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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虎记(下) page 10 作者:佚名

  “好,义父不吃药了是吗?好,就别吃吧!是芽儿笨,才会没看懂义父的心思,看了一个时辰的火候,才给您熬了这碗药,还以为义父能感念芽儿的孝心,没想到是给您添麻烦了。”她以极淡然的嗓调说着,一边端着药往门口走去,那如玉般温润的脸蛋上没显露出一丝毫情绪。

  “别别别……”东福连忙唤住她,半抬起身,朝着义女伸手,“快把药端回来,义父喝!是芽儿的一片孝心,我当然要喝!”

  沈晚芽站定住脚,好半晌没回头,背对着他开口道:“那义父以后还说什么瞑目这种存心教人难受的话吗?”

  “不说了!当然不说了!快快,义父等着喝你这碗药,已经等了大半天了,芽儿你就行行好,把药端回来让义父喝下吧!”

  “嗯。”她破涕为笑,点点头,将药碗端回东福面前,伺候着他把药给喝得涓滴不剩才安心。

  “这些日子没事都做了些什么?”东福喝完了药,含着沈晚芽给的麦芽蜜糖,虽然只是稍微能够解苦,但也聊胜于无了。

  “去‘澄心堂’给叔爷帮忙,我陪他一起研究当年李后主做‘澄心堂纸’留下来的文献参考,他老人家乐极了,说很早以前就想要我天天陪他一起做纸,没想到老天爷疼他,让他有生之年能够如愿以偿。”

  “太叔爷一向疼你,跟你是一见如故,这是你的福气。”

  “我知道。”她笑着点头。

  “那凤姨娘那里还是……”

  “义父,咱们说些别的好吗?”沈晚芽笑着打断义父的话,“今天唐家的太爷派人给咱们送了盅冬虫鸡汤来,我一会儿舀碗给您尝尝。”

  “好,义父能有这碗汤喝,算是沾了你的光。”

  闻言,沈晚芽没好气地瞅了长辈一眼,这时,归安急忙忙地跑进来。

  “小总管,爷……请你到总号去一趟。”

  沈晚芽没料到他会提到问守阳,更没料到问守阳竟然会要她去总号,顿了一顿,疑问道:“怎么一回事?”

  “听说,是有几个什么丹的商人持货过来要谈买卖,爷说,是小总管谈的生意,你就要自己去解决,从总号派人回来传话,现在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小总管,要赶着进京去。”

  “我不去!”沈晚芽想也没想,断然拒绝,“现在的沈晚芽已经不是问家的芽夫人,那人亲口说了,现在的我什么也不是!”

  “可是……”归安一时慌了手脚。

  “去吧!”东福拍拍她的手,“芽儿,就当做是看在义父的面子上,给爷一个方便,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主子,若现在是我能为他分忧解劳,就算是要我拖着这个破病身子出去,我都乐意啊!”

  “义父!”沈晚芽低喊了声。

  “去吧!当初义父让你学了一堆技艺是要做什么的呢?”东福闭上双眼,一口气叹得十分虚弱,“不就是为了要你能帮他这个主子吗?我知道眼下不同以往,你要不就当做是为义父分忧解劳,去一趟吧!”

  当初,沈晚芽要学阿喇壁话时,吃了不少苦头,她辗转找到了一名仰慕汉人文化,而前来中原的阿丹国人,向他学习他们国家的语言,可是,他自个儿连汉语都说不好,最初两个月,他们几乎是鸡同鸭讲。

  最后,她能把这门话学好,竟是因为那位师傅的祖母是蒙古人,所以他会说蒙语,而她刚巧也会,所以,她是透过蒙文,才把阿喇壁话给学好。

  在她与几位阿丹国商人谈话时,问守阳与叶莲舟就坐在一旁听着,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意识到他强烈的存在感。

  “其实,这些上等宝石珍珠还有金钿首饰,就算我们不亲自远波重洋送到中原来,凤家也会派人到我们的国家收买,以往我们只能选择卖给凤家,因为你们中原人能说我们阿喇壁话的人不多,我们说中原话也说得不好,买卖不到好价钱,所以,一直以来,我们也就只能接受凤家开出的条件,虽然凤家开出的条件不差,但我们喜欢来中原跟夫人你做生意,夫人说得对,比起向对方拿中原的瓷器和伫丝以物易物,还不如收银两,靠着夫人的介绍,咱们可以用更便宜的价钱,买到更适合、更上等的货色回阿丹去,能获得的收益就更高了。”

  代表几位同伴说话的,是一位身长颇高,蓄着一把大胡子的中年男人,他见到沈晚芽时笑得很开心,因为,他先前几位回国的同伴告诉他,与他们做生意的是一位很美丽聪明的女子,所以来此之前,他们也都很期待。

  “能帮上你们的忙,是我荣幸。”

  “对了,那个一直瞧着夫人的男人,是你的……”

  “他是我的……汉子。”

  在阿喇壁话中,“汉子”的意思,等同于中原人所说的“男人”,但她知道在阿丹国的习俗之中,当一个女人会说谁是她的男人时,代表的是她承认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

  沈晚芽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撒谎说问守阳是她的夫君,在说出那句话时,她忍不住要觉得心虚,刻意地别开眼眸,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但随即觉得自己很好笑,根本就不必心虚,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懂阿喇壁话,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竟然还向人说他是她的夫君。

  “请夫人代我向他说,他真是好命的汉子,能娶到你这位能干的女人。”

  “我会的,回头我就告诉他。”

  在完成买卖之后,几位阿丹国的商人满意离去,他们得到了沈晚芽的介绍引见,要赶着去采买要带回国的商货。

  在一群人走后,厅堂之中的空气忽然沉静了下来,就像要冻住一般,教人喘不过气来。

  沈晚芽站在央心,刻意地别开美眸,不去看就站在她面前不到数步之遥的问守阳,但是,她可以感觉他锐利的视线,穿透冰冻的空气而来。

  问守阳看着她,明明说了不想再见她,可是,这一刻当她人就站在他面前时,他一瞬也无法从她的身上转开视线。

  她瘦了!很明显的消瘦了!

  以前,就是凤九娘常常拿着好吃好喝的喂她,才勉强在她身上喂出几两肉,但他听说了,凤九娘对于她的欺骗利用非常生气,所以,已经好一段时日不理会她了!更别说要记得拿细点零嘴去喂她了!

  “今天你谈成这笔生意,我不会白白占你便宜,事后,我会派人把佣酬送过去给你。”

  “不必了,我今天来是看在我义父的颜面上,不是为了要帮你,麻烦请帮我准备马车,我要回去了。”说完,她一刻也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问守阳瞅视着她几乎像是快要被风吹跑的纤细背影,大掌紧握成拳,忍住了心里的冲动没喊住她。

  最终,他只是侧首淡淡地对叶莲舟吩咐道:“准备马车,送她回去。”

  虽然沈晚芽已经讲明了自己不要酬金,可是,在隔天早上,问守阳还是派人送来了数目不小的银两,她原先不肯收下,但是她的义父却要她把银两留下来,日后说不准会派上用场。

  “芽儿,我想你应该很清楚,现在义父的身子状况吧!”东福硬是又吞了一碗苦涩的汤药,在吃完药后,要沈晚芽留下来陪他说话,听他说起自个儿的身子状况,只见她的眸光微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点头。

  “那么现在,你能够告诉义父,为什么坚持不肯给爷生育后嗣吗?”

  沈晚芽知道她义父迟早要提这件事,心里不意外,只是勾起微笑,“义父知道当初芽儿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外头流浪吗?”

  “不知道,你这丫头嘴巴一向死紧,对于自个儿的过去,总是只字不提,义父怕主动提了教你心里难受,也就不敢多问。”

  “其实,芽儿是沈家庶出的女儿,当年,我娘让爹收做二房,很得爹的宠爱,可是在我八岁那年,爹生了大病,家里换成了大娘掌权,她是明媒正娶的大房,她说话谁敢不服气呢?那时候,我亲爹病得奄奄一息,顾不上娘和我,没有爹亲的照护,大娘千方百计,差点没弄死我和娘,有一次,大娘让人喂我吃饼,那饼里有毒,差点要掉我半条小命……”

  说到这里,沈晚芽苦涩一笑,其实,当年的她天真得就跟归安和秦勇没两样,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个会看脸色,懂得用心机的人!

  她硬是咽了那口苦楚,又接着说下去。

  “我娘见情况不对,为了不让我再遭到大娘的毒手,就派近身的徐嬷嬷将我送出来,托给她在青城的亲人照顾,说等我爹病好了,家里有人能替咱们做主了,就派人来接我回去,可是一年过去了,徐家的舅婶说嬷嬷交代的银两都让我给吃花完了,如果沈家再不派人送钱过来,他们不能让我白吃白住,我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给他们去质换银两,最后,他们甚至于还想把我给卖了。”

  “所以,你才逃出青城,一个人在外头流浪吗?”

  “嗯。”她点点头,唇畔泛着一抹涩然的微笑,那浅浅的弧度看起来不似笑,反倒像是哭咧开来的痕迹,“自从我被爷收房以来,多少人跟我说过,要我早点替爷生个儿子,好能够母凭子贵,可是我不要,因为,当爷的妾,我能忍能让,再大的委屈我都能受得住,可是,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跟自己一样,这对孩子而言不公平,对孩子不公平!”

  多少次,她觉得后悔,觉得当初坚持自尊不肯放弃的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天底下最蠢的大傻瓜!

  多少次……当她喝着避妊的汤药,那滋味苦进了心里头,总是教她想要掉眼泪,不是吃不了苦,而且觉得心里难受。

  如果……她想,只是如果,她不是蠢得把他的施舍给推掉,如果,她再聪明一点,身段再柔软些……

  如果,她想了无数个如果,但是,到了最后,她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他自愿给的,她就不要!

  该死!该死的自尊!

  但她却死抱着那一点骄傲,无法去求他,去讨饶!

  如果,他想娶她为妻,至少,该想办法讨她一丝欢心吧!

  终究,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她不过是个该事事听他吩咐的丫头,配不上他的求亲,这才是真正的理由吧!

  第7章(2)

  虽然,这些年来,他待她并非完全不好,除了在一些事情上对她过分苛求些之外,他对她不经意表现出来的温柔呵护,她并非没有感觉,那日,他抱着她,从他的拥抱之中,她可以感觉到他无法化成言语的沉痛,为了那个其实从不曾存在过的孩子,他是真的感到难过与不舍。

  所以,想来铁石心肠的人是她,就连见到他那副伤痛的模样,都不曾教她软化自己的决定,改变过心意。

  可是,当年她娘尚有她爹的护持,都仍旧保不住她,而她,又怎么能够仰赖问守阳一时心血来潮的疼爱呢?

  好半晌,东福只是叹气不语,他伸手摸着她的头,神情之中充满了对义女的不舍与疼爱。

  “义父明白了!芽儿,这些日子教你委屈了,不过,义父想知道你坚持留在‘宸虎园’的原因,为了照顾我如果是一部分的理由,那么,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是为了咱们爷吗?”

  闻言,沈晚芽有半晌的沉默,笑着摇摇头,“一开始我就以死相逼,要他答应绝对不赶我离开这里,所以,他不是我留下来的理由。从我孩提时,就已经认知他是主子,对他是又敬又畏,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离开‘宸虎园’,但是,想要留下来,一方面是因为义父的病不好照顾,我放心不下将您交给人看顾,另一方面……”

  她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泛起苦涩的微笑,接着说道:“……是因为天下之大,除了‘宸虎园’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能去,我将这里当成了家,我不想再流浪,义父,小时候的经验让芽儿怕了,我知道自己很没用,也知道会教人笑话于我,但……我想要一个安身之所,哪怕会教人笑我死皮赖脸都无所谓,义父,你也会取笑芽儿没用吗?”

  “怎么会呢?”东福再也忍不住老泪满眶,安慰地抚着义女的头,“我东福的义女怎么会没用呢?你可是问家鼎鼎大名的小总管,大家都知道你的长袖善舞,无所不能,不是还有人甚至于妄猜说你能上天下地吗?这样的你怎么会是没用之人呢?只是哪天你要上天下地的时候,别去太远,义父怕自己想你时,会找不到你。”

  听见长辈逗趣的说法,沈晚芽虽是噙着泪,但是泛上她唇畔的那抹笑,却是灿烂犹若初升的东阳,令她玉白容颜上多添了三分胭脂般的嫣然。

  “不过,如果义父跟你说,这天底下,你除了‘宸虎园’之外,另有可去之处呢?”

  “芽儿不懂义父的意思。”她摇摇头。

  “先前不告诉你,是想你跟爷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是,眼下看来,你们之间是不可能了!所以,义父现在告诉你,在问家这些年,我存了些家底,给自己在故乡安置了间小宅院,准备哪天不当这总管了,可以回老家去享享清福,眼下看来我要活着回去是难了,芽儿,你是我视若亲生的女儿,那间小宅院也是你的家,是你的安身之所,在我百年之后,你就带着我的骨灰坛子,回去给我觅块清净之地安葬,你就住在咱们家里,初一十五去墓地给我上炷香,忌辰时做些好吃的饭菜让我打牙祭,这样的安排,你可愿意?”

  虽然沈晚芽不想听这些,可是她心里也明白义父的来日不多了,既然是老人家要交代的话,就算她的心里再难受,也只能静静地听着。

  可是听到要离开“宸虎园”,一瞬间,她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因为,在她心里,从未有一个地方,可以取代她心里的“宸虎园”。

  东福没有看漏她一闪而逝的犹豫眼神,听到要离开这里,像是要从她心里割下一块肉,比失去任何东西都教她难受。

  可是,沈晚芽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蓦然绽放一抹豁然开朗的笑容,原来,人要想通,不过是电光石火的眨眼功夫。

  想到要离开“宸虎园”的那瞬间,她想到了问守阳。

  曾经,她执着这个地方是自己找到的家,是她要落脚的根,所以无论受到任何委屈伤害,她都要牢牢地守着这个地方,而也因为这份执着,让她很快就对也抱着同样想法的问守阳产生了微妙的感情。

  在她成长的那些年,是这个男人用了自己全副的心力,维护住“宸虎园”,说到底,她贪恋之地,是他一手成就的所在。

  但也就因为这个原因,她想,是到了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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