写满不安及担心。“怎么了?”

  “这个月已经快过完了,伊东家还没把钱送来……”他说。

  西园寺爱蹙眉一笑,“还以为您在担心什么呢?放心吧,上个月不是托人送了两千圆来吗?大概只是迟几天,你别自己吓自己。”

  “我担心的不只是这个……”西园寺登二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跟银行借了四万,连同原有的八万全汇到关东造船,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对方的消息。”

  西园寺爱在父亲对面坐下,一脸悠哉,“您不是说关东造船跟伊东长政有长期的合作关系?既然伊东家靠着船运赚了那么多钱,咱们西园寺家一定也行的。”

  “你不懂,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西园寺登二郎还是一脸忧心。

  “不对劲?”西园寺爱一笑,“依我看,这是父亲做过最聪明的一次投资呢。”

  西园寺登二郎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就会酸我。”

  “父亲别生气了,要是您担心,不如写封信给您的爱婿,跟他问个明自。”

  “这倒是。”他霍地起身,“我现在就给他写封信。”

  怜的伤一天一天恢复,而她与伊东长政的关系,也一天比一天融洽。

  为了竞选横滨商会主席之位,伊东长政近来忙进忙出,也经常出席关内的洋人聚会。

  这天中午,他回到元町,带回一件以京友禅缝制的长袖和服。和服展示在衣架上,美丽得令大家惊呼不已。

  “好漂亮的和服,简直像是一只羽毛绚丽的鸟……”凛婆婆笑望着他,“是送给夫人的吧?”

  “咦?”怜愣了下,“我?”她还没穿过这样的华服,也没有穿的机会。

  “怜,”此时,伊东长政转而看着她,“穿上它,今晚跟我一起出席法兰西使馆的宴会。”

  怜一惊,瞪大了眼睛,“什么?喔,不,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会出糗的。”她皱着眉头,苦恼又害怕,“我恐怕会丢你的脸。”

  “只是要你亮个相,又不是要你拿命去跟人家拼命。”伊东长政勾唇一笑,“你再不随我出席各个公开场合,人家会以为我已经把妻子杀了。”

  “可是……”她眉心一蹙,讨饶的看着他,“我没有参加宴会的经验。”

  “一回生,两回熟,况且……”说着,他伸手轻抚了她脸颊一下,“你只要做自己就行了。”

  “但是……”

  “别说了。”他打断她,“我傍晚回来接你。”

  为了让怜漂漂亮亮的“登场”,凛婆婆特地请来元町最高明的梳妆师,帮怜梳了个典雅的发型,也化了个精致的妆。

  当她走下楼来时,所有人不禁都以惊艳的眼神注视着她——包括回来接她的伊东长政。

  搭上马车,他们驱车前往关内,来到门牌三十九号的法兰西使馆前。

  才刚下车,怜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在女士几乎都着洋服出席宴会的关内,身穿和服的她与众不同,特别吸睛。

  其实,伊东长政让她以和服妆扮出席是有理由的。首先,他认为这是她最习惯也最自然的打扮,其次,身着和服可令不会跳舞的她省却被邀舞的麻烦,一举两得。

  虽没有参加宴会的经验,但怜羞怯又恬静的气质,仍使初次见到她的人都印象深刻。一整晚,伊东长政不断听见别人在他耳边称赞他娶了一位美娇娘,而这令他骄傲又愉悦。

  第9章(2)

  当他们离开宴会,返回元町的家中时,已近午夜时分。

  回到楼上的卧室,怜先将他的外套挂好,并递给坐在床沿的他一条干净的棉巾。

  擦过脸及手,他将棉巾交给她,她接过,转身要离开时却被他拉住。

  她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他直视着她问:“你的伤好了吧?”

  “咦?”她微怔。

  “就算我用力的吻你抱你,也不会弄疼你吧?”

  听见他这两句话,怜的脸颊倏地一热,她羞赧的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伊东长政唇角勾起,稍一使力就将她扯到身边,而她满脸潮红,不知所措的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敢动。

  这些日子以来,就算两人同床共枕,他也不曾触碰过她,但现在,她从他那炙热的眼神里,看见了如炽的渴望。

  “怜。”伊东长政轻捧着她低垂的脸庞,深深注视着她,“你还怕我吗?”

  怜娇怯的看了他一眼,又将眼睑垂下。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某种来自深处、未知的渴望。

  当他端起她的下颌,欺近并在她羞悸的唇上一吻时,她便觉得自己仿佛快不能呼吸了,倒抽一口气后,连连喘了好几下。

  接着,他把手伸到她腰后,慢慢解开了她的腰带,然后仿佛剥洋葱般的褪去她身上层层迭迭的衣物。

  当她泛着粉红色泽的身子完全展现在他眼前时,他以目光膜拜着她,有如她是他唯一信仰的女神般令他着迷。

  低下头,他情难自禁的吻了她。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吻她,但给她的感觉却不同以往,那是个不再冰冷、粗暴,不再带着惩罚及警告,既纯粹又温柔的吻。

  她不得不承认她好喜欢这种接触,不自觉地,她闭上了眼,放任他在自己身上做所有事情。

  这一次,她完完全全的接受了他,而过往一切的痛苦、不悦及忧烦,也都淹没在无尽的欢愉里。

  怜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只知道当她醒来时,自己背对着伊东长政,而他正自她身后圈抱着她的身躯。

  虽然背对着他,她仍可以感觉到他稳健的心跳以及徐徐的呼息。曾经粗暴又冷酷的巨兽,在此时是如此温柔沉静。

  她想,在历经了那么多年的磨难后,她终于等到幸福降临的这一天了。

  尽管只是误打误撞,她仍非常感激父亲及姐姐,若不是他们贪图聘金将她嫁到伊东家,她也不会得到这样的幸福。

  无意识地,她轻抓着他的手,那双昨晚温柔又炽热地抚摸着她的大手。

  “醒了?”他低沉沙哑的声音自她耳后传来,接着就是一记轻吻落在她小巧的贝耳。

  她羞怯得不敢动,也不敢回他的话。

  他抱着她的手臂稍稍用力,两人裸裎的身子贴得更紧。

  “你的身子好热……”他低声的呢喃,“这样抱着你,再冰冷的心都会感到温暖。”

  怜闻言微怔。他的心……很冰冷吗?突然,她想起他左手上那个订制的指套,凛婆婆曾要她试着打开他的心房,发现他心底的黑暗……现在是时候了吗?

  思忖着,她鼓起勇气试探地问:“胜,这个指套是……是什么?”说着,她轻轻触碰他的左手。

  他沉默了下,在她耳边轻声地开口,“给你说个故事。大政奉还后,有个下级武士带着他的儿子投靠了贵为华族的主子,有一天,主子漂亮却性格残暴的女儿看上了武士儿子怀里的发簪,因为是亡母的遗物,武士之子不肯给她,遂在拉扯时不慎推倒了她。”

  停顿几秒钟,他语调平淡的继续说着,“因此,主子的女儿要求宠溺她的母亲切下武士之子的一根手指头,还要主子以偷窃罪名将武士父子俩赶出家门……武士不甘人格受损,不久便切腹自杀,留下了无依无靠的十五岁儿子。”

  听完这个故事,怜觉得胸口有些发凉。

  这是个悲伤却又可怕的故事,而她隐约感觉到故事里的主角及相关人物,都是她所熟悉的。

  她的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胜……”

  这时,伊东长政拿掉指套,将缺了小指的左手呈现在她眼前。

  “武士之子流浪了好一阵子后,被船员带上洋人的船,开始了十五年的海上生活。为了生存,他干了很多见不得光的肮脏事,为了让自己更强大,他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终于……他成了另一个人回到日本,准备向仇人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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