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凊沂公主 page 6 作者:惜之

  许久,久到我不耐烦了,他才出声:“说吧,什么叫做光折射?”他开口,话题松弛了我紧张情绪。

  原来是对那个有兴趣啊!果然是智慧男,不像某人直接把我的智慧当成雕虫小技,嗤之以鼻。

  “我还以为你要请我吃饭。”我笑笑走回他身边,再不怕被他灼热的眼光烧出洞穴。

  “解释完就让你吃。”

  这简单,我在安亲班带过小学生,解释光折射不困难。

  “有纸笔吗?”

  他示意小扇子,没多久,纸笔就摊在我面前。

  “公公,我还要一盆水、一些油和一根长筷子。”

  “是。”

  我在纸上一面画图一面解释:“不管是太阳光、烛光,只要是光,它们都是以直线进行,但当它们碰到不同的东西,就会产生折射或反射的现象。我们的眼睛会看见某样东西,也是因为这个原理。比方你在完全黑暗的房间里看不见桌椅,那就是因为没有光、没有折射反射……”

  我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让他理解,不同的介质会产生不同的折射现象。

  然后小扇子把我要的东西拿来,放在桌上,我开始动手作实验。

  “水是一种介质,瞧,筷子是直的喔,但当我把它放进水里……”他看见筷子折成两段时,满意点头。

  他的笑脸很罪恶,总是会让人看呆,呆得忘记自己痛恨和皇子有牵连。为了他的笑颜,我乐意回到国中、高中时代,把最痛恨的理化好好重新学习一遍,搞出更多的实验,多换他几张笑脸。

  “其实筷子并没有折断,是光的折射所造成的现象。现在我再加上油,水是一种介质,油也是一种介质,我们看看在不同的介质间,筷子……”我缓缓把油倒进水里,当油浮在水上面形成一个区块后,我再把筷子递给他,用眼神示意他插进去。

  他猛然抬眼,望住我一瞬不瞬。他的眼光像春风,害得我的心暖烘烘,像春天做日光浴,全身细胞都在高声欢唱。有点后悔,为什么我在行李里放武侠小说当枕边文学,却不摆两本“新闻中的科学”?

  “你从哪里学到这些?”

  “秘密。”我摇头。这种事,解释不清,而且解释比不解释更糟,万一他听不懂,直接把我归类在魍魉那类,就倒霉了。中古欧洲有人在烧女巫,不知道这里烧不烧恶鬼?

  “王爷,午膳准备好了。”有小太监进来传话。

  听见食物,我的肠胃自动唱起咕噜咕噜歌。

  他笑说:“如果你的嘴巴和肠子一样诚实,不知道会怎样?”

  “会死得很惨吧!”我想也不想就回答。

  “怎么说?”

  “人人都要戴上面具,你猜不透我,我猜不透你,你算计我的下一步,我暗付你的另一招。人类的脑子就是靠着这样的密集训练,才会一天比一天进步,成为万物之灵,诚实,不是一件好事情。”

  “胡扯。”他轻嗤一声。

  “我哪里胡扯?话说完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动筷子?”

  我盯着小扇子把十几、二十样菜色陆续端上桌,每份的量都不多,但那么多盘也够吓人了。呵呵,人类浪费地球资源,不是从二十世纪才开始。

  “吃啊。”他举起筷子,我也跟着做。

  熏茶鹅、酱烧鸭、醋溜鱼片……还有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菜在桌前对我招手,这时候,还有客气的?一筷接一筷,我吃得挺香,嘴巴太忙,没空说话,即使我知道他对我不雅的吃相很有意见。

  “有那么好吃?”

  “好吃,你试试。”我把咬一半的鱼片塞进他嘴里。

  “放肆!”男人出声制止我,是刚刚绑架我的那个。

  我抬头,第一次正视他。

  他浓眉方耳,坚毅的下巴处有条刀疤,身材也很高大,如果权朔王和他站在一起,两个人可以当柱子,撑起一扇门。人长得蛮帅,五官很清晰,可惜嘴唇太薄,老妈教过,嘴唇薄的男人最无情,这种人千万别招惹。

  他的名字叫做常瑄,是权朔王的贴身护卫,跟着主子出生入死无数回,两人是生命共同体。此外,他对权朔王崇拜得不得了,倘若那年头同性恋流行的话,说不定他很乐意搭上同性恋列车。

  若在现代,被人吼叫,我大概会摸摸鼻子,自我告诚,千万别惹流氓发火,但在这里……最坏的状况是什么,死?死很严重吗?哪会,我在这边死一死,就会回到现代,回到我那个重男不重女的可爱老家。

  所以死?唬得了别人,吓不倒我。

  “为什么放肆?是筷子有毒,还是菜有毒?这些都是小扇子准备的,不关我的事,要砍,砍他去。”我话说得一派轻松。

  瞥小扇子一眼,他的脸皱得紧,十足像妈妈最爱拿来做凉拌的山苦瓜。

  “你……”

  不懂礼数、不知进退?我在心底替他接话。

  “常瑄,退下。”权朔王低声道,他立即站回原位。

  我得意地向常瑄送去秋波两眼。他面无表情,明知我在对他挑衅,就是不看我。

  “如果你吃饱了,就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气流旋转上升……”他把我夹给他的鱼片吞进去。

  “你当我是夫子,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哼,这种学问不外传,传子不传女,若你非要学,就当我……”嘻嘻,当我儿子呗。

  眼前人脸色大变,他很迅速地让我明白,玩笑的界线在哪里。

  他将筷子重重放下,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扭住我的手腕,痛得我想放声大叫。

  我没出声喊叫,不是因为耐力强、太勇敢,而是害怕一叫,他的手会换个方位,直接扭上我优雅纤细的颈项,窒息不是一种太好受的死法。

  瞧,才说嘴便打嘴,不怕死的我,在他的手掌下害怕起死亡。全怪他的气势太逼人,让我的狗胆瞬间缩小。

  “你不是说,人人都要戴上面具?”他的口气阴森,脸庞向我近逼。

  我下意识点头,视线往下移,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的五指在我的腕问压出红痕。

  “你很清楚,在这个地方,不把面具戴好,很难活得下去。”他黝黑深邃的双瞳直视我的灵魂,像看透了什么似的。

  我又乖乖点头。

  “记住,不是谁都可以忍受这种无礼,如果不想丢掉性命,管好自己的嘴巴。”他手放开,随即扣上我的下巴,将之往上抬高。

  这是警告还是……恐吓?

  “嗯。”我傻傻地、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说不出是他矛盾还是自己矛盾,在他面前,我感到舒服、安心,彷佛做什么都不会有问题,我喜欢同他对话、找他打屁、卖弄知识,喜欢他因为我的话而喜,喜欢我们之间建立若有似无的交情。然他一旦变脸,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就会油然而生,不安、忧郁和恐惧在瞬间将我淹没。

  他毕竟是权朔王啊!在这个时代,那是用鲜血、用性命,用常人无法比拟的胆识和能力建立起来的地位,谁都不容侵犯。他可以对你亲和,但不代表你可以大胆随便;他有无数面具,用不同的面容面对不同的人,我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他,即使……他让我觉得安心。

  这天,他帮我在古代上了最重要的第一课。

  第五章 余波

  回到府里后,我和幼芳先去见过爹爹和娘。

  章侍郎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留着胡子,双鬓微霜,目光清峻,清瘦的身材看起来有几分仙风道骨。这样的人居然能在官场上混得那么好,也真是不容易了。

  他们细细询问我们在花赏会里碰过哪些人、说过哪些话,而也许是之前的表态让幼芳对我少了几分敌意,她并没说出我闹失踪的事。

  晚上随意吃了点东西,我就回床上去睡觉。

  窝在棉被里,权朔王的影子在我脑袋里滞留不去,他的冷淡、他的笑、他的俊杰、他的聪明……他是第一个让我怦然心动的男人,可惜身份不对、时空不对,我们在错误的地方遇见。

  我不过随口说说的话,他都在事后一一挑出来要求我说明,这是否代表,他是个敏锐细心、不容人随便唬弄的男人?

  他和镛晋、六皇子、八皇子、十二皇子都不同,不是我可以掉以轻心的人物,这分钟是温驯绵羊,下一秒就会变成噬人老虎,错估他的实力,下场会奇惨无比。

  对他,我该存点戒心的,即使,他深深吸引我的心情。

  不过,我在回程的马车里想清楚了,不去管他的态度和口气,他说的每句都是实话。我嘴巴讲面具,只当是说戏,随口扯扯,不认为它会和自己搭上关系;但他却用了很吓人的方式来暗示我,那些东西和我脱不了关系。

  我当然知道面具很重要,问题是时代背景不同啊!我处的世界,人人躲在网络后面,写下满篇真心话,不怕人知道,我们习惯亮出真心,只是不习惯让对方知道这颗真心来自谁。除了政客,尔虞我诈、心机算尽,真的不是现代人的长项。

  但……脱不去关系?难道他要我进宫内或者说,选秀会里,我注定要脱颖而出?他知道些什么?或者,他打算做些什么?估量不出答案,只好暂时将问题存在心底。

  这个晚上我睡得很糟,一下子好像回到饭店的床上,一下子以为自己躺在学校的宿舍里,时不时听见有人在身边低声说话。

  翻翻覆覆,他在我的梦里出现,不管是古代或现代,不管是温柔笑着或严峻地瞪着我,他的每个眼神都让我心动……

  ※※※

  “小姐,小姐醒醒……”

  细碎的吵杂声在耳畔,我翻过身,拉紧被子。

  “小姐,贵客来访,指名要见小姐。”

  “小姐,得快点,老爷和夫人都在等呐。”

  我被苹儿、橘儿推推拉拉,两个人合力,将我拉离开软软的床铺。

  “小姐,快洗把脸,别让靖睿王爷久等呵。”

  什么?靖睿王!我的惺忪睡眼瞬间精明。

  “他来做什么?”我推开贴在脸上的湿帕子,拽住苹儿的袖子问。

  “不知道,大人在前面接待,要小姐快点打扮好到前头。”说着,她又用帕子在我脸上抹来抹去。

  嘴角发抖,我的麻烦大了。

  “小姐,怎还发呆?快呀!”橘儿很兴奋,捧着妆奁到桌前,两个人、四只手,梳发髻、匀细粉,不一会儿,她们的巧手让我看起来神清气爽。

  花美男来做什么?替弟弟报仇?男人家何必心胸狭隘至此,不过是嘲笑九爷没大脑,没大脑的人满街跑啊!又不只他一个。

  心里头乱纷纷,不知是福是祸,更抓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对付他,确定的是,口水是绝对不能再乱流了。

  “小姐,穿哪件衣裳好?”

  苹儿拿了一套湖绿色锻绣蝴蝶纹长衫和敦煌橘绘海棠吐蕊月华裙,在我面前比试。

  我随手点过,也不知道自己点了哪一套,只觉心慌慌,担忧着。

  “穿这套,簪子得换一枝……苹儿,你觉得梅花簪好还是……”

  她们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我却完全听不进去,只不断忖度着花美男的出现为着什么。

  “小姐,好了好了,快走吧。”

  当苹儿、橘儿拉起我往外走时,我才后知后觉发现,不管福祸,我都躲不掉了。

  进大厅,我规规矩矩扮起章幼沂。

  “爹、娘,幼沂到了。”我屈膝问候。

  偷偷抬眼,发现气氛一片和乐融融。他们聊了什么,这样开心?

  “幼沂,昨儿个回来怎么没告诉爹娘,你遇见了靖睿王?”夫人慈眉善目、慈蔼亲切,和我之前的认知相差十万八千里。

  何止靖睿王,权朔王、镛翔、镛晋、镛梓、镛贯全教我碰上了。假如昨天举办认识皇子大赛,遇见一个皇子得一分,昨儿个的状元小姐非我莫属。

  “是,幼沂疏忽了。”我轻声认错,在低头之前,趁隙瞄花美男一眼。

  他似笑非笑回望我,明摆着嘲笑我表里不一。

  “这么大的事儿怎能疏忽?实在是忒粗心了。”爹爹说,口气里面没有太多的责备。

  “幼沂知错。”

  “进了宫,可要凡事谨慎在意,处处挂心,再不能像这样子冒冒失失、粗心大意了。”

  “进宫?”我惊呼。选秀不是还很久的事吗?

  我吓呆了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因为花美男瞅着我直笑。

  “可不是,靖睿王传口喻,要你到宫里做客。”爹爹揉着胡须笑道。

  “做客?去几天?”我下意识发问,惊觉大娘脸色不对,立刻低头住嘴。

  白痴,当然是越久越好,最好顺便把幼芳接进宫去,一起当客人,有能力的话,迷倒皇帝或皇子,不必等到明年选秀,先占名额先赢。

  咬唇,挤眉弄眼,我低着头搞怪。花美男看见,笑得更开心了。没见过被强迫的女人吗?高兴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嗑了安非他命。

  “你呢,就安心住下,不必担心家里,若要你出宫,皇后娘娘自会吩咐,你不要想太多。”大夫人离开椅子,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道。

  “是,幼沂记住了。”

  “宫里规矩多,到了那里要多听多学,少说话,事事安分守己,千万别给你爹爹惹事。”

  “是。”

  她越说我苦恼,昨儿个,比我美的女人处处是,怎么就让我雀屏中选了?

  “你让苹儿收拾收拾,明天会有公公来领你进宫。”爹爹吩咐。

  “是。”

  “如果王爷不急着走,是不是让幼沂陪王爷在府里逛逛?”大夫人提议。

  我皱眉。干嘛这么心急,没弄懂的人还以为她是青楼里的嬷嬷,在跳楼大促销、买一送一。

  “听闻章大人家里的庭园造景堪称京城一绝,今日有幸可以参观,是小王的福气。”花美男道。

  “好说。幼沂,你就好好陪王爷四处走走。”爹爹轻声道。

  “是。”躬身万福,我走到靖睿王身边,柔声说:“请王爷随我来。”

  “劳烦小姐了。”他起身,对着爹爹和大娘欠身,然后走到我身旁,用眼神示意,我于是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我呆呆追着他的步伐,千思万绪在脑子里转。为什么要我进宫,和权朔王有关系吗?是他让皇上下的旨意?这样大张旗鼓,于他何益。

  “你好像很不乐意见到我?”他问。

  抬头望他,他还是一样英俊潇洒、卓尔不凡,还是一张比天人还俊美的脸,可我心底明白清楚,不管是他还是权朔王,都是裹了糖衣的毒药,碰不得、尝不得。

  “如果我说不乐意,你会自我眼前消失?”我闷道,下意识说出真心意。

  “当然不会。”他俯下身,对上我的脸,审视我的表情。

  “那我乐不乐意,差别在哪里?”

  “你说话一向都这么直接有趣吗?”

  我都快烦死了,他还说有趣门!?看见快要没顶的人在池子里挣扎,会觉得有趣?他的良心被狗吞了。

  “你说话一向都这么让人讨厌吗?”话是自己蹦出口的,而句子出门,我又在心底念了声──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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