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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亮吃到饱 page 6 作者:蔡小雀

  「一个人对自身价值的肯定,不应该被外力影响左右。」他凝视着她,温和地道,「有乐,你应该要成为这世上除了父母亲人外,最爱你自己的人才对。而且你知道,你是个多好的女孩吗?」

  她怔怔地望着他,鼻端莫名其妙有些发酸。

  「原来喝醉了这么好……」她吸吸鼻子,笑了起来,挥挥手道:「这个杜医师还会说好话安慰我耶。」

  在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很幸福,幸福得不像真的……

  傻瓜,这一切本来就不是真的。

  是喝醉了,是幻觉,记住,是幻觉。

  王有乐笑着笑着,忽然又傻傻地停住了,不敢再看他,只一个劲儿对着酒瓶发呆。

  「不是安慰你,我是认真的。」杜醇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浓眉纠结。「看着我!酒瓶有我好看吗?」

  「看酒瓶比较安全,」她不知怎的,心跳得好快,执拗地闪躲他的目光,「看你……太危险了,嗝……」

  他的眸色变得更深了,深刻幽远地盯视着她,「为什么觉得危险?」

  「这里,」她一手在心口处用力拍得砰砰作响,对着他大皱眉头,「会怪怪的……你懂吗?怪怪的,嗝……」

  杜醇闻言,手像烫着了般地缩回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酒呢?我的台湾啤酒呢?这就是爱台湾啦!」王有乐灌进肚子里的酒精开始催化,她醉醺醺地四处摸索着桌上的空酒瓶,「咦?怎么没有了?老板!再给我一手啤酒!」

  杜醇这才回过神来,迅速捂住她的嘴,眉头紧皱。「不准再喝了,你已经喝多了。」

  「呜……我要喝……」她极力挣扎着,杏眼圆睁地怒视着他,「干你什么……呜呜……」

  「走了。」他抓扶起她,强壮手臂圈着她的腰,另一手不忘替她拎那些大包小包的年货。

  「放开我,我还没喝够……呜!还没付钱……」她含糊不清地嚷。

  「我刚刚已经付了。」他不由分说就把她拦腰抱了起来,连那堆起码有十几斤重的年货,一起带走。

  明天早上他的手臂一定会废掉……

  *****

  这,真是杜醇毕生经历过最混乱恐怖的一夜。

  他才将她抱上车,她就吐了到处都是,他只得强抑下厌恶和恶心感,徒手抓起那张毯垫丢掉——忍住顺便也把浑身酒臭的王有乐丢出车外的冲动——然后努力用安全带「绑住」那个开始在座位上发酒疯,鬼叫鬼叫大唱「死了都要爱」的酒鬼。

  当她好不容易吼完了最后那句「宇宙毁灭心还在」后,他原以为可以耳根清净一点了,没想到她居然开始边打嗝边口齿不清地数落起他——

  「杜医师……你是个得了完美主义强迫症的刻薄鬼……还是卡路里警察大变态……」

  他眼角微微抽搐。

  「吃草去吧你——」

  他揉了揉突突作痛的眉心。这不识好人心的……唉,算了。

  尽管车外寒风冻彻骨,他还是把四个车窗全部降了下来,好吹散车内混合着酒味和呕吐酸味的可怕气味,并暗自低咒自己干嘛要这么鸡婆?

  可是好像事情只要一跟她有关,他所有的理智谨慎专业和防备能力,就会瞬间统统失效。

  他不想自我觉察,更不想深究自己这些举止和行为,背后到底有些什么意义?又象征了什么?

  只要专注在已知道的就好——这一切很单纯,他是她的老板,她是他的员工,他有责任「看管」她的生活秩序,确保她不会把自己过得乱七八糟,进而影响了他的工作环境。

  对,就是这样,其他的根本不值得深思追究下去。

  ——也许,他内心深处是害怕那个真正的谜底和答案。

  「我疯了不成?」杜醇摇了摇头,对自己脑中突然冒出的突兀念头嗤之以鼻。

  他怎么会对这么一个……一个又呆又傻又胖又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女人有什么「别的想法」?

  在等红绿灯的当儿,他凶巴巴地瞪向瘫在车座上呼呼大睡的王有乐,真想狠狠捏她圆圆嫩嫩的脸颊一记,可是见她睡得那么香,那么安心放松的表情,他刚伸出的手又缓缓收了回去,改抓紧了方向盘。

  「算了,等你酒醒之后再跟你算账。」他重重哼了声,在绿灯乍亮时猛踩下油门。「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在街上喝得醉醺醺的,很光荣吗?失恋就失恋,有一百万种方法可以发泄,为什么偏偏选最伤身体的这一种?」

  而他明明是专精心理治疗的知名医师,可为什么总是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王有乐,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脑袋剖开,拿出来洗一洗再放回去,看看能不能让你清醒一点?」他近乎赌气地自言自语。

  而那个抱着安全带睡得跟头死猪似的女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搞出了多大的混乱,甚至睡着睡着,头和身体整个往他的肩头倾斜过去。

  他本想将她推回另一边靠车窗,可是才动了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干脆改紧紧攀搂住他的手臂,打了个酒嗝后,酣睡的小脸上露出了傻乎乎的幸福笑容。

  难不成做了什么好梦吗?

  杜醇眸光凝视着她因酒醉而红润得像颗苹果的圆脸,心下霎时一软。

  「算了,王有乐,你上辈子肯定烧了成吨的好香,这辈子才能遇到我这种好老板。」

  随着他的话,她开始打起鼾来。

  第4章(1)

  早晨,王有乐在头痛欲裂的宿醉中醒了过来。

  窗外冬阳乍现,暖暖地穿过未拉下窗帘的淡蓝色玻璃而来,有一刹那,她在头疼之余,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是睡在天堂。

  因为身下很软、很舒服,空气中又有种很香、很香的味道,她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

  「终于醒了?」一个熟悉低沉的好听嗓音响起。

  她一愣,猛然朝声音方向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大大失策,脑袋爆痛得像是要掉下来……

  「啊噢!」

  穿着白色套头毛衣和蓝色牛仔裤的杜醇,一身清爽地缓缓走过来,浓眉似笑非笑地微挑着,居高临下地瞅着她。

  「活该。」他闲闲地道。

  「嘿!」她两手接着沉甸甸的脑袋,努力在不引起剧烈宿醉头痛的状态下,愤慨地抗议。

  「浑身上下都是酒味,臭死了。」他把手上一迭干净的衣服丢给她,「去洗澡。」

  「我——」她一开口又急忙捂住了嘴巴,心虚地吞了口口水。

  因为昨夜的一切记忆刹那间全部回笼了,包括她喝得醉醺醺,吐在他车上,还臭骂了他一顿。

  「给你三十分钟,好好把全身上下清洗干净。洗完澡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王有乐眼巴巴地望着他转身走出卧室,所有辩解的词汇消失无踪,一个也想不起来。

  完了!

  三十分钟后,一身清爽、头发却还半湿的王有乐拖着沉重的脚步,活像即将走上断头台的死囚,满脸苦相地蹭进客厅。

  这是她第一次到杜醇的家,本来应该是带着刘姥姥逛大观园的新鲜好奇心情,可是此时此刻的她,完全顾不得欣赏这间有四、五十坪大,却仅隔了一间大卧室,以及带有北欧风格的大餐室,还有几乎可以在里头骑单车的大客厅。

  干净,清爽,淡绿肥和蓝色的基调,布置出十足时尚优雅的男性居家品味。

  果然是很符合杜醇的气质和格调的房子。

  不过她猜,就算现在赞美起他家的布置有多好、他的品味有多非凡,应该也来不及了吧?

  「坐。」杜醇的视线自手上的原文书籍里抬起,望向她,随即强抑下一抹笑。

  他的运动服在她身上竟然显得那么大件,松松垮垮得盖住了她的指尖和脚踝,她现在的模样,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女孩。

  王有乐满脸防备地看着他,不忘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必要的时候,溜也比较快。「没关系,我站着听就好了。」

  他耸耸肩,「随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做好了被痛骂一场的准备——

  「你早餐想吃什么?」

  她瞪着他,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不然你以为会有什么事?」他黑眸里闪过一丝狡狯的光芒。「你以为我要跟你说什么?」

  「没、没事啊。」她将不断往下滑的袖子往肘上推,小圆脸迅速堆欢,露出他毕生见过最谄媚最讨好的笑来。「早餐,对,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餐非常的重要,早餐吃得好,健康没烦恼。」

  「国民健康局应该找你去做代言人的。」他慢条斯理地上下打量她,改口道:「啊,不行,脂肪太多,超标了。」

  她那张圆脸垂时垮了下来,懊恼嘟嚷:「杜医师,你一天不提到我的体重是会怎样?」

  「我被制约了。」他摊手一笑,闲闲地道:「这也是一种心理疾病,我承认。」

  「说得那么复杂,其实你就是嫉妒我每天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真不知道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怕胖?明明身上连三两赘肉也没有……」她忍不住嘀咕。

  杜醇想笑,又不想就这样被这小胖妹三两句话就胡混过去,故意挑高浓眉,「我看你精神体力挺好,好像也不怎么需要吃早餐了,干脆你今天就挑战断食疗法,清洁肠胃——」

  「哎哟……」王有乐顿时软软地趴倒在沙发上。「我贫血,头好晕,眼冒金星……」

  他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曲指轻敲了下她的头顶。「装死也没有用。」

  「不行了……不行了……我好像看到眼前有一道光……」

  「你昨晚的衣服在烘衣机里,换好后一起出门吃早餐。」他抱臂,懒洋洋地走开。「我只给你五分钟,逾时不候。」

  「遵命!」她眼睛一亮,立刻跳了起来。

  谁想得到一个六十三公斤的小胖妹,动作可以这么神速?

  「洪金宝当年人称亚洲最灵活的胖子,现在看来是找到接班人了。」他喃喃。

  可是不管她是为了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都好,只要能够一直像现在这样活力充沛、精神抖擞,他就放心了。

  他不想再看到像昨夜那样伤心难过的她,也不想再看见她圆圆大眼睛里原有的神采尽失,好像所有的勃勃生气、快乐全都消失殆尽。

  就为了那么一个性格扭曲、心智不健全的家伙,一点都不值得!

  杜醇浑然未觉自己拳头握得死紧,那种失控的感觉太陌生,陌生到他完全不愿去面对。

  *****

  终于,过年了。

  杜醇往年都会回美国和父母一起过中国旧历年,今年过年前,他却颇为踌躇犹豫。

  这样丢下有乐一个人,行吗?

  杜醇告诉自己,他只是不想她趁年节长假,又窝在家里吃得昏天暗地,等年假结束上班时,他又得被迫看见身上多挂了好几斤「猪肉」的她。

  他可不想戕害自己的眼睛。

  直到走进机场大厅,他拿着登机证和护照,回头看着来送机,拼命朝自己热情挥手道再见的那张小圆脸,回不回美国、取不取消机位的念头,依然在脑中矛盾交战着。

  最后,他还是一咬牙,头也不回地走进出境室。

  别傻了,王有乐只是他的员工,又不是他的谁谁谁,有什么好牵挂不放的?

  看着杜醇高大修长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王有乐的笑容不知怎的渐渐地不见了。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她都送机送三年了,以前从来不觉得杜医师回美国过年有什么,可是为什么,这次她心头却有种……有种像是被遗弃在这里的莫名失落感?

  「杜医师回美国了,我自由了,至少这个年假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再担心他成天监督,或是临时起意,搞个什么突击检查了。」她试图扳指数算着杜醇不在的种种好处。「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大鱼大肉也理所当然,每天奶茶可乐喝到饱,多好啊!」

  可是为什么她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好?

  「难不成我真的吃草吃上瘾了?」她喃喃自语,登时打了个寒颤。「那怎么可能?」

  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期待这「重获自由」的一天到来,王有乐决定等一下搭客运回台北后,就要去她最喜欢的那家蒙古烤肉吃到饱,非吃它个肚皮朝天不可。

  可是当她走出机场航厦,站在开往台北的客运站牌下时,满脑子想的居然不是待会儿究竟要先从哪一道菜开始下手,反而是那个不知登机了没的杜醇。

  「那么长途的飞行,他应该记得要多摄取水分,常常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吧?」她自言自语。「他眼睛很容易干燥爆过敏,也不晓得眼药水带了没……商务舱里不知道有没有他最爱吃的色拉?这人固执麻烦得很,只要一餐没吃到蔬果青菜就会浑身不对劲,脸还臭得跟人家欠了他几百万一样……」

  客运巴士来了,她心不在焉地投了车钱,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想了老半天,还是忍不住掏出手机来。

  杜医师,平安抵选后,请打个电话给我,让我知道你到了。不方便打电话的话,传一通简讯也行,谢谢。

  她揿下了「传送」键,这才略微安心地把手机收回手提袋里。

  四周好安静,好像空空的少了什么。

  为什么她会这么不习惯?

  而在另一端,出境的候机楼里,坐在椅子上的杜醇目光落在手上的登机证,上头几点几分,飞往哪个国家,哪个机场的文字,始终没有进入他眼里。

  有乐坐上回台北的巴士了吗?

  让她自己一个人搭车回去,不会有什么事吧?

  再过几分钟,他就要上飞机了,而且接下来有半个月都不会、也不能再和她碰面。

  不知为何,他脑中闪现了美国诗人E.E. Cummings所写的一首诗其中的几段话——

  I  carry  your  heart  with  me

  我带着你的心

  I  carry  it  in  my  heart

  我把它放在我的心里

  I  am  never  without  it

  我从未离开它

  Anywhere  I  go,you  go,my  dear

  不论我到哪,你就在哪,我亲爱的

  And  whatever  is  done  by  only  me,  is  your  doing,  my  darling

  不管我做了什么,你也一起,我的达令……

  「开、开什么玩笑?」他心猛地一震,抬手烦躁地爬梳过浓密黑发,暗暗吐了一声低咒。

  什么「亲爱的」、什么「达令」、什么「我带着你的心」……

  他疯了不成?

  *****

  外头鞭炮响,王有乐却对着电视机里的贺岁节目发呆,怀里捧着的那桶瓜子连动也没动。

  大年初一过去了,初二过去了,今天是初三。

  好奇怪,时间为什么过得那么慢?

  以前年假咻地一下就过去了,每次她都抱怨半个月的年假太不过瘾,甚至还鼓动杜医师既然难得回美国,索性放久一点,休上一整个月好好跟家人团聚相处;当然,毫不例外的,每次都惹来杜医师一记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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