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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亦有道之九龙杯(上) page 12 作者:小谢

  “不可!”春水低喝了一声,随即笑了笑,“叶小姐,若你劝了,公子不放又将如何?”

  叶青萝显然没想到这个问题,怔了好一会儿方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春水放低姿态,恭敬地说:“姑娘是个明白人,何用春水筹谋?”

  树林里的声音低下去,渐不可闻。纳兰小七想往回走,双腿却是软的。别说一月之期,两个月都要过去了,他的一身武功难道竟从此废去了?正胡思乱想,忽觉有异,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双深沉的寒眸。纳兰小七面色变了变,心中百转千回,狂涛拍岸,一时间嘲讽、自怜、愤怒、伤感、失望……各种各样的表情纠结扭曲在一起呈现在他英挺的脸上。

  铁星霜面色白了白,欲言又止。

  纳兰小七一颗心都冷透了,强撑着往回走,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铁星霜伸手扶住。

  “我待你……我待你……”纳兰小七低声说了两遍,只觉得自己可笑,终于没能说下去,摔开铁星霜大步往回走。修长标准的身材,背影曾经如矫矫孤松,巍巍玉山,这一刻,却明显地苍老佝偻了。他突然一振肩,将腰杆挺直,却一脚踢在一块极显眼的大石上,摔了个狗啃地。他恼羞成怒地爬起来,拍拍手上的泥继续往前走。

  铁星霜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种飘忽悠远的笑容,很清澈,带着孩子气的天真。许久许久,他仰面望向天空。

  碧空如洗,白云岿然不动,真是干净得让人伤心。

  第十一章

  铁星霜指望不住,只有自救。春水一心置他于死地,可利用的只有叶青萝。为今之计先脱身再说,天下之大,有的是奇人异士,未必一定就死。就算……纳兰小七心里冷笑,就算要死,也不能这么死。他主意打的正,哪料春水时刻留心叶青萝,竟再没有一星点的机会。

  眼看着已到武昌,不禁心灰如死。自武昌往西,不过十数里就是当日扔金牌的地方。铁星霜一旦拿到金牌,春水岂能放过他?纳兰小七心中忧急,却不露在外面,依旧是谈笑自若,风度翩翩。铁星霜和春水都不动声色,只有叶青萝,一味地逃避纳兰小七的目光,甚至不敢和他说话。纳兰小七心里觉得好笑:当日见面就打的是叶青萝,如今心软可怜他的,也是叶青萝,这世界还真是有趣。

  到武昌时已是午后,依着春水的意思,时间尚早,不如立刻去取金牌,铁星霜却道:“到了武昌,岂可不登一登黄鹤楼?”

  叶青萝唯师兄意思为准,春水是书僮身份,纳兰小七的意见忽略不计,四人之中自然是铁星霜说了算。几人乔装打扮,来到黄鹤楼上,将三楼整层包下。纳兰小七暗自奇怪:铁星霜怎么忽然如此大方。凭窗远眺,大江茫茫,好不开阔。铁星霜命小二搬了一大坛酒上来,又将店中招牌菜摆了一桌。

  铁星霜先坐了,叶青萝坐在他左手边,纳兰小七在这种事上最不客气,大大咧咧坐到铁星霜对面。铁星霜不讲究礼法,春水却遵礼,一路上定要铁星霜开口才肯坐。仍是铁星霜吩咐了一声,方才侧身坐到铁星霜右边的位置。

  铁星霜指着其中一道菜向叶青萝道:“元人马祖常有句诗:南游莫忘武昌鱼。这是个好东西,配了火腿、冬菇、冬笋和鸡汤,味道十分鲜美,师妹尝一尝。”

  叶青萝拈起筷子尝了一口,赞道:“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铁星霜微微一笑,给春水和纳兰小七各夹了一块儿。春水道了个谢字,默默吃菜,纳兰小七一路上不曾受过这种礼待,心里暗奇,不由提高了警剔,嗤的一笑,心想:这算什么呢?

  铁星霜好似没听出这声笑里的讥讽之意,手拍酒坛曼声吟道:“汉阳渡口兰为舟,汉阳城下多酒楼。当年不得尽一醉,别梦有时还重游。”

  纳兰小七没想到他那么冷漠的性子也会念这样的诗,斜睨了眼看他,见他清丽的面孔上浮着一抹浅笑,眼却是深不见底的黑,忽的眼波一转,两道清光射向他,眼中似有情似无情。纳兰小七吃他的亏太多,再不肯上他的当,也不肯认输,便也摆出万种风情出来给铁星霜看。论到风流蕴藉,纳兰小七要在铁星霜之上,他随便一个姿势都是好看。他们临江而坐,夕阳余晖打在纳兰小七身上,给他镶了一道淡金的边儿,只觉丰神俊逸,飘逸出尘,仿佛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似的,

  叶青萝偶然一转眼看见纳兰小七,虽是见惯了铁星霜的清丽,却也不由得错了错神。竟有些不敢逼视他的容光,要转开眼睛,却又不舍。

  铁星霜低头微微一笑,提起酒坛倒酒,春水起身道:“公子,让我来。”铁星霜微笑着摇头,将四只酒碗倒满,淡淡道:“采摘了鲜桂花浸入烧酒中,待两年后酿成桂花露汁,售时将桂花汁溶入白酒中,便成了这桂花烧。”

  叶青萝尝了一口,呸地吐了,铁星霜哈哈一笑,夹了一筷子菜喂她。叶青萝急急忙忙咬住,嚼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铁星霜第一次喂她吃菜,脸忽的红了,又喜又羞,低头娇嗔:“师哥骗人,难喝死了。”

  铁星霜道:“那是你不懂酒。”眼望纳兰小七。

  纳兰小七饮了一口,道:“酒是好酒,可惜味太薄。”

  铁星霜不动声色地说:“对佳人,观美景,不宜烈酒。”

  纳兰小七哈哈大笑:“长河落日,敌友相对,生死相决一线,难道不当饮烈酒!?”他郁积了多日的闷气,忽然再也忍耐不得,一泻而出,一拍桌子,喝道:“小二!要最辣最烈的烧刀子!敢掺一滴水,大爷一脚跺烂你的招牌!”

  小二见他神色暴戾,不敢多言,片刻功夫抱了一坛酒上来。

  纳兰小七不管别人,给自己和铁星霜各斟了一大碗,“那天你我拼酒还没分出胜负来,今日再来。”

  铁星霜淡淡道:“你彩头都得了,还有什么不足?”

  纳兰小七正仰面将一碗烈酒往喉咙里道,听了这话,只觉血脉一张,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当日赌酒之约历历在目,眼前一热,仿佛依旧是当日在船上,他意气风发,压低声音和铁星霜调笑:“我若能侥幸不输,愿与君春风一度。”

  他与铁星霜何止春风一度?究竟是多少度,只怕也难算得过来了。勉强将嘴里的酒咽下,禁不住咳起来。烧刀子酒性最烈,他只觉一道火线流进胃里,似在里面烧起了火,那火苗一把把地往上窜,仿佛连血液都要沸腾了。抬头怒视,铁星霜这罪魁祸首却笑得开心,他心里越发地恼,又深深地惊异:今天的铁星霜实在是太不对劲儿了。

  叶青萝在一旁问:“师兄,什么彩头?”

  铁星霜面不改色地说:“刮鼻子。”叶青萝微觉失望,春水面色不动,一望即知他根本不信这句话。

  纳兰小七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如果此时把那彩头说出来会是什么效果。眼望对面,铁星霜已将手里的酒饮尽,将两只碗重新斟满,淡淡道:“好,你我再赌一把。”

  纳兰小七故意加重口音:“彩头和当初一样么?”

  铁星霜手抚酒坛:“以这一坛为限,均作两份,谁先喝完就算。”

  春水和叶青萝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大大不妥,看铁星霜面上神情,却知决计阻拦不得。片刻功夫,数只大碗摆上,一共均出十六碗酒来,纳兰小七和铁星霜面前各八碗。

  两人互望一眼,同时饮起。叶青萝第一次见这么往嘴里灌酒的,仿佛那不是人的身子,却是无底洞似的。叶青萝看得眼睛几乎都要直了,起初是不相上下,喝到最后一碗,铁星霜忽然被呛了一口,手按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纳兰小七饮尽最后一滴酒,指着铁星霜大笑:“你输了!”

  叶青萝急得直跳脚,轻轻拍铁星霜的背,怒道:“输了就输了,鬼叫什么!”纳兰小七心里却在念那四个字:“春风一度。”越想越有趣,望着叶青萝和铁星霜只是笑。

  铁星霜的咳嗽平息下来,向叶青萝道:“师妹,你回避一下。”

  “做什么?”叶青萝忽然想到铁星霜赌酒赌输了,疑惑地问:“刮鼻子……也要回避?”

  铁星霜道:“自然有些别的。”

  叶青萝急得脸都红了,咬着嘴唇呆了半晌,一跺脚奔下楼去。春水也要出去,铁星霜淡淡道:“春水留下。”春水面色微微一白,站住不动。

  纳兰小七心里纳罕:铁星霜难道要当着春水的面和他云雨交欢?知道绝无可能,这念头只一闪就立刻抛到一边。他正胡思乱想,铁星霜忽然一拂桌子,将满桌的菜扫落地面,手臂一伸,提起纳兰小七摁到桌子上。纳兰小七只觉寒毛一炸,心想:他要强上我!?急得大叫:“喂!你给老子住手!”

  铁星霜一把扯下纳兰小七的裤子,手掌一翻,指间多了一柄银质小刀,轻轻压在纳兰小七下面的性器上。

  纳兰小七只觉下体一凉,惊怖欲绝,失声叫道:“你干什么!”

  “春水你可知道,这要下几刀才好?”铁星霜不经心地问。春水不提防会闹出这么一码戏来,他再镇静毒辣,也不过是个孩子,吃吃道:“我……我不知道……”

  铁星霜无奈地说:“那就齐根断了吧,免得他再惹祸。”见纳兰小七满脸惊怖之色,特意将小银刀拿到纳兰小七面前给他看,还加了一句:“看,这刀锋多利啊。”纳兰小七怒道:“利个屁!”铁星霜道:“真的利,试了你就知道。”

  纳兰小七眼前一阵发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铁、星、霜!”

  空中刀光忽的一闪,往他下体削去。纳兰小七惨叫一声,下意识地纵身一弹。他不过是狗急跳墙,哪知这一挣竟然奏了效。身子微一松动,便有一道指力透入他膻中穴,热力灼人,激得他浑身一烫,接着,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道托着他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纳兰小七心中一片茫然,睁眼看时,人已飞出楼去,他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只觉脑中一团乱麻,然而有一点再清楚不过:从三楼跌下去,非摔死不可。他武功高绝,内息已达运转自如的境地,遇险时,不等大脑发令,自己便会做出应对。情急之下,脚尖在栏上一蹬,只觉一股沛然充盈的内息已自主在经脉间流转。他心中大喜,低头望去,一艘华丽的大船正顺风顺水的行下来。他纵身一跃,恰好落在甲板上。

  水急风大,转眼间一去四五丈远,抬头望时,铁星霜风姿飒然地站在三楼窗前,面上一抹飘忽不定的笑容,正抬了手臂阻止气急败坏、要追下来的春水。纳兰小七与铁星霜目光在空中相遇,只觉那笑容带着些调皮之意,又似是决别,含着无尽的哀伤。

  纳兰小七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一路上与铁星霜那一夜夜的缠绵,他的笑,他的沉默,他的冷淡,还有刚才那透入膻中穴的一道指力,那轻飘飘送他出楼的力道,以及他此刻的决别似的哀伤中仍带顽皮之意的微笑……纳兰小七心中一阵恍惚,他忽然发现:原来那么多日子以来,他是真的真的没有懂过铁星霜。就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似乎还是不够懂:金牌的具体位置自己还没有说,他不要了么?叶青萝明明说一月之期一过,内功便会全废,可刚才情急一试,自己的内力分明一点都不曾受损……

  黄鹤楼下,有数人现了身。追了几步,看出追不上,悻悻地停了脚步,仰头张望,似在等谁的示下。不用想,也知道是春水安排的人。纳兰小七心头一阵冷笑:蛟龙入海,猛虎归山,便再不是他们能够掌握的了。

  他正出神的功夫,忽觉有人逼近,猛地回身,正撞上一双泪盈盈的温柔眼波。那美丽倩影再熟悉不过,他放软了身子,笑道:“宝贝儿,怎么是你?”

  “纳兰纳兰,你要叫人家担心死吗?”女子哭着,已飞身扑上来。

  纳兰小七一把接住搂在怀里,笑道:“我又没死,哭什么?”女子说不出话来,只是哭个不住,拿小拳头擂他的胸口。

  船行得飞快,隔着女子的肩膀往来处遥遥张望,铁星霜的身影已只剩一个小点。明明当是极喜悦的时候,不知怎的,纳兰小七却觉得茫然若失,仿佛谁在心底打了一个无底洞,空荡荡的难受,却不知要怎么样才能填满。

  ***

  叶青萝听到嚣乱声冲上楼时,纳兰小七的船已经只剩一个小黑点儿了。春水脸色苍白,咬牙立在窗边。铁星霜面色如常,绕过一地狼藉的杯盘,捡了一张椅子坐下,向闻讯赶来站在叶青萝背后的小二说:“清理干净,布菜上来。”

  他气质出众,刚才楼下又是那种阵势,小二不敢说什么,连忙打扫了地上的饭菜杯盏,一会儿功夫重新布了满桌的酒菜。

  铁星霜淡淡道:“都坐下。”

  叶青萝怔怔地坐了,春水立在窗前,好一会儿方道:“我和小姐都是为了公子想。公子对他难道……难道……”

  铁星霜淡淡道:“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他声音平和,话中的意思却重。春水终于回来坐下。铁星霜给他们各捧了一碗酒,自己先一饮而尽,淡笑道:“喝了这杯酒,我们三人各奔东西。这里不是师妹该呆的地方,师妹仍回海南去,至于春水……”他笑意加深,“以你的武功留在我身边,实在是太屈才了。”

  叶青萝和春水一齐变了颜色。

  铁星霜望着春水道:“你从来不曾显露过武功,想必是义父的安排。义父思虑周详,一切都是为我好,我很感激他,也很感激你这些年来陪伴我。自今日起,你便自由了,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春水眼中露出痛苦绝望之色,咬牙不语。铁星霜当日从海南回到京城,一身武艺惊世骇俗,人却孤僻冷淡,不怎么搭理人。诸葛明彦将他赐给铁星霜之前,曾于灯下叮嘱:“不到非常之时,不要显露你的武功。你要记住,我把你放到他的身边,是要他保护你的。你要把他当作你的天,你不但要陪伴他,服侍他,也要依附他,索取他。你要让他觉得他是你的全部,离开了他你根本就活不下去。春水,当你做到了这些,你就会成为他的刀鞘,他就再也离不开你了。”

  春水深吸了口气:“我只想留在公子身边。”

  叶青萝再也忍耐不得,泪水直外涌,悲声道:“师兄说什么要拿回金牌,原来都是骗人的话,你……你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给他解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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