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她有任何困窘或难堪,管三国很迅速地接着说明他的计划:“我想过了,在市集里除了买马,也许还可以买到车辆,甚至路上所需也可一并采买,如此一来有了马车代步,不致拖慢行程,回桐城的一路上也不至于太辛苦了。”
艳冠人注意到了,最后他将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
但其实彼此心知肚明,先前他的冻伤已好了八、九成,只要他不做太逞强的事,好比搞到性命相拚的生死决斗那种,不过度耗损体内真气,整体来说已无大碍,至少,赶赶路这种事压根儿就不成问题。
真正有问题的,是她的不谙马性。
可他为了保全她的颜面,却将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这感觉,对艳冠人而言,甚是奇妙。
“艳姑娘不熟平地事务,所以采买之事,还是交给我就好。”管三国温和的笑笑,叮咛道:“你先回客栈那儿等我……”
“不用了。”艳冠人拒绝了,冷声道:“就一起去吧。”
“可……”管三国很意外,但话到了嘴边又停住。
“嗯?”艳冠人可不接受这种欲言又止的事。
有些犹豫,最后管三国含蓄的说道:“艳姑娘你耳力之佳,应该是比常人要好很多的吧!”
习武之人,五感本就优于常人,随着内力精进,程序差异会更大。
虽然他至今尚未能有机会跟她讨教一番,藉由武艺切磋探知她真正实力,可下山的这一路上,见她无视风雪、始终不迟不疾的跟在他身侧,落在雪地上的足印是从一而终的形同于无,那内力之深厚,实在教人心惊。
这要再加上……
“艳姑娘所居之处环境清幽,从来不曾见过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又是叫卖吆喝、又是牲畜嘶鸣的,初接触,应该会有些感到不适。”藉由种种脉络,管三国分析道。
艳冠人从没想到他竟心细到发现这一点,这回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但就算确实如他所说,市集的吵杂令她不适,她却不愿依他的提议。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不战而降之人。
就因为不适应,她才更要去接触、去适应。
但她记下了,对于他的细心跟顾全她自尊颜面的行径。
第5章(2)
“走吧。”她说。
“真的要去?”
艳冠人就见眼前的大男孩面露迟疑,然后……然后伸手向她……
隔着面纱,她瞪着自己忽然被握住的手。
“市集上人很多,这样才不怕走散。”
他红着脸,水汪汪的眼睛羞得直回避她的目光,一脸害臊的模样,让她感到甚是有趣。
烦闷的心情蓦地好了一些,目光再次看向吵杂的源头……
不就是个市集嘛!
姿态高贵有如女王的宫主大人昂首前进。
事实证明,比起热闹有人气的城镇聚落,荒山野岭的山神庙虽然又脏又破,还会漏水,却是让御华宫创教以来武学天分最为惊人的掌门人感到较为自在。
确实,入眼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用破烂来形容,到处都是灰尘蛛丝,但至少,半夜里没有野狗乱叫、猫群叫春,也没有孩子的啼哭、对丈夫的数落、责骂媳妇抑或是夫妻对吵声。
除了雨声之外,它很安静。
而且,很刚好的在这荒野外又下雨的时候,提供了蔽雨的功能,那么,还有什么好要求的呢?
温暖的光芒在艳冠人闭目欣赏雨声的时候亮起,可生起火堆的管三国所做的可不光只是生火这件事。
事实上,这一路上都有赖他的打点,让她省去极多麻烦,可以什么也不用做,只消跟着他、任他去张罗便好。
艳冠人心里明白,虽然大抵上知晓山下世界的动作模式,但听闻跟实际接触毕竟是两回事。
幸亏有他在,她才能安然地从旁观察民间生活百态,不必亲自上阵去领受书本、口说与实际之间的差异,免去了任何失面子的可能性。
他是真真正正帮了她大忙,也许她该要开口道谢……
艳冠人并不能确定。
在她安静的世界里,她从来并不需要做这种事,现在就算真要道谢,她其实也不知道该从何谢起。
所以只能静静地任由他安排一切。
就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生起火堆后,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熟鸡,有模有样的架在火堆上烧烤着……
艳冠人其实没刻意观察,只是这一路上不管是在大城市、小村镇、露宿荒野抑或进破庙避雨,她就这么看着,因此不得不发现一件事——
依他处理事情有条不紊兼细心的程度,以及这一路下来包办大大小小所有事时所表现出的优异办事能力,实在让人怀疑,那一副大男孩的模样,会不会其实只是个样子?
“你几岁了?”
问话来得突然,就算是一路上用尽心机侍候她的管三国,也没料到她会在这时候有谈话的兴致,问出这样的问题。
虽然情况不明,但这可是仙女第一次流露谈话的兴致,他要是不懂得把握机会,那他这几年在江湖上可真的是白混了。
“艳姑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宝石般的大眼睛晶晶亮的看着她,这阵子的路程里,管三国将这无辜目光练得十分娴熟,真可说是运用自如。
“不能问?”艳冠人问得直接,完全没流露出内心的迟疑。
“也不是,只是有些意外。”摸摸鼻子,管三国一脸腼腆,如实道:“我今年二十有六了。”
艳冠人看着他。
并没出声,可看似清冷的艳容,其实明明白白的显露出她的吃惊。
她是真的感到意外呀!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所有有关他的印象,那纯真孩子气的模样,还有那总是害羞腼腆的模样……每每在看向她时,白里透红的颊面必是浮着两朵红云,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无措,像是不知往哪儿看……
种种的种种,那怎么可能是一个二十有六的人会有的样子?
“之前在御华宫时,我请绣绣姑娘她们别把我当小孩子,但从没人要信。”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管三国微露苦恼之色,还进一步叹道:“容貌天生,我也是没办法。”
就连苦恼的样子,也很像小孩子在生闷气呀!
但,艳冠人却忍不住点了点头。
诈欺,简直就是诈欺,也只能用诈欺来形容,可确实如此,相貌天生,他无从选择,这从来就不是他所能选择的事。
“那艳姑娘呢?”貌似随意地,管三国问了:“听闻贵门派功法特殊,可保青春永驻,据他人猜测,艳姑娘大概已有五、六、七十岁……”
“五、六、七十?”这数字让艳冠人微皱了下眉。
“嗯,其他人是这般猜测,就不知……”
“二十二。”艳冠人冷冷丢出一个数字。
这回,结结实实愣住的人是管三国。
他、他、他……他可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就当他神智不清也好、发癫也罢,总之,他原是打定了主意不管她到底几岁,就算五、六、七十岁也一样,反正她看起来并不是。
对他而言,眼前的她才是真真实实的存在,那个看起来冷若冰霜、不解人情世事、像孩子般天真带点傻气的她,才是让他沉沦、难以自拔且决意势在必得的主要原因,那么,年龄又哪是问题?
却没料到,这会儿打蛇随棍上的问问,竟然探得了她真实的年岁,也竟然,还比他小?
出乎意料的答案,炸得管三国都不知是该惊还是喜,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会儿他更是打死不退、不可能放手了。
但,就是这样的势在必得,也就显得两日后的问题大了。
要知道,他的任务是领她顺利从霍叔公手上取回繁花令,但待取令任务完成之后呢?
一旦任务完成,若没有足以说服她的好理由,他是不可能留下住她,继续温水煮青蛙,令她对他动情的。
这问题从两人自御华宫出发时,他就开始在想了,却苦无解套之法。
而现在,就算他刻意拖慢行程,但再怎么拖,最慢一日半的路程必到桐城。
届时,一旦见了霍叔公,他跟她的任务都完成了,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有问题?”艳冠人冷问,完全误解了他这时的一脸认真。
管三国回神,醒悟到适才的失神教人误解,好似对她年龄有所质疑似的,乱了手脚急忙回应道:“不!没有,没问题,我只是……只是……”
“看起来不像?”这问题,轻轻的、一贯的冷冷淡淡,可偏偏听起来就是有些许的火药味。
管三国冰雪聪明,虽然好高兴见她有些人味,开始出现像常人一般的情绪反应,可他没敢表现出来,照样端着一副无辜的样子——
“自然不是。”否认是一定要的,接着是极其谨慎又小心的回答:“我只是在想,她们为什么骗我?我原也不信那五、六、七十岁之说,可她们诓我是因为特殊内功心法,让贵派的人青春永驻……”
“是真的。”艳冠人确认道。
“啊?”管三国愣了愣。
什么是真的?
五、六、七十岁的事为真?
但她刚刚才亲口说她芳龄二十有二,怎突然又改了口?
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6章(1)
一个人的天真与可爱,怎能如此的浑然天成?
原来那一脸认真要强调的“真”,指的是青春永驻的特殊功法为真,而她二十二岁也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一天一点点。
并不多,可随着每一天的多发现一些、多了解她一些,管三国对她的着迷就更加深了一些,原本的无法自拔也就一日陷得比一日深。
也是因为这样,他开始感到焦虑……
要是再想不出个好办法、好说词,等等见了霍叔公,她拿了令牌之后潇洒要走,那他要怎么办?
眼看着霍叔公清修的寺庙就在眼前了,这让他怎能不焦虑?
艳冠人忽地停下脚步,在某级阶梯上。
“啊?”管三国跟着停住,不明所以。
艳冠人看着他,隔着纱帽上的覆面薄纱,直问:“你怎么了?”
那羽扇一般的长长睫毛眨了眨,又眨了眨,掩去诧异后才能正常发问:“怎么这么问?”
也许她应该要先感到奇怪,为什么“牵手预防逛市集时走散”这件事,在几日后却演变成两人随时都牵着手行进,而她却一点都没发现到这古怪处,竟任由这种事发生?
当中的转变是这么的无声无息且自然,自然到她至今还没发现这疑点,所以她现在的注意力是集中在他微湿泛凉的掌心……
“你很紧张?”她问,简短又直白。
因为这问题,管三国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想到自己的低级手段,秀净的俊颜忍不住漾起浅浅的粉红色泽。
并不是存心欺她、想占她便宜,而是一路上,时不时见她习惯性的想摸摸肩上那时常存在的雪色小毛球,可由于出门在外一切行装从简,那团叫毛宝的小毛球给留在了御华宫……虽然她极力掩饰,没特别流露出任何情绪,可每回她伸了手,最终却落空才想起毛宝没跟出门,神情总有片刻的失神。
他只是不想她有那样的失落,所以常借口带她见识民间风情,而带着她往各个行经的小城镇最热闹的街心走去。
接着再借口不想两人走散,时时牵着她的手,不让她的手有空置下来的机会,如此,状似不经心的养成她的新习惯,不至于再因为那没出门的小毛球而露出那片刻失神的模样。
管三国自认出发点跟用意是好的,全是为了她着想,但也不能否认,因此而成就了他的私欲……他很喜欢两个人牵着手,总是并肩一同前进的感觉呀!
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也是这个原理。
虽然喜欢两人体温相触的感觉,可相对的,在他因为焦虑而出汗时也瞒不住她。
“也不算是。”他回答她的问题。
丽人无动无静。
虽隔着覆面纱,管三国也能知道她在等着他的答案,表情肯定是一如往常的冷漠疏离,但实际上她只是习惯面无表情……他一直就有些纳闷,那浑然天成的呆傻之气明明就可爱得让人想吃一口,怎会没人发现?
“那个……我只是在想……”开口,即使是装无辜、实则尽做厚脸皮之事也好像无所谓有管三国都觉得困难。
但仔细想想,既然等会儿一样要面对,不如现在先探一下意思好了。
“等等任务完成之后,艳姑娘可是赶着要回……回去?”隔墙有耳,行事谨慎的管三国避开了御华宫这敏感的字眼。
“有事?”
“我是想……艳姑娘过去终年都待在山上,很多事都是靠书本跟口述才得知,这总也不是办法,难得这趟出门,也许可以多待一些时日……”
“嗯。”
“我可以尽地主之谊……啊?”突然顿住,正设法要说服的管三国突然醒悟到她刚刚嗯的一声可能代表的意思。
“有劳了。”艳冠人说。
这、这、这……这是答应了?
这么干脆?
管三国露出痴呆表情,这回是结结实实给惊到,却是在这时,一阵山风轻拂而来,随着树影晃动、枝桠舞出的沙沙声响,艳冠人衣袂飘飘,人与景相融,轻灵飘逸之姿宛若天人合一。
那细微得宛如不存在的暗涌之报导就隐藏其中,可惜却瞒不过两人。
有人!
一、二、三、四,一共四个。
凝神,萦绕周身的肃杀之气毫不遮掩,艳冠人准备开杀戒……
“是自己人!”
在她动手之前,管三国急道,同时间两手并用,抓住她的手省得没拦住。
唰、唰、唰的数声细微声响,几乎是承着管三国的话语方歇,两人周遭冒出了四名劲装打扮的汉子,一现身便直接跃至近身处——
“三国!你总算回来了!”浑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的其中一人呵呵笑着。
“臭小子,你这趟到底去了哪里?也拖得太久了,老门主担心你出事,已经召了人准备寻你,结果一问起,竟然没人知道你上哪儿去。”旁边另一人也说道。
“没事,路上有点事情耽搁,辛苦大家了。”管三国笑语回应。
来者四人,皆是境管镖局里的镖师们,受了管三国的委托,在他离开桐城的这段时日里,暗中守在这佛寺附近,确保霍家叔公的清修生活无人打扰。
没人知道,为何突然要守着一个待在佛门清修的老人?
但既然管三国这么开口了,他们执行便是,只是没料到这任务竟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而他们至今依然不知道到底在守些什么。
但镖局里的规矩总是有的,若管三国没说,他们自然也没多问,见他平安归来,确定守护的任务完成,几个人寒暄过后,好奇的目光全往他身旁的白衫女子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