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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神 page 7 作者:文滢

  “这话讲出来,也太丢人现眼了!”男人啐了一口,目光鄙夷。“今日你若不留下这女人,咱们只能送你上黄泉路了!”

  男人话一说完,只见他大手一挥,杀气尽现,众人簇拥而上。

  滕罡长臂一伸,大刀格开挥来的剑,纵使蒋奾儿先前警告过他青钢刀绝不可出鞘,不然将拦腰断裂,可今日他若不用它保身,一定会拖累她丧命。

  星夜里,剑气迎面扑来,滕罡下手狠辣俐落,虎虎生风,艳红的血渗入青钢刀上的刻纹,发出诡异的红光。

  兵刃相击的声响,在幽林里传开。

  滕罡带着蒋奾儿,一招招挥舞着青钢刀,无所惧地向前突围。

  蒋奾儿随着滕罡往前行进,鼻端充斥着难以忍受的腥腻味道。她从未遇上这等阵仗,每呼吸一回,便感受到空气中浓烈的死亡气息。

  自小,她双眼就能视鬼神,尽管此时眼睛被蒙住,但幽林夜里本就主阴,四面八方的幽魂带着诡异的冰冷朝着他们聚拢而来,让蒋奾儿感到恶心不已。

  蒋氏族人怪异的体质,又以蒋奾儿继承得最为彻底,尽管那一向不是她愿意正视的,但在年纪渐长之际,一些该承担、该背负的天命,总是不断推着她往前,让她无法得偿所愿地安身立命。

  终究,她也是无法随心所欲的度日。紧握着滕罡的手,蒋奾儿不住颤抖,藏在布巾后的眼泪,浸湿了面颊。

  蒋奾儿咬着唇,眼角微湿,随着滕罡不断往前行进。

  若不是他的掌心暖着她的手,蒋奾儿相信自己撑不了多久。方才,她还能嘻嘻哈哈地与他斗着嘴,但此时,她却站在生死关前,更害怕自己下一刻也沦为这林里的幽魂。

  大刀砍落对方的首级,血花飞溅在暗夜里,成了一抹最艳丽的红,滕罡感受到手里一紧,传来她的恐惧,明白这一战若纠缠太久,定会令她心神耗尽。

  滕罡运气而行,刀势更加凌厉,也顾不了青钢刀会不会因此严重损裂。他劈开来人的剑气,劈砍掉泰半的长剑,一动一静之间,一击毙命,夺去更多的首级。

  滕罡心里百般不愿带着蒋奾儿厮杀,但他却也无从选择。因为只要是关乎她的生死,他就无法置之度外,这一役,他且战且走、步步为营,因为她而小心翼翼。

  直到最后,滕罡终于砍落为首男人的首级,见首脑倒地,再也要胁不了两人,他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喘息不止,不是因为混战,而是为了保护身侧的她,绷紧了心神,怕她有个闪失。

  蒋奾儿站在他的身侧,原本如泰山压境而来的杀气,渐渐因滕罡趋于平稳的气息而隐藏,她这时才意识到两人已平安。

  摘下布条,她颤抖抖地喊了一声。“滕罡……”

  他伸出手臂,将她拥入怀中,揽得很紧很紧。“别看,那与你无关。”

  眼下,林里遍布身首不全的尸身,他自己是看惯了,而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况,不应受到这般刺激。

  蒋奾儿紧紧抱着他,体内的恐慌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令她痛哭失声。“滕罡,你以后不可以抛下我……不可以这样做……”

  滕罡仅能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失控的她。“我不会,真的不会。”

  他的保证,低低地滑过她的心窝,扩散得无边无际。因为他允诺着,所以不敢弃她,也不敢离她……

  以致于后来,他信守着今夜对她的承诺。

  第七章

  蒋氏,命具奇格,挟有天命,手铸奇巧神器,善制巧夺天工之兵刀,上杀神只、下斩妖魔。拥有神器者,坐拥帝位,令千将、号万兵,笼络民心,丰国镇朝。

  庶人,得蒋氏,必登将相之位;将者,得蒋氏,必拥帝君之座。

  前朝因得神器,富国强盛,再延百年气数,江山锦绣。后因昧心所致,欲保永世安康,遂派人诛杀蒋氏,欲灭此脉。

  直至神器遭窃,战火遂生,贼寇四起,流民群众,前朝风华不再,气数已尽。而蒋氏侥幸逃过灭门一劫,却也流离失所,隐藏终生。

  这曾是最传奇的神话,而今,却开始在天朝中重新流传,有心人任欲念纵恣而生,欲找出蒋氏遗孤,一夺梦想的宝器。

  搭着彩楼欢门的小酒楼里,外头酒旗高高挑起,迎风展曳,蒋奾儿坐在里头吃着热腾腾的肉包,但娇俏的小脸蛋上毫无光彩,眼下还有一圈黑压压阴影。

  滕罡饮着新酒,见她精神不济,面颊惨白,觉得她颇可怜。

  她吃得不多,也吃得慢,甚至还吃得一脸难以下咽。

  “怎么,包子不好吃?”他问。

  先前,她不是什么都吃得下,也不挑嘴的吗?

  “不好不坏,勉强过得去,不过就是吃得很没兴致。”看着包子里头飘散着氤氲热气的肉馅,这不是她最爱吃,也最渴望常吃的东西吗?

  都怪他啦,吃过他亲手煮的膳食后,从不拣食,也不挑嘴的她此时像个被惯坏的千金小姐,嘴巴刁得很。

  滕罡咬了口包子,剑眉微蹙。“的确,不好也不坏。”但就是少了一点鲜甜的肉汁味道。

  蒋奾儿叹气,这阵子她吃不好、睡不饱,接连几天长途跋涉让她脚底生水泡,害她疼得不得了。“滕罡,我们还要躲多久?”

  之前,他说要是被人知道六神寻着蒋氏遗孤,前来夺她的人必定锐减许多,再不然碍于六神的威名,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但蒋奾儿不禁怀疑起滕罡的话,究竟有几分正确?这几日,全天朝野心勃勃之人都曾来寻她,几乎可以用“倾巢而出”这四字来形容!

  “你忍耐点,等上了京城便好些了。”他安抚着她,明白她已吃不消。这几日的阵仗,对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然而对蒋奾儿来说,她的生活却已翻天覆地。

  “离京城的路途还有多远?”她已多日没睡饱,总在恶梦之中惊醒,或是才用膳用到一半,就有人一刀劈上桌来,她甚至是被滕罡连人带碗拖着跑。

  “按脚程算来,一旬应是跑不掉。”

  蒋奾儿闻言,脸垮了下来,语带浓浓哭腔。“滕罡,不如……你把我交出去好了。”她究竟还要过多久这样跑给人家追的日子?

  “你说什么傻话?”先前哭哭啼啼说不准抛弃她,而今她怎么又反悔耍赖了?“把你交给其他人,我拿什么回去交差?”

  蒋奾儿弯弯的柳眉一竖。“你就真的要把我卖了吗?”他对她就没有一点不舍或其他情愫?他们好歹也共患难了半个月,难道说他从没将她搁在心里吗?蒋奾儿埋怨他的绝情。

  “你有几斤重,能值几两钱?”滕罡哼声气,逗着这沉不住气的丫头。她的反应和模样,可笑又可爱得让他觉得特别。  “卖了,不就赔本啦?”

  在繁华的京城里,出入贵风茶楼里的女子,哪个不是千金娇女、大家闺秀?她们笑不露齿、话不多说,连进楼都要坐在包厢里,以免让旁人见着。

  而她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毫不扭捏,也不担心话说了是否让人困扰。开心就笑、难过就哭,完全凭自己高兴。

  滕罡乍见她时,觉得怎会有女孩子家随心所欲成这样?如今,他却觉得这样的她,美好得让他不忍破坏。

  “我可是人人抢破头的蒋氏遗孤!”撇开她能不能造神器、铸兵刀,她的存在的确让朝野掀起轩然大波,人人莫不争先恐后寻她。

  滕罡啜了一口新酒,嘴角有着笑容。“方才来的路上,是谁还不停哭诉自己倒楣来着?”她即便逞强,也是如此有趣,真是孩子脾性,没心眼儿。

  蒋奾儿脸一红,飞上两朵红霞。“让我嚷个两声做做样子也不成?”

  “成!怎能不成?”滕罡拍拍她的头,嘴角弯起,刚毅的面容不知不觉因她而温柔许多。

  铁石终究也成绕指柔,曾几何时,他的目光竟被她的身影所吸引。

  一意孤行,孤独自在惯的他,在江湖里来去自如、呼风唤雨,甚至以六神之姿叱咤天朝,令人闻风丧胆。

  如今,他却惬意地坐在她身旁,听着她撒娇轻语,以不时逗弄她为乐,有吃便食、有酒就喝,倦了就找地方歇脚,想走便起身可行,太过自在,也太过随意,却相当的充实。

  滕罡从不知道,当身旁有个人牵绊着自己,每踏出的一步,纵然充满挑战也能鼓足勇气。他不过是一介俗夫,任尘世波涛翻腾,天地物换星移,在光阴匆匆流逝的这当口,竟然遇见了她。

  他一直都是无欲无求的人,努力精进的,也不过是身上硬底子的功夫。其余的他不贪不妄,说是自得其乐,不如说是无欲则刚。

  “滕罡,京城长得是什么模样?”蒋奾儿好奇问道,她从没到过那座纸醉金迷的都城。自从蒋氏遭受前朝皇族的狙杀,便尽可能远离天子脚边。

  “我带你去,你不就可以亲眼见识到了。”那里对滕罡而言,是个很难以形容的地方。尽管天朝曾一度遗弃六神,甚至有过灭绝的念头,可碍于六神势力强大,彼此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状态。

  “进入京城后,咱们就可以不再被人追着跑了吗?”说到底,她其实也是想找个避风港。这阵子的奔波劳苦,真的是让人大感吃不消。

  “是!”进了城,他就能回复贵风茶楼大庖的身分,不再是六神中的斗神,而她也能在他们的庇护下,安稳过生活。

  蒋奾儿看着搁在桌面上的青钢刀,颇有感触的问滕罡。  “拿到这把刀时,你几岁?”这把天朝人口中的妖刀,不知食去多少人神魂,夺走多少人血肉之躯。

  它的诞生,始于蒋氏的祖先,它曾引起江湖一阵腥风血雨,不少盟主曾手握青钢刀,却是一个比一个死得惨烈。也因此有人说,青钢刀不但是把以吸食众生魂魄的妖刀,甚至也是把夺去主子性命、不忠不义的鬼刀。

  蒋奾儿替青钢刀感到忿忿不平。兵器具有灵性,却因为拥有它的主子而成为不同的模样。若此刀真是妖刀,啖噬生灵维护自己,也必定是莫可奈何。

  “忘了。”滕罡早就忆不起自己的岁数。自小便是孤儿的他,哪里记得这种琐事?讨生活不易,每日只想着温饱都来不及了。

  “谁给你的?”

  “卫泱。”

  “他是什么样的人?”蒋奾儿别无他意,纯粹是好奇心使然。

  滕罡顿时沉默了,眼中写满复杂的情绪。

  良久,他缓声轻语。“六神中以他为首。”

  “那定是武功更高强的人啰?”蒋奾儿眼里灿灿发亮。

  滕罡的身手她是见识过的,俐落得不似凡人,可比天上的神兵神将了。

  “瞧见后,你便清楚了。”提到卫泱,滕罡显得益发阴沉,酒一口接着一口。

  “滕罡,进京城之前,我先替青钢刀整整门面。”抚着朴实的刀鞘,蒋奾儿终究不忍舍这把上等兵刃任其死去。

  “你不是说这辈子不造一兵一器?”滕罡忘不了那一夜,她哭得极惨。

  “我是不造,但修补兵刃这点小事我还能做。”蒋家世世代代都活在逃离有心人追捕的阴影下,但却又对兵器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终其一生都醉心于此道。

  “你真能修好青钢刀的损伤?”滕罡不免感到惊喜,这连资深的老师傅都未必能做到。

  “可以。”蒋奾儿表情脱去先前的稚气,眼睛炯亮有神地望着滕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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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间破旧的茅舍,是滕罡为蒋奾儿找来修补青钢刀的锻铸之所。所幸这里的老师傅肯出借,而他见识到传闻中的妖刀,也异常欣喜。

  看着蒋奾儿两手握着大刀,这样的重量对她而言是相当吃重,然而让滕罡感到诧异的是,那把妖气过重、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的青钢刀,在她的手里却静静的,将自身妖气收敛得极好,未伤她分毫。

  “三日之中,你必须为我守好这扇门,不可让人进来。要不,我会走火入魔,而青钢刀也会成了废铁。”

  滕罡困惑极了,却也不敢轻忽蒋奾儿的交代。

  “蒋家的刀,要由蒋家人来补,一般的锻造修法,是半点用途也没有。而蒋家的造法,从不外传。”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

  蒋奾儿看着他,微蹙秀眉。  “三日之后的戌时一刻务必要唤醒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喊醒我不可。”

  滕罡感到古怪,却也没有多加追问,仅是颔首允诺。“好。”

  “我会让青钢刀回复完好如初的模样。”举起大刀,蒋奾儿说得神采飞扬。

  他知道这把刀对她来说意义非凡,也明白她就算对于自己的出身无法选择,可是在冥冥之中,却也走向命定的路。

  不知怎地,滕罡在此刻突然觉得她莫名的遥远。她应该是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撒泼胡闹,而不该用这异常专注的眼神望着他。

  “三日里,我会为你守好门户。”其实他很想知道她如何修补他的刀,蒋氏锻造的刀法难道是旁门左道不成?

  蒋奾儿拍胸脯,笑着对他说:“总要让你瞧瞧蒋氏子孙的工夫!”

  “你别得意忘形了。”滕罡敲了下她的头顶,语气极为溺爱。

  “这三日,你要等我啊!”蒋奾儿笑嘻嘻地走进门里,不忘在关上门前,淘气地朝他做个鬼脸。

  滕罡摇头,她真是孩子脾气,没个正经样……

  然而,在滕罡笑她的当口,他却没看到站在门后头的蒋奾儿,一脸凝重,沉重地合上眼。

  此刻,在她手里的青钢刀,正透出异常的寒气,未脱刀鞘,却染上一股诡谲的妖异,似乎,正蠢蠢欲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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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乌海底初飞来,朱辉散射青霞开,迷魂乱眼看不得,照耀万树繁如堆。

  滕罡睁眼,见夜色已被带走,相传日中藏有三足鸟,翅拍生火,通体赤红。他以为,那一轮烧得红通通的飞轮中,真躲有一只怪鸟,定眼再细瞧,原来是自己昏沉的幻象。

  这三日,他除了喝水之外,未进任何食物。睡得极少,偶尔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醒。

  滕罡满心期待着,今晚戌时一刻,蒋奾儿将会带着崭新的青钢刀出关。这几日听着里头偶尔敲敲打打的铸造声,屋内的窑火永远是烈烧着。

  这些天,一样是铸剑造刀的老师傅不时会走来关照着,也同他诉说蒋氏的一些轶事。原来蒋家在此道中,是出类拔萃的一族,尤其是以他们锻造的方式出名。

  虽说至今只有同系血缘才能有幸亲眼见识,可蒋家造出的兵刃个个名闻天下,也可与历代前人所造的宝刀名剑比拟了。

  滕罡听了许多老师傅的故事,和蒋氏在同行里的传奇,在那双看尽世间风华的眼眸里,同样见识到他对于蒋家的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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