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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娃 page 16 作者:决明

  不一会儿,她口中的小刀出现,看着她,同时也瞟向睚眦,当日饭馆里偶遇的记忆犹自深刻,他清楚睚眦的身份,可睚眦一脸突兀铁青,再闻见她一嘴灵参清香,小刀神色认真严肃地问:“你又做了什么?”

  “我跟他买了一株灵参吃哦。”她指向睚眦,笑得好可爱好谄媚。

  你还有脸说是买?!

  你根本就是土匪!一只包着凶兽外衣的土匪!

  若非这个叫小刀的家伙来得即时,你会舍得放掉我这条龙不吃吗?!

  睚眦满腹粗话想吼,明明很火很火很火,那把火却无处可发,好想活活劈死她……

  “买?”小刀挑起浓眉,似乎对她的话存有怀疑。

  “你瞧嘛,金子在他手上呢。”

  金子亮晃晃,反射她的明丽笑容和睚眦的眸光怒焰。

  “多谢兄台割爱,让我娘子一偿宿愿。”错信谗言的小刀向睚眦抱拳致谢。

  割爱?!破你个王八海龟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割了!自己的女人不管好,放任她四处胡作非为!抢米抢粮抢灵参,教养哩?!教养是晾到竹竿上去晒成干了吗?!睚眦很想吠。

  抢完再丢锭碎金就不叫抢了吗?!我点头说要卖了吗?!她有先问过我一株灵参值多少吗?!我严词拒绝了她,你来得太慢,没看见她的嘴脸!她差点连我一起生吓下去!睚眦非常想抓住小刀双肩使劲摇晃,要他给个公道,要他唾弃自己的女人,看清她恶劣的行径!

  你清醒一点清醒一点呀!她说你就信,她撒个娇你就晕,这样是不行的!她人前一套人后又是另一套,你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呀!睚眦直觉认为小刀惨遭蒙骗,眼睛被名为爱情的粉蔷薇给捂住了!

  像饕餮这种野蛮贪吃的凶兽,应该把她五花大绑拴在柱子上,或是缠死在你腰上,半刻都不能放她单独离开你视线,你知不知道她背对着你做出多无耻的小人为?!睚眦好想告状……

  “半截参须我拿回去泡茶给小刀喝。”饕餮不知羞耻地哒哒跑近,取走睚眦手中参尸半根,又快快乐乐地跑回小刀身旁,让小刀夸奖她越来越乖、越来越不再任性妄为。

  “……”有口难言、有话难骂、有架难打、有鸟气难发呀呀呀呀!

  气有何用,灵参能再吐出来吗?

  骂得再狠,吼得再凶,既成的事实如何扭转?

  睚眦抹了把脸,抹不掉无奈,带不走丧志,他连开口向小刀抱怨饕餮恶形恶状的力气都省下来,落寞转身,继续去找第三株灵参更实际些。

  这就是……人参呀……

  拜贪吃饕餮之赐,睚眦迟了两日才回到龙骸城,这次的第三株灵参终于平安被带回海中,用以取代参娃位置——入锅的位置。

  睚眦心想,虽然比预定时日慢了些,回去免不了又被父王数落一顿手脚太慢、能力不足之类的废话,但他当然不放在心上,左耳进、右耳马上出。倒是参娃,等他等了好几天,不知有没有稍稍想念他?会不会一见到他立即扑抱过来,用酥嫩嫩的嗓埋怨他好慢,嗔泣数日不见他,相思难耐?

  嗯,应该不会,那株小参,还没有养成撒娇的本领,虽觉可惜了些,但何妨?她不抱他,他抱她总行了吧?她不说思念,他说也可以呀。

  几日不见,倒真挺想念她呢。

  想念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开朗模样。

  想念她先是投来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然后,娇软软地喊他的名字。

  想念她有些倔强和任性的参脾气。

  也想念她迷人香味。

  踏入城里,率先回房,却不见参娃。这家伙,明明吩咐她别四处乱跑……罢了,他也从不抱希冀,以为她乖顺听话,八成是要鲑儿带她在城里玩吧。

  睚眦找了几处龙骸城较有可能吸引参娃的地方,未能如他所料地发现她踪影,鲑儿是将人带到哪里去了?

  睚眦一路找,一边打算顺路晃到魟医的药居交付灵参供其熬药,来到药居,魟医背对他,正忙碌地切切磨磨,没察觉睚眦到来。

  睚眦走近,正欲出声唤他,视线先教红珊瑚桌上一盘盘凌乱胡摆的物品给占领。

  桌上东西包在薄泡中,避免海水浸濡而损失药性,这并非太独特的景象,可是其中一盘所盛之物,太眼熟了,但它们压根不该在那儿。

  它们应该缀在乌亮发间,红的鲜明,绿的翠碧,映衬她毫不逊色的灿笑,即便不以人形出现,没有黑发,那些圆圆小巧的可爱红果及青翠绿叶也会长在芦头上方,随她笑颤生姿,招摇着,勾引着,活泼弹动着……

  不该装盛在石盘之中,孤孤单单,失去活力和光泽。

  它们的主人呢?

  “魟医!”

  魟医惊跳起来,被睚眦的吼声吓到,石磨险些脱手掉落。

  “二、二龙子,您……回来啦?”

  废话!他不就站在他面前,还问?!

  “这是什么东西?!”他指着石盘里数颗参果和些许参叶,目光冷得像冰。

  “呃……”魟医怯怯地往后挪了一大步,海波浸濡的脸上很是惨白。“那、那是……灵参的果和叶呀……”最末的声音,只敢用蠕唇含混带过。

  “你动了她?!”睚眦当然知道那是灵参果和灵参叶!它们应该好好长在参娃头顶才对,出现在药居石盘上就只有这一个教他火大的理由!

  “不不不……是、是龙、龙主命令要试……不不,龙主说,您、您三三三三天未归就、就煮了她——”魟医浑身颤抖,短短几句回话说得七零八落。

  三天!

  今天已是……超过了。

  睚眦胸中震撼,冲上前拍翻石鼎鼎盖,里头混杂数十种药材,他探手抓捞,握了满掌,再缓缓收回面前,摊开手指。

  几截稀疏参须映入眼中,可怜兮兮地纠缠在其他不知名药材中,失去它往常随着嗓音抑扬顿挫而舞蹈挥动的活力十足,软绵绵的,死气沉沉的,泡得苍白而浮胀,再也不会揪住他衣袖上,拉着要他往这边走往那边走……

  睚眦瞳仁痛得紧缩,墨黑转为萤绿,变为细长,鳞片猛烈暴生,不过瞬间,已然满布全脸,魟医自知苗头不对,立即要寻找蔽藏之处,脚步挪不到半寸,方才还离他有五六步的睚眦却挡在他面前,狰狞……不,用狰狞两字太含蓄了!那根本就是一只失去控制的暴龙呀呀呀——

  魟医逃不掉,被睚眦恢复为锐利龙爪的手扣住咽喉,利爪如刃,深插肤肉之间,腥浓的血涌出,让海潮稀释,只是血味挥之不去,更加刺激睚眦的野性和怒气——

  他们杀了她!他们竟然敢杀了她?!

  她临死前挣扎、痛苦、求救、害怕,无助哭喊他的名字,却盼不到他及时归来,遭人扭断须,摘除叶果,甚至是丢入锅中……

  睚眦救我……她是不是这般哇哇大哭,涕泪纵横,手中无措,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杀我……呜呜……睚眦睚眦……

  凄厉哭声,好似正在耳边回荡,睚眦的拳,握得更紧,魟医距离死期也更近一步,想开口求饶,声音全捏进睚眦手中,他快厥过去了,要死了……脖子快被二龙子给硬生生拧断了——

  魟医勉强抓住断气前的最后一丝求生希望,变回薄纸般鱼形,由睚眦龙爪下飘飘掉落……

  逃出了龙掌,不代表逃出生天,睚眦只消一脚踩下,他这条魟鱼精只是换一种死法罢了……

  等待许久,暴怒的龙足始终没有跺下将他踩成魟鱼泥,魟医鱼腮用力开阁,努力补充方才没进入体内的活命气息,没有眼睑的鱼眼,瞧见二龙子化回一道龙形青光,咻地变走了,徒留满药居的白沫细泡,逐步消失不见。

  二龙子……没有打算解决他的性命?还是……

  他很不孝的要去质问他家那位龙王老爹?!

  没错,睚眦直奔龙骸城至高之楼,以破门毁墙碎柱之姿,无人能挡,亦无人敢挡,直接轰掉整面琉璃墙及石雕门,裂石碎瓦的烟硝迷漫,染灰半屋子海水,睚眦站在飞砂走石正中央,面目狰狞,人形模样已不复见,怒扬的龙鳞流溢一身冷光,龙须因愤怒喷息而颤动,龙角由额际上方突窜,血盆大口,努牙突嘴,穷凶恶极。

  出声之前,就是一声震动海洋的咆哮——

  “我已经叫你不要动她!你为何还让魟医对她动手?!”若没有海中之王下令,谅魟医是没有这种胆识!

  刚被轰然破墙声震醒的龙主,从好梦正甜中弹跳起来,马上便听到儿子如此指控。龙主忍住拍拍胸口压惊的懦弱举动,整肃面目,端起身为父亲及君王的气势,从卧龙床,哼哼冷笑。

  “你可终于回来了?让人等得不耐烦,说好的三日呢?迟归的是你,你还敢来我这里大呼小叫,顶撞我?!”

  “我中途遇见凶兽饕——”

  第8章(2)

  龙主衣袖一扬,挡下他的话。

  “无论是什么藉口,全掩盖不了你夸下海口三日回来却做不到的无能,那株灵参杀都杀了,剁也剁了,哭着求魟医放过她也已枉然,你就接受这个事实吧。”龙主稍顿,好似觉得睚眦不够火大,兜头再添一桶油。“这次众龙子那回各种药材,成功熬成‘鱻鮻灵参凤涎麒角云水汤’后,我会论功行赏,让每只龙儿都能尝一碗补补身,你虽然是最末一只完成工作,念在灵参难觅,分你小小一盅,给你尝尝鲜味,再怎么说,你带回一株滋味甘美无比的灵参,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果然如愿激怒睚眦,火烧得旺盛失控!

  “我不是带她回来让你吃下肚补身!她不是食材!她这株灵参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人所有!”睚眦当着龙主之面,无礼摔掷他采回代替参娃的第三株参。“你爱吃多少参我全都能替你摘来,独独她不行!她不单单是株参——”

  “我怎么看都觉得她单单就是株参。”龙主插嘴插得很即时。

  “她是我要一辈子拥有的参!她是我绝对不甘心拱手让人的参!她是只要有一点点小伤小痛我就会很心疼的参!”睚眦抡拳啸吼,巨大却嘶哑的音量,胜过了好鸣好吼的四龙子,撼动整座龙骸城随之轻震,那声音,又怒又气又悲哀。

  怒他说得太迟。

  气他回得太慢。

  悲哀这等心意,在此时才脱口也已无用,他要的那株参,要留在身边的那株参,轻易牵动他喜怒哀乐的那株参……不在了。

  睚眦自惩般的扯喉狂咆,龙啸声吼到肺叶及胸臆都发出抗议疼痛——不,让他感到这么痛的,并非发狂倾泄的吼叫,是她,是他没能保护好的她。

  为何放她独留于此?

  为何要过度自信三日归期?

  为何不早一些向父王说得更清楚明白?不要有一丝丝模棱两可,让父王知道她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为何不告诉众人,参娃是他决定共度一生的伴侣?她虽非龙骸城民,不属于这片海,更甚至于连性别都没有,即便如此,他仍想要她。

  为何不曾将他的真实心意传达给她?她那么驽钝,兴许至今还没察觉他对她的感情,只当他对她做的一切只因她是奇药一株,亲吻她,被视为贪汲她口中营养参汁;保护她,她狼心狗肺地控诉他是为了完成他父王下达的寻药任务……

  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喜爱她,一颗钢铁之心,受她软化,不再只容下冰冷锋利的刀刀剑剑、打打杀杀。虽是他领着她去见识人类城,实则是她教导他如何去享受各种微波却唾手可得的快乐。往返人类城数百次的他,没有哪回动过玩玩套竹圈的蠢念,骗骗小孩的把戏,压根吸引不了他伫足,她竟可以为了套中一个廉价且无用的小铜铃,开心到仿佛获得天底下最贵重的宝物,炫耀笑容可爱无比,他是从她的笑颜中,跟着感觉到乐趣。

  他透过她的眼,去看他未曾注意的景物,一株墙角绽放的小黄花,一碗甜腻腻的糖水,一块嫩乎乎的炖肉,一串腌梅子,一床温暖的枕衾,甚至是一朵形状似犬的白云,皆能换来她大惊小怪飞奔回来,吆喝“睚眦睚眦你快过来看,这个好好玩哦”的嚷嚷。

  她的大惊小怪,虽总让他忍不住贱嘴酸酸她没见识,然而看在他眼底,有多么欣羡的开怀大笑。

  取悦她,受益最多的人,却是他。

  她一笑,日暖天晴的艳阳,也为之失温,璀璨的星光,全落入她弯眯的眸里,发着亮,银铃笑声飞扬,连绵不绝,她就用着这般甜美清脆的嗓音,交杂轻喊他的名,原来他绕口而冷硬的名字,亦能如此柔软活泼,像一首曲儿婉转好听。

  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不长,却是他有生以来发乎真心爽朗大笔,次数最多之时。

  他什么都来不及说,她却已——

  睚眦发疯似地啸吼,颈际青筋迸暴,逆鳞挺竖如匕,龙骸城数处琉璃玉瓦应声碎裂,块块剥落飞震出去。

  无法控制的力量,过度释放,因为太疼太疼,从呼吸、从血管、从筋脉、从每寸肌肉叫嚣着强大痛楚想宣泄,来不及离口的爱意,如今无话可说、无人可诉,想说的千方百计变成了千针万刃,剐过咽喉,太多话都太迟了,本该是情欲呢喃轻诉的温柔爱语,只剩一声更胜一声沉重的闷雷巨吼。

  “喂!你——你快停下来!你会把城给搞崩的!”龙主此时也不得不自省玩笑开太大,他付出了激怒儿子的惨痛代价,寝室中的摆饰首当其冲,天帝御赐的古瓷花瓶“砰”地裂为粉末,被海水冲去,仙母娘娘特请织仙为他绣制的水丝画屏,受睚眦迸发的杀气给划破长长一道痕,图中翻江倒浪的威武巨龙——也就是依他法相所绣的超细腻美图——拦腰斩成两截,真是好不舒服的大凶兆呀呀呀!

  “儿、儿子!你先冷静下来——睚眦!诓你的!父王诓你的!是我伙同魟医想考验考验你对那株参的重视程度——”龙主准备全盘说出自己的诡计,谁知道睚眦狂吼之后会不会做出啥逆天弑夫的万恶之举。

  睚眦没听进半字,耳里满满充塞参娃的声音,嗔怼的、娇蛮的、哭泣的……

  睚眦才不会使诈!他是凭实力!她和武乘凤对吠声响亮有力。

  那……我算不算漂亮?

  如果我是女的……你觉得,好看吗?

  她没发现天真问出这些话的她,有多娇艳俏美。

  我腻了,可以了啦,我不想待在人类城,这里好无趣……睚眦,我们回海底城去,好不好?她是双眼含泪,催促要他加快回家的脚步,不惜撒起谎来。无趣?明明早晨还躺在榻上,咕哝着她没生病,埋怨他不让她下床,白白浪费好多逛街玩乐的时间。

  我是要拜托你,别处罚睚眦!他真的很早就抓到我,这点我可以替他作证,他绝不是偷懒或无能……我要说的,便是这个。自己的死活都不重要了,是吗?替他求情,帮他脱罪,为他说话,才是她赶他回城的唯一大事,是吗?她的心思那么好猜,可当他真的听见她笨到为他说出这些话,他就知道完蛋了他,这辈子,注定栽在她手上了,她如果不如此扞卫他,兴许他还能控制泛滥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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