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泡杯咖啡给我,我们坐下来慢慢谈。”韩母在家里颐指气使惯了,私下也是一副命令的口吻。
“好。”她驯顺地点头,揣着一颗不安的心,走进厨房,打开磨好的咖啡粉,倒进机器内。
韩母跟着走进厨房,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取出了一份企划案,放在桌面上。“这个东西你看一下。”
“什么东西?”恺意转过身,摊开桌上的文件,里面是两个弟弟开设网路游戏公司的增资企划案。
她在心底哀叹道,他们该不会把增资计划的念头动到牧擎的头上吧?
“你弟弟开的那间网路游戏公司在研发新的游戏软体,需要一些资金,所以拟定了一个增资案,我觉得可行性很高也很值得投资,如果成功上市的话,获利会很可观。”韩母说道。
恺意的眉头轻轻蹙起来,简单翻阅了一下增资案。据她的了解,两个弟弟跟继父拿了两千万元成立网路游戏公司,前前后后花了近三年的时间才研发出第一套游戏软体,请明星代言又搞了不少宣传花招,可惜市场上同类游戏商品太多,系统本身又不稳定,所以赔了不少钱。
“牧擎他最近为了爸爸淡水的豪宅建案已经花了不少时间,没有办法再参与这类的投资计划。”恺意刻意提醒母亲,魏牧擎已经为了淡水建案花费不少时间与精力了。
再说,两个弟弟的网路游戏公司要是真能赚钱,以母亲待她凉薄的经验看来,怎么可能把这种好处告诉她呢?
“又不是要他去管理公司,只是想叫他拿点钱出来投资而已!”韩母的声音拔尖了起来,对于女儿的推辞颇为不满。
要不是当年的错爱,她也不必承受失婚之苦,被母亲数落了好几年,再拖着恺意嫁进韩家,在婆家的地位始终不如其他妯娌。
“五百万这个数字太大了。”恺意面有难色,就算这个增资案是五十万,她也不想替牧擎应允下来。
她太了解母亲的个性了,一旦开了先例,最后只能任凭她予取予求。再说,以两个弟弟散漫爱玩的公子哥儿个性,这五百万元肯定是有去无回。
更何况,她伤魏牧擎伤得这么深,哪还有脸仗着他的爱,要求他拿钱出来资助两个弟弟的公司呢?
“以他在建筑界的知名度,一个建案设计收那么多钱,又是‘擎威工程’的总监,这五百万元的数字怎么会算多?”韩母撇撇嘴,对女儿的说法不以为然。
要不是她的私房钱都快被两个儿子的网路游戏公司给烧光了,而丈夫那里又摆明了不再拿钱出来资助,希望他们回去接管家族事业,她也不想把念头动到女婿身上,还得大费周章拟个增资企划案,呿!
“妈,牧擎设计淡水建案一毛钱都没有收,后续还得监督施工、查核建筑材料,花费的时间与人力成本不少……”她望着母亲严肃的神色,放软语气央求道:“妈,您不要为难我跟牧擎好不好?”
“什么叫为难?”韩母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十分强势。“人家说女婿就是半子,魏牧擎也算是我们半个儿子,女婿帮岳父做点事叫为难?”
恺意的眉头蹙拢起来,心里感伤地想着,母亲说女婿是半子,但她有把她当作是女儿吗?有善待过她吗?有给她一丝好脸色看过吗?
“但这是一桩建案……牵涉的是整家公司的运作和年度营收……”她暗自腹诽,这根本已经不是做点事那么简单而已,只是她没敢开口说出来。
“所以你现在是只顾婆家不顾娘家,嫁了人、有了老公,连老妈都不要了吗?”韩母睨了女儿一眼,冷言冷语嘲讽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她虚弱地说,转过身,取出一个瓷杯,把咖啡倒了进去,端到桌子上。
“没有这个意思,那就叫他拿点钱出来投资!”韩母咄咄逼人,完全不给恺意任何拒绝的机会。
“不可能。”恺意抬眸望着母亲,态度坚定地拒绝。
她亏欠魏牧擎的已经够多了,她不能再让他任凭母亲在金钱上予取予求。
“你是连你弟弟的公司都不帮忙是吗?”韩母凛容,眯起眼睛瞪着她。
“不是我不帮,而是他们的网路游戏公司从创立到现在已经投入不少钱,但管运和业绩一直未见起色,不如就顺从爸爸的意思,把公司转让出去或收掉,回去接管家里的事业。”恺意就事论事。
“年轻人就是要出去外头闯一闯,再说都已经投入那么多资金了,现在收掉的话,先前的心血不是白费了吗?”韩母不为所动。
她固执地与儿子站在同一阵线上,说到底也是为了赌口气,当初一票亲戚长辈都不看好这间公司,现在若是认赔杀出,赔了银子事小,失了面子事大。
“但总要设立停损点吧?”恺意感觉太阳穴的地方胀胀痛痛的,每次只要跟母亲谈话,她永远只选择自己想听的,只站在自己或弟弟们的立场看事情,丝毫没有顾虑过她的感受。
她也是她的孩子啊,也是她怀胎十月所生的,她怎能偏心至此?
恺意悲哀地想着,她的出生不是她所能选择的,由她来背负父母亲失败婚姻的原罪实在不公平。
“你不跟他提,就由我这个丈母娘出面亲自跟他说!”韩母拿起桌上的企划案,却被恺意一手给按住。
“妈,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恺意望着母亲的怒容,放柔语气恳求道:“可不可以稍微替我着想一下?你这样的举动会让我在魏家很难堪……牧擎对我们韩家付出得够多了。”
“难道我们韩家就亏待你了吗?”韩母扳起脸,冷冷地瞪视她。
“我没有这么说……”她委屈地咬着唇瓣。
“你要记住,你原本是姓‘于’不姓‘韩’,当年要不是你继父宽宏大量地收养你,让你吃好、穿好、用好,还供你到法国留学,你能够拥有今天吗?”韩母翻起旧帐,就算再婚的夫婿对她再怎么好,带着拖油瓶嫁人家大业大的韩家,酵言酸语总是难免。
恺意垂眸,默默不语。母亲无情的咆哮,宛若一把利刃,把她砍得遍体鳞伤,心难受地揪庸着。
她不懂,怎么有一个当妈妈的人会这么残忍?难道母亲说这些话,以为她不会心痛、不会难过吗?
伤人的话,听再多也不可能会麻痹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的母亲,
自小她渴望她的爱、渴望她的拥抱、渴望她的温情,但她却吝啬对她付出一点关爱。
“我不是已经很努力报答他的恩情了吗?”恺意双手抡拳,美丽的脸上掠过一丝难堪的痛楚,忍不住扬高音量说:“为了报答继父的养育之恩,我拿婚姻作为交换,接受牧擎的求婚,这样还不够吗?”
为了报答继父的恩情,她伤害了一个无辜的男人,明知道自己给不起他要的爱情,她却自私地与他走入婚姻。
她真不敢想像,要是牧擎知道两人婚姻的真相,那后果会有多可怕。
“魏牧擎的条件那么好,是多少女人心目中的金龟婿,你有什么好抱怨的?”韩母撇撇嘴,冷言冷语地说。
“但这一切却不是我要的——”恺意激动地反驳,突地,客厅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中断了两人的谈话。
恺意循着声音的来源,转过身去,错愕地对上了魏牧擎的俊脸,两人的目光交缠着,尴尬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你……”恺意美丽的脸蛋刷上一层惨白,张口欲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魏牧擎会在这个时间回家,方才她跟母亲争辩的声音太大了,压根儿没注意到客厅的动静。
魏牧擎脸色阴沈地僵立在原地,墨黑的眼睛蕴起怒焰,表情十分难看。
没想到只是返家拿一份忘在书房里的施工图,竟会听到这段教他既难堪、又心碎的对话。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狠狠地被撞击了一下,因此刻意让皮制长画筒滚落地面,中断了她们母女间的争执。
“恺意,我约了朋友喝茶,先走了。”韩母见苗头不对,立刻拎起名牌包,越过魏牧擎的身边,陪笑道:“牧擎,改天再带恺意回家吃饭啊,妈先走了。”
说完后,韩母讪讪然地离去。
魏牧擎望着韩恺意。
此时的他迫切地需要跟她好好谈一下,谈论有关两人婚姻的真相。
第5章(1)
明明是吹着薰风的五月天,恺意却感觉到彷佛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上她的心窝,她被魏牧擎眼中冰冷的怒气慑住。
母亲走后,两人就这么静静对峙着,恺意不知道他对于方才的对话听见了多少,但面对他尖锐的审视,她愧疚得不知如何自处。
她一直极力避免将他卷入韩家的利益纷争里,没想到那些保护他的初衷,最后却反而曝露出谎言背后的真相。
阳光静静地自窗帷缝隙流进来,市街上的喧嚣声全被阻隔在外,恺意和魏牧擎在沉寂中对望着,交换着各种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世界彷佛崩坍毁灭了,在他冷冽目光的凝视下,她既愧疚又难过。
她硬生生毁了他对婚姻的憧憬,还让他在这么糟糕难堪的情况下明白这一切。
他对她的期待幻灭了,会恨她吗?
“对不起……”她伫立在原地,面对魏牧擎的沉默,她慌乱地想找话来打破僵局,但悉数的语言全梗在喉头,只说得出这二个字。
魏牧擎望着她差丽的脸庞,脑海里盘旋着她们母女方才的对话——
为了报答继父的养育之恩,我拿婚姻作为文换,接受牧擎的求婚……
这句话犹如一道重斧,狠狠地劈向他的心,令他痛得喘不过气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两个人之间单纯的幸福承诺,背后竟藏了一个这么伤人的真相。
爱情是两人之间的承认,但婚姻却是两个家族的大事,从交往之初他就明白恺意是继女的身世,他爱屋及乌,独排众议地接下淡水豪宅建案,为的就是讨好她的家人。
他要的、他求的,仅是她的一点爱。
明知道她对他的爱少得可怜,但爱似狂潮,汹涌而至,摧毁了他对感情的判断能力,让他天真地以为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能够慢慢地培养一份永恒坚定的爱。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未曾爱过他,接受他的求婚,只为了报恩……
“你为哪一件事说抱歉?”魏牧擎目光冷冷地望住她。没想到从一开始,他们一家人就在算计他,在测试他对她爱情的底限。
“所有的事……”她紧张地揪紧裙摆。虚弱地说。
“你没有什么话想解释吗?”他的内心还抱着一丝残存的希望,只要她愿意解释,他都会接受。
“没有。”她摇摇头,强烈的愧疚感、罪恶感,汹涌地翻卷袭上她的心头,她欠他这么多,怎能再厚颜鲜耻地为自己辩解呢?
说她不是故意要伤害他,一切都是逼不得已,若不是他高调又浪漫的追求惹来母亲的关注,也不必瞠进韩家的浑水里?
这些为自己开脱申辩的话,她说不出口。
“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就是打定主意我会接下淡水的豪宅建案?”他不死心地再追问。
“对。”她默然地垂下眼,无助地盯视着脚尖。一开始韩家的人只希望藉由魏牧擎在建筑界的知名度,吸引政商名流买下预售屋,预先取得资金,但哪晓得他对她的爱会大到连一毛钱的设计费都不收。
魏牧擎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原来这就是他们婚姻背后的真相。
他将所有的爱全投注在她的身上,悉心为她打造一个温暖的家。极力想给她所有的幸福,但……
但这一切都不是我要的……
原来她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拥有他的爱,怪不得她从不依靠他、不仰赖他,不想跟这个家有更深的感情羁绊。
当两人为了领养小毛球而冷战时,她从未试图打破冰冷的僵局,如果她愿意给他一个亲吻或者一个拥抱,他就会心软,但她却吝于付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久久,她才又吐出这句话。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怀有我的孩子,对不对?”他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尽管心里酝酿着风暴,但仍然舍不得对她发火。
“对。”她坦白道,再没有人比她更懂得一个不被爱的孩子有多可怜、多孤单,她不能再复制同样的悲剧。
“那你预计给我们的婚姻多久的期限?”他邃亮的眼眸徘徊在她美丽的面容上,难以相信自己深爱的女人竟会对自己如此残忍。
“三年。”她坦白道,事情至此,她也不想再欺骗他了。
“你就笃定三年后我会放手让你离开?”他凛声问道。
如今他对她的所有困惑全解开了,原来在记事本上写着的数字,不是两人相爱的日子,而是她默默倒数着分开的日期。
“我……”她哑然,默默地凝望着他。她一直觉得两人能好聚好散的,但现在闹得这么僵,还有可能吗?
“勉强自己接受我的求婚,还得扮演完美人妻,真是辛苦你了。”他终于动了怒,冷冷地嘲讽她。
怪不得当他问她婚姻的定义时,她会沉默以对,因为她根本没有把他放在人生计划里,他仅是她报恩的工具。
他的视线由她盈满愧疚的眼眸移到她微启发颤的唇瓣,难以相信她真的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她给的亲吻那么温柔甜腻,她温软的身躯曾那么热情地包围他……原来那些夫妻问的甜蜜行径,全是为了安抚他的心,心动的、情动的,都只有他一个人。
“我只是想对你好而已……”她困窘地僵立在原地。
“那你还真有职业道德。”他眼神锐利,冷冷地讥刺道。
她难堪地垂下脸,无言以对。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张沙发的距离僵持着,直到书房里发出小毛球抓门的声音,才将魏牧擎的思绪拉回来。
魏牧擎越过她的身边,打开书房,小毛球冲了出来,在地板上跑了几圈后,跟在他的脚边打转,他想起工地的工程师们还在等施工图,因此从架上取出图稿,走出书房,捡起地上的皮制长画筒放入,离开,完全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会小毛球的撒娇。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恺意木然地僵在原地,许久许久后,她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伸手一摸,脸上不知何时爬满了泪水。
她为何流泪?
感伤自己在原生家庭中悲凉难堪的处境吗?
抑或是自责对魏牧擎情感上的亏欠?
她不知道也不明白,只晓得想起他愤怒又心碎的眼神时,她的胸口麻麻刺刺的,忍不住厌恶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