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的什么屁话?!钟明勃然大怒,当即一跃而起,正待破口大骂,却在瞥见落入面前草丛中的物件后又闭上了嘴。夕风——忆起某人当时对着这柄宝剑直流口水的模样,少年的心头蓦然划过一丝不安,当即转回头睁大眼睛、神色狞狰地一霎不霎瞪视着段无文。
「骆堡主,」接收到少年必杀的目光,颀长俊逸的青年嘴角勾起一抹奇特的微笑,伸手稳稳地提起剑鞘干脆利落地抛了回去。「多谢阁下的提议,只是……在下不得不拒绝……」
「为什么?」伸手接过夕风,骆翼大出意料。在他看来,拿一柄绝世好剑来换一个出身青楼的小官,怎么算也是自己吃亏。况且,日月教的教主段无文对精兵利器爱之如命的癖好由来已久,这次居然面对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连看都不看一眼,莫非……当真是恋上了这小子的身体……思及此,骆翼眸中立时闪过一道凌厉的杀气。
「因为我不想再挨一次拳头。」仿佛没有瞧见骆翼难看的脸色,段无文只是似笑非笑地瞟了瞟打方才开始就一直憋着气的钟明。
「段教主此言何意?」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个答案,骆翼森冷的神情中掠过一缕讶意。
「这还差不多。」钟明则松了口气,也松开了原本握得紧紧的双拳——老实说,听见段某人的拒绝之后,他心里倒还真有那么点高兴和得意。
「哈哈。」段无文打着哈哈道,「没什么,只不过让骆堡主失望,在下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是吗?」骆翼目光闪动,「不知段教主可曾听说过?凡我骆某人想要的东西,至今为止还没有得不到的。」
「哦?」段无文声色不动地迎视着对方的眼神,平稳接战。「如此说来,骆堡主是想与在下一决高下了?」
「不错。」骆翼傲然道,「不过你放心,不是现在。等你养好了伤再另定时间。」
「咦?」钟明深感讶异,「你不想趁火打劫吗?」
「本堡主想杀一个人还用得着趁火打劫么?」骆翼的视线冷冷地射向钟明,「段教主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作为一个对手,也算值得尊重。」
「尊重?」想起当日自己在飞鹰堡的经历,钟明大为不屑。「你也知道『尊重』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本堡主只尊重值得尊重的人。」
「你……」钟明怒目而视。
「比一场倒也可以。」段无文悠然起身,当着骆翼的面大方地拉住了钟明的手。「不过,我绝不会用阿明做赌注。」
「很好。」阴鸷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骆翼眸中燃起了层层火焰,愈烧愈旺。「我看,」他咬牙道,「也许段教主是急着想早日赶去投胎。」
「奇怪,你刚才还说自己一言九鼎,怎么这么快就打算改主意了?这不是食言而肥吗?」眼见骆翼身上的杀气越来越浓,钟明赶紧拦在段无文身前据理力争。
「……」骆翼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瞪着钟明,眼瞳中的光芒令人毛骨悚然、浑身发慄。
「阿明,」段无文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凝视着少年的凤目中多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温柔。「我想骆堡主应该不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转过眸子不怀好意地瞄了一眼骆翼,段无文眯着眼道,「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骆堡主。」
「什么事?」惊觉自己差点为了一个过去的仆从而失了常态,骆翼急忙收敛,重新摆出酷哥的架势。
「在下记得骆堡主曾经说过从来没有舍不得的东西吧?」
「不错。」
「那么骆堡主今日千里迢迢追踪至此,欲向在下要回阿明,这又是为了什么?」
「相处这么多日,段教主难道还不明白这个小鬼的价值吗?」骆翼冷冰冰地反问。
「唔……这个我明白。」段无文沉吟,「不过,比起阿明的用药之术,骆堡主当日与在下商讨的事在阁下眼里应该更有价值吧?不知骆堡主为何宁愿舍弃……」
「哼,」骆翼冷哼着截住了他的话,「本堡主打算怎么做,恐怕还轮不到外人来置喙吧?」
「呵呵,」段无文心知肚明地一笑,「在下只是希望骆堡主能够了解,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不会再回来。」
「如果我想要他回来,他就一定得回来。」
「是吗?」段无文哂笑一声,眸中光芒大盛。「那在下就拭目以待了。」
「好。」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以目作刀互砍十七八招。
钟明在旁听得似懂非懂,忍不住开口询问:「喂,段无文,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价值?」
「阿明,」段无文冲他挤了挤眼,「难道你不明白你的医药术有多高明吗?高明得连天下第一堡的骆堡主都心急着想将你找回去。」
「哦,」钟明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头,「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走得匆忙,是有那么一两张药方遗落在飞鹰堡……」
「原来如此。」段无文了然道,「那药方定是让飞鹰堡的三堡主『辣手毒圣』秦思给看见了,所以……」
「秦思?」听见这个名字钟明就想笑,「真遗憾我在飞鹰堡的时候没能见到这位『情丝』女士。」
「女士是什么?」段无文好奇地问。
「女士就是女人。」钟明解释。
「哦。」段无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秦思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男人?」
「是啊,而且他还能用药杀人于无形。」
「用药……杀人?」钟明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一脸的不敢苟同。「有没有搞错?药应该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吧?」——自己也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才配制了几种药物以作防身之用,而那个什么「情丝」居然把它当成杀人的利器,实在是太过分了。
「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段无文大力赞同,「我也是这么认为。」
「……」这家伙的表情未免也太夸张了——钟明很是怀疑地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没吭气。
「哼。」一旁的骆翼打鼻子里嗤笑一声。
「阿明,」段某人的脸皮确实够厚,神色之间不见丝毫的窘迫,只是一迳地扯着钟明的手,压根没空瞅上骆翼一眼。「我们走吧。」
「走?」钟明一怔,「去哪里?」
「赶路。」段无文优哉游哉地道,「我的伤离痊愈尚需一段时间,与其留在这儿碍骆堡主的眼,倒不如各自分道扬镳。难道说——」他斜眼睨向钟明,拉长了声音嘻嘻笑道,「你还想在这儿陪骆堡主多叙叙旧?」
「呃……」叙旧??钟明差点没被噎着,一边拿看白痴的眼光看向段无文,一边用力甩手亟欲挣脱对方的箝制,却在瞧见骆翼射过来的充斥着阴冷寒酷的视线后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段无文的手,闷声道,「走吧。」
见此情形,段大教主脸上登时笑开了花,那种既舒心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笑,直刺得另一个人眼角抽筋、面色一沉到底——就连骆翼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一碰上泠月这小子的事自己的情绪波动就会如此之大,平素的沉稳冷静全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此刻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心头涌上重重杀机。
「骆堡主的火气还真大。」段无文骤然驻足,返身将钟明掩在身后,一面暗中调息,一面毫无退缩地迎视着如利剑出鞘般的凌厉眼神。「莫不是一路风霜劳顿无暇休憩所致?」
「……段教主多虑了。」盯着貌似轻闲的段无文,骆翼瞳孔收缩,额角的青筋不停地跳动,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在下一切安好,不劳阁下动问。」
「是吗?」段无文眯起了双眸。
「……」
骆翼不再答腔,布满阴霾的双眸冷冷地对上段无文的眼。
霎时,林中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杀伐之气。
「教主——」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响起一声浑厚而悠长的呼唤。
「是小范吗?」段无文眼睛一亮,嘴角蓦然勾起一丝邪魅的笑。
「正是属下。」说话间,一个身材魁梧、满面精悍之气的青年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当场,冲着段无文恭敬地躬身行礼——原本的紧张对峙气氛因此人的到来立刻消散无踪,钟明在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教主。」稍待片刻,十五六名黑衣人由四方飞掠而至,一律单膝点地,异口同声。「属下等恭迎教主。」
「罢了,都起来吧。」段无文负着手,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轻浮的神情中夹杂着几分不易为人察觉的戾气。
「是。」黑衣人齐声应答,集体起立,恭顺地侍立在一旁。
「段教主,」骆翼沉沉一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希望教主切莫忘记今日之约,告辞。」说罢,再度扫了一眼钟明站立着的方向,这才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慢走,不送。」段无文回答得很风凉。
「滚得越远越好!」对骆某人临去前投向自己的那种势在必得又充满欲望的目光大起鸡皮疙瘩,钟明低声咒骂,「妈的,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
「阿明,」段无文听得通体舒泰,差点合不上嘴。「放心吧,为了你我一定会赢他的。」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钟明斜睨着他,「一个病人还敢这么猖狂,我看你是伤口不痛了吧?」
「什么?!」一旁的小范失声惊呼,「教主您受伤了?!」
「一点小伤罢了。」段无文眼睛略略一横,小范当即噤声不语。「给你们介绍一下,」段无文这才放缓了脸色,「阿明,这是我教扬州分舵的舵主范通,我们大家都习惯叫他小范。小范,这位是钟明,他是本教主的贵客,你们可要小心地侍候,别怠慢了钟公子。」
「是。」
教主还是老样子,对自己中意的人总是特别地纵容几分。前些天接获密报,听闻教主新近瞧上了一名少年,原来却是这等长相,清秀是清秀,却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不知道这一次教主又会玩多久才腻——暗中打量着钟明面孔的范通眼内划过一道轻蔑之色,转瞬即逝。
「小范,」段无文瞟了范通一眼,眼光中隐含着警告之意,「你们先回扬州,我和阿明随后就到。」
「可是,」范通有点担心,「您的伤……」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段无文淡淡道,「难道你还信不过本教主?」
「不……属下不敢……」范通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赶紧敛眉垂目,「属下……这就带他们先走一步。」语毕,即刻慌慌张张地领着手下众人溜得一干二净,唯恐慢走一步会惹怒自己性情古怪、阴晴不定的主子。
「……」钟明有点茫然地凝视着眼前俊逸飘洒的男子,总觉得他跟平时有很大不同,似乎……一下子陌生了不少。「段……」想说的话噎在了喉里,忽然觉得难以出口。
「阿明,」感觉到温柔的手在自己面颊上轻轻抚动,那双明亮的凤眸染上了难得一见的忧虑之色。「你……是不是害怕了?」
「……没有。」钟明想了想,肯定地回答——不管这个人究竟有多少种面目,自己也从来没有觉得害怕过,只是……一下子面对不同表情的他,有点难以适应而已。
「这就好。」段无文长舒一口气,一把将少年紧紧地拥在怀里。「哎哟!好痛……」用力过猛的结果就是疼得捂着胸口直不起腰。
「你没事吧?」钟明急忙搀着他,「刚才为什么不让范通他们来照顾你?干嘛要逞强?」
「阿明,」段无文脸色发白地靠着钟明的肩微阖着眼休憩,「有些事你还不明白,我以后再慢慢地告诉你。」
「这么神秘?」钟明半信半疑,「不会是怕在下属面前丢了面子才不好意思说吧?」
「你怎么知道?」段无文眼珠一转,搂着钟明的肩膀,笑眯眯地道,「这样吧,如果你愿意把你的事情全告诉我,那么我也愿意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
「这个……」钟明心头「咯登」一下,不是他不愿意把自己的来历告诉段无文,而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来很难取信于人。「我考虑一下,想说的时候一定第一个跟你说。」
「好。」
段无文心头闪过一丝失望,却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阿明的性格跟手下人查探到的资料上的记录完全不同,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又怎么会有如此直率开朗的一面?更奇怪的是,那个根本不姓钟。而且,对于阿明的真实身份自己一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仿佛知道答案以后他就会凭空消失似的……
「……喂,段无文、段无文,你怎么了?」见面前的人突然发起呆来,钟明好奇地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在想什么?」
「呃……」倏然回过神来,段无文支支吾吾地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什么?」
「方才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当然是……夕风啊……」说着,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段无文!」钟明怒从心头起,伸脚便踹。
「等一等……咳咳咳……」段无文立刻大声咳嗽起来,「你看……我为了你……咳咳咳……连最喜欢的嗜好都放弃了,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地感激……咳咳咳咳……」
「你少说几句。」眼见这家伙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钟明的脚再也踩不下去,只得伸过手去一边搀扶一边替人拍背。「这种时候还不忘自吹自擂,」他摇头叹气,「我真服了你。」
「嘿嘿,」好不容易顺了气,段大教主仍是不知悔改,洋洋得意地道,「你没瞧见方才骆翼面色铁青的模样,这回可算把他气得不轻。哈哈,活该。」
「你是三岁小孩吗?」钟明皱眉道,「刚才真危险,如果不是碰巧遇见你的手下……」
「阿明,」段无文冲他眨了眨眼,「难道你真以为这是碰巧的吗?」
「怎么……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段无文这回连鼻子都顶到了天上,「嘿嘿,若不是本教主神机妙算聪明绝顶机智绝伦……」
「说重点。」钟明不耐地扬起拳头对准尚在喋喋不休的某人的胸膛。
「好好……你等一等、手下留情……」段无文慌忙道,「其实……这都是小黄的功劳,我在来救你之前就让它先去扬州城报信了,好在这个林子离城很近……」
「所以那些人才会及时出现。」钟明点头,不无佩服地道,「原来你还留了一手,怪不得我刚才没见到小黄。」说着,讨好地对着自方才入林后就一直安静地呆在一旁等待着主人命令的小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