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磊重重的吐口气:「要是让我选,我一天也不想等!我想现在就把你拉起来!你不在了,我跳不下去。就是这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声音陡的高起来,肖磊死死的咬着嘴唇企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没有成功,让男孩子最丢脸的眼泪掉下来。肖磊从怀里小心地拿出那个竹子屏风。
「这是给我的,我拿好了。你也得记着你说的话。竹子跟山石在一块才会好,反正,我是当真了。你要是耍我,我……我饶不了你!」
看着那个屏风,那是自己亲手写上去的字。一刹那间,南方的小镇、湿漉漉的天空,还有伏在竹床上咬着嘴唇忐忑的写下的这行字的自己,一幕幕都在眼前。看着抱着自己的手臂哭的肖磊,眼泪掉在自己手上,滚烫滚烫的直流到心里。
第十章
单人病房的门虚掩着,肖磊抱着一大袋樱桃跑过来。早上就被刘老师叫了回去,连吼带骂的教训了半天。
但是肖磊抱定了决心,任凭你怎么说就是不松口。刘老师也没别的办法,只好一声接一声的叹气。肖磊觉得对不起老师,虽然心里牵挂着严锐,还是陪着老师吃了中饭才匆匆的跑回了医院。
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也许严锐还在睡觉呢!病床上空空荡荡的,严锐盖过的被褥整齐的放在床头。床头柜上那些瓶瓶罐罐都消失了,似乎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有窗子上的那串风铃,还在叮叮的摇晃着。碧绿的竹叶似乎是青鸟的翅膀。肖磊傻呆呆的站着,怀里的樱桃滚了一地。
严锐出院了,他的爸爸为他联络了一家国外的医院,今天早上,他们走了。护士小姐平板的声调宣布了一个事实,他被骗了。
骗着离开医院,被老师绊着,好让他从从容容地走。没有留恋,没有预示,只有无尽的空洞留下来。肖磊无力的靠在墙上,手里抓着被留下来的那串风铃。锐,这就是你留给我的吗?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是那只青鸟,我只能看着你化作的竹叶。
肖磊回学校继续上课了。是刘老师把他劝回去的:「大家都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好兄弟都会难过的。但是严锐现在的情况你也帮不到他,还是应该继续学业要紧。大家都在期待着你。」
这个冬天似乎雪特别的多,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陈晓还在网上泡妹妹,其他宿舍的男生还是会偶尔的跑来打牌。只是严锐的那张床没有人动,整整齐齐的,仿佛主人随时会回来。又好像是一个很疼的回忆,没有人轻易的提起。严锐的电话成了空号,他的家里也成了空巢。
肖磊还是很忙,各种的演出排满了他的日程表。只是,那个爱笑的坏小子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眉宇间添了一股忧郁的气息,肖磊式的胡闹很少看到了。他学会了抽烟,时常在某个墙角里会看到他叼着烟落寞的样子。谁也不敢问他到底为什么,当他落了笑容皱紧眉头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脚边的枯草上结着冰渣,夏天的时候河边的长椅是最抢手的,然而现在这里空空的,谁也不会在大冬天里傻呵呵在这边吹冷风。除了一个人。
肖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呆呆的坐着看着结冰的河面。脚步声沙沙的响起,张潇慢慢的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悠闲的点燃一支烟,随手递给肖磊一支。肖磊接过来却没有点着,在手指间把玩着。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只有淡淡的白色烟圈在空中飘散。
「找我来有事吗?」张潇轻轻地说。肖磊用力的捻碎了手里的烟,闷声说:「你知道他去哪了吗?」张潇一窒,慢慢的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现在很好。他去的那家医院是我联系的,主治医生是我朋友。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安心静养,不被任何的外界因素扰乱心情。」
肖磊的手紧紧的揪在一起,手指变得灰白。头深深的低着,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想见他。」
张潇很久才轻轻的舒口气,看着肖磊:「这不是我可以做决定的。我没有这个权力。离开这里是严锐的决定,他是希望不再见你。我想你也明白这是为什么。目前这种状态,你还是不要找他的好。」
肖磊站了起来,捏紧的拳头指甲嵌进掌心里。「我要见他,不管什么应该不应该,我一定要见到他!你不帮我,我也会找到他的消息。大不了我一个一个的问,一家医院一家医院的找!」
张潇猛地站起来朝着转身离开的肖磊喊着:「你连他去哪都不知道,你怎么找!」
「一定有人知道!」肖磊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我就是找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到!」
挺着身子倔强的站着,肖磊抿紧的嘴唇带着伤重的痛楚。他说到做到的,这个男孩一定会做到。张潇静静的看着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去找严锐的爸爸吧!他今天刚回国。严锐的消息,也许他会告诉你的。」
***
窗前,夕阳正慢慢的落下地平线。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夕阳的余晖从天空中铺泻下来,像一道华美的锦缎斜斜的散入水中,非常漂亮。
无动于衷的看着,严锐没有任何表情。事实上,他现在也没有任何心情。关于从前关于以后已经统统不想了,那些像沸油一样煎熬着身心的思绪,都被蒙在了混沌的精神下面。
就这样吧,这样最好。什么都不想,每天看着日出日落。不去思想,也就不会有痛苦。只除了,楼下的街道上穿梭的人流中,偶尔的映出那个人的身影。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离开了多久了?不记得了。仿佛是隔世的久远,那个傻瓜会闹的吧?不过也只是闹一闹罢了,时过境迁,他会恢复老样子的。也许多年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到时候一声老同学,呵呵呵呵~~锐向后靠在轮椅上,笑了。满脸的泪花被牵动起来,落在手背上。
「锐,去做治疗了。你怎么啦?」妈妈走进来,看见严锐背对着自己,两只手捧在脸上。
「没什么,看太阳太多,眼睛有点花了。」严锐平静的说。
妈妈强忍着辛酸,推过轮椅的扶手:「走吧!别看了。」
自从出事以来,儿子就平静的像一汪水。不吵不闹,没有任何的歇斯底里的发生。但是那双清凉的眸子正在渐渐枯死,这让人更加的难以承受!那舞台上飞扬跳脱的精灵啊!那笑起来清风一样的男孩!
当初小锐提出要离开国内,夫妻俩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尽全力的完成。小锐是属于舞蹈的,他不能这样倒下去啊!但是刚才小锐爸爸的一个电话,让妈妈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那个叫肖磊的男孩子……小锐,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推着轮椅走向冰冷的治疗室,治疗非常痛苦,每次小锐都要浑身大汗,嘴唇都咬破了。可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希望,他必须坚持下去。每次把儿子送进那道门,妈妈都要背着人痛哭一顿。
熟悉的痛苦来了,尽管医生护士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不停的和他说话,严锐还是疼得快要昏过去了。因为那疼痛的程序太熟悉,反而更加的恐惧。冷汗,从全身的毛孔冒了出来。啊!天哪!
治疗室的门打开了,被汗水迷住了双眼的严锐从治疗床上被抱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抱着,生怕碰坏了他。
严锐所有的精力体力都拿来抵抗疼痛了,根本没有任何的余力来辨认身边的人。直到被抱着穿越走廊,轻轻的放到自己病床上的时候,才发觉那个人不是妈妈。
伴随着心脏的停跳,浑身的疼痛和疲惫刹那间消失了。严锐半张着嘴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呼吸停止。
慢慢的,呼吸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粗重。「你怎么在这?」
肖磊张了张嘴,一肚子话却无从说起,轻轻的靠过去:「锐……」
「出去!你走啊!」严锐突然的喊起来,肖磊定定地站着,不动也不说话。闪着泪光的眼睛死死的看着严锐。
他本来就瘦,现在根本就是皮包骨头!原本灵动的身体像飞翔的蝴蝶,可是现在一举一动都需要人帮忙。刚才在治疗室里,他根本就是在忍受着一场酷刑!锐,我该怎么做才能分担你的痛苦!
严锐突然嘶哑的喊了一声:「妈!妈妈!」紧紧地闭上眼睛,两只手遮挡着自己的眼睛。不!不能看!看得见他眼里的悲伤和怨恨,看得见他的眷恋和坚决。不!我不看!
妈妈抱着微微颤抖的严锐,无奈的说:「小锐,妈妈也没办法。这个孩子,他太倔了。」
风尘仆仆的从国内追过来,只为了见他一面。在走廊里,被拒绝了的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眼睛发红,双膝下跪。被吓了一跳的妈妈虽然还是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是心里已经开始发颤。从来没有设想过这样的情景,善良的妈妈到底无法阻挡肖磊。
严锐死死的咬着嘴唇,都明白的。那个傻瓜想要做的事,会不惜一切代价。现在他就站在身边,滚烫的目光穿透了自己的身体,有个地方酸酸软软的疼了。
妈妈出去了,陈设简单的单人病房里,只有躺着的严锐和站着的肖磊。
肖磊默默地站着,有些忐忑的看着病床上面无表情的严锐。无法忍受那种被滚油焦灼的痛苦,不顾一切的要找到他!现在终于看见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了,却有点怕。
严锐的脸始终朝着墙壁,两只手抓着被单,被单底下的身体在瑟瑟发抖。疼,治疗之后的疼痛感会延续很长时间。但是更多的是突如其来的冲击造成的颤慄。从来没有设想过这一幕,从来不曾给自己以希望。在亲手切断所有的联系之后,还要期待着奇迹的发生,是对自己的残忍。就算是个梦,也会被狠狠地对着阳光破开!不许再幻想!
但是现在,不是梦。他就站在眼前!怎么办怎么办?不是已经决定了吗?不是已经想好了吗?你在心酸什么?你在哭什么!
「你这算什么?高风亮节还是缩头乌龟!你一个人跑了,根本不管我怎么样?别说那些不想连累我,不想看见我的废话,我只想问你,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肖磊吼着,吼出了眼泪。
「肖磊,你太天真了。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傻吗?我出来,只是想安静下来,我不想看见你自作多情的脸!」尖刻的声音像划在血肉上的刀。只是疼的不只是一个。
「天真的人是你!你忘了我说过我等你,你忘了我看得懂你的眼睛,你忘了我们在一起日夜相对了多少年!严锐,要是你认为你可以甩得开我,你才是傻子!」
控制不住的眼泪掉下来,肖磊扑过去一把抓住严锐的肩膀,强行把他转过来看着自己。他看到的是咬破了的嘴唇和满脸的泪痕。
「傻子,你这是何苦?」
「这次不管你想怎么做都别想再摆脱我,反正我是掉进去了,你也别想逃!」
扶着严锐躺上了治疗床,熟悉的治疗仪沙沙的响声让严锐浑身立刻紧绷起来。医生在身边站定,护士小姐也准备好了器具。严锐的呼吸有些不稳,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自己,温暖而坚定的支撑。严锐抓住了那双手,耳边是肖磊的低语:「锐,我在这陪你。疼的话就抓我,我陪你。」
严锐深吸一口气,抓住了他的手。因为不想妈妈难过,所以不管自己疼到什么样,都不让妈妈进来。但是肖磊,你陪着我,我很疼!
熟悉的剧痛如约而来,严锐的头上开始冒冷汗了。背后的支撑越来越有力,肖磊不停的在耳边说着话。严锐感觉出他的手心出汗了。
「放心去飞,勇敢地去飞,这一次说好了不掉眼泪~~」
肖磊轻声地唱着,怀里的锐在颤抖。他的心也在抖。声音是嘶哑的,而且因为紧张而跑了调。严锐喘息着,笑:「你走音了!」
肖磊吸吸鼻子:「那怕什么,我唱得再难听你也得听!因为我只唱给你听。这辈子,你都得听。」
严锐的泪花终于滚了下来,不是因为疼。
做一次治疗,严锐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肖磊也好不到哪儿去,筋疲力尽的像是脱了一层皮。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爱的人受罪,是最残酷的刑罚。严锐妈妈站在治疗室外边焦灼不安的等着,看着儿子被托在一双手臂里慢慢的走出来的时候,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妈妈落泪了。
艰苦的治疗终于产生了作用,严锐可以离开轮椅拄着拐杖走路了。
几个星期以后,严锐可以放下拐杖,自己走几步了。就是这宝贵的几步,足以让严锐让大家欣喜若狂。
夏日黄昏,熏风和暖的吹着,玫瑰正开得好。花园里,严锐深呼吸,每次扔掉拐杖练习走路的时候他都要先镇定一下自己。不远处,肖磊伸出双手笑着:「锐,来!走得好哥哥给买糖吃。」
严锐气得咬牙:「你找揍是不是?」
肖磊一扬眉:「有种就过来啊!」
严锐抿着嘴唇,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好像踏在自己的心上,肖磊紧张的盯着他的身体生怕他失去平衡。一步,两步,平坦的石板小路上,严锐像孩子一样蹒跚的走着。
肖磊一步一步的后退,伸展着双臂:「锐,再走几步,真棒!锐,过来!」
严锐微微张开双手,心脏在快活的跳动。脚下的路不再像长满了尖刺一样的难走,腰上的酸麻无力也渐渐减轻了。十一、十三……整整的二十步,严锐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进了怀里。
好像安全到达港湾的小船,严锐开心地笑着,把汗涔涔的额头靠在肖磊的肩上,轻轻的喘息着:「我有进步了!你要给我奖励!」
「一定!我的锐是最棒的!」小声地在他耳边呢喃,肖磊紧紧地抱着他,蹭着他的头发。
楼上的窗子里,严锐的爸妈看着楼下相拥的两人。妈妈有些难为情,不安的看着身边脸色阴沉的丈夫:「孩子的爸,你看这……」
腮上的肌肉动了几动,严锐的爸爸背着手站着眉峰紧皱。从肖磊决绝的站在自己面前说想要见小锐,领略了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就隐约的发觉出他们的不一般。但是还是不愿意去相信,现在现实摆在眼前,想不信都难了。
但是之前小锐暗淡的眼睛、死水一样的生活想一想还是心有余悸,不管怎么说,那个男孩子可以让他笑出来。小锐,他是喜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