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遭遇最多的是什么事你不会不记得吧?」
「被人一路追杀是我这辈子体验过的最刺激的事情。」对于那段日子,钟明至今记忆犹新,「说起来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呵呵……」递过去一个大大的讨好笑容,段无文叙道,「那次去飞鹰堡的事我没有让任何人知晓,虽然白笑风一直让他的手下监视着我的行踪,不过本教主是什么人,要想避开这些桩子还不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也未与骆翼约定确切的会晤日期,从云南去飞鹰堡的路上可谓平平顺顺……」
「我明白。」钟明颔首,「你的行踪如果不是从你这儿泄漏出去,那就肯定是从飞鹰堡泄漏出去的。可是,」他语锋一转,「光凭这点,你又怎么能确定这件事不是骆翼做的?」
「我原本的确怀疑过骆翼。」段无文道,「不过后来仔细一想,这些年白道一直对咱们两派虎视眈眈,在没有除去欧阳旭这个最大的敌人之前,依骆翼的为人绝不会做出鹬蚌相争的蠢事。即使是现在,他心中所怨恨的也只是我一个人,而非我日月教。」
「……就算如此,」沉默良久,钟明慢慢道,「你又怎么能确定挑唆杜四和泄漏你行踪这两件事一定有关?」
「因为这两件事都是针对骆翼而来。」段无文微微一笑,语气甚为笃定。「不管怎么说,飞鹰堡里确实有人一直在暗中试图挑起我对骆翼的敌意。」
「那个……无文,前些天你不是让饭桶追查跑到杜家游说的人究竟是隶属飞鹰堡哪个分堂的吗?这件事后来……」
「阿明,」段无文轻拥着少年,「其实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那个人……他已经死了。」
「你是说——」钟明大吃一惊。
「一刀封喉。」段无文道,「杀他的那个人刀法很好,臂力也很强,出招干净利落,很难从尸体上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那……腰牌……尸体身上的腰牌是不是不见了?」
「腰牌倒还在。」段无文悠悠道,「上面清楚刻着『药圣堂』三个字,让人一见就知道他是秦思的手下。」
「秦思?」钟明怔了怔,蓦然省起,「就是那个喜欢用毒药杀人的家伙?我记得你说过他有个外号叫什么『毒圣』……」
「是『辣手毒圣』。」段无文接道,「飞鹰堡的势力遍及中原,下辖的三十二分坛分别由三堂统管。这三堂就是玄鹰堂、必杀堂和药圣堂。玄鹰堂由骆翼亲自掌管,必杀堂则由传说中的二堡主统领……」
「二堡主就二堡主,」钟明奇道,「为什么要加上『传说中』这几个字?」
「据说必杀堂是飞鹰堡负责暗杀和处置叛逆的一个杀手堂,不过至今为止也没有人见过那位神秘的二堡主,所以也有人说这个堂根本不存在,是骆翼拿来唬人的。」段无文撇了撇嘴道,「至于究竟有没有这个分堂,那只有飞鹰堡的人才知道了。」
「原来如此。」钟明大为叹服,「那还有那个什么药圣堂呢?」
「药圣堂的堂主叫秦思,也就是飞鹰堡的三堡主。他专司负责研制各种药物用以制敌,药圣堂上上下下的人在药物或医理上均各有其长。你以前留在飞鹰堡的药方被秦思见了,他定不会放过你,以后你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一定要特别小心。」
「你是说……他会想要跟我切磋一下?」
「说『切磋』太客气了。」提起秦思,段无文眼含讥诮,「那家伙行事狠厉,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得很。他是用毒的人,所以从不允许有人在医术上超越他,以前有个人称『回春子』的人因为帮别人解了秦思下的毒,便被他砍成十七八段,抛尸江中。还有一次……」
「别说了。」 钟明赶紧捂住段无文的嘴,嫌恶地道,「怎么飞鹰堡的人都一个德行,这么喜欢滥杀无辜?」
「阿明,」段无文正色道,「秦思那个人嗜医如狂,每次在杀某个医术高手之前都会以利诱之,或以性命相胁,逼迫对方将毕生所学统统倾囊相授,之后再除去这些心腹之患——他的用毒用药之术就是这么日渐高明起来的。」
「……真是医学界的败类!」听了秦某人的生平事迹,钟明只有两个感想,一是厌恶,二是不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学医。」
「是啊,」段无文用力在少年充满愤慨的、白白嫩嫩的脸上亲了几口,「这世上只有我的阿明才是最好的大夫,啧……又善良又可爱……」
「喂,你……」亲着亲着就亲到了嘴上,钟明的抗议之词被堵在了嘴里,两人唇齿相依,吻得不可开交,等到分开的时候都已经气喘吁吁。终究是顾虑着钟明的身体,段无文没有更进一步,只是将少年纤瘦的身躯整个儿环在自己的臂弯,让恋人舒适地靠坐在自己怀中。
「……对了!」宁静而又温馨的氛围并未维持很久,钟明突然叫出声来。「无文,这么说,那个在幕后捣鬼的人就是……不对啊……」他喃喃道,「既然要杀人灭口,为什么又会让那块腰牌遗留下来?这个证据也太明显了吧?」
「呵呵……」段无文笑着眯起了眼,「只有一点可以确定,秦思用剑虽然不错,却不会用刀,所以直接杀人的那个凶手肯定不是他。」
「唔……」钟明蹙眉苦思,「你说直接杀人……就是说这次杀人的也许并不是那个幕后的……」
「阿明,是与不是,就让骆翼自己去操心吧。」段无文贼兮兮地笑道,「他那么精明厉害,又怎会分辨不出背叛他的人究竟是谁?」
「说得也是。」钟明想了想,深觉有理,反正飞鹰堡那边再怎么鸡飞狗跳也不关自己的事,最好让某个整天阴沉着脸的家伙忙得没办法再找自己和无文的麻烦。不过——「无文,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段无文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
「我想问你,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到底是去跟骆翼商量什么隐秘的重大要事?」
「呃……这个……」段无文立刻露出一脸「糟糕了」的表情,他左看右看支吾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关于如何联手歼灭白道盟……然后……双分天下武林的事……」
「……原来……你们跟那个欧阳旭全是一丘之貉……」薰风微拂的夜晚,有人在为自己的霉运哀叹——在这个世界要想碰上个好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一样的月光,一样的星辰。
风,吹得轻柔。
***
深夜。
子时。
驭风阁。
二楼。
风姿绝丽的少年斜倚着廊外的栏杆,面上一片清雅淡然,内心却波涛奔涌、怒意难平。一想到竟敢在自己面前堂而皇之说出「令兄」两个字的混帐小子,白笑风就牙痒痒的。偏偏段无文还把那小子护得滴水不漏,就象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一个冷酷无情杀人不见血的魔头居然也能变得那么温柔似水……想着想着,白小弟的牙就更痒了。
「什么人?」一阵枝叶的窸窣声令白笑风如水般清泠的眸子骤然划过一道凛冽的杀气。
「……是我。」一个丰满艳丽、姿色媚人的美女婷婷袅袅地自树后绕行而出,「妾身是怡香院的玉芳。」说着,含羞带怯地抬起螓首往楼上瞧去,这一瞅之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天下间竟有如此清丽出尘、风华绝代之人,虽身为男子,却不可方物,反让她这个怡香院的头牌自惭形秽、甘拜下风。
「原来是你。」白笑风点了点头。当初自己为了找个能在那两人之间搅混水的人,才派下属前去怡香院请当红的姑娘来此,谁料段无文压根就懒得拿正眼瞧她,这女人也忒不济事了。「深夜来此,不知姑娘有何贵干?」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却未见分毫,少年带上微笑,彬彬有礼地询问。
「这……」
玉芳一时哑口。实在是因为自己今晚只能在前厅院外弹琴演舞给那些粗人看,连段公子的面也未能见上一见,失望不甘之余才做出夜袭这等事,想着凭自己的美色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说,没想到在院中逛了两圈居然迷了路,正在左顾右盼之际居然又遇上了这么一位天人般的少年,这下玉芳总算是真正死了心。「唉,看来倒真不能小看泠月那小子,连公子这等绝世容姿也落得独守空房,妾身只得认输了。」
「什么?」听得此言,白副教主先是茫然,继而面色发白,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瘆人,沉声唤道,「范通。」
「属下在。」院外忽地转入一人,月光下黑衣如墨、长身玉立,正是范通。
「送玉芳姑娘回房,明日一早请他们出府。」
「是。」范通领命转身,冲着玉芳抬手引路,「玉芳姑娘请。」
「范爷?」玉芳倒是认得范通,今日在前院接他们入内的便是这个人,见这府里的每个人均对他恭恭敬敬,便知此人地位定然不低。「可是……」她再回头看看楼上的少年,兀自有些疑惑。「不是说好摆三天宴席,每天都要咱们弹琴奏曲的吗……」
「快走吧。」范通怕她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急忙用力扯着絮絮叨叨的女人匆匆踏出了院门。
「鬼鬼祟祟。」待他二人走远,白笑风嘴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说得不错。」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在檐角一动,倏忽掠至白笑风跟前。
「……」白笑风一惊,却未出声,只是迅疾向后滑出三尺,定神望去——「是你!」他眸中精光闪动。
「我有事想找你,想必你也有事要找我吧。」来人静静地道,「不如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好。」白笑风略一思忖,大步与那人踏入内室,同时回身阖上了四周的门窗。等范通悄悄回转驭风阁想再欣赏一下自己的「偶像」在月下的绝世风神时,早已不见心上人的踪影,只见楼阁上下一片漆黑静谧……
第八章
四月十二。
辰时。
信阳。
飞鹰堡分坛。
后院空地。
空地上摆着一桌双椅,一个阴沉着脸的英俊酷哥端坐在椅上,身后站着一个三十上下的斯文人物。
「大哥,」一个潇洒俊秀、书卷气十足的年轻男子自前厅疾奔而至,「不知大哥这么急召小弟前来有何要事?」
「老三,」阴沉着脸的英俊酷哥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青年,不动声地问,「前些日子咱们堡里有个『药圣堂』的弟子在扬州被人杀了,此事你可知晓?」
「真有此事?!」青年惊愕万分,「奇怪,我从未遣人去过扬州。」
「哦?」骆翼目光闪动,「那么你也不知道咱们堡中出了内奸之事?」
「小弟……确实不知。」青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骆翼的面色,「堡里真有内奸吗?莫非那人便是内奸派去扬州的?」
「不错。」骆翼道,「只可惜那人已被灭口,不过他身上的腰牌倒确实是药圣堂的东西,并非仿制而成。」
「这么说……」青年眼珠转了转,「大哥是怀疑小弟了?」
「……」骆翼沉默——在这种情况下的沉默,已相当于默认。
「大哥!」青年温文的表情一变,语中带上了几许激动与愤怒,「如果这件事真是我秦思所为,杀人后又岂会把本堂腰牌遗落在尸体身上?这分明是有人嫁祸!何况这几个月我都待在飞鹰堡未曾离开半步,大哥要是不信的话,尽可问徐总管!」说着,他伸出食指直直指向骆翼身后侍立着的人。
「我已经问过了。」骆翼目光如炬,「你果然没有出过门,不过,杀一个人并非一定要亲自动手。当然,」他语气一转,「凭你的机智,绝不会在尸体上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呼……」秦思松了口气,「多谢大哥信任。」
「如今尚隐藏在堡内的并不止是单纯的内奸,」骆翼凝视着秦思,眼神高深莫测。「依我看,他是想坐本堡主的位子。」
「什么?!」秦思跳了起来,「谁这么大胆?!只要大哥你一句话,我秦思定让他尝尝万毒穿心的滋味!」
「徐笠。」骆翼霍然起身。
「是。」在一旁静立良久的飞鹰堡的徐总管闻声躬身而应。
「你是什么时候跟欧阳旭搭上桥的?」骆翼转过身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徐总管,你……」秦思诧异地瞪大了眼。
「……堡主这么说,有何凭据?」静默片刻,徐总管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
「当然有。」骆翼冷冷道,「你以为你将段无文的行踪透露出去这件事当真天衣无缝么?很可惜,」他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的笑意,「那只鸽子飞回来的时候正巧被本堡主瞧见了。」
「……原来你从那时候就开始怀疑我了。」徐总管长吸一口气,「既然如此,你动手吧。」
「哼,哈哈哈哈……」骆翼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一收,面上的神色令人不寒而栗。「单凭你一人,绝不会有这个胆量篡位,就算你有这个胆子,也没有实力。只要你肯说出合谋者是谁,本堡主就赐你个全尸如何?」
「我……」徐总管僵着身子,脸上已渗出汗来,他倏地大喝一声,一柄明晃晃的利剑挟迅雷之势射向骆翼胸口。
骆翼冷笑一声,轻轻一侧,闪过对方攻势,右手看似随意一挥,只听「当」的一声,刀剑相交之声过后,徐总管的剑脱手而飞。就在此刻,另一柄又轻又薄的剑无声无息地自骆翼身后急潜而至,此一剑虽快,却无声无息,出剑的角度亦极其刁钻,让人防不胜防。眼见得那剑已快刺入骆翼背心,攻击者正自心喜,不知怎地忽然眼前一花,待定睛细看,那一剑正正刺在被骆翼踢过来的桌面上。
「果然是你。」骆翼眸中溢满了杀气,「秦思。」
「嘿嘿,」既然撕破了脸,秦思也不再顾忌。「没想到你早有防备,怪不得要在室外见我,自己又占了上风头,原来是提防我下毒呢。」
「没错。」骆翼傲然道,「本堡主是何等样人?岂会被尔等跳梁小丑所惑?」
语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阵阵呼喝呐喊、还有「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接之声。
「哈哈哈哈……」秦思心神一定,大笑道,「骆翼,你太自信了吧?听听这是什么?我也是有备而来,凭这区区一个分坛的人能敌得过我整个药圣堂的精锐么?」
「不错。」徐总管总算缓过劲来,谄媚地道,「三堡主天纵英才,早已有所准备,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呢。三堡主,依您看,这次咱们是不是稳操胜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