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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恋到期 page 7 作者:季可蔷

  “难道你这辈子永远不再听钢琴了吗?你以为自己可以永远不想起过去跟她的一切?”

  如果可以,他但愿自己永远不想——

  “这钢琴是她弹的,对吧?”她轻声探问。

  “是又怎样?”他磨牙。

  “她弹得很好听。”

  “她说过,她本来的梦想是想当钢琴家。”

  “可惜不能实现。”她幽蒙地凝睇他,举杯轻轻与他碰撞。“她会很难过吗?”

  他仰杯一饮而尽。“还好吧。”

  她又为他斟满半杯。“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她跟你以前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嗯。”

  “她是做什么的?你们怎么开始谈恋爱的?”她问话逐渐深入,一步一步,进逼他的真心。

  他郁然不语,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她再开一瓶红酒,不顾他反对,将CD放进音响,琴声霎时侵入宁静的室内,震动他心房。

  为什么要这样逼他?

  他阴郁地瞪她,眼眸干涩。

  “因为有些事,是永远躲不掉的。”她幽幽启齿。“你今天不面对,迟早有一天也要面对。”

  那就等那天来临再说!

  第5章(2)

  “田野,你想继续当胆小鬼吗?”她嘲弄。

  他神经线绷紧。

  “这样很不像个男人喔!”她似笑非笑。

  他怒视她,抢过酒瓶,为自己斟酒,饮下满满的空虚。

  “你跟她是怎么恋爱的?你一开始就喜欢她吗?”她不放弃地追问。

  他投降了,放尽了对抗的气力,失神地低语。“一开始没有,是后来渐渐喜欢的。”

  “是吗?我还以为你都是谈那种一见钟情的恋爱呢。”

  一见钟情?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几乎忘了。

  “人老了,没那种激情了。”他自嘲。

  “是多老啊?你还不满三十岁好吗?”她不以为然地轻嗤。

  她不懂的,她还很年轻,还是恣意燃烧热情的时候。田野漠然寻思。

  “为什么会渐渐喜欢?总有个什么契机吧?”

  “因为……”他试着回想,究竟是哪个关键的瞬间,点燃了爱的导火线呢?“有一次为了赶某个Case,我率领一个工作小组,每天都忙到很晚,她是我们公司的行政助理,很多琐事都要她帮忙处理,所以也得跟着加班。她身子弱,体力不支,有天忽然就倒下了,是我送她去医院——”

  “又来了。”还没听完,黎妙心便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他愣了愣。

  “因为觉得是你这个老板的错,所以你就特别照顾她,对吗?结果顾着顾着,不知怎地就日久生情。”她摇摇酒杯,凝望他的妙眸明亮。

  他微微皱眉。

  “我猜对了,是吧?”

  他点头。

  “唉,我就知道。”她夸张地挥挥手。“你啊,就是特别喜欢那种弱不禁风的女生,你的爱情真的都很无聊耶!”

  无聊?他挑眉。

  “你高中时不也是这样吗?因为人家单车坏了,你帮她修车轮,结果就爱上了。呿!”

  最后那声实在有点刺耳。

  他白她一眼。“你好像很不屑。”

  她耸耸肩,笑而不语。

  “那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值得说嘴的爱情故事?”他嘲讽地反问。

  换她瞪他了。“你的意思是我都没人要、没人追吗?”

  瞧她横眉瞠目,脸颊又圆圆鼓起,一副不情愿的娇态,他差点失笑出声。

  “我知道你有人追啦,田庄跟我说过,你念高中时,有个男生天天在你身后当跟屁虫,这几年在高雄,不也交了个男朋友吗?”

  “谁告诉你我在高雄有男朋友的?”她愕然。“田庄吗?”

  “干么那么紧张啊?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田野调侃。“就算田庄没告诉我,我看你上次那样——”

  他蓦地顿住,想起一个多月前那场不愉快的会面。

  那天,她来台北面试,晚上忽然Call他,说自己在台北某间酒吧。那间酒馆声名狼藉,他早有耳闻,一时震惊,匆匆放下工作便赶过去。

  到了现场,两名醉汉正在纠缠她,她也喝得酩酊大醉,他怒极,不但痛扁那两个不识相的醉汉,也在情绪沸腾下,甩了她一记耳光。

  因为她不听他的话,不肯跟他离开。

  这辈子,他还是初次那么狂怒,从前的他绝对想不到,一向奉行绅士主义的自己竟会动手打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他最疼爱的小妹妹。

  “如果不是因为失恋,你会让自己喝成那样吗?”至今回想,他犹有余怒。“你酒量本来就不好,没喝几杯就醉了,还有胆子去那种地方鬼混,都不怕万一出什么意外吗?”若是他没来得及把她带开,她说不定已经沦入色狼的魔掌!

  “好了啦,都过去的事了,你还要念吗?”黎妙心头痛地揉太阳穴,事实上她早就后悔了,从隔天在宾馆醒来,一眼看见他凛然不悦的神情,便后悔至今。

  她不敢面对他的质询,莫名其妙发了一顿脾气,便飞也似地逃回高雄。

  她的确失恋了,但真正的前因后果,或许是她一生都说不出口的秘密。

  “高中那时候,是那个人一直黏着我……”她敛眸啜饮红酒,躲避他深湛的眼神。“我才不想理他呢,而且那时候奶奶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我哪有心情想那些?”

  田野闻言,心念一动。

  他怎么忘了?当时黎奶奶缠绵病榻,长期住院,她每天都得到医院照顾奶奶,而他远在离岛当兵,爱莫能助,只能不时透过长途电话,向家人探听她的消息。

  身为她亲如兄长的好友,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竟不能陪在她身边。

  他不禁懊恼。“对不起,我那时候都没帮上忙。”

  “怎么能怪你呢?”她摇头。“那时候你在外岛当兵啊!”

  “可你还是怨我,对吧?否则我难得放假回家,你怎么都不理我?”

  她一颤,差点握不住酒杯。“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样?”他下意识地追问。

  她不回答,自顾自地喝酒,好半晌,才沙哑地扬嗓。“别说我了,说说你未婚妻吧。她除了喜欢弹琴,还喜欢做什么?”

  在她温言鼓励下,再加上微醺的酒意,他慢慢吐露了一些关于自己与未婚妻之间的点点滴滴。

  有些是快乐的,有些是伤感的,有时他说着说着会忽然沉默,独自啃噬着悲痛。这时,她就会贴心地再为他斟杯酒,绽开温婉又俏皮的笑颜,安抚他波动的情绪。

  直到时针指向两点,她不胜酒力,颓然地将上半身趴倒在沙发上,他才恍然警觉她喝太多了。

  他们俩都喝太多了。他斜眸扫视散落地毯几只空酒瓶,茫茫地想。

  “心心,醒醒。”他摇她肩膀。“别在这边睡,回房间去。”

  “嗯……”她已睡迷糊了,不耐地拨开他的手,红透的脸蛋贴着沙发,甜蜜地酣睡。

  “会着凉的,心心。”

  “走开啦……”她像猫咪,发出咕噜的抗议。

  怎么搞的?要陪他借酒浇愁的人,自己反倒先喝醉了?

  他苦笑,掷开酒杯,扶起她软绵绵的身子,钢琴声不知何时停了,室内一片静幽,夜色无边。

  他将她打横抱起,慢慢走向客房,轻手轻脚地将她放上床。

  她身上还穿着外套,他撑着她背脊替她脱下,动作之间,她软嫩的脸蛋几次擦过他颊畔,细发撩拨他鼻尖,他差点打喷嚏,怕惊醒她,连忙忍住。

  除去外套的束缚,她身上穿的是一套画着凯蒂猫的棉质睡衣,他看着衣襟可爱的花边,忍不住勾唇。

  都几岁了,还穿这种卡通睡衣。他用掌心托着她后脑杓,小心翼翼地让她靠上枕。

  “嗯……”她又是一声细微的咕噜,胸前规律地起伏。

  他蓦然怔住,这一刻,才真正注意到她胸部隆起,微敞的前襟裸露一截莹白,与锁骨之间连成一线性感的诱惑。

  这小丫头……长大了。

  他醉眼蒙胧地瞪着熟睡的她,思绪恍惚地飘回久远以前,他念大一那年,与初恋女友分手后,某次回家度周末。

  她为了替他打气,提议上山野餐,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健行,两人爬上小镇附近一座山,登高远望。

  正准备下山时,天空却飘来骤雨,他怕山中落石危险,带她躲进山洞里避雨。

  那时,她全身都湿透了,夜幕降下后,山上温度更冷,他见她阵阵哆嗦,把仅剩的干粮跟巧克力都给她吃,又将她抱进怀里,利用彼此的体温取暖。

  她疲倦地昏睡,他担心她失温,整夜撑着眼皮,每隔一个小时便摇醒她,强迫她跟自己说话。

  那年,他十九岁,她才十三岁。

  可当他抱着她的时候,却逐渐升起异样的感觉,她好娇小,身体好软,肌肤细致柔滑。

  他不是没亲近过女孩子,跟初恋女友在一起的时候,也拥抱接吻过,但那个漫漫长夜,他感觉自己领受的,像是某种看不到尽头的折磨。

  他的体内养着一头兽,威胁要冲破欲望的栅栏。

  他感到羞愧,无地自容。他究竟是哪种畜生,竟会对一个未成年少女产生不洁的念头?

  从那之后,他有好几年的时间不敢与她私下独处,怕自己控制不了野兽的劣根性。

  他很怕,真的很怕……

  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离她远一点,愈远愈好!

  凄厉的尖喊无预警地刮过田野脑海,刺痛他的心。

  他倏地弹跳起身,神智急速抽回,酒醒了,眼眸瞬间清明。

  他复杂地瞪着躺在床垫上的黎妙心,她依然甜甜地睡着,丝毫不晓他内心的挣扎。

  他深呼吸,宁定心神,颤着手,替她拉拢被子,然后悄无声息地退离客房,回到客厅。

  他开了最后一瓶红酒,重新按下音响的play键。他喝着酒,听着琴声清亮悠扬,跳跃的音符串成一条长鞭,无情地鞭笞他——

  他黯然承受。

  第6章(1)

  “你回去吧!”

  他下逐客令了。

  黎妙心本还想赖皮,但见田野表情严肃,眼神坚定,她知道,事情已无转圆余地。

  经过多年与他的相处,她很清楚,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她占上风、处优势,能对他颐指气使,任性耍脾气,但那都只是他以一个大哥哥的态度与风度让她,当他决心不让的时候,她是莫可奈何的。

  就像现在。

  她悠悠叹息,胸臆缠结着一股莫名的哀愁。

  “你真的……不需要我了吗?”她凝望他,故意抬高下巴,摆出高傲的姿态,不能让他看出她其实想哀求他让她留下。“把我赶走,就不要一个人躲在家里偷哭,不吃不睡,像前阵子那样搞颓废喔!”

  “不会的。”他微微扯唇,她看不出那算不算是个笑。“你放心,我没事了,送你回家后,我就会直接进公司上班。”

  “你要开始工作了?”她蹙眉,并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

  “也该是时候了。”他淡淡自嘲。“总不能把手上的案子都丢着不管。”

  “是吗?”她若有所思地注视他。所以他现在是选择以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吗?

  “我不是想逃。”他看透她的思绪,涩涩低语。“我是面对。你不觉得我该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了吗?”

  的确应该。

  但距离他未婚妻去世才约莫三个礼拜的时间,他真有办法振作自己吗?真的不需要有个朋友在身旁帮忙排解愁绪吗?

  “田野——”

  “我不是小孩子了。”他微笑打断她,扬起右手,揉揉她的头。

  又把她当妹妹了!他的意思是她才是个孩子吧!

  黎妙心郁闷,别过头,躲开他“慈蔼”的碰触,轻哼。“好啦,回去就回去!”

  收拾完行李,他帮她将行李箱提上车。

  坐上车后,他先问她新工作的餐厅在哪里,说要先绕过去看看。

  “干么过去看?”她不解。“我跟老板说好这个礼拜五才正式开始上班,还有好几天。”

  “我想先看看你工作的环境,顺便认识一下你新老板。”

  “干么?你以为自己是家长喔?还先去察看小孩的工作环境,跟老板打招呼,要他多多关照你家小孩?”

  他听她说得这么酸,忍不住轻声嗤笑。“总之你带我去就是了。”

  “我不要。”她一口回绝。

  “心心……”

  “就跟你说了我不要嘛!”她懊恼。“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是我家长,我才不要带你去见我新老板,那多丢脸啊。”

  “有什么好丢脸的?”他失笑。“我等于是你哥啊。”

  “你才不是!”她瞪他,短暂一眼,包含着无限幽怨。

  他不觉愣住。

  她见他表情有几分呆,这才惊觉自己泄漏了太多情绪,连忙一整容颜,绽开淘气的笑。

  “反正不准你去啦!不知道的人看你拙拙呆呆的,还以为我跟你一样呢。我可不想自己的形象一开始就被你破坏。”

  “我破坏你的形象?”他愕然,又好气又好笑。“我说黎妙心小姐,就算是我那个嘴贱的老弟也不敢这样嫌弃我耶!”

  她嫣然睨他。“你又不是不知道田庄是怎样的人,他啊,最会装神弄鬼了。哪像我?只会实话实说。”

  “你实话实说?”他轻嗤,无奈地摇头。“看来你真的很看轻我,黎小姐。”

  “是啊,我是很看轻你,怎样?你要找我算帐吗?”她挑衅。

  他没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俐落地转动方向盘。

  她看着他行云流水地驾车,有些痴了。有人说从一个男人开车的模样,便看得出他是什么样的人,而她敢肯定,他是很有格调的,一定很受女性欢迎。

  真可恨,那些女人难道看不出他其实很粗线条,只是个单纯的笨蛋吗?

  “……在想什么?”他见她久久不语,突如其来地问。

  她一凛。“我才要问你在想什么呢!”

  他深思地瞥她一眼。“我一直没问你,上回你在酒吧喝醉的事——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吗?你跟那人确定分手了吗?”

  “什么啊?”她霎时心慌意乱,脸蛋晕红,狼狈得只想躲。“干么忽然提起那件事?”

  “我是说,关于失恋,你已经想开了吗?”

  “想开了想开了,早就想开了啦!”她嚷嚷,自己也觉得强辩得可笑,但她没办法,只希望他别再针对这话题深入盘问。

  “心心——”

  “前面左转!”她忽地下指示,指挥他在台北街头左弯右拐,藉此逃避。“好了,我家到了。”

  他停下车,从后车厢取出她的行李。“我帮你提上去。”

  “不用了。”她赶忙拒绝。“我自己提上去就行了。”

  “我提吧。”他坚持。“顺便看看你住的环境。”

  “看什么看啊?我住的地方很OK啦,大小适中,采光好,空气流通。”

  “你不是说会漏水吗?”他似笑非笑。

  她一怔,半晌,叹气。“你明知道我骗你的。”

  “为什么不让我上去呢?”

  因为她不想让他看见她住的地方,不想让他看见屋子里满满的都是他设计的作品,那等于是将她一颗心赤裸裸地摊在他面前,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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