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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阎王 page 18 作者:唐绢

  贵媛安像个木头一般,愣愣站在原地,直到婢女进来服侍他穿衣,他才醒神。

  贵蔚,依然不肯抬头,看他的眼。

  为什么,他会有种再也抓不回她的感觉?

  第9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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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知道所有真相之后,贵蔚大病一场,关在房里足足有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在她醒着的时候,她想了很多、很多。

  贵媛安为了她,逼疯了朱丽氏,毒杀了德清氏。为了她,他硬生生地抄了三司使全家。为了她,他残忍无情地诛灭了清穆侯一家。为了她,他甚至背弃了忠诚,向贪婪的牡国俯首称臣。可是,为了她,他却愿意抛下一切他在外人摆开的架子、高傲的身段、冰冷的嘴脸,不断用微笑、用软语来屈就她、讨好她……

  她到底要怎么看待他?她到底要怎么和他相处下去?在她知道一切之后。

  这一切,甚至都是因她而起的。贵媛安曾经好激烈地阻止她,用罪人这样的词来形容彼此的感情。然而如今,贵蔚只能让自己披上这罪人的外衣,才敢用铜镜照看自己,面对自己。

  最后,她决定了。她这个罪人,想要赎罪。所以,那天,在郑参事随同大夫进入多褔院探望她时,她答应了他之前向她提起的计划——

  拿到证据!举发贵媛安与牡国勾结的事实!

  她要阻止贵媛安,阻止那双她曾经好喜欢亲近的手,再染上那些肮脏的血污。至于一切都揭发之后,她要何去何从……她凄凉地想,大慨,也只有那条路了……

  她取得书库钥匙之后,总在贵媛安上朝、人不在府邸的时候进入。

  书库里,置放书盒的檀木栗子都是一样规格的,站在前头,这样放眼望去,这条架子路齐整得让人觉得好像没有尽头似的。而这屋的末端,另置一排红木架子,上头摆放的便不是书,而是大大小小的漆盒、木盒。她记得郑参事的吩咐,要先从这架子上找。他虽没进来过,但偶尔会听贵媛安提起,有这么一个置放文契借帖、信札手本的地方。

  她从一大早用完早膳后,便待在这里,仔细地翻查这架子上每一盒文契手本,直到贵媛安下朝的时辰,她又赶紧出来,不让贵媛安心生怀疑。

  每天晚餐时,贵媛安都会微笑地问她:「蔚蔚,今天在书库做了什么?」

  她总是战战兢兢地回他一两个书名,敷衍带过。贵媛安也不强迫她多说什么,只要她愿意笑着对他说话,他就满足了。因此,他依然让那串钥匙放在她身上,随她任意进出。贵蔚就这样老老实实地找了一个月,却只搜完一座书架。

  那日午后,贵蔚对这无止尽、没有半点可靠踪迹的搜寻感到疲乏无力。她坐在地上,看着外头的天光,估计该是酉时,贵媛安快回府了,得赶紧结束。

  正要起身时,贵蔚忽然注意到旁边置书的木架子中间,有一块黑色的影子。由于这些木架子之间没有隔板,因此可以看透书盒后面的情况。

  贵蔚来到那座架子前,将书盒搬开,找到了那黑木箱子。

  那黑木箱子很厚实,贵蔚搬不出它,她便趴在地上,研究这箱子。

  这箱子上有两副锁孔,锁孔上头右边的机关上环绕着二十四节气的字样,左边的则依序刻着天干地支的配对。贵蔚将那串钥匙拿出,试出了两支合适的,并发现必须用钥匙转动那机关上的指标,指标转对了地方,那锁孔才会打开。

  她想,这节气与天平地支的字样,是要让人去转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她用钥匙分别将那两副指针转向「立冬」与「甲申」的字样。那是贵媛安的生辰,这么重要的东西,或许会用对自己重要的日子来作这关号。

  不过,她猜错了。贵蔚再想了几组与贵媛安有切身关系的日子,试了一回又一回。天色越来越暗,贵蔚急了。她要赶在贵媛安回府前,赶紧出去。

  重要的东西、重要的日子……她的脑子飞抉地转着。

  她决定再试最后一组。这是她在冲动之下,胡想出来的。她让那两副指针,转向「春分」与「戊戌」。那是她的生辰。

  右边的指标转定时,贵蔚听到「卡」的一声,发现那箱子的门动了一边。

  不会吧……她既期待又害怕地想。

  她再去转动左边的指针,来到「戊戌」时,又是「卡」的一声。

  如此,那箱门终于被打开了。原来这关号,就是她的生辰。

  贵蔚低下头,心头好麻,隐隐的,还有些痛。

  她颤着手,打开箱门,里头只摆了一只皮匣。那皮匣外,雕着她不识得的他国文字,以及繁丽硕大到令人感到眩目的牡丹花叶。

  她打开匣子,取出里头用大红大紫的锦绣织成的奏夹。奏夹里头裱着黄纸,上头写有两款文字。一款文字,与皮匣外的文字雷同,贵蔚不懂,也无暇顾及。

  因为,她完全被另一边的文字给引去了注意。那是禁国的文字。

  她欲哭无泪。那上头写着,都堂大宰相贵媛安,愿受大牡宝庆皇帝之册封,为「禁奉外王」。文末,有贵媛安的亲笔签名与用印。

  她找到了,找到了。贵蔚痛苦地俯在膝上,久久不起。

  但是,为什么要让她找到?她矛盾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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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蔚将奏夹藏在衣内,擦干眼泪,走出书库。她锁好了门,转身要走出长廊,忽然,她瞪眼屏息,紧张得差点站不稳身子。

  长廊尽头,贵媛安正倚在一把长椅上,赏玩着花几上的黄菊。

  他仍一身朝服,看来是刚回府,就来到这里等她。

  西边的暮光兜照在他身上,使他沉静的表情添了一股教人看不透的森然。

  他牢牢地盯着她,眼神更有一种诡异的浓烈。

  见她出来,他没说话,只是微笑,笑得神秘。

  贵蔚便顶着这令她感到恐怖的眼神,强笑着走向贵媛安。她想,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突然,她觉得衣里的东西好炙人,灼烫得几乎令她发狂。

  「大哥。」她感觉自己的笑有些抖。「你回来啦?」

  贵媛安还是笑得眼弯弯,没说话。他伸出手,示意贵蔚走快点,他要牵她。

  贵蔚为了不让他起疑,大着胆,听话地加快脚步,伸出小手让他握着。

  贵媛安将她拉过来,使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地亲近,大手也好自然地揽上贵蔚的细腰,然后眷恋地上下抚着。

  贵蔚一震,浑身冷汗。她吓死了,他是在探摸什么吗?

  她下意识地缩起手臂,护住藏着东西的胸前。

  「蔚蔚.哥哥不知道,妳都在这里待这么晚。」贵媛安低低地说,并拉住她的手臂,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他拉她手臂的那瞬间,贵蔚差点尖叫出声。

  「之后,不要这样。知道吗?」贵媛安的唇鼻贴进贵蔚的颈项里,吹着气,挑逗她。「这样眼睛会害病的。」

  贵蔚咬着牙,免得牙齿打颤的声音被他听到。

  「蔚蔚?」贵媛安没得到响应,又唤了声。

  「好的,大哥。」贵蔚努力地答。她感觉得到,贵媛安的眼神又再缠绕她、深入她,想把她给看得透彻,她只能低头避开。

  「蔚蔚。」贵媛安说:「哥哥有个惊喜给妳。」

  贵蔚心一绷。「什么……惊喜?」

  为什么贵媛安的声音中有一股欢快?为什么这欢快听起来是这么的别有心机?贵蔚的心里转过好几个不安的想法。

  贵媛安将她扶到椅上,让她坐着,自己则蹲跪在她面前。这位置,他可以将她低着的表情看个清楚,让她无从躲去。

  贵蔚也放弃躲藏了,她斗不过她的大哥。

  如果,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就让他发现吧!反正,她已经背叛他了,这个污痕是怎么也藏不了的。

  她挥着手,战战兢兢地等待,等待贵媛安从腰上解下一只绣袋,等待他将里头的东西掏出来,等待他将那冰凉的东西套在自己的指上……

  等待他……

  对自己露出一抹好温暖、好深情、好期待的微笑。

  贵蔚呆愣地举起手,看着那戴在拇指上的东西。

  是一只碧绿透彻的翡翠玉扳指。

  贵媛安伸出自己的手,让她的眼里同时映入这两款玉扳指。

  样式是一模一样的,但贵媛安的显得阳刚,贵蔚的则是小小巧巧的。

  贵蔚的视线模糊了。

  这代表什么?

  「喜欢吗?蔚蔚。」贵媛安笑着说:「这个,是哥哥先送给自己新娘子的,纳吉礼。」

  贵蔚深吸口气,点点头。「喜欢,大哥。」这是真心话。「这个绿,好翠,好美丽。」即使被泪水糊了视线,那翠还是如此的清晰。

  「这是康州都庆的习俗。蔚蔚。」贵媛安柔柔地摩挲她的指。「两家订盟,男女双方都要戴上这款式一致的玉扳指。」

  贵蔚又点头,一不小心,掉出眼泪。

  「现在不是要哭,蔚蔚。」贵媛安轻轻地抹掉她脸上的水珠,笑说:「哥哥现在在和妳求亲,妳知道该说什么吗?」

  贵蔚瘪着嘴,强忍着不哭出声音,可是眼泪却一直掉。

  看着那眼泪,贵媛安急了,他沙哑地说:「说愿意啊!蔚蔚。说愿意啊!」

  其实,他没有表面上那么欢快,那波涛汹涌的不安,是他用笑容,硬压下的。自从他归国后,他便觉得贵蔚离他越来越远了,他越来越抓不到她了。他厌恶这段日子的交恶,他害怕贵蔚那疏离的表情。他想要抓回贵蔚,他想要重新开始。

  一个新的名分,就是这开始的第一步。

  他给她的名分,就是妻子,陪伴他终身、得以分享他的玉心的妻子。

  本来,他是想在他的新地位一切稳固后,才向贵蔚提亲。

  可是他等不及了。他现在就想给,他现在就要她成为他的妻子,将她永远锁靠在身边。因为他是那么爱她,爱到甚至甘愿背叛自己的良心,背叛自己的盟友,背叛这信任他可以带国家走上正途的人民百姓——

  他无法收手了!只有婚姻,只有这神圣的盟约,可以容纳下他爆发的欲望与私心。

  这刻,换他等待。他像个容易受伤害的孩子一样,眼巴巴地等待贵蔚的答复。

  只见贵蔚抽噎了一声,说:「大哥,我,我很高兴。」她勉强的微笑,表示她的快乐。「谢谢大哥。」

  他愣愣地看着她,不懂,怎么想都不懂,她为何不说愿意。

  他忽地紧紧握住贵蔚的小手。

  「该改称呼了,蔚蔚。」他边笑,边说得急切。「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是父亲取给的。妳知道吗?」

  贵蔚默默地摇头。

  「是乐安,蔚蔚。贵乐安。」他的心好紧绷,所以话说得更喘了。「妳知道这是什么用意吗?父亲其实是希望哥哥,可以一辈子活得平和安乐的。」

  贵蔚注视着他,心生悲哀。但她仍笑说:「很好的名字,大哥……」

  「是吗?」贵媛安眉开眼笑。「可是哥哥必须得到蔚蔚后,才能平和安乐。」他说:「之后,我想要恢复这个名字,我希望蔚蔚可以这样唤我,我更想要和妳生活一辈子,所以,蔚蔚……」

  贵媛安呼了口气,紧张地说:「妳答应我,好吗?好吗……」

  贵蔚痴痴地看着贵媛安笑得不安的脸。

  她想,如果大哥这一生,都是用这个美丽的名字的话,他现在会不会是一个乐观开朗、心地正直良善的好人?如果他不是一个那么寂寞的人的话,他给她的爱会不会少一点,让他不致做尽这些万恶的歹事?

  可如果他是贵乐安,那她贵蔚的一生,便不会因为这样深刻的在乎,而发觉自身的价值,更不会因为这被重视的价值,而觉得这一生过的是有意义的、是让人快乐的。

  她忽然庆幸,命运并没有因贵乐安这名字,敦大哥遗弃她,却又哀痛因为这名字的消失,使得她必须面临这样绝望的抉择,这矛盾扎得她心头好痛。

  此刻,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她很想谢谢他,这么、这么的爱她的……

  然而,她却选择走上这条路。

  她什么也不能答应,只能将这份爱他、想回报他的心意,寄托到来生。

  她猛地一把抱住贵媛安,将他的哀求锁在她馨暖的怀抱里。

  贵媛安一愣,想轻轻挣开她,因为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不要给他这样的答案,不要用这让他舒服平静的诱惑来敷衍他。

  贵蔚难得强硬的,不但缩紧手臂,甚至在他的颈窝里吮咬一阵,引得贵媛安虚软的吟叫了一声,高大的他只能像个无措的孩子,瘫在他最心爱的女人怀抱里。

  「我……我很爱你,大哥。真的,很爱你。」

  最后,贵蔚靠在他耳边,这样告诉他。那是她最真诚的回复。

  贵媛安高兴,却又难过,他闭上眼,也将她的小身子拥得死紧。

  「蔚蔚,为什么……」他哽咽地说:「妳每次,每次都要这样回答哥哥。」

  贵蔚不说话,他只好将这沉默的拥抱,当成一句愿意,珍藏在空虚的心里面。

  第10章(1)

  立春月即将到来,官府公署都已停止办公,准备迎接新春的到来。

  大寒月最后一天的清晨,贵媛安更衣梳洗时,发现平时应该要候在身旁的郑参事,竟反常的没有出现。

  他问婢女。「郑参事去哪了?」

  婢女答:「郑参事昨晚说他在家乡的老母得了重病,深更便离开府邸了。」

  贵媛安沉默不语,婢女以为他生气了,赶紧再说:「这样不知会您一声,擅自离去,郑参事自知不该。他有请小的向侯爷告罪。」

  贵媛安摆手。「小事,不必如此。」他平静地说:「新春来了,早该放他回乡过节的。」

  婢女有些惊讶贵媛安的反应,照平常,他一定要求严厉地惩罚这样失礼的事。

  可此刻,他只是淡淡地要婢女拿来他的黄历,由她念今日的吉忌给他听。

  仅识得几个字的婢女紧张地念着。「今宜开土、修造、裁衣、祭记、会亲友、养父母。今不宜入宅、开市、嫁娶、六礼……」

  听到不宜的忌事,他皱着眉,冷笑道:「论婚是这么喜气的事,怎会不宜。」

  婢女有些尴尬,不知还要不要念下去。

  贵媛安不理会了,径自走出房里,到餐室与已候着他的贵蔚用餐。

  贵蔚依然如故,与他道早一声后,便安静地吃早粥。

  用餐时,贵媛安笑问贵蔚。「蔚蔚,妳熟六礼的备办吗?」

  他会这么问,是由于人们认为,一场婚礼的筹划与准备,是一名妇人治家必须具备的能力。

  贵蔚愣愣地看着他。「不熟,大哥。」她只是个年轻的女子。

  贵媛安笑得谅解,他已渐渐习惯贵蔚简短的响应方式。

  「没关系,教一个新娘子备办自己的婚嫁,也不讨喜。」他转而问列在一旁的婢女们。「妳们,家里有谁是从事媒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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