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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阎王 page 14 作者:唐绢

  贵媛安觉得呼吸困难,笑得好苦,心里的不安一直在翻腾着。但他还是努力地忍,仍是坚持着要去抱贵蔚,确定她确确实实是在自己怀里,他才能安心。

  「蔚蔚,不要这样,乖。」他轻扣住她的手臂,想将她拉近,可贵蔚却在抵抗他。他不可置信,再施了些力,贵蔚还是不肯顺着他。

  贵媛安的脸很沉。他不想弄伤贵蔚,便放开她。

  「你,出去。」他背着那名随同官员,命令。同车男子老早就想逃离这尴尬,赶紧唯唯诺诺地下车去。

  车厢内一阵死寂。

  贵媛安先开口,声音还是软的、哀求的。「蔚蔚,妳先让哥哥看看妳,好吗?哥哥好担心妳,哥哥一定要先看看妳,蔚蔚……」

  贵蔚听到这放下身段的软哄,终究还是心软。她回应他:「我没事。大哥。」可她就是不愿正眼瞧他。

  「妳不像没事。」贵媛安不想再这样耗下去。「那个人渣,有没有打妳?」

  贵蔚摇头,骗他。

  「妳有没有受伤?」

  贵蔚再摇头,骗他。

  贵媛安粗喘了一声,硬是要忍下他话语的急躁。「那妳,有什么话,想对哥哥说吗?」

  当他知道那掳走贵蔚的人,是德清的兄长时,他心里就已经有底了。可是,一旦面临这对峙,他竟也会感到害怕、胆怯。他静静地等着贵蔚开口……

  「大哥……」贵蔚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主母呢?嫂嫂呢?」

  贵媛安的心被这猛力一撞,痛得闭上了眼。

  「是不是疯了?」贵蔚再问:「是不是死了?」

  「对。」好久,贵媛安才吐出这个字。

  「如果没发生这件事,我是不是永远不知道,大哥做出这么不可原谅的事?」贵蔚说:「大哥要永远地瞒着我,让我一直这样,自以为幸福的,活下去?」

  「对。蔚蔚。」这次,他回答得快。本来,他都想好了,等贵蔚从槐县回来,他会告诉她,主母回封地养老了,而三司使与其同僚因涉及多起弊案,贬为平民,因此他休了德清氏,这个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他本就希望,她可以活在他为她编织的世界中,,只用他的爱与温暖去喂养她。

  贵蔚难道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吗?

  「大哥,可是我没办法。」贵蔚闷闷地说了一句,把贵媛安打得哑口无言。

  贵蔚扯下毛毯,终于正视贵媛安。借着外头的灯火,他隐约看到她额上的伤,还有脖颈上的瘀痕。他伸手,好想去疼惜……

  「我没办法再装得什么都不知惰,然后傻傻接受这份幸福。」贵蔚咬了咬唇,又说:「我就是怕这一天终会到来,所以,所以一直想要离开这里。」

  「蔚蔚,妳不要说了。」贵媛安痛苦地道:「妳不要怕啊,妳怕什么呢,有我为妳挡着啊,妳不要胡想,不要在乎,好不好?」

  贵媛安的大掌抚上她的额,好温柔、好深刻地摩挲、抚摸,想为她隔除疼痛,甚至妄想能将这伤口转呈过去,由他为她承受。这曾是贵蔚贪恋的触感与付出,可是此时此刻,她不想再这样接受了——

  她咬牙,用力地甩开贵媛安的手。她冲他大叫:「我不可能不怕,我不可能不胡想,更不可能不去在乎,因为、因为——」

  她深吸口气,噎下哭咽与心痛,吼了出来:「那是怪物才做得出来的事!」

  吼完,她不敢多看贵媛安一眼,抱着毛毯跳出车厢,踉跄地奔逃回宅院深处。

  众人看着那逐渐融入黑暗的身影,再回头看看仍坐在车厢里的人。只见贵媛安的表情,僵凝在惊讶的那一刻,双眼瞪得好大,无措地看着那小人影逃离的地方。

  怪物?她在说谁?怪物,怪物,怪物……是他吗?是他吗?!

  忽然,贵媛安打了一拳在那车壁上。那壁上凹了一块。

  然后,他失控,当着众人的面,捧着心,痛苦地怒吼、号叫,像一只被刀斧砍进心头的野兽。那声音里的痛,让吓傻的人们根本无法想象。

  第7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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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好几天,贵蔚都刻意避着贵媛安。说出那句重话,已是她对他最严重的责罚了,生性温和的她,不想再去指责他什么。而且她觉得,自己也没那资格。

  现在,让她感到彷徨的是,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贵媛安。

  曾经贵媛安承诺会给她的陪伴,如今都变成折磨自己的利器。

  因为只要和他处在一起,她就无法不想起,自己是破坏这个家的罪人,是她的存在,逼着贵媛安去故这些事的——逼疯自己的母亲,毒杀自己的妻子。

  这是个以道德治世的国家,世人会怎么看待做出这些事的大宰相?会怎么看待逼着大宰相做出这些事的女人?

  他们都是罪人、他们都是罪人,他们好肮脏、好肮脏——

  每天晚上,贵蔚都被这种罪恶感给压得失眠。

  今晚也是,戌时便上床的她,直到三更都无法安眠。她注意了下外头的动静,推算夜这般深了,大哥应该不会再来她的院子看她了吧?于是她起身,点了瓶灯,拿出好久没有把玩的捏陶,打算这样消磨夜晚的孤苦。

  可不一会儿,外头廊上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然后,竟是贵媛安的呼唤。

  他用那苦哑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喊着:「蔚蔚、蔚蔚……」

  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靠近——

  贵蔚一惊,想也不想,就赶紧吹熄灯烛,逃回床上。但她又想,要是大哥闯进来找她,不是被他抓个正着吗?因此她再跳下床,躲到更衣的屏风后。

  碰地一声,贵媛安果然大刺刺地闯了进来。贵蔚屏住呼息。

  「蔚蔚,蔚蔚,是哥哥,哥哥……」贵媛安沙哑地喊,接着,贵蔚听到一阵阵碰撞与物品掉落的声音。

  她一愣,不知贵媛安怎么了,怎么会像醉汉一样,走路这般疯癫不稳。

  她有些担心,稍稍探出头,注意着外头。她看到一个黑影子摇摇晃晃的,一会儿走向桌子,趴在上头,摸了摸,发现不对,又挣扎地站起,再往反方向晃去。却撞上了柜子,力道不轻,影子跌在地上,让自个儿陷在狼狈的处境里。

  贵蔚的心揪着,好想出去看看贵媛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影子呆了会儿,再探手向四处摸索,摸了地板、摸了椅子、摸了柜角,终于摸到了床榻。影子再吃力地爬起,爬上了床榻,抓了枕被就往怀里带,并安心似地喘了一口气。

  但很快的,影子又变得焦躁不安了。「蔚蔚,蔚蔚,我的好蔚蔚,妳在哪里?妳在哪里?」他把枕被全扔在地上,又踉跄地下床,四处摸寻。「哥哥来陪妳了,哥哥在这里,妳去哪里了?妳不要离开哥哥,不要离开……」

  贵蔚紧紧扭捏着手,挣扎着要不要出去。

  「来,来人,给我来人!」忽然,贵媛安的声音暴怒了起来,大肆地呼喝着:「蔚蔚不见了,蔚蔚又不见了,她被抓走了,快来人!调神骑营,我要亲手把那些人渣给碎尸万段!」

  贵蔚终于忍不住,跑出屏风,拉住那疯狂的男人。

  「大哥,你不要这样子!」她难过地说:「我,我在这里……」

  为什么,她连逃避他,都没办法狠下心?

  贵媛安回过头,看到被月光蒙了一层银纱的贵蔚。他痴痴看着,深入地看着,眼神好迷蒙,然后便像个得到宝藏而狂喜的孩子一般,笑开了,猛地一把捞起她的小身子,将她抱上床榻去。

  贵蔚这才发现,贵媛安连朝服都没换下,浑身不但都是酒味,甚至还有好浓好浓的离遥花香。他身上这杂混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她不明白一向洁癖的贵媛安,怎么甘愿把这身味道给染上身?这冷战的几日,哥哥真的过得如此痛苦吗?

  「蔚蔚,蔚蔚……」即使神智醉了,即使思念教他痛不欲生,但贵媛安仍拿捏着力道,用比往常更温柔的方式,去亲吻着贵蔚的唇颊、颈子以及小手。

  贵蔚僵直着身子,不知如何回应他。贵媛安发现了,说得好急切,声音甚至是含着哭咽的。「蔚蔚,蔚蔚,不要不理哥哥,不要不理我……蔚蔚。」他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逼近贵蔚的脸,让她的唇颊去摩挲他。

  贵蔚皱着眉,那媚香太浓了,让她头晕目眩。

  「如果,如果妳觉得我错了,妳可以骂哥哥,妳可以惩罚哥哥,可是,可是,不可以不理我,不可以害怕我,蔚蔚、蔚蔚……」贵媛安颤抖地再领着贵蔚,让她的鼻唇去亲近他更下面的身体,然后他喘、他呻吟,让她听到、碰触到她曾经渴望的一切,希望彼此的关系可以回到过去那样的甜蜜。

  然而最后,贵蔚却是在他的怀里流泪。贵媛安停下动作,胸口的湿凉,让他僵愣了好久。他扶起低着头哭的贵蔚,好受伤地看着她。

  「蔚蔚,妳不要哭。」她知不知道她的眼泪,此千刀万剐还伤他的心?他的大掌急急地抹着她的脸。「哥哥只是想爱妳,只是想让妳过得幸福,哥哥错了吗?错得这么离谱吗?」

  「大哥,不要这样。」贵蔚摀着脸。

  「我们没有错,我们只是想一直在一起,这样没有错,没有错!蔚蔚!」看着贵蔚这难过的模样,贵媛安愤怒地吼了出来。「妳跟哥哥说,我们没有错!」

  「不对!这样是不对的,不对的。」贵蔚还是摇头。「我们怎么可以,用这鲜血换来的幸福,来过日子呢?我们,是罪——」

  贵蔚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那句「罪人」,被贵媛安一个猛烈的拥抱给打住了。

  贵媛安不让她再说话,不让她再多想,只想用这几日来积累的热情,借着深吻让她醺然,让她入睡。

  那晚,他们终于打破了隔障,相拥而眠。贵媛安让贵蔚睡在里侧,用自己的身体整个包裹住贵蔚,隔天早晨,这情景还让服侍贵蔚梳洗的婢女吓了一跳。

  因为站在门边这样一望,只看得见贵媛安高长的身影曲在床榻上,让人以为这房里只睡了侯爷一个人。

  几日后,贵媛安依然坚持这么做。他想让这姿势,深值入贵蔚的意识,不论醒着、睡着,都要让她知道,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不管外人用什么罪名挞伐他们,他都会替她挡下。所以,所以……他在她耳边乞求着……

  「不要用罪人这样的词,来折磨我们想要追求幸福的心。好吗?蔚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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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蔚和贵媛安又回复了一块用早粥的习惯,但是每个服待他们的下人们,都觉得这间餐室好像少了什么。

  从贵媛安替贵蔚挟了她最爱的鸡油煎蛋,她轻轻道了一声谢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对话7。贵媛安静静地翻阅着官发杂报,面色严肃;贵蔚低着头,很认真地将没熟的蛋黄搅进热粥里,那专注的样貌,彷佛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似的。

  一会儿,贵蔚伸手,想去舀那用肉末炒过的酸豇豆,拌进粥里。

  贵媛安也在此时,伸出手。贵蔚一看,赶紧把手缩回去——

  贵媛安看到她的反应了,他怔愣了片刻,但他装得若无其事,去拿那盏搁在酸豇豆旁的早茶。其实,他心里很苦。他们两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贵蔚觉得有些羞,也很愧疚,原来,他只是要拿早茶,她以为他要握她的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会这么自然地做出这伤人的反应。

  两人就这样紧绷地用了一会儿早食。

  「蔚蔚。」早茶喝完,贵媛安把杂报搁到一边,注视着贵蔚,说:「哥哥想好了一件事。」

  贵蔚看了他一下,又垂下眼。

  他淡漠地说:「妳不要去考入流举了。」

  贵蔚猛地抬头,瞪着贵媛安。她慌张地喊:「为什么?」

  「考上了又如何?」贵媛安平静地说:「我不会让妳出去。」

  「大哥?!」

  「这事我已经想好。」贵媛安硬着声说:「妳不用多说。」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贵蔚的小脸染上了气愤的红晕。

  「我不会再让妳遭遇危险。」贵媛安说:「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大哥,那是朝廷,不是荒郊野外……」贵蔚还想辩。「不会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做坏事的。」

  「妳怎么知道,蔚蔚?」贵媛安不客气地回她。「妳怎么这么天真?」

  官场如虎口,杀人于无形。这是他打滚了近二十年对官场的想法,而他也是深谙此道的高手,怎么可能会笨到让自己最在乎的人,暴露在那恶狼肆虐的鬼地方?

  贵蔚被激得更恼怒。「磬子姐在朝廷里做事,都做得好好的。磬子姐说,那里很平和,根本不像大哥说的这样!」

  贵媛安冷哼一声,很不屑。「她不过是个小宫,没人想去斗她。」

  贵蔚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这么定了,不要再说了。」贵媛安实在不喜欢和贵蔚吵架,他起身离席,郑参事趋前,要向他报备今日的吉事与禁忌。

  贵蔚忍无可忍,冲他背影大喊:「我不要当关在笼子里的小鸟!」

  贵媛安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磬子姐说,女人也可以拥有自己的想法,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我为什么不可以!」贵蔚好生气地再喊:「我的一生,不需要大哥来控制!」

  面对贵媛安的下人们,看到贵媛安的表情,脸色都刷白了。

  「磬子姐,磬子姐,磬子姐!」贵媛安猛地转身,狰狞地大吼。「这磬子姐是妳的谁,要妳这样死心塌地的记得她说的每句话?!」

  贵蔚吓了一大跳,红了眼眶,但她仍不示弱。

  「我不准妳再提到她!」贵媛安霸道地命令。「妳想要楷模,可以,我就是妳的楷模,妳只准看着我,想着我,懂吗?」

  「大哥!」贵蔚不可置信地看着贵媛安。「那是我的朋友,我唯一一个朋友,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这是第一次,贵媛安好让她厌恶。他竟然对她的朋友,打翻了醋坛子?

  「妳现在会和我顶嘴了,蔚蔚。」贵媛安斜着嘴角,笑得很诡异。「妳的翅膀硬了,想要飞离我,是吗?是吗?!」

  他后悔了,他不该让贵蔚与汝音认识的。汝音与裕子夫婚姻不合,自然有那些自以为女人可以改变一切,不用倚靠男人的想法,这想法对纯真有如初生之犊的贵蔚有多大的影响力,他当初怎么会完全没有想到?

  他的眼充满杀机,对彼此为了外人而争吵感到暴怒不已。他多想马上就除掉清穆侯一家,他们每个人都在阻扰着他、抗拒着他,现在连他的贵蔚都想要抢走——

  贵蔚察觉到大哥的眼神越来越残忍,她胆怯地退了一步,可转念一想,凭什么要她让步,她没有错!她不会让他夺走她的思考,更不要成为他珍藏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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